蜀軍因馬謖違反軍紀,而於街亭大敗的翌年——公元229年4月,過去以吳王自稱的孫權,也開始稱帝了。也就是說,中國同時出現了三個皇帝。
這在蜀引起了激烈議論。概括言之,這是理想論者與現實論者之間的論爭。
蜀為何對魏興動干戈?
這是因為魏企圖篡奪漢天下的緣故。曹丕廢了漢獻帝,成為魏皇帝。雖然他稱此舉為“禪讓”,實際上,獻帝是被迫讓位的。
在蜀國,人們以為獻帝已遭曹丕毒手。他們相信所得到的誤報,因而與漢室有血緣關係的劉備,以後繼者身份即位。雖然後來得知獻帝仍以山陽公身份,尚在人間,但這時候已無法廢除已經即位的皇帝。
誤報遂因而沒被更正。
這正是蜀在立足點上的困擾之處。獻帝之事在蜀終成禁忌。有禁忌的國家,立場上會站不穩。有禁忌的意識,人民的精神會頹喪。
雖然為了方便起見,使用“蜀”或“蜀漢”的稱謂,但這個政權始終以“漢”正統自居。他們標榜的是:這不是劉備創立的新王朝,而是繼承於四百年前高祖劉邦所創立的漢王朝。
全中國之主的漢帝王,理應掃蕩割據各地的惡棍,收復天下。
然而北方有魏以皇帝自稱,並且割據該地。在天無二日、地無二帝的觀念下,諸葛孔明興兵北伐攻魏。雖然結果事與願違,大軍敗於街亭,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棄北伐的計劃。
魏是漢賊,所以必須討伐。魏被視為漢賊,是其以皇帝自稱的緣故。
現在,吳也僭稱皇帝,因此,吳也應被視為漢賊,這是簡單不過的道理。
但蜀漢與吳有同盟關係。
漢賊必須討伐,豈可與之結盟!
——漢賊必須討伐!
這是理想論派的主張。
對此,現實論派卻以如下理由反駁:
——同時與魏、吳兩國為敵,蜀漢甭說討伐別人,連維持自己的國家都有困難。主張討伐吳國的各位,難道目的在於使我蜀漢滅亡嗎?
理想論派則說:
——我們當然不希望看到蜀漢被滅。我們強調的是,不可與僭稱皇帝的吳繼續結盟,因為這是違反大義之事。我們必須廢除同盟關係,以顯示我們的立國原則。
現實論派又說:
——雖然不立即攻討吳,但宣佈廢除同盟關係時,吳可能會老羞成怒而攻打過來。
聽到現實論派如此分析,理想論派自然不敢否定吳以先發制人姿態攻打過來的可能性。
蜀漢正傾全力與魏交戰。與吳交戰時,水戰將佔據大的比重,因此,備戰方式也大不相同。這不是將對魏作戰的戰備移到對吳作戰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誠如孔明《出師表》中所說的“益州疲弊”,蜀在三國中國力最為薄弱。與魏交戰是孤注一擲的舉動,況且,這個作戰是與吳同盟,並使之牽制魏為前提條件。
縱使吳不先發動攻擊,但斷絕同盟關係,對蜀而言,已是極大損失。如果沒有吳的牽制,超級大國魏便能隨心所欲地宰制弱小之蜀國。在這樣的情況下猶拘泥於理想,不是會自取滅亡嗎?
——標榜正義,斷絕盟交!
傾向以此對待吳的理想論派,實際上是多數派。而對之猛烈反對的是現實主義者——丞相諸葛孔明。
因負起街亭敗戰責任而辭去丞相一職的孔明,這一年因平定甘肅的武都及陰平,並且成功地拉攏當地勇猛的藏族,再度恢復丞相職。
諸葛孔明萬分不願意地派遣使節,至以皇帝自稱的孫權處表達祝賀之意。孫權對使者衛尉陳震道:
“兩帝並立。滅魏後,我們兩國共同來瓜分魏之領土吧!豫、青、徐、幽四州歸於吳,兗、冀、並、涼四州歸於蜀,司州(畿內)則以函谷關為界,由兩者瓜分,這樣如何?”
對擁有天下一半以上的超級大國魏,說要瓜分其領土,這樣的想法不是太一廂情願了嗎?
吳改元號為黃龍。使用這個元號,為的是要紀念黃龍於夏口和武昌為人目擊之瑞兆。吳國以建業——即今日的南京——為首都。
中國分裂的情形以後也持續很久,而以南方為據點的王朝,大都以建業為國都。吳之後是東晉、宋、齊、梁、陳等共六個王朝。到陳為隋所滅而天下一統的三百五十多年期間,就南方而言,是所謂的“六朝時代”。
這一年,蜀之老將趙雲去世。
孫權稱帝的第二年,蜀漢整年忙於對魏戰爭的準備。如前所述,在這之前,蜀曾出兵越過漢中到武都、陰平等地,這一年則完全是休兵狀態。另一方面,魏以曹真為主將,進兵到漢中。
蜀算是得到天公庇護,這一年秋天,由於連綿陰雨,河水氾濫,魏遂命令曹真退兵。
翌年公元231年,諸葛孔明攻打祁山。
魏的主帥司馬仲達,其下則有張郃、郭淮等人。
司馬仲達持的是慎重態度。諸葛孔明會採取什麼樣的作戰方式,他一點也猜不透,所以,絕對不宜輕舉妄動。孔明下令把上邦一帶的麥子全割了下來。這個地方屬於魏的版圖,因此,此舉形同搶了敵人的糧食。
“你們快動肝火吧!”
孔明這個舉措,是為了要激怒對方。但知道孔明意圖的司馬仲達卻按兵不動。這一點,引起了部將張郃的不滿。
“這麼懼怕蜀軍,簡直太窩囊了!我們這樣會被天下人恥笑啊!”
張郃極力主張出擊。其餘將軍也贊成這個主張。
“既然各位如此主張,那你們就去把蜀軍殲滅吧!”
司馬仲達遂准許出擊之事。
孔明命令魏延、高翔、吳班等將軍應戰。結果,魏軍大敗。使魏軍耐不住性子,毛毛躁躁地攻打過來——這是孔明的作戰計劃。
“仲達是個思慮非常縝密的人,他會受挑撥而如我們所預期地攻打過來嗎?”
幕僚們起先持的是半信半疑的態度。對此,孔明回答:
“仲達知道我們埋有伏兵,準備將進攻的魏軍殲滅。”
“既然知道,他更不會攻打過來吧!”
“不,魏軍會攻打過來的。”
“為什麼呢?”
“張郃以及其餘仲達麾下部將,將來有可能成為威脅仲達地位的競爭者,因此,仲達期盼他們被打敗。”
孔明微笑道。
“怎麼可能呢?……打敗仗時,仲達得負起責任啊!”
“這正是仲達之所以是仲達的高明之處。”孔明道,“為了逃避責任,他當然會作好妥善安排;依我推測,他會徹底反對出擊之事,然後擺出不得不同意諸將之主戰論的態度。……這麼一來,戰敗的責任不是就該由主張出擊的諸將負起了嗎?堅決反對出擊的仲達,不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原來如此。”
幕僚雖然頷首,卻也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結果,事情的進行,全如孔明所料。
這次交鋒,蜀漢獲得三千甲首。
甲首是指穿戴盔甲的戰士首級,不包括役夫頭顱在內。也就是說,這是純戰鬥人員的傷亡。
六月,蜀軍因糧食已盡,決定撤退。撤退的另一個理由是:雨季即將開始。
“蜀軍正在撤退,這是最好的攻擊時機!”仲達命令張郃。
軍隊撤退時,一般都會預置伏兵,以掩護主力部隊順利撤退。因此,兵法禁止追擊這樣的軍隊。
但,張郃卻不能不聽這個命令。不久前,他因堅決主張出擊而被敵軍打得慘敗,所以,這次再也不敢違拗仲達的意思了。
魏國名將張郃,果然於追擊戰中遭遇伏兵,右膝為流箭所傷,因此喪命。
司馬仲達在魏國的有力角逐者,遂如此消失。
獲得三千甲首——蜀軍雖奏此大捷,卻不得不撤退,之所以如此,最大的原因在於軍糧的補給不繼。
補給為何不繼呢?
第一個原因是人災。
於漢中擔任補給任務的李嚴怠工,影響極大。這時已改名為李平的李嚴,向以在白帝城與諸葛孔明同受先帝委託為傲。但相較於孔明的位居丞相處於權力中心,自己空有驃騎將軍之高位,卻被迫遠離中央;輾轉江州(重慶)、漢中等地的他,始終未能如願出仕成都宮廷。他為這樣不平的際遇深表不滿。
“我在這裡努力擔任補給任務,戰功卻全歸給了諸葛孔明,我這豈不是當凱子嗎?”
持此想法的李平,遂在補給業務上故意怠慢。
孔明連視同己出的馬謖都以違反軍紀加以處斬,怎麼會就此放過李平呢?他於是找出李平怠工之具體證據,給予嚴峻彈劾。結果,李平官職被削,並被流放至一個叫梓潼的地方。
孔明對被處斬的馬謖遺族非常關照,同樣,他也給予被流放之李平的兒子李豐要職,使他有恢復父親名譽的機會。
政治要人彼此不睦,好像是蜀漢的傳統現象。其近例有:關羽攻打樊城時,江陵之糜芳等人曾經故意在補給事宜上怠慢,上庸之孟達則根本不派援軍。
這一點,大概與蜀漢劉備陣營人脈之複雜有關吧?劉備陣營除了關羽、張飛等直系人員以外,尚有陶謙、呂布、劉表、劉璋以及關西軍團等從各地派閥前來投入的人,想要妥善統轄他們,即使以諸葛孔明這等第一流人才,也不是容易做得到的事情。
北伐失敗後,魏延與劉琰、楊儀等人的不和表面化。孔明不得已,遂將車騎將軍劉琰送還成都。在需才急切的“危急存亡之秋”尚且如此,人災問題的嚴重性,不言可知。
其次是補給技術欠佳。具體言之,就是運輸方式和工具都很陳舊,難以達成大量補給之目的。
另外,雖與吳之同盟關係尚在,但兩者間的聯繫作業完全脫節。在蜀陷於苦戰、亟待盟友牽制魏時,吳卻並不樂意採取行動。實際上,兩者持的都是利用對方的心態,因此,這樣的同盟形同虛設乃是理所當然之事。雙方都不是因義結盟,在這種情形之下,誰願意犧牲自己呢?
“我們花兩年時間慢慢準備吧!”
孔明對蜀國要人們說。
要打倒超級大國魏,臨渴掘井式的準備是不行的,所幸蜀有天然要塞。有鑑於曹操曾經吃過一次虧,因此,魏對攻打蜀至漢中以南的地區有所猶豫。由於居於難攻之地,蜀因此可以在準備上好整以暇。
孔明每天把自己關在丞相府裡,坐在案前冥思。偶爾想到什麼,就提筆在桌上的紙張塗鴉。不過,他塗鴉的並非文字,而盡是一些直線或弧線。
“運輸工具……勝敗完全取決於此。”
孔明自言自語道。
迄今為止的戰爭,用以運輸糧食或軍需用品的工具,都是由數頭牛隻或馬匹拖拉的車子——車體兩側各有一個車輪。
“這從春秋戰國一直沿用至今……”
萬一行走很陡的坡路或山道時,這類車子便很容易顛覆,大量物資因而損失。如果能使這樣的雙輪車子更穩固,這類損失不曉得能夠減免多少。
而且,一旦車體穩固,載量自會增加許多。孔明正在設計運量較大、且易於上貨和卸貨的較大型車子。
設計完成後,孔明叫人制造樣車,並在山道實地試車。試車結果,發現有不理想的地方就即刻修改。
孔明發明的車子,一般人稱之為木牛或流馬。
木牛或流馬的實際模樣到底如何,現在已無從稽考。但由名稱推測,這個東西好像和牛隻或馬匹的形態有關。
諸葛孔明除了是一流的政治家、軍事家外,更是一個具有科學頭腦的發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