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時代的宋,為了要攻打契丹族之遼,曾經締結“海上之盟”,利用女真族之金。這是中國古典的“以夷制夷”手法,“夷”當然是指異民族而言。金太宗這是逆用這個手法。
揚州是導致隋煬帝喪命的城市,因此,算來不是吉祥之地。
高宗的意圖是:與金進行交涉以確保政權,並且索回被帶走的皇族。他準備採取低姿態訴求,認為這樣的交涉方式有成功的可能。
而在磁州挽留高宗的宗澤則對這樣的政策甚為不滿。以東京(開封)留守身份留在河南的他,認為除非對金顯示武力,否則國家安全和索回皇族都是無可企求的事。
要展開談判,非有武力作為後盾不可。——這是宗澤的信念。實際上,他的想法一點沒錯。
看見對方示弱,金一定會擺出得寸進尺的態度;唯有示以強硬姿態,才能展開有利交涉。
“微臣不反對與金進行交涉。但逃了之後再展開交涉,一定會被對方看扁,交涉絕對不會成功。尚請皇上忍受一些苦,留在河南之地。”高宗準備前往揚州時,除了李綱以外,宗澤也如此表示反對意見。但高宗並沒有改變前往揚州這項預定計劃。
“河南之地暫時交卿看管吧!”高宗如此交代宗澤。
宗澤可謂善盡職責。他對以“為大楚皇帝被殺興師問罪”為南下名目的金軍周旋到底。
高宗避難揚州是建炎元年(1127年)十月的事。他當然在該地過年。
宗澤屢次擊退一波又一波的敵軍攻勢,堅守開封城。
伏請皇上還京。——宗澤多次派遣使者,央請高宗返回京都。
皇帝要是返回北地,河南人民定然奮起,對金的抗戰必定更加賣力。然而高宗始終無視於宗澤的請求。
由於開封有宗澤負隅頑抗,金軍因而較少集結在該地,而將兵分散在河南各地。換言之,開封已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座孤城。舉例來說,離開封城沒有多遠的淮寧府,已被金軍攻陷,知事何子韶全家人都遭殺害。
“皇上如果回去,等於自投羅網。而且能否到達京師還是個問題。”黃潛善以及汪伯彥等大臣以此為由,反對高宗北歸。他們是媾和派人士,與主戰派的宗澤等人政見分歧。此外,他們更不樂意看到因皇帝北歸而功績全為宗澤所佔——史書以此將黃、汪二人歸類為壞人。
河南之所以得以維持,主要是依靠宗澤的領導力。然而宗澤卻於建炎二年(1228年)七月撒手人寰,東京留守之職由杜充接任。
杜充是個不成氣候的人,酷而無謀,——史書以此記載,可見他非常欠缺思慮。因此,原本齊集在宗澤之下的眾豪傑,全都離杜充而去。在這種狀態之下,當然無力抵禦南下的金軍。
揚州在長江北岸,攻陷徐州的金軍乘勢長驅直入該城,高宗只得乘坐小舟,狼狽地逃至對岸的鎮江。金軍放火燒燬揚州城。
由於金兵在後面窮追不捨,敗走的宋軍,甚至在途中有丟失皇祖皇宗之牌位的醜態。高宗沒命地逃竄到杭州。
高宗以重建政權、重振人心以使全國國民團結一致為目的,發佈恩赦令。他赦免所有的罪犯,也釋放遭左遷、流放的人。只有一個人例外:主戰論派的精神領袖李綱並未被赦免。
“與金國展開談判時,如果李綱已被赦免,會對我國不利……必要時,甚至應該考慮採取非常措置。”黃潛善最後一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有必要時獻出李綱的首級以討好金——這是他的想法。
雖然金兵的南下作戰勢如怒濤,但由於戰線過長,已受到游擊隊的襲擊和一般民眾的反抗。各地的抵抗行動較預期中激烈許多。
金軍的戰略是:以一氣呵成之勢發動攻擊,使宋戰鬥意志全消,以後的事到時候再說。因此,可說是無甚計劃性的行動。金軍用強硬的攻擊戰法,到建炎四年正月時攻陷了明州。高宗不得已,只有逃到海上,遁走至溫州。此際,金兵船隊追擊三百里之遠,但由於不習慣水上活動,只得放棄追擊,中途折返。
金軍似乎因為二度輕易渡過黃河作戰而低估了宋的抵抗力。實際上,金軍已在一些地方遭遇強烈反抗而損兵折將。南京的廣德州是最好的例子,金兵在此六戰皆敗北,將軍王灌以及四十餘名高級軍官全數被俘。
廣德之戰的宋軍指揮官不是別人,正是岳飛。好不容易把高宗趕到海上,卻在南京附近陷入苦戰,如此一來,金軍有戰線被切斷之虞。此外,在長江河岸的鎮江,宋朝將軍韓世忠也猛烈迎擊金軍,以八千兵力抵擋十萬金軍達四十八日之久,他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
這時候的宋國軍隊,在體質上好像迥異於以往。
無須贅言,宋是軍閥趙匡胤創建的王朝,正因為如此,所以對軍隊的軍閥化甚為提防。而要防止軍閥化,最好的方法是使軍隊與司令官沒有緊密的關係。
宋原則上採取任命文官為軍司令的方法,甚至還有任命宦官為司令官的事情,方臘之亂以及對遼作戰之際任命宦官童貫為軍司令,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但是針對金軍南下,宋朝廷採取的是“招募勤王義軍”的方法。義軍當然是出面招募者的直屬部下,這蘊藏著軍閥化的危機;不過由於指揮官和兵卒有命運共同體的感覺,所以打起仗來當然能夠拼命。過去的戰爭,士兵持的是“這是上面的人打的仗”的心理;而現在,他們持的則是“這是為我們自己而戰”的態度。
宋軍不堪一擊。——金國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於此被推翻。將本營設在燕京的金太宗,在此召開重臣會議。
“我們無敵金軍在廣德連戰連敗,是何原因?”太宗垂問重臣們。
沒有一個人立即回答。
“是不是我軍過於脆弱?”太宗再度問道。
“回皇上的話,是宋國新募之兵實在頑強。”一名大臣回答。
“以前的兵脆弱而新募的兵卻頑強,為何有這等事情?”
“司令官的素質也比以前優秀……這是來自前線的報告。”
“司令官的素質……”這麼說,金軍過去之所以輕易戰勝宋軍,是因為對方司令官素質很差的緣故了。
“以前,宋軍司令官的素質確實很差。打敗童貫等人而認為比宋強,這是我們的估計錯誤。”
“你的意思是說,宋軍的結構已有所變化?”
“這也是一個原因。而且,在黃河以南之地交戰,勢必會成為水戰,這對我們大大不利。敵軍針對我們的弱點訂定作戰方式,所以我們難免要吃虧。”
“可是,我們的損失未免過大。鼠竄的敵人逃到我們最感棘手的海上,怎麼追也追下到。我們負擔不起太大的損失啊!”金太宗腦子裡想的是女真族的人口問題。
“我們是否應該考慮撤退問題?”大臣反問道。撤退當然指退至黃河以北之地而言。
“撤退不等於放棄淮南之富嗎!?”太宗抿起嘴唇來。唐以來的中國,國家歲入的主要部分依賴淮南地區。
“不能放棄!絕對不能放棄!”太宗把自己提出的假設由自己強力否定。
如今,離太祖阿骨打建國已有十五年,狩獵之民女真族也有了以金王朝經營國家的強烈意識。為了使金這個國家成立,必須從南方接受糧食、鹽以及其他物資的補給,才能算是十全十美。如果想使它具備理想的國家形態,這是必要條件。
宋的抵抗比預期頑強許多。這該如何是好?
金想要獲得淮南之富,成為夠水準的國家,有許多方法可以考慮。第一個考慮的方法是,使宋徹底毀滅,以得淮南。現在這個計劃歸於失敗。
金進兵至浙江,企圖將高宗追至海上,使之滅亡。但對不善於打水戰的金軍而言,這樣的作戰方法根本就有問題。金軍退兵時,幾乎被韓世忠斷了退路,險些全軍覆沒。
“窮寇莫追,不能低估宋國新軍的力量。”金太宗如此訓示部下。
過去的宋軍司令官,不是進士出身的精英文官就是宦官。但南宋初期的司令官則以從軍隊內抬頭的人居多。金太宗說的“宋國新軍”,當然指由這些司令官率領的軍隊而言。
幾乎切斷深入浙江的金軍之退路的韓世忠,是貧窮農家出身的人,曾經在官庫從事搬運工作。應募進入軍隊的他,以統率力優異而逐漸抬頭,因而受部下的推舉,就司令官之位。
在廣德大破金軍的岳飛,也是出身農家,於康王時代在相州時投入軍隊。同樣是農民出身,岳飛卻頗有學問,讀書甚勤,更是個傑出的書法家。如果不是國家值存亡之秋,他們這個階層的人是不可能發跡的。
過去的宋軍由既無軍事知識也不懂將兵心理的人指揮,因此,脆弱是理所當然的事。
除了岳飛和韓世忠外,還有一個叫張俊的將軍。這個人與其說是下層階級出身,毋寧說是盜賊出身的猛將。比起岳飛軍,張俊之軍的素質極差,但打起仗來卻無比兇猛。
對這樣的“新宋軍”,連以神勇馳名的金軍都感到畏懼。
“漢人常說‘以夷制夷’,我們不妨參照這個手法,也就是說,以漢制漢。”太宗在幹部會議席上說出自己的意見。實際上這不是意見,而是已經決定的事。
徽宗時代的宋,為了要攻打契丹族之遼,曾經締結“海上之盟”,利用女真族之金。這是“以夷制夷”手法,“夷”當然是指異民族而言。金太宗這是逆用這個手法。
實際上,這個手法他是在立張邦昌之“楚”為傀儡國家時就想到的。張邦昌的楚之所以歸於失敗,原因除了他對宋忠心耿耿之外,附近的應天府有擁數萬軍隊的高宗存在也是主因。
南宋王朝現在已移到遙遠的浙江杭州。金太宗決定以一個名叫劉豫的漢人官僚作為第二個張邦昌。劉豫曾經出仕宋朝,擔任過濟南府(山東省濟南市)知事,卻於建炎二年(1228年)受到金軍攻打時降伏。進士出身的這個人,算是一時精英。
金抬出這個劉豫,使他成為皇帝,以“齊”為國號。他被授予黃河以南至山東、陝西的國土。這片國土,他是名副其實被“授予”,完全不是靠自己的實力取得的。這是明顯的傀儡國家。金太宗抬出齊皇帝劉豫,是希望能用他摧毀杭州的南宋政權。
金國有金國的苦衷。對南方的對策,自然是金王朝最大的課題。進兵至浙江後,金王朝才知道武力不能解決一切。談判——有時候幾近脅迫的方式——是最理想的形態,“以漢制漢”的方針也由金太宗決定。
太宗的侄子(太祖長子)宗翰和太宗的堂弟撻懶這兩個人,是金國朝廷中參與最重要機密的重臣。
雖然有血脈關係,但是同為國家兩大長老,自然會有對立關係產生。對於以劉豫為齊國皇帝、使他擔綱對南宋政策這一案,撻懶並沒有反對。但立劉豫為傀儡這個方針,宗翰的態度相當積極,這使撻懶耿耿於懷。
原本不但沒有反對,甚至表示贊成,但傀儡政策一旦成功時,這個功勞將全歸積極促成的宗翰。撻懶發覺到這一點,就開始對劉豫有所排斥。
“有更好的方法,我們不一定要利用劉豫,微臣另有妙計。”撻懶悄悄地向太宗進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