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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諸葛神算有沒有射中前途命運,項明春心中一點底數都沒有。在縣委辦公室幾年的生涯,自己彷彿又一次回到了人生起航的原點上。孫秀娟氣不打一處來,原來鄉長的女人不算女人!一世事如棋局。你如果讀過我的另一部拙著《側身官場》,就會知道有一個叫項明春的人,在豐陽縣委辦公室做秘書時,從底層走向頂峰,又從頂峰跌落下來的那些令人扼腕嘆息的遭遇。

    當年那個因為換了新縣委書記失寵的項明春,幸虧沒有跟著同僚好友趙哲下海,要不然也不會熬成縣長助理——一個在級別上成為副處級的幹部。

    也許是吳國棟書記像貓玩老鼠一樣,從項明春身上發洩夠了對前任的不滿,也許是吳書記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也曾經做過小小的秘書,犯不著物傷其類,也許是吳書記或多或少地聽到了一些社會輿論,有所觸動,況且這個小項一直在暗地裡試圖調到市裡去工作,據說市委秘書長杜旺民也在幫助項明春找合適位置,驚動了吳書記。吳書記想,如果這小子走了,可能會有損於自己的形象。所以,種種原因讓一度被縣委高層領導視而不見的項明春,前程出現了轉機。

    說起來,項明春在縣委辦公室下跳棋,並沒有下多久。縣委組織部長牽頭的混亂村整頓工作,由於缺乏得力人手,臨時搭建起來的“整頓辦”,總是不能適應工作任務,把整頓的成效反映到上級主管部門。市裡的“整頓辦”多次通報各縣市區的工作進度,豐陽縣一直排在後幾位,讓組織部長到市裡參加會議,總是坐冷板凳,很沒有面子。組織部長通過抓組織的常務副書記,得知了項明春當前的境遇,就覺得這人可以借用。於是,向縣委辦公室餘樂萌主任討要這個人,餘主任也覺得項明春這個“刺兒頭”,長期處於賦閒地位,終究不是常法,就順水推舟地讓組織部抽了過去,做起了有名無實的“整頓辦”主任。

    項明春果然沒有辜負常務副書記和組織部長的期望,把“整頓辦”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

    別看項明春已經在領導面前失寵,但到了“整頓辦”,幾個同樣被抽調進來的同志,對這個曾經是前任縣委書記的貼身秘書,有著相當程度的尊重,甚至近乎崇拜。就連組織部裡調配進去的同志,也甘居配角地位,聽命於項主任的領導。

    這一群年輕人,團團圍繞在項明春的身旁,讓心理上一片茫然的項明春,得到了極大安慰。更加使他感到快慰的是,這裡的工作有著相對大的主動權,既可以按照上級規定的階段運作,又可以按照自己設定的章法進行調整,真正成了承上啟下的樞紐,可以對基層工作隊發號施令。項明春秉承主抓領導的旨意,創造性地開展工作,沒有多久,深得組織書記和組織部長的信任,放手讓項明春幹活,調停“整頓辦”人員協同作戰,使失落已久的項明春,似乎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權威感。

    單一的基層組織整頓工作,比起縣委辦公室那種緊張無序狀態,要好得多。從下邊局委抽上來的同志,素質比較高,大家能夠到縣委組織部的臨時辦公室工作,也是一種榮耀。同時,在大機關幹活,可以近距離同掌管人生命運的組織部門領導接觸,說不定還有晉升的機會,所以大家都很賣力。這些同志,有會文的,有會跑的,有會辦事的,隔上一段兒時間,就向各鄉鎮、各工作隊要情況彙報。再不然,就三三兩兩地到一些整頓村去,親自了解工作進度。然後抓典型,編信息,出簡報,對上彙報,對外報道,對下指導,井然有序,使處於落後狀態的整頓工作很快有了起色。

    然而,閒暇的時間畢竟多於忙碌的時間,在大機關裡辦公,喝茶、看報本身就是正常業務。這一群人,不僅有一些甩撲克牌的休閒,還多了一些聊天的時間。大家相互說說自己原在的部門,形形色色的軼聞趣事,讓一度處在高層的項明春,瞭解到不少平時聽不到的野史傳聞,更生出不少感慨。

    一天,一個從鄉鎮抽上來的同志,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本有點殘破的、古色古香的算命書,這是一個木刻本,豎行排版,封面上印著《諸葛神算》,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在這個神神道道的同志指點下,大家弄清了測算的訣竅,一個個不停地測算自己的前程命運,一度成為大家工作之餘的保留節目。算得符合自己心事的,相當滿意,一片驚呼。算得不怎麼好的,心情上就不會舒服,繼續再算。如果是個好卦,如同撥雲見日;如果依然不理想,就會幾天陰沉著臉,估計心理上的陰影一時半會兒不容易抹去。

    算法其實挺簡單。你可以隨意寫上三個字,用繁體的筆畫加出一個數目,甩出超出固定數字的部分,成為基數,每加上一個三百六十五,就可以在對應欄目裡找出一個漢字,依次找下去,就會找出二十多個到近三十個數字不等的漢字,你自己斷句,組合出一段話來,並且大多數是以詩的形式出現。

    開始,最讓大家驚奇的是,為什麼這些一個個從字縫裡挑出來的漢字,總能連成句子?後來,項明春琢磨出,這其實是古人把三百六十五種短詩,全部拆開,重新排列成這種古怪字符,你無非是用反覆加三百六十五的辦法,再組合回來,迴歸到原始創作人的意圖。項明春進而斷言,所謂《諸葛神算》,無非是預示人生有三百六十五種命運而已。這個破解,讓幾個年輕人恍然大悟,個個非常佩服項主任高明。

    高明歸高明,大家仍然對演算樂此不疲。其中不管如何選擇最初的三個字,大家最多的願望是測算自己的前途命運。只有大家都十分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在眾人的攛掇下,算一算自己的婚姻狀況,這女孩羞羞答答地寫出了三個字,算出來的詩,很符合自己的心理,高興得臉上開花。

    大家都說,咱們這一群人,就數項主任的前程遠大,所以一個個天天纏著項明春搞測算,然後圍在一起,品頭論足。項明春每算一次,就會有一種結果,倒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其中一次,算出了這麼二十二個字,經過大家群策群力,集思廣益,斷出來的句子是:

    獨蒜外三層

    江船火燭明

    牆上一張弓

    風裡籠裡一盞燈

    大家饒有興味地分析,說這詩的兆頭好。你看,項主任如同一頭獨蒜,撕開外包裝,就顯露出才華了;黑暗的江上,有了火燭,前程就被照亮了;“牆上一張弓”,說明在這裡當“整頓辦”主任,還等於沒有派上用場,拿到外邊,就可以搭弓射箭,百發百中;“風裡籠裡一盞燈”,也不一定是壞事兒,燈在籠裡,是不怕風吹雨打的。

    項明春對這種遊戲,並不在意。面對大家“搭弓射箭,百發百中”的分析,忽然想起了女友鄔慶雲,自己同她顛鸞倒鳳了那麼長時間,竟然沒有讓鄔慶雲懷孕,說明自己並不是百發百中。近乎色情的想象,立刻讓笑意寫在了項明春臉上。大家一看,項主任高興了,露出了微笑,就紛紛祝賀項明春,說這詩真的射中了:“項主任啊,你當上了大領導,可別忘了弟兄們啊!”

    至於到底有沒有射中項明春的前途命運,項明春心中一點底數都沒有。在縣委辦公室幾年的生涯,自己彷彿再一次回到了人生起航的原點上。有時,回到縣委辦公室,看到曾經共事的弟兄們正在頑強地向上拼搏,苦熬苦爬,自己在他們面前,竟然如同史前的恐龍遺骸,甚至連骨頭架子也消失得不留痕跡,老婆孫秀娟又經常在他的耳邊聒噪,怨天尤人,讓他的心裡始終疙疙瘩瘩不舒服。好友趙哲偶爾也來電話問一問進展情況,讓他心中既感動,又羞愧,常常在私下裡,用詩仙李白的句子哀嘆自己眼下的遭遇:

    “大道如青天,

    我獨不得出!”

    就在這彷徨苦悶的狀態下,項明春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到江上的燭火,一直認為自己處在黑暗的磨難之中。二咱們中國人喜歡玩弄文字遊戲,比如這“混亂村整頓辦”,其實不叫“混亂村整頓辦”,而叫做“後進村整頓辦”。“後進”就與“混亂”不是一碼事兒。項明春就曾經想過,把這些受到整頓的村說成是後進村,而沒有說成是混亂村,無非是為了避免當地的幹部群眾反感,因為幹部群眾會想,你先進村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後進也是“進”呀!就如同經濟倒退了,報刊雜誌上從來不說倒退,而說成是呈現“負增長”的趨勢,不管你懂不懂“負數”的含義,這“增長”兩個字,仍然可以讓人感到光明的一面。

    全唐都市的十幾個縣市區,都根據自上而下的部署,每個縣排查出四五十個混亂村,以加強農村基層組織建設的名義,從縣直部門抽調了工作隊,進行了為期一年的整頓工作。各縣的套路是一個模式,整頓的效果大同小異。但在媒體上、內部刊物上,各縣不僅完成了自己的“規定動作”,也都搞了許多“自選動作”,異彩紛呈,都要在後進村整頓工作中爭當先進。

    到了接近年底,市裡組織一大幫子人,要到各縣驗收整頓工作成果。

    於是,各縣市區的“整頓辦”根據主管領導的要求,嚴陣以待,想盡千方百計,組織迎檢工作。上級對於這次檢查驗收的安排是,檢查組不聽彙報,只隨機抽查四五個整頓村,實地考察整頓的成效。這樣一來,各縣市區花團錦簇的彙報材料,功能就退化了,派不上用場。為了爭得榮譽,就得在抽查的村上做文章。

    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組織部長臨危不亂,一是要求項明春他們仍然要寫好彙報材料,有備無患;二是想方設法打聽檢查組是誰來帶隊,看與自己或者和縣裡主要領導有無交情;三是想出一些對策,保證抽查出來的混亂村是縣裡選擇好的、整頓效果最好的行政村。

    為此,組織部長派項明春專程到計生委去,學習他們在計劃生育驗收工作方面的寶貴經驗。計生委主任一聽說是組織部長派來學習經驗的,並沒有像舊社會“行會師傅”那樣,把“祖傳秘方”傳媳婦不傳閨女,而是興奮地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把他們糊弄上級的招數倒了出來。並且死活不讓項主任他們一行人回家吃飯,一定要在一起會戰一番。

    雖然在計生委主任那裡和酒桌上,項明春和陪同前去的兩個同志,聽到了不少新鮮經驗,茅塞頓開,但在回去的時候,他們推著自行車,在大街上歪歪扭扭地邊走,邊旁若無人地大聲討論,三個人心中仍然沒有著落。因為找計生委解決的核心問題,是如何讓上邊抽查的村與他們提供的村對上號,他們聽了半天,卻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因為計劃生育方面的檢查,上邊派來的工作隊日益精明,採用的都是偷襲的方式,根本不同縣裡打招呼。這就讓項明春他們明顯感到,遇到類似情況,“整頓辦”無計可施。現在自上而下都對計劃生育工作非常重視,縣鄉兩級的防範工作早已形成了網絡,牽一髮而動全身,應付的招數層出不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往而不勝。可對於整頓工作,沒有“一票否決”的壓力,鄉鎮主要領導沒有引起高度重視,上下對口的只是組織工作人員,沒有多大能量,形不成系統工程。三個人一籌莫展,覺得喝了一肚子酒,回去卻沒有辦法向部長交差。

    正當他們誠惶誠恐地跟組織部長彙報時,組織部長粲然一笑說,不用發愁,這次來帶隊的是市科委的副主任杜思寶,這人容易相處,抽查的辦法是“抓鬮兒”,我在電話裡同杜主任商量好了,只要告訴他抓鬮兒時,怎樣抓到咱們要選的村就行了。項明春說,既然是通通作弊,完全沒有必要抓鬮兒嘛。組織部長白了他一眼,項明春伸了一下舌頭,立刻意識到,自己的酒喝高了,用詞不當。組織部長解釋說,你忘了,咱們也派出去人,參加檢查其他縣的工作,杜主任帶來的也有其他縣市區的同志,總要瞞人耳目,不能讓杜主任作難呀。

    於是,他們幾個人商量來商量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個同志提出,乾脆就把我們選的村反覆寫成許多紙蛋兒,其餘不寫不就行了?大家想想,不行,如果杜主任抓的紙蛋重複了,豈不露餡兒?又有人補充說,只寫這五個村,其餘用空白紙蛋兒,大家又否認了這種辦法,因為如果杜主任抓出的是空白紙蛋兒,照樣會讓外縣的同志認為我們作弊。

    就這樣爭爭吵吵了半天,終於敲定,最好的辦法,是利用顏色的差別,讓杜主任不動聲色地把咱們提供的迎檢村挑出來。縣委的稿紙,最上邊印的是一行紅色大字,把這一溜兒撕下來,寫成五六個能夠經得起檢查的村,其餘的,用下邊的稿紙。稿紙的部位不同,揉出來的紙蛋兒就有了明顯的顏色差別。部長說,就這樣定了,你們做好準備,我同杜主任交換意見。

    一切準備停當以後,有一天下午,杜主任帶著外縣的兩個同志來了。那兩個同志一男一女,個個冰雪聰明,對杜主任言聽計從。

    酒席間,在組織書記熱烈地對檢查組領導敬酒的時候,組織部長過來拍了一下項明春的肩膀,項明春心領神會,馬上跟著部長走了出來。

    部長說,小項,有點麻煩,杜主任說,喝得暈暈的,到賓館房間裡,光線較暗,你讓我怎麼挑顏色?項明春靈機一動,馬上生出點子來,部長,你不用發愁,我們趕快去製作新紙蛋兒,把那幾個村虛虛地製成大蛋兒,其他村揉得緊一些、小一些不就行了?部長一聽,連說,妙!你們抓緊去辦吧。

    等到了賓館房間,光線真的很暗。杜主任讓兩個外縣的同志到場,打著酒嗝,嚴肅地說,這次下來檢查驗收整頓成果,市委領導要求十分嚴格,一定要把整頓的真實情況摸上來。用抓鬮兒的辦法,就是一種隨機性質的抽查。書記、部長,如果抽查到整頓工作不明顯的村,你們可別怪我呀。組織書記說,杜主任放心,我們的四十六個行政村整頓工作都取得了進展。組織部長說,是呀,個個都不怕檢查的。那個外縣的女同志笑笑說,領導們放心,杜主任的手氣很好呢。

    於是,部長一招手,賓館裡漂亮的小姐端上了一個大托盤,杜思寶看也不看,順手就在上邊摸了起來,摸起一個,就交給那個女同志,女同志展開一念:趙樓村,那個男同志趕緊記在了本子上,又念一個:宋莊村,男同志又記下了這個村。就這樣,一應如儀,很快就把五個村選出來了,當然都是些虛虛的大紙蛋兒。

    下邊的過程就比較簡單了,組織部長和項明春陪同他們三個,坐一輛“三菱”麵包車,經過幾天時間,對選中的村按照市委規定的項目,班子建設、經濟發展什麼的,一個一個嚴肅認真地進行了檢查驗收。途中,大家放開膽子,講了不少男女兩性方面的葷笑話,那個外縣的女同志一點也不捏腔拿調,照樣摻和進來。檢查組和陪同人員,其樂融融。幾個鄉鎮的領導熱情地招待,筵席豐盛。杜主任對那個女同志說,哎呀我的媽呀,不敢再檢查了,要是多檢查幾天,你老公就抱怨你的身材了。女同志就矜持地笑笑說,怕什麼?我沒有敢放開膽子吃呀。

    項明春們炮製的彙報材料並不是沒有用場,檢查組最後都帶走了,說是寫彙報稿要用。

    迎檢後的明顯效果,就是縣裡領回了基層組織建設先進工作的獎牌。得知抽查村合乎要求是項明春急中生智出的點子,組織書記沒有表現過多的讚賞,只是拍拍項明春的肩膀說:“小項,不錯,不錯。”三年底前,吳書記召開“四大家”聯席會議,聽取了組織部長關於農村基層組織整頓工作彙報。

    這次會議,項明春要做記錄,就列席參加了。這是近一年來,他唯一參加的一次“四大家”聯席會議,也是在縣委辦公室工作最後一次參加。項明春對會議的場面,有點久違的感覺。

    過罷年,他就被任命為黃公廟鄉的鄉長。

    孫秀娟非常高興,跑到農貿市場,買來了一大堆項明春平時喜歡吃的菜餚,做了七碟子八碗的,熱烈地慰勞了項明春,美滋滋地說:“趙半仙算得還是準啊,你終於熬到頭了。”

    小女兒也非常高興,說:“媽呀,就讓爸爸天天當鄉長吧,你就能天天給我做好吃的了!”

    孫秀娟說:“真是個傻孩子,你爸爸今後就是天天當鄉長啊。”

    小女兒更加高興了,上前抱著項明春狠狠地親了一口:“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最偉大的爸爸!”

    項明春卻高興不起來,他想,自己只不過是暫時脫離了苦海,按說自己在縣委辦公室幹了這麼長時間,應該一步到位,給一個鄉鎮黨委書記乾乾,卻被髮配到一個窮鄉僻壤當二把手。但他沒有打消孫秀娟和女兒的興頭,只對孫秀娟說了聲:“準什麼準?他說是鼠年的臘月,現在是什麼年頭?不過,我當上了鄉長,你這‘師奶’就當到頭了。”

    孫秀娟有點神往地說:“不當師奶了,我就是鄉長太太呀。”轉身跑到臥室,扒出了那頂氈帽說:“你看看,杜書記送給你的氈帽,是個虛傢什,還是人家吳書記,才送你一頂官帽嘛。”

    於是,項明春就戴著吳書記送給他的這一頂“鄉長”的官帽到黃公廟鄉上了任。

    黃公廟鄉的黨委書記龐玉立,雖然比項明春年輕,在鄉鎮也是一個老資格,轉了三個鄉鎮,從抓宣傳的副書記幹到抓組織的副書記,又幹到鄉長,兩年前才當上黃公廟鄉的黨委書記。這還是升職進程最順當、最快的,有許多這樣的幹部,熬了一輩子,也不一定熬上副科級。

    龐書記這人很厚道,對待項明春如同親兄弟,很能夠推心置腹。他多次對項明春說:“老項啊,我算是看透了,這鄉鎮工作實在沒啥幹頭。有機會我就要回縣直去,說啥也不在鄉里吃苦受罪了,到時候把位置撇給你。”

    項明春開玩笑:“咋啦,嫌老兄給你配合得不好啦?”

    龐書記說:“哪裡的話?擱上你這個精明能幹的夥計我算有福極了,但我也得找一條退路啊。”

    項明春說:“這就對了,我還想我們倆摽著膀子,大幹一場,幫你往處級領導的位置上推呢。”

    龐書記說:“去毬吧,咱黃公廟鄉是個窮地方,你以為那麼好打翻身仗?縣裡領導誰關注我們?再說,前任書記已經當上縣級領導了,這地方是‘花胎’,到了我這裡風脈拔淨了,再聚幾年氣,讓你當上縣級領導吧。”

    項明春說:“你要是當不上,我肯定當不上。”

    龐書記說:“你怎麼當不上?你是縣裡有名的筆桿子,跟縣委書記那麼多年,來頭比我大多了。到時候,讓我巴結你還來不及哩。”

    說過這話沒有多久,市委齊書記竟然乘興到黃公廟鄉視察過一次。縣委副書記和宣傳部長陪同,葉兆楠和李靜嫻自然尾隨其後。這可忙壞了龐玉立和項明春,急得嗓子裡要冒煙。

    按照項明春的打算,是請齊書記到他們鄉的幾個少有的亮點去看看,乘機宣傳一下龐玉立的業績,可齊書記是來訪貧問苦的,不願看先進典型,龐玉立和項明春有力無處使,少不得陪同他們一行人到偏遠的山溝裡活動。

    途中,塵土太大,齊書記的坐騎成為先導車,縣委副書記就拉上龐玉立坐在他們車上當嚮導。宣傳部長和李靜嫻坐在第二臺車上,葉兆楠就和項明春擠在他們鄉里的破吉普車上。當葉兆楠得知,項明春曾經在縣委辦當過副主任時,兩個人的話題就多了一些。

    葉兆楠說:“說起來,項鄉長是辦公室工作的老前輩了,我才調入市委辦公室不久哩。”

    項明春說:“說什麼老前輩,我們在縣裡當秘書比你們市委、市政府的秘書差遠了。”

    葉兆楠說:“沒有什麼差別,一樣一樣。”

    項明春說:“咋會一樣?幹活的辛苦程度可能一樣,但出路就大不一樣了。”

    葉兆楠說:“沒有什麼兩樣,我們有什麼前途?只不過熬下去,看命運的擺佈了。”

    項明春說:“葉秘書,我跟你講一個有趣的事情,前幾年我在市委辦公室學習信息的時候,和孟嶺縣信息科錢科長在一起閒聊,共同發明了一條社會學理論,叫‘坐落原理’。”

    葉兆楠說:“哦,什麼叫‘坐落原理’?”

    項明春說:“有一個帶有規律性的現象,就是從中央下派的辦公廳人員,必定是省級幹部,省委下派的,必定是市級幹部,小一點的也要在縣級弄個正職。你們這些在市委辦公室裡的弟兄,一放任就是縣級領導。”

    葉兆楠哈哈大笑說:“不錯,不錯,項鄉長說得很有道理啊。”

    在走村串戶過程中,李靜嫻忙得最厲害,不停地向後倒退,攝下齊書記他們的活動鏡頭。項明春有意讓龐玉立多上畫面,就躲得遠遠的,只看到李靜嫻馬尾髮型上那三朵琺琅質的六瓣花型的髮卡,在陽光的照耀下,隨著馬尾辮不停地甩動,非常俏麗,非常耀眼。俊秀的身材,風擺柳一般,腰肢的曲線非常緊湊。牛仔褲把渾圓的屁股包得緊繃繃的,一身青春勃發的樣子。項明春看得不禁有些發呆,忽然想起了鄔慶雲,自己到黃公廟鄉差不多一年了,還沒有同她聯繫上。

    臨近年關的一天下午,項明春回到家裡,孫秀娟穿了一身亮麗的衣服,嘴唇抹得血紅血紅的。項明春覺得奇怪:“老公每次回來,沒有看見你這麼為悅己者容啊?”

    孫秀娟告訴他:“呸,美得你。人家婦聯會的小高今天到銀行辦事,對我說,今天晚上,縣委領導委託婦聯會,召集在鄉鎮工作的領導家屬聚會,說是慰問我們哩。”

    項明春說:“怪不得,那你就去大吃大喝吧。”自顧自煮了一些飯,和女兒吃了。

    到了晚上,孫秀娟並沒有接到通知,飯也沒有吃,心裡疑疑惑惑的:“小高說的就是今天晚上啊,怎麼又取消了?”

    項明春討厭這女人的虛榮,想到若是鄔慶雲,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就不再理她。

    到了第二天晚上,縣電視臺報道了縣委領導招待鄉鎮黨委書記夫人的消息,孫秀娟看到後,氣不打一處來,原來鄉長的女人不算女人!打那以後,一年的高興一掃而光,又轉而抱怨項明春的官做得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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