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嫻想,老公不回縣裡而先到下屬的一個鄉里,正是為了向自己展示權威的。葉兆楠對李靜嫻說:“我要是能像第一次找你幽會那樣,一步跨兩個臺階就好了。”為了單獨地直接跟書記接觸,葉兆楠辦了兩次尷尬事兒。一那次,葉兆楠和李靜嫻旅遊結婚歸來,是在淮水市下的火車。旅途中的勞頓,累得李靜嫻全無遊興,說什麼也不去淮水市最著名的景點白沙灣水庫遊覽了,兩個人就在賓館裡,一邊看電視,一邊休息。等司機到來後,李靜嫻突然有了購物的興致,要葉兆楠和司機陪同她,出去採購東西。
葉兆楠說:“一路上,那麼多景點,那麼多紀念品,你都不動心,眼看到家了,這淮水市與唐都市沒有什麼區別,怎麼突然想起買東西來?”
李靜嫻說:“在那些地方買,你背得動啊?有車了,就不成問題了。你還沒有見過你的丈人、丈母,我這個醜媳婦也要見公婆,我們難道空手不成?”
葉兆楠覺得李靜嫻人小鬼大,這些瑣碎事情,虧她想得到。
女人對逛商店是樂此不疲的,葉兆楠只得陪著她,累得腳底板發疼,陪著李靜嫻到服裝店、超市、名煙名酒店裡,興致勃勃地採買了很多東西。最讓葉兆楠感到滿意的是,李靜嫻每看中一種東西,就要買雙份的,孃家、婆家都考慮到了,這要是孫丫丫就肯定不會這麼細心。葉兆楠想,說起來孫丫丫出身農家,對農村的感情還不如干部家庭出身的李靜嫻。年齡雖小的李靜嫻,不愧是大家閨秀,沒有孫丫丫身上那種看似孤傲清高實則氣量狹窄的小家子氣。
在回去的路上,司機請示葉兆楠,是直奔縣城還是直接到唐都市?葉兆楠想了想,到唐都市要走到夜裡十來點了,有點晚。本來可以到縣城去,但自己請的是一個沒有名目的事假,縣城裡正在如火如荼地拆遷,自己這個抓城建的副縣長在關鍵時候旅遊結婚去了,到底說不過去。忽然動念說,也不知黃公廟鄉的項書記在不在鄉里,如果在,我們拐他那裡一下,不在的話,我們還是回唐都市吧。
李靜嫻說:“不是說好要到縣城嗎,怎麼突然又變卦了?”
葉兆楠說:“這其中自有道理,回頭再跟你細說。”
李靜嫻馬上恢復小鳥依人狀,依著葉兆楠的意思辦。
司機馬上同項明春聯繫上,三個人就到了黃公廟鄉。
項明春和馮司二迎接葉兆楠他們到鄉界的邊上,這讓葉兆楠十分感動,握著項明春的手說:“這是何必呢?我分管城建,除了你們的村建辦與我稍稍沾點邊兒以外,其他工作與鄉里無涉。只是我們倆都在市、縣委的辦公室幹過,有著相同的經歷,意氣相投,專程來看看你這個老朋友,完全沒有必要這麼高接遠迎嘛。”
項明春打著哈哈說:“葉縣長你別見外,你到豐陽縣工作後,首次視察我們鄉,我們這點禮數實在算不了什麼。”
葉兆楠在沒有介紹李靜嫻的身份時,項明春見他帶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郎,心裡直犯嘀咕。經介紹,知道了這是葉兆楠的新婚妻子,才釋然了。
晚餐當然準備得比較豐盛。李靜嫻雖說在這種場合下早已習慣了,但這一次轉換了角色,自然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她想,老公不回縣裡而先到下屬的一個鄉里,正是為了向自己展示權威的。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雖說接待的是一個副縣長,自己作為副縣長的妻子,自然分享了這份榮耀。這要是讓老爸看到了這種情境,絕對不會抱怨自己嫁了一個年齡大的人了。
李靜嫻回到臥室,心裡還美滋滋的。鄉里的招待所,沒有洗浴條件,李靜嫻早早地脫衣躺下,調勻自己的氣息。葉兆楠飲了些酒,心情暢快,擁抱著李靜嫻,就要翻身上去,有所動作。李靜嫻輕輕地推開了他,親了葉兆楠臉頰一下說,老公,今天晚上不讓你淘氣了,我有功課要做。說罷,從自己身邊的小提包裡,拿出了一個在淮水市買來的MP3,打開後,放出來的不是音樂,而是少兒英語。李靜嫻調整了音量,放在自己稍微隆起的小肚皮上,對葉兆楠說,我從今天起,開始給我們的寶寶上胎教課,我要讓他提早接受教育,聰明能幹,早日混到你這個副縣長位置上。欲上不能、欲罷不忍的葉兆楠竟然安靜下來,心裡又一次泛起一陣感動。
把他們安頓好後,項明春和馮司二在回機關的路上,項明春說:“想不到,葉縣長這麼大年齡才結婚。”
馮司二說:“項書記,你又迂了不是,你難道沒有看出來,葉縣長是再婚的?”
項明春恍然大悟:“我的老兄啊,我這個人真笨,遠遠不如你洞察秋毫啊。”
項明春忽然回憶起齊書記他們來黃公廟鄉訪貧問苦那一次,那時馮司二還沒有到這個鄉工作,是龐玉立他們二人陪同的。來的人中,有縣領導,有葉兆楠,還有市電視臺的一個女記者,就是這個李靜嫻。一個秘書、一個記者現在成了兩口子,背後肯定有著動人的情感故事。相比之下,自愧不如,還是人家葉兆楠超脫,換老婆就像換衣服一樣。自己則不能這樣,在人生的道路上,曾經開了一朵無果之花,越發感到對不起鄔慶雲。到現在,也不知道鄔慶雲身在何處,有什麼變化,日子過得究竟怎麼樣。這一天夜裡,項明春是在懷念鄔慶雲的思緒中走進夢鄉的。二葉兆楠再婚燕爾,讓項明春多少產生了一絲羨慕,這一點葉兆楠並不知道。葉兆楠體會最深的是,當一個縣政府的副職,還不如當一個鄉鎮黨委書記說話算數。這是因為他在豐陽縣工作的這二年中,並不順心。自從劉鎏補充進了副縣長隊伍以後,郗縣長明確分工時,把村鎮規劃這一塊給切走了,葉兆楠成為專職專責的分管城建的副縣長。可幹起工作來,縣城建設的大事是縣委書記和縣長通盤考慮的,自己的職責應該是組織工作落實,但有徐立身這個常務副縣長,動不動就插上一槓子,讓自己無所適從。城建局、規劃局的頭頭對自己陽奉陰違,更多的是聽書記、縣長和常務副縣長的,弄得葉兆楠總感到內外受困,施展不開拳腳。
曾記得,葉兆楠和李靜嫻第一次到李靜嫻的老家去,看望李靜嫻的父母時,兩個人在唐都市上車前,李靜嫻突然問:“兆楠,你在你們縣的副縣長中,排第幾位?”
葉兆楠奇怪地說:“你問這個幹什麼?這跟女婿上門有什麼關係?”
李靜嫻說:“我老爸曾經問過我,我答不上來,我怕他再問起了,我不好回答。”
葉兆楠笑了笑說:“到底是老革命了,換了別人,提不出這樣的問題。”就說自己是排在第三位。
李靜嫻神秘地一笑說:“這就對了。”
葉兆楠說:“這有什麼對不對的?”
李靜嫻憋不住說:“你呀,與我老爸分析得一模一樣。”然後對葉兆楠說了她父親在商定他們的婚事時說過的一番話。葉兆楠聽了後,覺得非常高明,福至心靈,有點像寫個人總結時,或者聽上級領導講話後,討論時發言的常用語:“明確了前進或者奮鬥的方向。”
這兩年多來,葉兆楠漸漸地熟悉了縣裡的情況,對自己班子內的人逐一作了估量,最後把自己放進縣委、政府兩套班子裡,通盤考慮,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希望的。
他從自己的主觀願望出發,是這樣分析的。
葉兆楠想,從政府班子對上的關係來看,有許多不確定因素。所謂縣裡的縣委、人大、政府、政協四大班子,有一種通俗的說法是,“縣委揮手,人大舉手,政府動手,政協拍手”,只有“揮手”和“動手”的班子,才是權力的核心。從職能上看,政府畢竟是辦事機構,除了群團組織外,幾乎所有職能部門,盡在政府的麾下。必須經過人民代表大會任命的郗縣長,是政府一把手,但他作為縣委副書記,在縣裡在職的四個正處級幹部中,實際上是二把手,重大決策必須仰縣委書記的鼻息。所以,除了使用自己身邊的幾個副職外,晉升調整手下人的權力並不在縣長手裡。所以,葉兆楠明顯地感覺到,有時,郗縣長在“四大家”領導會議上,對曹書記的拍板定案,表現出非常擁護,下來後,具體操作時,並不一定按照曹書記畫好的道道落實。
他們政府這一套班子中,讓外人看來,是團結戰鬥的,葉兆楠卻從來不這麼看。郗縣長是他們的掌舵人,這個人城府很深,對幾個部下,雖說不是一視同仁,也看不出親疏來。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郗縣長原來管理的“八大金剛”,即這八個副處級幹部,現在又增添了劉鎏,郗縣長戲稱為“威虎山的老九”,也頗感吃力。特別是徐立身這個常務副縣長,是個有名的“橫樑棍”,開縣長辦公會時,不說出自己的意見則已,一說出來,一般別人沒法爭鋒。過去曹書記讓他三分,現在郗縣長讓他五分了。其他副縣長,也都是在面子上嘻嘻哈哈的,一團和氣,其實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只是矛盾不到一定氣候、一定的條件下,沒有明顯地暴露出來。
葉兆楠不管這些,重要的是要明確自己的競爭對手,選準自己的突破口。郗縣長和徐立身這兩個人,是不能做比較的,重要的是比較以下的幾個副縣長。
排在葉兆楠前邊的戴敬燁這個人,比較老實,雖說是抓農業的副縣長,卻沒有多大建樹,講起話來,只會順著書記、縣長的意思來,迷迷糊糊的,沒有一點主見。作風倒是很深入,一年四季往鄉下跑,抗旱防汛一齊抓,是個老黃牛式的人物。這樣的人,領導上並不欣賞,戴敬燁自己也認為混到這一步就不錯了,看不出有多大的追求。後邊的幾個副縣長,更不在話下。
排在葉兆楠後邊的幾個副縣長,唐國發分管工業,可縣裡的工業形勢一團糟。幾個比較像樣的企業,一個個如同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來。在改制過程中,困難重重,步履維艱,職工們要不是在城鄉接合部,有鄉下人接濟,靠工資補貼,幾乎填不飽肚子,動不動就上訪鬧事兒,讓唐國發焦頭爛額。人們常說,新中國成立以來,豐陽縣往工業上的投入,如果不辦一個項目,也足夠全縣幹部職工發工資獎金。結果是把幾家銀行拖垮了,工商銀行乾脆變成了辦事處。歷屆縣委、政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挽回敗局。這當然不是唐國發的責任,但他想做出成績是很困難的。
艾朋慶分管政法、信訪,在現在的形勢下,縣鄉兩級四下跑氣、八處冒煙的,上訪群眾有工人、農民,也有幹部、退伍軍人,讓縣裡領導防不勝防,搞得艾朋慶疲於奔命,經常往市裡、省會和北京跑,帶領鄉鎮幹部去領人,做工作,整天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幹到這個份兒上,仍然在市裡排名靠後,豐陽縣的信訪工作形勢,一直沒有多大起色,讓書記、縣長的面子過不去。
王彪分管的主要是中小企業,也就是過去的鄉鎮企業。這個人工作很賣力,也有思路和辦法,卻水牛掉井裡,有力用不上。分管的工作,沒有過去叫得那麼響亮了,往往沒有多少事情可做,重點放在治理汙染上,更多的是做政府的補丁工作,讓郗縣長當成帶把的檑錘,掂哪兒是哪兒。性格又比較直率,在班子內部喜歡放炮,看得出來,曹書記和郗縣長不怎麼喜歡他。
餘樂萌分管的是民族宗教方面的工作,在葉兆楠看來,這活兒分給艾朋慶做比較合適,卻陰差陽錯地分給了餘樂萌。因為真正的民族宗教工作,實際上是做回民和為數不多的其他民族方面的工作,宗教工作也是伊斯蘭教佔大頭,又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其他的基督教、佛教等宗教工作,只要不出現邪教,也沒有多少問題可以解決。關鍵在於民族摩擦,回漢糾紛,常常發生一些故障。艾朋慶是個老表,餘樂萌有許多問題解決不了時,還是請艾朋慶出面,才能息事寧人。再說,餘樂萌是做過縣委辦公室主任的,因為當了一次“市委書記的爹”,被貶了過來,只要市委方書記在一天,就沒有餘樂萌的出頭之日。他表哥曾經在省城銀行裡威權顯赫,後來犯了事兒,鋃鐺入獄,要想翻上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餘樂萌的靠山徹底沒有了,所以整天唉聲嘆氣,提不起精神。有時開縣長辦公會時,竟然打起了瞌睡,這個人外甥哭哀杖,實際上沒救(舅)了。
至於劉鎏,新公選上來的,虎氣不小,要想有更大進步,需要一個過程。周志茹分管的文教衛生工作,幹起來倒是風風火火的,卻排不上位置,有時候因為某項具體工作,作出據理力爭的架子,卻會被郗縣長戧得哭鼻子。況且她不過是一個非黨幹部,對自己不會產生競爭。
通過比較分析和判斷,葉兆楠對自己的發展充滿了信心。他給自己制定的下一步奮鬥目標,首先是進常委。至於幹什麼職務,他心裡沒有底數,反正在副處級的位置上,挪一步再說不遲。眼下最重要的是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同時,要想方設法,做一做各個方面的工作,為自己前進的道路做好鋪墊。三人們常說,當一輩子領導,除了會講話和會簽字,沒有其他任何本領。這種風涼話,肯定是那些沒有當過領導的人說的,或者是領導本人退了下來,自我解嘲時說的。
葉兆楠聽到了這種說法,或者看到類似的喜劇小品,總是搖頭嘆息,心想,真是高看了當領導的。實際上,當一名副縣長,這兩條看家本領基本上都用不上。你要是滿腹經綸,善於雄辯,一筆好字,或者至少能夠把自己的名字寫得漂亮,千萬別做他這一類的副縣長。因為作報告、發表演說和批條子、簽署文件,輪不到葉兆楠的頭上。來豐陽縣兩年多了,主席臺沒有少坐,卻從來沒有演講的機會。就連坐主席臺,只要是縣裡四大班子同時參加的大會,副縣長們的牌子也都是擺放在第三排,要不是縣電視臺的那個叫小龐的女記者,不時地到臺上一行行地掃描所有領導的話,根本用不著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翻看文件或認真聽講。你就是打瞌睡、看雜誌,或者發短信、接收黃段子,臺下的人也不會發覺。從這個意義上說,主席臺下的人總想往臺上混,可以出人頭地,實在是大錯而特錯的事情。不信你試試,坐在上面,遠遠沒有坐在下邊自由。每一次重大集會活動,坐在主席臺上,都是受一次洋罪。
你不要以為這話說得太刻薄,其實是真的。一般說來,說話是人人都會的。參加了工作,在一定的場合下,發表自己見解的機會,也是人人都有的。好比教師們的教研活動,或者是各單位開完大會之後的分組討論,人人都有說話的權力。有時不願意說時,還有主持會議的領導,專門點著你的名字,逼著你硬著頭皮,搜腸刮肚,不說也得說。這些當然不在話下,問題是當了副縣長,討論時也不能暢所欲言,只能說官話、套話、冠冕堂皇的話。葉兆楠就沒有少說類似的話,但沒有作過一次報告,過一過講話的癮。偶一為之的,是在線上的會議上,出席的領導不多,可以在主席臺前排就座。有時還能主持會議,主要領導講完後,即席強調一下主要領導講話的重要性,對下邊如何貫徹執行,狠抓工作落實,提出一些雷動風響的要求。
葉兆楠覺得,只有李靜嫻,才是他唯一的最好聽眾。一般說來,多數夫婦在一起,不喜歡談工作,談各自單位的事情。但葉兆楠和李靜嫻這兩口子卻不是這樣,葉兆楠每次回到唐都市家裡的時候,李靜嫻伴他躺在床上,總是纏著他說這說那,還誇獎丈夫的口才好,並且帶點港臺味兒地說,自己好好喜歡聽葉兆楠說話喲,逗得葉兆楠只好沒話找話,對李靜嫻說些豐陽縣機關裡、社會上的各種見聞,不然,李靜嫻就不讓他進行夫妻間的例行操作。在這種時候,李靜嫻就讓肚裡的孩子聽胎教,自己聽葉兆楠的說教,床笫間有著說不完的話題。
有一次,葉兆楠對李靜嫻說了自己對幾個副縣長前程狀況的分析,由於沒有比喻說“幹部是猴、是狗、是狼”的恐怖,李靜嫻不再起“雞皮疙瘩”,而是幫助葉兆楠分析如何運作,才能迅速達到擠進常委的目標。
李靜嫻建議說:“兆楠,你畢竟是跟過齊書記的,齊書記不會不管你。儘管齊書記現在到了省婦聯工作,沒有多大權力了,可她畢竟在唐都市工作過,說話還是有影響力的。我想你應當找找她,讓她幫你一把。在縣裡,你還要處理好同下級的關係,上下聯動,恐怕效果會更好一些。”
葉兆楠說:“你這個主意不錯。我要是能像第一次找你那樣,一步跨兩個臺階就好了。可目前在同一個臺階上,也得慢慢地爬。我有時想,向上進步這種事情,就好比咱們做愛一樣,必須上下配合,效果才能出來。”
李靜嫻想象得出,葉兆楠頭一次找她幽會的那天晚上,肯定是又急又怕,為了快速上到三樓自己的門前,小聲音,大跨度,一步跨兩個臺階,完全是有可能的。這時,葉兆楠又把到上邊拉關係,下邊建感情的建議,比喻成做愛,挺有意思的,惹得李靜嫻咯咯地笑著,狠狠地擰葉兆楠的嘴巴,說一個縣級領導,說出來的話臭不可聞。
葉兆楠真的湊一個機會,去到省城,拜會一下老領導。原來以為是很好見的,誰知很不容易。都說是侯門深似海,那宦海就深似馬裡亞納海溝了。想不到齊書記的工作那麼繁忙,也許是葉兆楠趕得不巧,齊書記給他留的手機號根本不起作用。後來通過秘書轉達,齊書記非常高興她過去的老部下來訪,說有工夫就約見他,讓他耐心等待。這種約見排了三天時間也沒有排上。讓葉兆楠望眼欲穿時,齊書記在一個晚上的應酬活動後,專程來到葉兆楠住的賓館,來看望葉兆楠,讓葉兆楠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所有的寒暄,不過是齊書記問了問葉兆楠眼下的工作情況,順便問了問小李現在怎麼樣,葉兆楠沒有敢把兩個人已經結婚的消息向齊書記彙報,他怕婦聯幹部敏感,批評自己的道德觀念不強,只是說,李靜嫻現在工作很好,也很想念齊書記這個老領導。齊書記說:“不錯,不錯,這小姑娘是蠻聰明的。”
說完,齊書記禁不住打了一個面積不大的哈欠,葉兆楠知道齊書記很疲勞,趕緊單刀直入地向齊書記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在私下裡,沒有一個領導批評部下跑官要官的,齊書記就這樣說:“小葉呀,你跟我鞍前馬後好幾年,我怎麼能會不關心你的成長進步呢?你放心,市裡有關人的工作,我會替你做的。但是,自身的工作表現最重要,上下級的關係要處理好。特別是曹明祥同志,他是你們的班長,對你的事業發展是有重大影響力的,你同樣不能忽視。我的話,你明白嗎?”
葉兆楠感激地說:“明白,明白,首長的教導我一定要銘記心裡。”
齊書記離去之後,葉兆楠真正明白的是,齊書記能否在唐都市委替自己做工作,是沒法考證的,有這種說法和心意就足夠了。但齊書記話語不多的提醒,與葉兆楠的分析不謀而合。
葉兆楠從省城回來後,一直盤算著如何向曹明祥書記靠攏,怎樣才能在曹明祥的心目中,占上比其他副縣長更重要的位置,爭取曹書記的支持。
向曹明祥書記靠攏,並不比見齊書記容易,甚至更加困難。雖然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給曹明祥送禮是沒有必要的,那樣太露骨,只能引起曹明祥警惕,認為自己別有用心。想投曹明祥所好,也看不出曹明祥有哪些嗜好。在“四大家”領導會議上,公然阿諛奉承曹書記英明偉大,光榮正確,太失人格。況且“四大家”領導們,沒有一個不表現出非常尊重曹書記的,而且發言時分寸感很強,諂媚中不失體面,讓葉兆楠找不到更合適的語言,在公開場合下取得曹明祥的信任。
葉兆楠想,只有同曹明祥單獨相處,才能逐步走進曹明祥的內心世界。可是,最大的困難和障礙就體現在這一點上。一個副縣長,有自己的頂頭上司,經常越過縣長,單獨地直接跟書記接觸,是最明顯的忌諱。葉兆楠就因為這個想法,辦了兩次尷尬事兒。
一次是在一天的上午,葉兆楠在豐陽賓館接待了幾個省裡來的客人。讓政府辦的辦事人員把他們安頓下來後,葉兆楠同客人說了一些不疼不癢的話,讓人家稍事休息,自己打算回機關去。出了賓館大廳,看見外邊除了省裡客人的車輛、自己的坐騎和曹明祥的廣州本田外,沒有其他車輛。曹明祥的司機在那輛廣本車前,精心地用拖把擦車。葉兆楠知道此時的曹明祥,沒有外事接待的跡象,肯定一個人在三樓那個大套間裡休息。忽然動念,趁這個機會,去和曹明祥拍拍話。
葉兆楠興沖沖地上了三樓,找到那個大套間,敲了敲門,曹明祥的大嗓門從裡邊飛出來:“誰,進來!”
葉兆楠打開門走進去,一下子呆住了。原來曹明祥坐在面朝外的大沙發上,正和坐在斜對面沙發上的郗應松密談。曹明祥問:“兆楠,你找郗縣長有事兒?”郗應松也瞪著眼瞧他,眼睛裡好像也在問類似的問題。
葉兆楠頓時手足無措,侷促地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們談,你們談。”趕緊退了出來。這本來真的是沒事兒,可心裡有鬼時,就有了事兒。葉兆楠出來後,恨恨地罵自己無能,虧自己在市委跟隨領導了那麼久,竟然連一點隨機應變的能力都沒有!自己畢竟是一個副縣長,如果自然地、光明正大地坐下來,瞎扯幾句,反而不會讓郗應松有什麼看法。這樣一來,弄巧成拙,偷雞不成白白地丟了一把米,肯定會讓郗應松覺得自己經常鬼鬼祟祟地同曹明祥來往了。
再一次是一天晚上,縣裡沒有大活動,但到了晚上,曹書記的接待任務仍然很重。葉兆楠給曹明祥打了個電話,問曹書記晚上忙不忙?曹書記說,兆楠啊,我忙不忙有什麼關係呢?你隨時隨地都可以來見我嘛。葉兆楠見曹書記這麼親切,不禁心搖神蕩地說,我想過去,和你坐坐。曹書記爽朗地說,你就來吧。
葉兆楠把一個建築商送給他的兩桶所謂的“貢茶”提上,徒步從政府大院走到縣委的那個四方大院,穿過陰森的古柏林,踩著鋪滿鵝卵石的甬道,來到位於大院西北角的曹明祥的辦公室,見曹明祥屋裡的燈光通明,就推開門進去。沒有想到,又是郗應松和曹明祥在一起。
這一次,葉兆楠從容多了,把茶葉放在曹明祥的辦公桌上,說這是齊書記讓我給你捎的上好茶葉,味道很不錯的。郗應松也說,是啊,齊書記到底是個女領導,心思很細,也讓人給我捎了一桶,味道的確不錯。葉兆楠心裡沉了一下,想到自己順口說出來的瞎話,竟然讓郗應松這樣給戳穿了,很不是滋味。跟著話頭說,郗縣長說得不錯,別看齊書記走了,心中經常想著你們兩個的。
曹明祥說:“兆楠,你替我好好謝謝齊書記。再去省城時,一定要順道看看這個老領導。這樣吧,我看今晚沒有多少事兒,讓通信員把牛部長喊來,我們幾個甩幾把,輸了臉上貼紙條,摳底鑽桌子,痛快地玩一玩,放鬆放鬆。”
郗應松推說自己有事兒,要提前走。曹明祥又讓通信員把組織副書記吳洪勳叫來,湊夠四個人,打起了紙牌,興致勃勃地玩了幾個小時。
事後,葉兆楠心情非常懊喪,接觸曹明祥並不難,難的是自己竟然這麼倒黴,總是在不該遇到郗應松的時候,鬼打牆一般地碰上他。兩次的不期而遇,弄不清郗應松該怎樣看待自己。於是,情緒放大,覺得自己與曹明祥的交流,就像點點漁火,若明若暗。又像冰天雪地裡烤火,面前是熱的,背後卻是冷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