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疆發言。“我叫安疆。平安的安,新疆的疆。我這個名字是後改的。是我老伴改的。我們是在新疆結的婚。我在幹休所。一個人。”安疆聲音很弱,但不含糊。
“那你以前的名字叫什麼?”應春草問。她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一聽就像個下崗女工。因此對別人的名字,特別是後改的名字感興趣。
“這個……不說吧。”安疆拒絕了。
“很小資味?”周雲若說。
“小資什麼味?”老人家在幹休所孤陋寡聞,對流行詞彙一無所知。
“比如叫瀟瀟或是麗娜什麼的。”周雲若說。
“雲若也算吧。”褚強插話。
周雲若很快反擊道:“不算。雲若有武俠風。”
安疆老太太說:“不是。”
“那您小名究竟叫什麼呢?”周雲若追問。
“這個……只有政委知道……”安疆為難了。那是她和政委的秘密。
接下來是花嵐自我介紹。“花嵐。不是盛滿鮮花的花籃,是山底下的風。我在銀行工作,成天和錢打交道。過路財神。不過,單位有錢還是好,藥費不成問題。”
大家就都投出羨慕的顏色。癌症是個無底洞,很多效益還算不錯的單位,剛開始還說:安心養病,儘管治,藥費的事不用掛在心上。面對著洶湧澎湃的藥費單子,很快就變了臉,最後不是規定了最高限額,就是拖著不報,鬧得大家心中惶惶。
“我這一輩子啊,除了住院交押金,沒摸過超過一萬塊以上的錢。頭一回摸那麼多的錢,比摸不著的時候還慘,打小窗口喂進去,那個心疼啊。真想不出天上地下袖筒子鞋坷垃裡都是錢,啥滋味?”應春草嘖嘖說。
花嵐有機會談談自己的工作,也有成就感。她說:“錢味,難聞的很。一堆錢放在一起,就像破鞋臭襪子脫下又捂了三天。每天數錢,就像清潔工人掃樹葉子。沒感覺。硬說有什麼感覺,那就是,這世上錢再多,不是自己的,乾著急也沒用。不如不看。”
應春草聽得發呆,由衷地說:“過手成千上萬錢的人,才說的出這話。”
氣氛有些僵了。褚強一見大事不好,糾紛是因己而起,息事寧人的法子就是趕快介紹自己:“我褚強。男性……”
大家就很誇張地笑起來,褚強得了一個碰頭彩。
“好像誰不知道你是男的似的。照你這樣介紹,我們每個人都得在自己的話里加上:性別——女。”花嵐說。
褚強著急地說:“我也自卑。”
花嵐說:“怪啦!都是女人比男人自卑,你大小夥子一個,自卑什麼?”
褚強說:“在社會上,女人比男人自卑。可咱這小組,就顛了個兒。你們都是女性,我是少數派。剛才組長還說她因為不是病人自卑,那我既不是病人,又不是女人,就更自卑了。”
我是心理系畢業,雋永生物公司綜合部任職。程老師的助手。“末了又添了一句:”未婚。“
大家就笑:“補充的好。”
周雲若說:“我的也簡單。本科和研究生讀的都是中文,由於生病,學業還沒完。算留級生。”
現在,沒有做自我介紹的只有卜珍琪和成慕梅兩個人了。互相看了一眼,成慕梅說:“你先。”
卜珍琪說:“我叫卜珍琪。幹部。寡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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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乾脆,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決絕。成慕梅乾咳了一聲,好像對自我介紹很為難。已然是最後了,也無法推託,遲疑著說:“成慕梅。在機關工作。未婚。”
程遠青看看錶,這個動作具有傳染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錶,第一次小組活動只剩不多的時間。程遠青說:“中國有句古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小組就是一艘小小的船,駛向各自心靈的港灣。大家走到一起,是緣分更是福氣。現在,大家簽署一份契約。”說罷程遠青拿出一沓紙,給了身邊的成慕梅,示意傳給大家。每人分得了一張,忙不迭地看起來。
小組契約
1我自願加入小組,為了自己和同伴的成長。
2我力求坦率真誠,與他人分享自己生命的體驗。
3我將保守小組的秘密。
4我遵守小組的紀律和制度。不遲到不早退。如遇疾病和其他特殊情況,事先向組長請假。如果兩次無法參加小組的活動,視為退出小組。
5在小組的過程中,可能會擾動身心,我對此有必要的瞭解和準備。
簽約人:
“跟加入地下黨似的。”鹿路把簽約紙像小蒲扇一樣扇著自己的臉龐。紙軟,弓成拱橋樣,噼噼啪啪地響,有些刺耳。
“你參加過地下黨嗎?”安疆老人平和但卻很有分量地問。
“沒。我才多大啊,哪能跟您比!”鹿路帶著偽裝的恭敬和明顯的優越。
安疆說:“真正的地下黨不留任何紙。”
周雲若說:“我不明白。既然請了假,為什麼如果兩次不來,就不能再參加了呢?誰也不是故意的。”
大家就說:“別那麼嚴格。三次吧。”
程遠青說:“小組的活動有很大連續性。一次不來,就有很多信息不知道。兩次不來,就會喪失更多的機會。組員看起來還是那些人,可心靈的步伐不一樣,會出現隔膜,對小組和對自己,都不負責任。所以,以兩次為限,不再寬延。”
說完,程遠青拿出一個很陳舊的鐵盒子,圓扁若一隻小手鼓,表面印著粗糙的圖案,花紅柳綠的,已看不清是“百雀翎”還是“萬紫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