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強讓小姐把多餘的椅子搬走,只留下三把,圍住圓桌。問程遠青:“可行?”
程遠青點頭:“很好。我還要考考你,這三把椅子,怎麼坐?”
褚強說:“看鹿路了。她願坐哪兒就坐在哪兒,她會舒服些。”
程遠青說:“考慮的不錯。不知你想過沒有,鹿路來這兒,我們將和她談什麼,心裡沒底兒。加上對你我的尊重,她不會直接選座位的。我們就把一個最符合她心意的位置留給她。”
褚強說:“難了。我也不是她肚裡的蛔蟲,誰知那個座位最合她的心思?”
程遠青說:“這個距離門口近的位置,可能她中意。談話對她壓力很大,潛意識會想著如果實在受不了了,就能逃出去。這個位置又能看到窗戶,給人一個視野豁亮的感覺。你看那個位置,縮在犄角旮旯裡,很憋氣……”
褚強說:“我坐那兒。一會兒全看您的了。”
程遠青說:“甭緊張。有話就說,沒話就不說。”
正說著,茶小姐進來續水,程遠青對小姐笑笑說:“還要來位朋友,就不麻煩你了,我們自己操持。”又對褚強說:“把茶碗茶壺都收拾到一旁去。呆會兒,沒有我示意,咱們都不喝水。記住啊,尤其是不給鹿路喝水。”
程遠青很安詳地坐著,好像在打坐。門開了,一個裹著巨幅黑色披肩的女人,走了進來。披肩遮住了她面頰的三分之二,只留出兩個眼睛,好像阿拉伯婦人。她看到程遠青和褚強,身體一歪,倒在那個預留給鹿路的椅子上。待把黑色的披肩揭開,程遠青和褚強都不禁“啊呀”一聲驚叫起來。
來人是鹿路。又不是他們熟悉的鹿路了。臉頰腫的老高,眉頭偏左一道粗重的血痕,脖子一團團淤血的青紫……
“鹿路……怎麼的?出了車禍?”褚強說。
鹿路說:“工傷。我平常挺敬業,幹活時連手機都關上,以防客人不滿意。今天,我總覺著會有事,就沒關手機。兩次接了你的電話,把客人從身上甩下去,後來,乾脆把錢扔了回去,自己走了。客人給我身上留點紅,也是應該的。”
褚強毛骨悚然,不單為鹿路遭受的蹂躪,更為她的平靜和漠然。程遠青一言不發地看著鹿路,說道:“鹿路,看你受傷,心裡真難過。與其受這麼大的折磨,不如你幹完了活再來。我們會一直等著你。”
鹿路雙手拄著頭,說:“生怕晚了,你們再也就不理我了。”
褚強說:“怎麼會!”
程遠青說:“褚強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你怪他嗎?”
鹿路說:“我謝謝他。一直想跟您說,可我不敢。我是個下賤女人我怕說了會失去你們。?
程遠青撫摸著鹿路的頭髮說:“你為了給哥哥治病,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出去了,這是你的美德啊!”
鹿路驚得茶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說:“程老師,我沒聽錯吧,你說我有美德?我——這個被千人騎萬人跨的女人,還有美德嗎?”
程遠青很鄭重說:“我個人堅定地認為這就是美德,這就是捨己救人。我猜想你在幹活的時候,原諒我用這個詞……”
鹿路說:“程老師,你就說幹活吧,我就是幹這個的。我知道羞恥。”
程遠青說:“好,鹿路。我猜你在那種時候,會想到你哥哥。會覺得你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一個好的目標,雖然你幹得是最卑賤最骯髒的行當。”
鹿路淚流滿面,那些紅腫和紫色的傷痕,由於眼淚的滋潤,變得更加觸目驚心,她說:“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你都聽到了啊?我是不是在夢中告訴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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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青撫摸著鹿路的手說:“鹿路,我知道你想著有一天,當自己攢夠了錢,幫助哥哥換了腎,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你再也不幹這活了,你會和哥哥走的遠遠的,走到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你過去的地方,你嫁給哥哥,永生永世地服侍他……”
程遠青說到這裡,鹿路突然站了起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說:“程老師,你是神還是鬼?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是天兵天將來救我的嗎?”她戰戰兢兢地退後一步自問自答道:“你……你是不是我的親生娘?不能啊,我親孃是個窮苦女人,她哪能有您這份學問?再說,歲數也不對啊。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在外國得了什麼能刺探人內心秘密的儀器,要不然,你就是神靈附體?”
程遠青把鹿路重新按在椅子上坐好,說:“鹿路,我還知道你得了病以後,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你跟死神賽跑,你希望在自己臨死之前,能儘可能多的為哥哥掙下一份錢,那樣,就是有一天,你死了,你臭了,爛了,全世界的人都罵你,可你還覺得自己活的值。你自己為自己流淚。你覺得你雖然乾的是最下賤的事,可你心裡有一眼乾乾淨淨的泉……”
椅子上的鹿路,剛開始還像傾聽神諭一樣,聽程遠青說話,後來,身子就軟軟地順著椅背流淌下來。褚強在一旁看著,快去攙扶,鹿路已經昏厥了過去。
“這可咋辦?!”褚強手足無措。他訝然於程遠青怎麼能說的那麼肯定,那麼決絕。鹿路的反應,更讓他始料不及。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給她喝一點熱水。”程遠青很鎮定,一邊用指甲掐著鹿路的人中,一邊吩咐褚強。褚強趕緊兌出不涼不熱的清茶,湊到鹿路唇邊,喂她嚥下。過了一會兒,鹿路漸漸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