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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六朝興廢事 盡入漁樵閒話

    四、六朝興廢事 盡入漁樵閒話

    離亭燕 張昪

    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霽色冷光相射。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

    雲際客帆高掛,煙外酒旗低亞。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悵望倚層樓,紅日無言西下。

    時光是一條河,你總是記得它,它卻不記得你。時光也是一縷煙,你以為存在的時候,其實已經消失了。多少朝代更迭,多少風雲人物,已隨著千年流淌的時光,退出歷史舞臺。到如今,風煙俱靜,江湖已改,山河依舊,紙上情懷。那些脫下徵袍的老者,每日攜一壺老酒,在溪邊垂釣白雲。那些倚著柴門的女子,早已將芳菲看盡。那些登樓賞月的詞客,不知道走進誰的夢中。六朝古都曾經很遠,離我們千年;六朝古都原來很近,臺上與臺下的距離。

    煙雲日月,粉黛春秋,低眉翻開書卷,以為消逝的歷史該是薄涼難當,卻還有餘溫從指邊滑過。蒼綠的時光,寂靜的古墨,還有那泛黃,並且散著淡淡黴味的書紙,彷彿都在提醒我們,回不去了。曾經被風吹日曬六朝興廢事,以為積滿歲月的塵土,會滄桑得不忍目睹。卻不想,經過流光的刪減、自然的沖洗,反倒簡單幹淨起來。於是那些被繭束縛的人,抽絲而出,用年輪的刀片,削去斑駁的傷痂,在陽光下漸漸地溫軟。這就是時光的魅力,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它的流轉有著某種不定向的規律,倘若我們把握不住,與它南轅北轍,就永遠不可能走到一起。

    第一次讀這首詞,一見傾心的是這個詞牌《離亭燕》。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幅圖景,燕子離開了它曾經在長亭築夢的暖巢,飛向了浩淼無際的天邊。從此,萬里層山,千山暮雪,它是否可以找到同伴,共建家園?還是一生漂浪,孤獨終老?這些,都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像是痴人說夢,聽過作罷。《離亭燕》又名《離亭宴》,《張子野詞補遺》有離亭別宴之語,因取以為調名。忽然覺得,讀宋詞,似乎先要把詞牌讀懂,詞牌就彷彿是詞的故鄉,那些句子,就可以在這裡安家落戶,釀造情感,耕耘故事。

    張昪,南宋初人,他經歷宋由盛到衰的時代,此詞為張昪退居期間所作。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進士,官至御史中丞、參知政事兼樞密使,以太子太師致仕。熙寧十年卒,年八十六,諡康節。以前不喜歡閱讀以這種方式介紹古人的文字,而今卻覺得這簡單中藏著大美。無須深刻的語言,無須細膩的表達,短短幾行字,就看到作者一生的因果。是非成敗、興衰榮辱,也不過是簡短的剎那,來不及歡喜,也來不及疼痛,就恍眼而過,散入煙雲了。

    詞的上片,寫的是金陵一帶的如畫山水,蕭蕭風物,熠熠秋華。登高遠望,看浩瀚的長江水奔流至遙遠的方向,天水相連,彷彿沒有盡頭。萬里晴空呈現澄澈之色,瀲灩江波閃爍清冷的光。這份明淨,會讓你走出思想狹隘的空間,忘記浮華與蒼涼,只想在濁世裡做一個清白的人、一個淡然的人。人與自然相比,永遠都是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大自然變幻無窮,傾刻間,更替著奇妙的意境。我們就是江岸的一顆沙粒,陽光經過時,也許還會發光,也許這一生,都被淹沒在黑暗裡。你看,江州上,蓼嶼荻花也像歷經了滄桑的老者,在秋風裡,流淌著幾許深沉的世味。密集的蓼荻叢中,隱現了竹籬茅舍,就這樣在明淨無塵的畫境裡,看到了煙火,看到了人家。

    極目處,客船的帆在雲中高掛,它們從此岸抵達另一個彼岸,不知道,下一個收留它們的港灣,又會是哪裡?酒家的旗在風中低垂,金陵城的百姓,聚在一起,泛酒黃花,饌供紫蟹。看著眼前的一切,金陵的陳年舊事湧上詞人心頭。多少六朝興廢事,只是短短三百年,這座城就經歷了六個朝代的興盛和衰亡,多少英雄人物,多少紛紜故事,到如今,卻是盡入漁樵閒話。幾百年的風雲變幻,就這樣落入漁樵樸素的閒話裡,淡得幾乎沒有痕跡。大江東去,一切榮辱成敗,都化作一壺記憶的酒,蘸著煙霞,飲下。

    登高只覺廣寒,倚樓不免惆悵。回望歷史,探看未來,又思索現在。看到一輪紅日無言西下,就像是當今的朝廷,由盛轉衰,明月還在多遙遠的地方?詞人雖然已經退居官場,如今憑高舒嘯,臨水賦詞,看江渚上雪浪雲濤,沙汀畔蓼嶼荻花。心中閒雅曠達,以為早已忘記庸庸塵事,卻還是有些許的放不下,有些許不合時宜的悲涼。

    每當讀這首詞,都會忍不住吟誦《三國》卷首裡的那闋《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蒼涼而淡定,讀後讓人感悟到江山永恆,人生短暫的深意。多少英雄,都隨著江水,消逝得不見影蹤。是非成敗,就如同那滾滾浪濤,來時洶湧澎湃,去時瞭然無痕,多少的爭奪,轉頭都成空。不老青山,看日復一日的夕陽沉落,看盡炎涼世態。白髮漁樵,是退隱江湖的高士,他們早已看慣了秋月春風,以知己相逢為樂事。那些古今紛擾的故事,也都成了喝酒時的閒話笑談,像秋日裡,經霜的黃花,清淡得不足為道了。

    一段蒼涼的簫音,牽引出毛阿敏唱的那首《歷史的天空》: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興亡誰人定啊,盛衰豈無憑啊聚散皆是緣哪,離合總關情啊長江有意化作淚,長江有情起歌聲歌聲多情而悲涼,彷彿要將歷史的天空清洗得乾乾淨淨。曾經有位朋友告訴我,只有毛阿敏才可以唱出這種味道,一種人世的況味、歷史的況味。

    是雨打歸舟的時候了,過往刀劍如夢,在無絃琴上彈一曲流水清音。飲一壺黃花酒,醉倒在楓林中,白雲為被,塊石枕頭。死生無慮,有甚可憂。綠水青山,我心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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