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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小眉撂下電話,慌慌衝出家門。她不敢再聽下去。她怕自己會繼續生髮出那種總會讓自己心動的“軟弱”,她更怕自己一直在嚴防的“情感潰堤事件”驟然會發生在這時刻。她聽張大康說過無數次,擔任過大學團委書記的他,鼓動過無數學子去為某種虛幻的極抽象的理想敷展人生。但他終於明白,人是一種極自我的動物。讓自己感到滿足就是最大的人性職責,就是人類應該追求的惟一終極目標。“體會其中的幸福和快樂(或者乾脆就說成‘快感’)吧。讓自己感到滿足吧。”他說得如此直率,激烈。直率得讓她感到害怕,那種激烈又讓她感到心跳不已,興奮不已,就像一隻熟悉而又陌生的手在肆無忌憚地遊走在她富於彈性的肉體上,讓她心驚膽顫,又期待著最後“崩潰”的發生……她總是拿他和志成相比。理智讓她愧疚。但那種無法平息的騷動,又讓她心靈判別的天平時時向張大康那邊傾斜。她知道張大康在她心裡觸發的是貢志成一直不願意,或者說不屑於去觸發的那點東西。但它們真的不應該被觸動?如果要觸動、“開發”,又應該怎麼健康正確地觸動它們開發它們?哦,“聖潔”的楓林路十一號,您真是那麼的十全十美嗎……修小眉走到自己那輛白色普桑車跟前,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上了車,已經發動著車了,突然又把發動機關上了。她慌慌地想了想,拔出車鑰匙,下了車,關好車門,便向樓後的街心花園裡快快地走去。穿過街心花園,走到另一邊的馬路旁,招手叫出租車。但過了一輛,不停,又過了一輛還是不停。這時,開始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最後來了一輛公交車。已經久久沒坐過公交車的她,甚至都沒問一下這究竟是幾路車,是到什麼地方去的,就慌慌地上了車。
碩大的一輛公交車裡,只有兩三個乘客。車裡自然很暗。馬路兩旁店面上的各種燈光透過骯髒的車窗,透過閃爍晶瑩的雨掛,折射進車裡,變成恍惚的光幕,片片斷斷地從乘客們的臉上掠過。頭髮和大衣都淋溼了的修小眉畏縮在車後一個角落裡。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僻裡啪啦地擊打在車窗和車棚頂上。畏縮著的修小眉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這時,車正好停了下來,她便慌慌地下了車。其實,這時車已經進了總站。大約是末班車吧,其他的車都已回來,借大個車場裡黑壓壓地排滿了這種大型的公交車。周圍居民樓樓群的窗戶,絕大多數也都黑了。只有車場值班室裡還有一點點燈光。一時間,修小眉不知上哪兒去才好。她在龐大的車場裡轉了一圈兒,又回到剛才下車的地方。她不敢往外走。因為大多數公交車的總站,都設在比較偏遠的地方,這兒已然遠離城市中心。街道的狹窄,房屋的陳舊,氣息的陌生,夜晚的深重,都使她無所適從。此時,她身上已經完全溼透。她走到公交車總站邊上一間破舊的小平房的房簷下,貼著那冰涼的青磚外牆面,心底突然湧出一股難以壓抑的硬嚥,她閉上眼睛,緊緊地咬住自己嘴唇,但仍無法控制住自己,終於抽泣起來。雨水、淚水順著她俊秀的臉龐流下。手包從她無力的手中脫落在地,而她卻似乎都沒有察覺到風聲、雨聲、抽泣聲……混成一團……這時,雨珠裡甚至夾雜起一些雪片。某些店面為營業而開宸的燈光由於營業的結束紛紛關閉。修小眉便完全淹沒在那一大片黑暗的模模糊糊的房影車影和極幽暗的路燈光之中,惟一還表示她仍然倔強地存在著的跡象是,我們依然還能清晰地聽到她一下下低微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