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上小學開始,我們學校就跟整個國家步調一致,先去農村挖野菜吃憶苦思甜集體飯,讓農民現身講苦大仇深的故事;接著參觀一個個雕塑或圖片展覽,接受階級鬥爭教育。後來,經常去附近農村學農,修梯田。
學校那時事多,老有人寫反動標語,打倒偉大的人和偉大的組織。出現了反動標語,整個學校就得停課,查指使寫標語的背後黑手——現行反革命分子。有時查好久,直到把人抓走才了事。
我們沒正式上幾天課,連拼音都未學會,卻會參加革命了。風風火火上完小學,開始上初中,倒也安靜地上了好幾天課,可馬上又被送到工廠去學工,回來後,學習中央十三號文件,撿廢鋼鐵,要我們為支援國家建設做貢獻。
我們這些學生先是把家裡有用沒用的鐵鍋鐵錘剪子交上去,後來沒交的了,就去江邊那些工廠倒垃圾的地方,翻找扔掉的鋼鐵邊角料、廢鋼鐵破碎機和破碎零件。
運氣好,可以撿到一兩斤;運氣不好,就什麼也撿不到。老師說,每個同學有定額,完成定額得一面紅旗,超額多得紅旗。完不成定額,得白旗。學期末評選五好學生寫鑑定好壞,以得紅旗白旗的多少而評定。
由此,撿廢鋼鐵成了我們這些學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在垃圾堆時,我經常遇上一些小孩子,他們說完不成任務,那隻能到廠裡去撿。
廢品收購站門前的小石橋上有一個全身髒兮兮的女人,站在那兒,像一尊雕像。每次我走到這一帶,就可能遇見她。有人說她是花痴。
她有一張女孩子的臉,永遠不老。可是我卻怕她。她的眼睛盯著人看,不轉眼,好像要把你魂勾走。
有一次我撿了廢螺絲和閥門去收購站賣,得了五毛錢,正在高興,花痴走到我眼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想甩開她的髒手,可她的手有勁,我只能跟著。她朝橋洞下走,走到那兒,她扔下我的手就走掉了。
我弄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可是我馬上看到了發鏽的鐵塊和舊鋼板。蹲下身子來,一個勁地往簍裡裝。
我上到石橋來,她不在了。
後來好久也沒再遇上她。有人說,她遇上另一個髒人,是一個要飯的,這回兩人要結婚了。
母親知道了,感嘆地說:“這下子好了,有人疼她了。”
1976年,毛主席死了,我們忙著做紙花,開追悼會。接著“四人幫”倒臺了,這是天大的喜事,我們那片地區每塊地都震動了,人們敲著鍋盆紛紛走出家門遊行慶祝。
我跟著學校的隊伍,加入數萬人的遊行大隊伍,繞著彈子石野貓溪一帶走了一大圈。這個世界究竟有何變化,我不懂,但是看到有的人是真流著淚歡呼,知道是好事,大好事。我們隊伍朝中學街行進,那是大坡石階。正在這時,我看到花痴了,她下著石階,逆著我們走。那天陽光很好,照著她的臉,她的頭髮剪短,像個男孩。
我走出遊行隊伍,跟著她走了一段。她對我們的遊行一點反應都沒有,她走得專心專意。
後來我在小石橋上再看見她,她仍是髒髒的,看江呆呆的,看人勾著魂。我注意到她是一個人,身邊沒有母親說的疼她的那個男人。
園系講完,我們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