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喜歡打扮自己的賈好運,為了能夠被參股銀行錄用,今天特地穿上了一件雪白的汗衫,繫了一條紅領帶,穿了一條藍褲子;一向不喜歡收拾自己的賈好運,今天特地把平日裡沾滿塵土的黑皮鞋擦出了黑色,並且油光瓦亮的;一向不喜歡整容、修飾自己的賈好運,晚上還特地理了一個發,並且鞠了油,使自己那偶爾顯露出的幾根白髮,也被染成了黑色。
在距金融街不遠處的馬路旁,他找到了參股銀行。他上了遠沒有國商銀行漂亮的參股銀行直聳的辦公大樓。先於他,會議室裡已經有了七八個人。賈好運對一張張陌生的、充滿忐忑的面孔掃視了一遍,並友好地微笑一下,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身邊一個陌生的小男生羞怯地望著他,嘴鼓了幾次,似乎要同他說什麼,似乎又不敢說。他的個子不高,又瘦又小的,窄窄的小瘦臉,戴一副鏡片很厚的近視鏡。賈好運必然老道一點,便先開了口:“你也是來面試的?”
小男生羞怯地點了點頭,終於開了口,原來他叫侯山,竟是郝總的手下!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上下級一塊叛逃,又一塊被招安者審查!並且,現在開始要走他的後門了:“賈處長,如果您真的應聘成功了,就把我要到你們支行去。”
“好,一言為定。”賈好運很開心地說。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行長還八字沒有一撇,便先有了一位追隨者。
此時,賈好運對自己的存款問題依然不太放心,便又用手機撥通了怒潮集團朱副總的電話:“貸款情況怎麼樣?”他沒有好意思提自己正在應聘,也沒有好意思直接同朱副總落實存款的事,而只問了貸款。因為,怒潮的三億元貸款直接關係到自己能不能在參股銀行立刻有兩個億的存款。
此時的朱副總已經陪進行貸前調查的韓小飛一行到了位於B省C市的怒潮股份公司,回答道:“我們是優質企業,你賈處長在總行多多美言,不應該有問題嘛!”
賈好運索性直截了當了:“我這邊全力以赴!可……存款……”
朱副總不等賈好運明說,便道:“放心!放心!存款沒有問題!幫你找總行趙副行長要官、謀位子,也沒有問題!”
此時,在參股銀行京都管理部會議室裡主持招聘工作的,是賴主任。他中等個頭,腿短身子長的身材,長條臉,濃眉毛,大眼睛,大嘴巴,牙齒稀鬆,牙縫被煙燻得很黑,走起路來晃晃蕩蕩的。在中國已經走進WTO門檻的時候,京都市除了四個國有商業銀行之外,還有近十家股份制銀行,金融市場的競爭也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他的這個官,只有兩年的任期。如果連續兩年在存款、利潤和資產質量指標中,有一項沒有完成,他就自動被貶為庶民了!只有完成,最好是超額完成總行下達的硬指標,才能夠對參股銀行的領導有一個交代,獲得繼續留任的資本。
被指標壓得人性扭曲了的賴主任,也制定出了扭曲得近乎冷酷的經營政策。對內,他下達二項免職令和一項下崗令:連續兩個季度沒有完成全部指標的支行,領導班子全體成員,就地免職;出現新增不良貸款,連續兩個季度沒有解決的支行,領導班子全體成員,就地免職;客戶經理日均存款不足三千萬元的,下崗,待合同期滿,解除勞動合同。對外,他提出了“增人增效”的口號,意即:通過來人,帶來存款,給參股銀行帶來直接效益,尤其希望通過招聘,來引進與怒潮集團這樣的好企業、大企業有關係的人。因此,參股銀行每月都在京都各大報紙上刊登招聘啟示,並首次把招聘支行正副行長的條件從大學本科,調整為大專。這就是賈好運所看到的招聘啟示。
而賈好運在招聘啟示上看不到的是:賴主任還在參股銀行內部進行了口頭宣佈:“帶兩個億存款來的,可以任支行副行長或行助;帶一個億存款來的,可以任支行部門經理或副經理;帶五個億存款以上來的,經過考察,可以任支行正行長。”
現在,讓賴主任感覺沒有面子的是,在招聘工作中,目前要來和已經來的員工,層次普遍偏低!正當他為這個問題大傷腦筋的時候,賈好運西服革履、神采奕奕地走進了面試會場,大大方方地坐到大家對面的椅子上,微笑著等待參股銀行的同志們提問。
於是,一對未來的冤家,一對被怒潮公司拖入泥潭的人,現在開始碰闖了!
人力資源部的阮總唯唯諾諾地小跑著來到賴主任的跟前,遞上了賈好運的簡歷。賴主任用鼻子哼了一聲,即算是對阮總辦事效率的肯定,又算是對賈好運打招呼。
賴主任只把簡歷一掃,眼睛就不由得亮起來:“你是金融研究所畢業的研究生?”心想:這有可能是一條大魚,如果他有存款,就一定要釣上來!
“是。一九八八年畢業的。”賈好運作平靜狀回答。
“你是國商銀行總行的?!”
“是。”
“你是總行信貸業務部的副處長!?”
“是。”
“你和怒潮集團公司的老總們熟悉!?”
“沒錯。”
面對眼前這位濃眉大眼考官的四個一個比一個聲音高,一個比一個顯得驚詫的問題,賈好運倒不知道所措了。他自然不會知道,他在賴主任提出的“進人增效”計劃中創了幾個第一:所來的衙門最大;初始學歷最高;畢業學校最有名;原來的職位最高;原來的技術職稱最高;帶來怒潮集團這樣的公司,客戶規模最大。
“你到我們這樣的小銀行工作,能適應嗎?光靠一個怒潮公司也不行呀!”賴主任手下的一個齊副主任問。目前,他的個人吸存,日均居然已經達到了四十幾個億!他原來也是一個支行的行長,賴主任怕別的銀行把他挖走,從而挖走自己的四十幾個億存款,才趕緊把他提拔為副主任了。
“我出來就是想幹點事,在國商銀行幹好幹壞一個樣,不願意昏昏噩噩地度一生。除了怒潮,其他大公司老闆,我也認識幾個。”賈好運回答。
齊副主任聽了,和藹地笑笑:“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這是目前京都市銀行業發展的現實!!”
賈好運以為齊副主任不想要自己,趕緊表態:“我都想好了!如果我在參股銀行幹不出個名堂來,我自動辭職!”
齊副主任見賈好運如此堅決,一時語塞。
賴主任怕齊副主任把自己的釣魚計劃給攪和了,便不等齊副主任再開口,就想問他一直想問的他最關心的問題:“包括怒潮公司,你能夠從國商銀行帶過來多少存款?”但是,這話在他的嘴裡轉了十幾個圈,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怕這話會打消了賈好運來他手下工作的念頭,因為他知道,假如賈好運是一條大魚,而他賴主任是一個魚翁,那麼此時,賈好運這條大魚只是剛剛碰著魚餌,還沒有最後上鉤呢。另外,他也怕這樣的話一問出,有損小銀行的形象。
見賴主任主任只顧沉思而不開口,齊主任不得不先開了口:“你知道股份制銀行的運作模式和考核制度嗎?”
“知道。機制靈活,效率高,不養庸人。我就是充著這個來的。”賈好運有了朱副總剛才存款的承諾,便躊躇滿志地說。現在,國有國商銀行好像是他的媳婦,股份制參股銀行則像他的兒子,兒子什麼都是好的,而媳婦什麼都是不好的了。
“除了怒潮公司,你手裡到底有多少客戶?沒有客戶,在我們這裡,日子可是不好過的。”齊副主任善意地提醒著。
見齊副主任越來越深地在揭開小銀行最不願意對外人道的私處,賴主任急忙插嘴打斷:“人家是總行信貸業務部的處長,還能夠沒有客戶!還能夠光認識怒潮的老總!”
賈好運感覺對自己的優勢還沒有分析足,想起了怒潮朱副總的支持與承諾,又補充說:“我只是對怒潮集團的老總最熟悉!跟蘭總吃飯的次數最多!!”
聽賈好運這樣說,賴主任喜出望外,心想:這真是天上降下一個林妹妹,老天厚愛於我,這個賈好運不但為自己開創了招聘工作的幾個第一,而且還能夠給自己帶來怒潮集團公司這樣的一些大客戶,於是,便放心地問出了壓抑以久的那句話:“包括怒潮公司,你的現實存款能夠有多少?”
賈好運耳邊又響起怒潮集團公司朱副總剛才的承諾,便說:“現實存款至少能夠達到兩個億。”
“副行長幹不幹?”齊副主任問,他想起賴主任的按照存款給官爵的內部規定,想他賈好運離五個億的一把手目標還有三個億的距離。
“不來。”賈好運斬釘截鐵地說,而後又加強了自己立場,“而且,我要新支行的一把手。”
“我希望你回去再好好考慮一下,也找幾個在小銀行工作的朋友諮詢一下再做決定!”齊副主任怕參股銀行的經營模式毀了賈好運,便勸慰著。
見齊副主任不斷撤火,賴主任趕緊發話了:“好。你就等我們通知吧。”
賈好運起立,與諸位考官打個招呼,以勝利者的姿態,凱旋而出了。
賈好運走了,侯山進了來。他侷促地走路,侷促地坐下,再侷促地望著眼前的考官,心口一個勁地“砰砰”亂跳。
“帶多少存款來?”賴主任直指參股銀行關心的實際問題。
“到參股銀行來,還要帶存款?”侯山詫異著,又把自己的輝煌描述了一下:“我是北京大學國際金融系的本科畢業生,有學士學位,在國商銀行已經從業五年了,論文發表了十餘篇!而且都是在國家一級刊物上發表的!”說著,真的遞上了他發表在國內各家刊物上的論文。可賴主任沒有接,齊副主任主動接過去,翻開那一堆雜誌看起來。
“聽著不錯,看著也不錯,可這些沒有用!我這裡又不是招研究生,更不是辦研究所。我要經營,要利潤,你到我們這裡來,就要創造利潤,就要帶存款來!!”賴主任很不客氣地說,他對侯山可沒有對賈好運的那種耐心,外面等待應聘的大學生有的是,他不怕侯山之流不來,而且,讓沒有存款的侯山之流入行,也不是他招聘的目的。他是要挖其他銀行的存款和客戶的,而不是幫助其他銀行解決冗員問題的。
“馬上就帶來存款,我恐怕沒有,只是……”
“好吧,就這樣,你回去等我們的通知吧。”賴主任打斷了侯山的話,很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把齊副主任手中的雜誌奪過來,一把遞與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