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此刻,我想,波洛所謂的人性因素開始再度淡漠起來。這彷彿是由於人的心緒無法經受住十足的恐怖,我們因而獲得了一段擁有正常的人類情趣的時間。
我們每個人都感覺到,要有所動作,這幾乎是毫無可能的事。直到第四封信來臨,揭示了D謀殺案的預謀地點,那種等待的氣氛才使緊張狀態得以緩釋下來。
可現在,那些用打字機打印在紙張上的字跡在白色的硬紙中嘲笑,追捕行動再一次開展起來。
克羅姆警督已從蘇格蘭場返回。他還留在此地時,富蘭克林·克拉克和梅根·巴納德走了進來。
那姑娘解釋道,她也是剛從貝克斯希爾來。
“我希望能向克拉克先生詢問一些問題。”
她看來在極其迫切地為她的行事步驟尋找藉口和辯解。我剛剛注意到這一事實,卻不以為然。
我腦中自然而然地灌滿了那封信,腦子裡什麼別的想法都沒有。
我想,對於見到這個戲劇當中的眾多不同參與者,克羅姆絲毫沒感到高興。他變得極端的冠冕堂皇和漠不關心。
“我想把這封信帶走,波洛先生。如果你樂意於留一份複印件……”
“不,不,這沒必要。”
“你有什麼計劃,警督?”克拉克問。
“有相當全面的計劃,克拉克先生。”
“這次我們要抓住他,”克拉克說,“我可以告訴你,警督。我們已組成了自己的團體來對付此事,這是個有關各方參加的團體。”
克羅姆警督以他最為禮貌的方式說:
“哦,是嗎?”
“我猜想,你可能會不太贊成,警督?”
“你並沒有可以指揮的資源,是嗎,克拉克先生?”
“我們自有打算——那應該會有些效果的。”
“我想你的任務不會太輕鬆的,警督。實際上,我還是認為那個老練的ABC會再次算計你。”
我注意到,在其它的方法統統都失效的時候,克羅姆常常會受唆使而開口發言。
“我想,這一次公眾對我們的安排不會有太多的批評之辭,”他說。“那傻瓜已經給了我們充分的警告。直到下週三才是十一日,那就使得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新聞界開展公眾活動。唐克斯特會進行全面的警戒,每個以D為姓氏開頭的都要加強防備——那樣子就太好了。另外,我們將大規模地派遣警士進駐鎮內,全國的警察局長們均以同意對此進行安排。唐克斯特的全體人員,警察和平民百姓,都將出動去抓捕一個人。只要有相當的運氣,我們就應該能抓住他。”
克拉克平靜地說:
“顯而易見,看來你不是個愛好運動的人,警督。”
克羅姆盯著他。
“你是什麼意思,克拉克先生?”
“我的天啊,你怎麼能沒意識到下週三聖萊傑賽馬會將在唐克斯特舉行?”
警督下頜沉落。他無論如何都難以吐露出“哦,是嗎”,取而代之的是,他說道:
“對。是的,那使事情變得複雜……”
“ABC可不是個笨蛋,儘管他是個瘋子。”
我們都靜默了一兩分鐘,來體會這種形勢。賽馬場上的那些人群,那些熱情洋溢的、愛好體育的英國大眾,會使事情無窮無盡地變得複雜起來。
波洛小聲道:
“Cestingenieux.Toutdememecestbienimagine,ca。(法文,意為:太巧妙了,可這還是想象出來的。——譯註)”
“我深信,”克拉克說,“謀殺案將會在賽馬場發生——可能恰好是在馬匹賽跑的時候。”
此時,他那愛好體育的本性在思考之中有片刻的歡愉……
克羅姆警督站起身來,拿著信件。
“聖萊傑賽馬使事情變得紛煩雜亂,”他承認道,“這可真是時運不濟。”
他出門離去。我們聽到過道上有喧鬧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托拉·格雷走進屋來。
她渴切地說:
“警督告訴我有另外一封信。這次兇案地點將在哪裡?”
外面天氣正下著雨。托拉·格雷身穿黑色上衣和裙子,還帶有毛皮服飾,金色秀髮的頭上還戴著一頂小黑帽。
他衝著富蘭克林·克拉克說話,徑直向他走來,一隻手搭在他的臂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唐克斯特——是在聖萊傑賽馬那一天。”
我們坐下來進行討論。我們都有意趕赴犯罪現場,這自不待言,可是賽馬的聚會無疑使我們事先嚐試性地作出的計劃變得複雜起來。
一陣沮喪的感覺掃掠過我的心頭。無論這小組中六個人對這件事情多麼地感興趣,他們最終又能夠做些什麼呢?那裡將會有無數的警察,他們將目不轉睛,保持警戒,觀望所有可能的地點。再多六雙眼睛又能夠幹些什麼呢?
波洛提高音量,彷彿在回答我的思慮。他講話的情形活像是個小學校長或是牧師。
“Mesenfants(法文,意為:我的孩子們。——譯註),”他說,“我們不能分散力量。我們在處理這件事時,頭腦中要有章法。我們必須發掘出真相。我們必須對自己說——對我們當中的每個人說——我們知道些關於兇手的什麼情況呢?因而我們必須建立起即將尋找的這個人的合成影像。”
“我可是對他一無所知,”托拉·格雷無助地嘆息。
“不,不,小姐,並非如此。我們中的每個人都知道他的一些情況——只要我們能瞭解自己所知道的情況。我相信,只要我們能瞭解這些情況,真相就會顯露。”
克拉克搖搖頭。
“我們一無所知——他是年長還是年輕,白皙還是黝黑呢!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曾見過他或同他講過話!我們已經把知道的所有情況回憶一遍又一遍。”
“並不是所有情況!比方說,格雷小姐告訴過我們,在卡邁克爾·克拉克爵士被謀害那天,她並沒有看見或是同陌生人講過話。”
托拉·格雷點點頭。
“的確如此。”
“是嗎?克拉克女勳爵告訴我們,小姐,她曾從窗戶望出去,看見你站在臺階上同一個男人講話。”
“她看見我在與一個男人講話?”那姑娘看來真是感到震驚。很顯然,她臉上那種純真、清晰的臉色只能夠是真實無邪的。
她搖搖頭。
“克拉克女勳爵一定是搞錯了。”
她突然間吐露出那聲驚呼,一陣緋紅掠過她的臉頰。
“我現在想起來了!多愚蠢啊!我全都忘記了,可這並不重要啊。那只是個推銷襪子的人——你知道,你是個退伍軍人。他非常固執,我必須要把他打發走。他來到門口時,我正好經過大廳,他同我說話而不是按響門鈴,但他是那種毫無惡意的人。我想那就是我會把他忘記的原因。”
波洛前後搖晃著,雙手抱緊頭。他如此激烈地喃喃自語,以至於其他人都一言不發,眼睛望著他看。
“長統襪,”他低語,“長統襪……長統襪……長統襪……Cavient(法文,意為:對的。——譯註)……長統襪……長統襪……這才是主題——是的……三個月前……那一天……現在,BonDieu(法文,意為:我的天哪。——譯註),我知道了。”
他筆直坐著,用一種專橫的眼光注視著我。
“你還記得嗎,黑斯廷斯?在安多弗那間小店,我們上樓去。在那間臥室裡,椅子上有一雙小的絲質長統襪。而現在我已知道兩天前是什麼引發了我的注意力。是你,小姐——”他轉向梅根,“你談到你母親曾哭泣,因為她正好在兇殺案發生那天為你妹妹買了些新的長統襪子……”
他環顧地望著我們所有人。
“你明白嗎?這是在三次謀殺案中都重複的主題,那不可能是巧合。在小姐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就有過一種感覺。她所說的話會同某件事情相聯繫。我現在知道是同什麼事情有關聯了。福勒太太,那位阿謝爾太太的隔牆鄰居,曾說過一些話,提到有人總是試圖向你推銷產品——她也曾提到過長統襪。請告訴我,小姐,你母親並不是從商店裡購買了那些襪子,而是從上門推銷的某個人那裡買的。這是不是真的?”
“是的,是的,她是這樣做的……我現在想起來了。她曾說過一些話,說她為這些到處奔波、試圖獲得訂單的倒黴男人們感到難過。”
“可這有什麼聯繫呢?”富蘭克林叫道,“一個上門推銷長統襪的男人證明不了什麼!”
“我告訴你們,我的朋友們,這不可能是巧合。三件罪案——每一次都有個男人在那兒推銷長統襪,並窺視那個地方。”
他圍繞著托拉旋步走著。
“Avouslaparole(法文,意為:請你說吧。——譯註)!請描述一下這個人吧。”
她茫然地朝著他看。
“我不……我記不得是怎樣……他帶著眼鏡,我想——他穿著件寒酸的外套……”
“Maisqueca,mademoiselle(法文,意為:僅此而已,小姐。——譯註)。”
“他彎腰曲背……我不知道。我幾乎沒有看他,他才不是那種會令你關注的人……”
波洛語調低沉地說:
“你說得挺對,小姐。毫無疑問,兇殺案的整個秘密都要依靠你對兇手的描述。他就是那個兇手!他不是那種會引起你注意的人!是的——這毫無疑問……你已描述了兇手地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