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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停車場裡擺著好幾輛汽車,其中最突出的是一輛閃光的“ЪMB”,它裡面坐著一名司機。

    “那是用教徒捐獻的錢買來的,”克里亞奇科嘿嘿一笑。“駕駛臺前坐著一名修士,他先是放槍,後來問你要幹什麼。”

    “別胡扯啦,”古羅夫拉了一下朋友克里亞奇科的衣袖,走進大樓。“以前飯館在二樓,一樓是一個典型的漁村酒店。”他把手槍塞進風衣口袋裡。

    “你準備饒恕罪過吧……”

    “快把嘴堵上,我們看起來挺規矩的,是兩個典型的民警。”

    “民警就不是人嗎?他們就不能在空餘時間裡到這裡來喝一杯嗎?”

    “我今天已經喝過了,”古羅夫登上二樓。“所以你要喝就去喝吧。”

    飯店裡是規定要脫外衣的,一個看門的攔住路,默默地指著更衣室。克里亞奇科脫下風衣,把它抓在手上。

    “尊敬的先生,俄羅斯傳統的用語:‘先生們,歡迎光臨,到哪裡去了?’”

    “我們等一等,老闆。”古羅夫也脫下風衣,走進大廳,那裡幾乎空無一人。“正如俗話所說,為喝餞行酒,走進了牲畜棚。”他對也走進大廳的看門人說。

    “我們就在這裡稍稍坐一坐吧。”克里亞奇科走到從門邊數起的第二張桌旁,坐的地方正好既可以看到大廳,又同時可以看到進口。

    看門人慌了,他覺得這兩個漢子不是簡單的遊玩者,不是民警局的,就是實業界的人,而大廳里正坐著廖恩奇克,帶著一個娘們和自己手下的幾個兄弟。

    “去,去,親愛的,”克里亞奇科說道。“要愛惜神經,我們可是愛安靜的人。”

    一張桌子旁,一大群說說笑笑、吵吵鬧鬧的青年男女在嘻戲,他們已經喝了不少酒,覺得自己是這裡的主人。阿基姆——廖恩奇克帶著一個女人坐在一旁。甚至從旁邊也可以聽到他們不是在談情說愛,而是在談純粹的商業問題。隔壁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三個頭髮剪得很短的人,他們全都穿著皮衣。他們一齊轉過身來,望了望又走進來的人,然後望望老闆。阿基姆也發現了這兩個偵查人員,說了句什麼,於是保鏢們扭頭走開了。

    克里亞奇科要了一百五十公分伏特加和一份龍蝦色拉,古羅夫要的是一杯咖啡。女招待對於他們要得這麼少態度平靜,甚至笑著說:

    “要杯茶也好嘛!只是請你們別開槍!”

    “多可怕!”克里亞奇科甚至抓住了自己的腦袋。“難道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客人的裝傻並沒騙得了經驗豐富的女招待。她嘟起嘴巴,笑容從臉上消失了。

    “你老是要一份,我卻有兩份。”

    “算是活到頭了,操他娘。”等女招待一走開,克里亞奇科就罵開了。“我們好像生活在伊凡雷帝時代①。”

    ①指恐怖年代。

    兩位密探在等待。阿基姆看見了他們,他在決定:是走過去把他們叫出大廳呢還是根本不去理睬他們。克里亞奇科喝了伏特加,用叉子叉色拉,輕聲地罵道:

    “價格是資本主義的,其他的則與從前一模一樣。”

    古羅夫只是望了一眼咖啡,隨即就抽起了煙。這樣過了三十來分鐘,阿基姆終於站起身來了。他挽起自己的女人,在三個保鏢的陪同下朝門口走去。看門的人恭恭敬敬打開房門。阿基姆和他的女人以及兩個保鏢走了出去,第三個保鏢則走到偵查人員的桌旁,問道:

    “你們等誰?”

    “很可能,我們還不知道呢。”克里亞奇科稍稍離開桌子,回答道。

    那保鏢不喜歡這個動作,他盯著這兩個陌生人,心裡在盤算著。阿基姆回到大廳裡,打斷了他的思考。那女人和一個保鏢看來已經乘車離開了,另一個保鏢則保護著老闆。

    “放心,弟兄們,”阿基姆拍了一下保鏢的肩膀。“走,喝一杯去。”他停頓了一下。“我認識這兩位客人,他們是利亞列克的人,我們要談一談。”

    兩個保鏢默默地朝自己的桌旁走去。阿基姆坐了下來,望了望克里亞奇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著古羅夫。

    “您好,列夫·伊凡諾維奇,什麼風把您吹來的?”

    “你好,阿基姆。”古羅夫回答。“從謝列梅季耶夫機場回來,決定順便進來看看。我不喜歡這裡。這裡的人好像有點神經過敏,嚇得要死的,待人不親切。你也發福啦,肚子出來了。真不好意思。”

    “你在教育我!”阿基姆的聲音裡流露出憤怒,他朝克里亞奇科方向斜了一眼。

    女招待員走過來,把一瓶白蘭地放到桌上,還擺上一瓶黑魚子醬,疑問地望了一眼。阿基姆否定地直搖頭,隨後那女人便很快地走開了。

    “我有兩個小夥子被人殺死了,”阿基姆往杯子裡斟酒,把魚子醬擺到碟子裡,然後把酒一口喝乾。

    “他們為什麼穿民警服裝殺人?”古羅夫問道,那口氣好像是在談一些無所謂的小事。“他們可以殺人,可你卻叫人別動他們行嗎?這是你的地盤啊,阿基姆!”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們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呢?”

    “會猜嘛。”

    “是一些體面的人物,是你們那裡來的人,要求我派幾個弟兄去收債。根本沒談什麼服裝和不乾淨的事。您為什麼不喝酒?”

    “我要開車的,”古羅夫朝斯坦尼斯拉夫點了一下頭,於是他把酒喝了。“你怎麼肯定是我們的人來找你的呢?”

    “我知道。”阿基姆簡短地回答。“我想找到他們。”

    “你向分局報告嘛。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

    “在桑採沃,在兄弟們住的房子旁,是從汽車裡用自動槍打死的。”

    “那你就在犯罪地點申報嘛,”古羅夫端起酒杯,但沒有喝。“照你所說,是‘我們的人’同你談的?”

    “嗯?”阿基姆又喝乾一杯。

    古羅夫抓起酒瓶,把它放到一邊。

    “你說說他們的特徵,說說是什麼債款,這種事是不會受處罰的。你沒派人去殺人而是收債。收債嘛,那是神聖的事情。”

    “你去報告吧……說出特徵。”

    阿基姆伸手去抓酒瓶,古羅夫粗暴地攔住他,說:

    “我今天不同你談,阿基姆,你老是走在邊緣上,現在陷進了泥潭。你清醒過來以後,不要改變主意,給我打電話,我會盡力幫你的。不過,你得考慮好,如果我找到兇手,我不會把他們交給你,我自己帶走。”古羅夫說得很粗,令人厭惡。“如果腦袋還留在肩膀上,你就給它梳梳頭髮,把它洗乾淨。你還要考慮到,既然你手下的人被帶走了,”他突然罵起娘來,嚇得克里亞奇科身子抖了一下。“那就是說,你得排隊等著。這些飯桶,”古羅夫朝保鏢方向望了望,“也幫不了你的。我對你很客氣……”他站起身來,克里亞奇科也站了起來,他們一起朝門口走去。

    古羅夫轉身回來,把錢放在桌上,說:

    “你的機會不多,只有我,沒有別人……”

    克里亞奇科在車子裡問:

    “你以為這樣談了以後,他會打電話來嗎?”

    “大概不會,不過我今天不能不這樣同他談。”古羅夫想了一下補充道:“總的說來,我同他談得很不好。他撒謊:他猜想到別人要他提供小夥子是去消滅人的。他不愛護自己的小夥子,他怕別人要他的狗命,他悄悄說過他認識古羅夫上校,可以同他見面。他認為我們的會見可以保證他的安全,傻瓜!”

    “你說過他是一個會動腦筋的小夥子。”

    “伏特加酒!它能使任何人變成傻瓜。”

    克里亞奇科把車子停下。

    “列夫·伊凡諾維奇,讓我們回去吧,把他帶到車上,叫他說出那些人的特徵來。”

    “你開車去吧。我疲倦極了,想回家。阿基姆撒謊,同他見面的人不是特殊勤務局的。不管我們的工作做得多麼不好,還是沒人去直接同刑事犯頭頭會面的。這是神話。不過,這謊言之中倒是有點我們感興趣的東西。我沒法子想象出來!但已經感覺到了。我休息一下,睡一會兒,我們一起來想吧。”

    烏索夫沿著籬笆走過去,幾隻狼狗表現平靜,跑在他身邊,間或消失在樹叢中,隨後又回來。他打開手電筒,檢查大門的鎖,同守院子的奧斯曼談話,奧斯曼說他的手痛,這就是說,明天會有雨。通常烏索夫晚上高高興興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裡,那裡溫暖、舒適、可以喝一杯,看看電視。但今天保衛局的一名少校坐在那裡,所以他不想回去。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他,一名上校和刑事偵查人員,居然容許別人繞過自己,把他變成一個普通的執行者,聽命於一個不熟悉的人,作為一名飯桶少校的聯絡員,實在感到噁心。雖然這名少校態度相當客氣,實際上卻是在傳達命令,進行領導。烏索夫把狗喚到身邊,摸了摸,下令道:

    “玩去,‘雷響’!玩去,杜尼婭!好好給我看著!”

    那兩條狗一邊叫著一邊奔進樹葉的黑暗處。烏索夫走到小道上,朝自己的屋裡走去。

    少校坐在圍椅上看電視,一見主人回來,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把電視機關上。他們已經見過的,少校來時,烏索夫正牽著狗出去。

    “我們不搞新花樣,巴維爾·彼得羅維奇,讓我們為勝利乾杯。領導非常滿意,而這對機關工作人員來說,是最重要的。我這裡帶來了一點點東西。”少校從地板上提起一個公文包,把它放到桌上,開始從裡面拿出幾瓶酒和幾包吃的東西。

    “奧列格,你沒學過做坐探的工作。”烏索夫掏出盤子、杯子,開始鋪桌布。“你對我做工作很粗暴……”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少校憤怒地打斷他的話。“您不是坐探,我也不是招募者。我們是同事。”

    “空話,奧列格,只是幾句空話。‘領導’獎勵我的工作多少呢?”

    少校委屈地皺起眉頭,把一個脹鼓鼓的信封擺到桌上。

    “十萬,給您和您的助手的。”

    “總共才這麼點?!”烏索夫動了動信封。“阿爾焦姆冒了生命危險,除此之外,我還得給加依和薩莫依洛夫付錢。這根鏈條是您,而不是我拉起來的。對於兩百五十萬來說,這點錢實在少得可笑。”

    “加依和薩莫依洛夫將另行付給。”

    “人家這樣是不會工作的,少校。我們不是按勞動日計酬的集體農莊。而且人們應該有的是一個老闆而不是幾個老闆。你不是搞坐探工作的,而且是個對此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暗中不明不白地使用像我和杜羅夫這樣經驗豐富的偵查人員,是不明智的,甚至非常危險。”

    少校對於談話的這種轉變,毫無準備,所以驚慌失措了。烏索夫馬上明白了這一點,於是更加嚴厲地說下去:

    “少校,你很年輕,是個典型的執行具體任務的人。偵查人員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應該知道整個行程,從始發站到終點都應該清楚。我們不是‘六個座位的麵包車’,你懂嗎?我不需要你的戰略,我不是政治家,但戰術我應該全懂。您休想收買我去杜馬洗褲子、吹牛拍馬,按某個人所需要的按鈕。要是阿爾焦姆不幹呢?他是個自高自大的高傲漢子,他根本不會聽你的那一套,買你的賬,他可不會管你什麼紅呀白的。他徹底走掉了怎麼辦?您把他消滅掉嗎?您先得找到一個能對付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的人。我是這麼理解的,給你們工作的是“阿爾發”那一類破鞋爛靴似的特種部隊的人。你幹嘛不吭氣呢?”

    “我感到吃驚。”少校咳嗽了一聲。“您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錢給您付少了嗎?”

    “薩比林是怎麼消滅的?一定是給他塗上了刑事犯頭頭的色彩吧?既然你不知道他是什麼顏色,怎麼能給他染色呢?是的,古羅夫把您的武裝人員打散了。我感到很吃驚,生活沒教會您一點什麼東西。還是老爺似的高高在上鼓腮幫,一點也不懂,卻作出決定。”

    “不單我們這裡如此,整個俄羅斯都是這樣!”少校脫口而出“誰都明白,所有的人都被趕走了,需要的不是聰明人,而是可靠的忠實的人。”

    “一個忠實的傻瓜比敵人更危險。”烏索夫說道。不過他心裡出了氣。

    上校坐在桌旁,給少校指著一把椅子說:

    “斟酒吧。一點也沒有變,還是很壞的工作,床底下的聚飲。剛冒出的百萬富翁,居然當著眾人的面蹓躂,抓摸女伴品品。其實他們也苦悶得要死!”

    “您變壞了,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少校倒了半杯白蘭地。“也不奇怪,你們是生活在監獄裡。人們都往杜馬裡鑽,可以說,他們在安排生活,人家給您提供東西,您卻把頭一扭,不屑一顧。”

    烏索夫把手一揮,把一杯酒一口喝乾,大聲呼出一口氣。

    “我想起這個人來了。他來的時候,大家都圍著他跳舞。科爾夏諾夫粘上總統了,對著他的耳朵直吹風。可他自己一換,整個的一幫人馬到哪裡去呢?總之,告訴您自己的上司,他要我工作,就叫他親自來會我。”

    “算了吧,他不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層呢。”少校回答。“科爾夏諾夫不會去搞個人接觸,您,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對他的地位缺乏瞭解,部長們都不能隨便見到他呢。”

    “這就叫人感到奇怪了。部長是哪兒也不能去的,連上茅房也不去,怕從圍椅裡爬出來分把鍾。讓他們見鬼去吧!”烏索夫抓起裝美元的信封,收進口袋裡。“我預先說一聲,你們都會被燒死的。你說進杜馬?那就進杜馬吧!不過您別往我家裡鑽,我老婆是有性格的,很快就會上手的。而對她來說,什麼丘拜斯,什麼沙赫林,充其量不過是頑皮的孩子、說謊大王罷了。我自己倒想試著去弄清楚。”

    當反間諜局的一位處長——庫拉根中校走進辦公室時,克里亞奇科跳了起來。這位中校即使算不上是老朋友,那也是古羅夫的老熟人和志同道合者。

    古羅夫從桌子後面走出來,握了握客人的手,把椅子推了過去。

    “地球翻過來啦,”克里亞奇科說道。“國家安全局的處長到民警偵查員這裡來作客啦。”

    “我到過巴爾金那裡,看到了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他說您,列夫·伊凡諾維奇想見我。”庫拉根穿一身無可指責的西服,細條紋襯衫,領帶系得很好,非常滿意地笑著。

    “很高興,職務上的升遷,沒有使你失去記憶。”古羅夫說完,意味深長地望了克里亞奇科一眼。但克里亞奇科已經站了起來,說:

    “我去轉告維羅奇卡,叫她給你們送咖啡來。”說完他就出去了。

    古羅夫和庫拉根認識已經三年多了,雖然在兩個早就相互敵對的不同單位工作,但他們的關係還是友好的。密探古羅夫尊重庫拉根的忠誠、機智和不隨波逐流的稟性。巴維爾·庫拉根也很讚賞古羅夫,認為他是自己事業的行家,而且使他震驚的是古羅夫是個頑固堅持不往上提升的人。前不久發生了一起謀殺杜馬黨團領袖的案子,謀殺案是古羅夫預先制止的,可榮譽的桂冠卻戴在他庫拉根的頭上,因此他當上了處長。

    庫拉根沒有盲目自信的毛病,他承認古羅夫上校作為一名偵查員,是比別人高出一頭的,所以對他非常尊敬。

    “你在上面幹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勾當嗎?”古羅夫開門見山地問他。

    庫拉根聳聳肩膀,神色尷尬。

    “我無權拉您,列夫·伊凡諾維奇,不過我們的工作不同。”

    “你可以對我以‘你’相稱,不過我們都是為俄羅斯服務的。我們只有不同的上級首長,可總統卻只有一個。有人喜歡他,有人不喜歡他。但我們今天不是在選舉,而是在工作。巴沙①,我不打算同你兜圈子,我研究過歷史,所以出現在你的菜園裡。確切點說是在你的領土後面的籬笆旁。”

    ①巴維爾的愛稱。

    古羅夫講得很詳細,目的是為了弄清什麼是事實,什麼是猜想。他也講到了阿爾焦姆·杜羅夫,給了他一個很好的鑑定。庫拉根注意聽著,不再看手錶了。

    “很有意思,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們多多少少也掌握一些情況,但卻無法接近他。”他避而不談反間諜局對烏索夫在他的別墅裡工作的那位部長,早就有了興趣。“小夥子是你的人,過去的刑偵人員,當然人很機伶,但只能作為坐探。要他去工作,甚至提都不用提。你自己知道,一個處長是不能解決這樣的問題的,我只能把它提交給將軍。”

    “那你就去報告吧。阿爾焦姆自己也曾招募過人,不會願意去當坐探;要不讓他當軍官,要不就什麼也不當。這是他的條件。”

    “你在笑。我不知道幹部問題在你們這裡是怎麼解決的,我們那裡可很難辦。他過去當過民警,已經除名,他是因為酗酒而被開除的,所以沒辦法談了。他與貪汙受賄的官員有聯繫,還涉嫌兇殺案。你是想叫我降職嗎?”

    古羅夫評價性地望了庫拉根一眼,突然問道:

    “你聽著,你不是膽小鬼吧?”

    “怎麼說呢?”庫拉根猶豫起來了。“我覺得我不是膽小鬼,但我沒有什麼行動,證明我勇敢。我沒去衝過鋒,也沒有參加過特別危險的一個對一個的肉搏。我覺得,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不是膽小鬼,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古羅夫。”

    “回答得很好。不是在對待古羅夫方面,而是有關巴維爾·庫拉根的那些話說得好。我預見到了你的反應。你是有機會檢驗自己的。”

    “去報告嗎?那不是檢驗而是自殺。”

    “我也不是日本武士,不想剖腹自殺。”古羅夫顯然在拖延談話,似乎不想把主要的意思說出來。

    庫拉根明白這一點,說道:

    “我記不清是你還是克里亞奇科有一天當面對我說過:‘潛下去吧,這裡水不深。’”

    “那好,我們就來檢查吧。”古羅夫降低聲音,繼續說道,好像有人可能聽見似的。“如果我們把這一切作為擬訂中的計劃提出來呢?往他們裡面打進一個工作人員進去。阿爾焦姆·杜羅夫兩年前就已經被你計算進去了。他的酗酒和從機關裡被開除出去,都是事先組織好的。把他送給真正貪汙腐化、受到開除的烏索夫上校。烏索夫在部長的郊外別墅裡工作,那裡經常有可疑的人物和位高爵顯的官員們來往。這樣的工作簡直是非常高級的工作。我向你保證那裡有毒蛇。在選舉時刻,上帝甚至會把一條毒蛇拖到光天化日之下來。最主要的是你們別嚇唬他們,他們會四散跑開的。”

    “科爾夏諾夫將軍嗎?他會把我們連五臟六腑一起都吃掉的。”庫拉根說道。他聲音裡聽不出信心來了。“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們給我提供的是偽造的文件。”

    “是的,”古羅夫表示同意。“不過,那只是書面形式的東西,並不觸及實質問題,非常有利的。難道我建議送上一個無辜者這種做法,不是做過千百次嗎?偽造證據不是幹過幾百萬次嗎?我提出的辦法,是讓你有可能繞過上面的將軍們,他們對偵查工作一竅不通。”

    “將軍們是怎麼也繞不過的,他們必須簽署文件,往後再註明日期的。”

    “成功時他們得勳章,你則加一個月工資,最好的情況是得一塊刻有名字的手錶。想看嗎?”古羅夫開始從手上取表。

    “你也是一條蛇,列夫·伊凡諾維奇……”

    辦公室的門開了,克里亞奇科拿來一壺咖啡、幾隻杯子和一小盒維夫餅乾。

    “先生們,耽擱了。維羅奇卡忙,有緊急工作,而我們的那位將軍心情又特別不好。”

    “謝謝,斯坦尼斯拉夫。”古羅夫從朋友手裡抓過托盤,用目光指著房門。

    “我本可以說得更簡單一點的:斯坦尼斯拉夫,滾開!”

    克里亞奇科做了一個受委屈的鬼臉,走了出去。

    “我是一條蛇,”古羅夫一邊倒咖啡,一邊繼續說,“你是良心過不去還是為自己的小命擔心呢?”

    “我憑良心把話說完,在文件上耍花樣,我們幹不了。”庫拉根喝了一口咖啡,嘆息一聲說,“圍椅當然捨不得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但是你,列夫·伊凡諾維奇得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出這麼個好辦法的?”

    “我明白,我沒有你們的幫助不行,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辦法。”古羅夫回答說。他本可以補充說他是在幹他自己的事,他已決定從反間諜局要個人去,而且考慮把巴維爾·庫拉根當候選人,因為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但由於怕洩密而沒有說出來。

    “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是可能的。”

    庫拉根一邊喝咖啡一邊在想,一旦成功,他得到的不是一隻鬧鐘,而是將軍的職務。但是為什麼要在他自己的心目中抬高上校呢?不抬高他現在也是在雲層下面嘛。

    古羅夫知道庫拉根在想什麼,但他天真無邪地問道:

    “小子,你在想什麼呢?”

    “生?還是死?”庫拉根大笑起來了。“我正在決定從哪位將軍開始?我的直接上司,膽子有點小,要跨過他,可能很麻煩。”

    “開始應該從上到下,而不是從下到上。你去找局長,一張紙也不用帶,解釋的時候搬手指頭就行了。他同科爾夏諾夫是有仇的,會很快就想到是怎麼回事的。你還得記住,孩子,主意應該符合職務,任何情況下也不應該高出它。我給你出個將軍的主意,你應該把它報告將軍,他就會把它付諸實現的。”

    “好!”庫拉根望了一眼古羅夫,皺起了眉頭。“不過您自己,列夫·伊凡諾維奇,卻不這麼幹。”

    “你不要同我比,”古羅夫乾巴巴地說道:“我想要什麼就說什麼,因為我是一名偵查人員。而對一名戰士你是沒有什麼辦法好對付的,他從前沿都可能爬不出來呢。”

    “所以我不比。”庫拉根生氣地說,同時握了握古羅夫的手。

    古羅夫把客人送到門口,告別時說:

    “你要考慮到,我想阿爾焦姆是受到監視的。但這是臨時性的預防措施,他們正準備讓他去執行新的任務。”

    “所以你似乎是順便提到這事的!”庫拉根本已抓住門把手,一聽到這一新聞,馬上後退了一步。“那我怎麼好同他見面呢?”

    “你是偵查人員,你會想明白的。”古羅夫微微一笑。“以後我不說我沒參加就是了。我有自己的興趣。附帶說一句,我相信你會明白,如果對一個人進行‘戶外監視’,那說明他們對他是有嚴重的不滿的。”

    “要不就是對他有懷疑。”

    “可以排除。他們對阿爾焦姆的評價是很高的,我不過沒有全講給你聽。”

    “他到底是個什麼鬼呢,列夫·伊凡諾維奇?”

    “放心,朋友。”古羅夫拍了拍庫拉根的肩膀。“我沒談這位候選人的全部優點,我想讓他自己告訴你。”

    烏索夫在自己的住所裡踱來踱去。五個月前,他從監獄裡一回來就離開了這裡。他的妻子並不漂亮,但仍有魅力,儘管已經發胖,性格卻與家庭主婦的外貌,很不適應。這女人意志堅強,甚至非常冷酷。這是她說出的一句決定性的話:“叛徒不能住在這所房子裡。”此話一出,烏索夫就離開了家。

    儘管烏索夫絕對禁止執行特殊勤務的人們出現在他的住所裡,干涉他的私生活,昨天早晨還是來了一個機靈的、帶照相機的青年人。

    “如我所知,瓦列京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小夥子退後一步,“咔嚓”一聲撥動了相機的快門。“總共只照幾張照片,回答一兩個問題。儘管回答問題不由我負責,會專門有人來向你訪問的。”

    女主人抓住小夥子的衣袖,冷酷地問:

    “青年人,您是什麼人,您到底想要幹什麼?”

    小夥子並不膽怯,一邊繼續扳動照相機拍照,一邊說道:

    “據我所知,這套房子裡住著杜馬候選人烏索夫·巴維爾·彼得羅維奇,是嗎?”

    “您弄錯了,青年人,”女主人乾巴巴地回答。“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在這裡是注過冊的,不過現在他已離開,而且不是什麼候選人。”

    “妙,妙極了!”這個“妙”字完全不是攝影師常用的詞,他大概在哪裡讀到過,所以他愛上了這個詞。“謙虛是我們候選人固有的美德。這是他工作的地方嗎?”小夥子趕緊把寫字檯拍下。“可以看看他的接班人嗎?”

    “他們都在學校裡。”瓦列京娜·阿列克謝耶夫娜慌了。“對不起,我該上班去了。”

    “您在大學裡教書,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不敢耽擱您,對不起,祝您一切順利。”他把照相機收進盒子裡,很信任地說:“巴維爾·彼得羅維奇在當看守嗎?您別焦急,這種不像話的局面,我們一定要把它結束。我們決不允許向水晶般的人身上潑汙水。今天的當權者要為您丈夫受到摧殘的命運,付出高昂的代價的。”

    當言多語多的小夥子離開時,瓦列京娜·阿列克謝耶夫娜認定,這小子不是弄錯了,就是在搞一場不懷好意的爭奪。巴維爾不止一次說過,他有許多敵人,但是,由於她知道丈夫好虛榮而且多疑,所以她對他的話並不相信。

    可過不久丈夫就打電話來了,他很剋制地說道:

    “我的生活正在發生重大變化。我不說我們已經分了手,我事先警告過,叫他們不要來打擾你們,但他們是一些無法控制的人,可能會來的。我已離開家,你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已經來過了,我也是這麼對他們說的。你該回來一趟,把正在發生的事解釋清楚。”

    烏索夫原則上正是希望她這麼回答,但他卻裝作猶豫不決的樣子。

    “值得嗎?孩子們……你是那麼容易相信我是飯桶……”

    “我認識你二十年,你騙不了我。我沒有說過你是飯桶。巴沙,你不過是個好虛榮、很軟弱的人罷了,明天早晨回來一趟,我們談談。”

    所以他現在在自己的住所裡踱步。他回想起了他是如何得到這套房子的情景:這套房子原本是給一位將軍的,將軍高傲自大,宣稱他不喜歡這種房子。而正在排隊等房子的烏索夫卻恰好排上號,更為重要的是烏索夫當時是局的黨組書記。為這套房子他借了錢,後來他換到了三樓,因為活動電梯出了故障。

    瓦列京娜跟在丈夫的後面,站在房門邊,兩手交叉放在她高聳的胸前,望著曾經是威武的刑偵人員的丈夫。當時他是把手槍夾在腋下的。直到後來她才弄清楚,她丈夫的同行只在極其需要的情況下才帶槍,而且無法忍受掛在肩膀上的槍套。她很清楚,丈夫是在拖延解釋的時間,因為真話他不想說,而對妻子撒謊,他又不會。可怕,但這是事實。巴維爾經常撒謊,他覺得很輕鬆,也很容易,多數人都相信他的話,但只要他一對妻子說謊,妻子就笑,於是烏索夫就不再說下去了。瓦列京娜第一個知道她丈夫有外遇並鬧出笑話來時,她馬上相信丈夫收受了賄賂,而且這種事的罪魁禍首正是那女人。

    “上校,”吵架的時候,她總是這麼叫丈夫。“所有的東西部在原地,什麼也沒丟,你可以坐下來,我給你倒杯酒,壯壯膽。”

    “我已經早就不是上校了。”他坐在自己的寫字檯旁。

    妻子給他拿來一瓶開了蓋的白蘭地、酒杯和一包餅乾。烏索夫憑著偵查人員的嗅覺,明白拒絕承認毫無意義,但卻不能全部承認。

    “我對不起你,不過,如果你能找出一個一次也沒背叛過妻子的男人來的話,那男人肯定是個陽痿患者。我有過一個女人,其他的,全是別人胡說的。”他一飲而盡。“工作上的違規現象多的是,可以裝滿半個保險櫃。整個民警局就是靠這些違規現象支撐起來的。”

    於是妻子相信了。丈夫到底瞞著她什麼,她並不清楚,但對他的真誠卻信以為真。她打心底裡認為他說的是實話,所以她像往常一樣,連一隻眼睛都沒斜視一下。女人算什麼呢?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如果男人搞一次女人就坐牢四個月的話,那莫斯科的監牢就太不夠了。這麼一想,她甚至“噗嗤”一聲笑了。

    “從被抓的那天起,我就沒再搞過一個女人。”說完他就畫了個大大的十字。

    “水,我習慣了喝水。”

    瓦列京娜朝廚房走去,但她需要的不是水,而是需要控制好自己,因為男人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了。

    “你說說是誰推薦你進什麼杜馬的?”她回來時間道。

    這裡早已準備好了一則神話。烏索夫非常流利地把它說了出來,令人發笑。

    “我在政府的別墅裡當保衛員,”他開始說起來,又喝了一杯。“那裡有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基本上都是從那裡來的。”他指著天花板。“嗯,老闆自然知道我是個什麼人,看來是他對什麼人說漏了嘴,誇口說給他開大門的是一位過去的上校。好啦,有些人還添油加醋,對我問長問短,有一次我喝了口酒,脫口而出,說大首長們正在忙於個人房屋的裝修,對普通老百姓不屑一顧。我是個忍不住的人,我可以當著眾人的面大聲疾呼。我反正牢也坐過……對不起,瓦列京娜,我的謊撒得太大了,但有的人卻非常喜歡我講的話。甚至給我的講話增加了許多我一輩子都編造不出來的東西。副部長們,甚至包括部長,見面時都同我握手問好。不知是誰,說巴維爾·彼得羅維奇·烏索夫吃過反人民的制度的苦,是一位真正的正義捍衛者,一位英勇而富有原則性的人。而在俄羅斯,自古以來,受過政權迫害的人,總是受到尊敬和愛戴的。於是人們紛紛說,那就讓我們推舉他進杜馬吧。我笑了,可這事卻成了真的啦。”

    瓦列京娜覺得,丈夫講的,句句是實,再說有什麼可隱瞞的呢,民警的老婆是一回事,代表的夫人可是另一回事喲。她人很聰明、誠實,但她是個活人,再說她是一個相當愛虛榮的女人。

    “這麼說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變,全是上帝的安排。你必需回來,一個看門的人是不應該去當杜馬候選人的。”她說得非常果斷,猛醒過來以後,問道:“是哪個黨呀?”

    他說出了政黨的名字。這個問題他是料到了的,所以準備好了答案。

    “巴沙,這些人可是真正的法西斯啊!”妻子“啊呀”一聲。

    “親愛的,你最好閉嘴。你想想看,你我參加一個什麼黨許多年,黨費也交過,選舉也參加過。”

    “不參加不行嘛,再說我們的舉手並沒有改變什麼。”

    “你以為他們叫我老是決定什麼嗎?按電鈕。我的電鈕改變不了什麼。我作為專業人員對你說吧:匪幫總是匪幫,可法律到處是一樣的。杜馬只是一個大匪幫。顏色和服裝不同,可思想是一個;怎麼給自己撈一把。”

    “我們生活在這裡,什麼也改變不了。”妻子堅決地宣佈。

    “你暫時還不是代表夫人,而是一個被開除的民警的妻子,前不久的囚犯的妻子,所以尾巴不要過早地翹起來。”烏索夫大吃一驚,他多麼輕快地戰勝了任性的妻子。他斟上酒,碰了一下杯,說道:“為我們乾杯吧,二十年生活在一起而沒吵嘴,這隻能在神話中才有。”

    她發現丈夫不可捉摸地變了,他身上有了她今天以前所不熟悉的信心、堅定性。可他現在既無制服,也沒有工作用車,更沒有心愛的手槍。

    夜晚降臨了,賭場裡擠滿了人。阿爾焦姆·杜羅夫坐在櫃檯前,一邊喝飲料,一邊對源源而來的客人進行分類。他不懂時髦,不知道服裝和領帶的價格。他根據步伐、身材來劃分人,當小夥子們接近櫃檯時,他根據面部的表情和眼睛來判斷。當然也根據人們要什麼,怎麼付錢來決定。他早已懂得,有錢人是不把錢放在褲口袋裡的。紙幣是不弄縐的,他們也不亂扔錢,給小費動作很斯文,有的人甚至從櫃檯上抓小錢。在賭場工作期間,他對有錢人的態度變好些了。這些人的態度安分了一些,帶來的麻煩也少了一些,很少有酒醉鬧事的。

    保衛員的職責,包括注意不要讓客人之中混進扒手和平息正在發生的衝突。因為阿爾焦姆年輕的時候在市場、車站、大商店裡當過偵查員,所以對他來說,確定扒手並不困難。但是,如果說過去當民警他的任務是當場捉住小偷,要人贓俱獲的話,那今天的任務就簡單多了。保衛員的任務就是防止偷竊,悄悄地把可疑的人送出賭場。對於一個經驗豐富的偵查員來說,發現小偷,知道他要行竊,並不是複雜的事。當然,有一些老練的行家,他們破壞行為的規則,有著自己的特殊風格,那就往往出事,不過,這類情況非常罕見。一般地說,扒手是同搭檔一起來的,很少同女人一起來,往往在櫃檯旁喝酒,也往往在這裡暴露出來。他不由自主地注意人們怎麼掏錢,往什麼地方藏錢。小偷然後轉入賭博大廳,但幾乎從不坐到牌桌上去,而是來到輪盤邊。當一個人站在觀眾之中觀看賭博時,確定他的意圖,對於偵查員來說,非常簡單。扒手實際上是不注意小球,而注意選擇偷竊對象的。確實意圖以後,阿爾焦姆就不再等下去了,他急忙把可疑的對象叫到一旁,同他說幾句沒什麼意思的話,通常在這以後阿爾焦姆馬上就問他有沒有出席酒會的請束,或者邀他作客的請帖?

    在多數情況下,事情就到此結束了。有時候“客人”裝做莫名其妙的樣子,但也很少表示憤慨,因為阿爾焦姆從不侮辱人,所以那人確實也沒什麼可憤慨的。出於禮貌,他對著大廳說幾句就走開了。

    阿爾焦姆坐在櫃檯旁,把飲料杯裡的冰塊攪得當啷響。他自動地觀察著人群,發現一個頭發蓬鬆的金髮女人已經扒了很多錢而且她可能要吵架,於是他想起了同古羅夫的談話。那天晚上,得知上校警告他有人對他進行“戶外觀察”以後,受不住了,走到了外面。他幾乎馬上就碰上了那幾個“磨磨蹭蹭的人”。他承認,如果不受到警告,他完全可能把他們馬馬虎虎放過。狗,如果不去獵野物,就會失去嗅覺。他是這麼自我辯解的。他買了一筒飲料,回家喝光了。民警上校的建議非常誘人,但不現實。安全局是不會把一個有他這樣經歷的人列入編制之內,何況這裡還會有人對他進行“戶外觀察”呢。的確,今天早晨,阿爾焦姆沒有發現有人在對他進行觀察。很可能保衛人員在薩比林被殺以後,只進行一般的預防性的工作,看目標是否開始行動,檢查一下,看看能否碰到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可能的,同古羅夫的會見已經過去四天,阿爾焦姆一天比一天越來越不相信會有人來同他聯繫了。

    他從烏索夫手裡拿到了三萬美金。錢是不壞的,不過同他的期待相比,這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數目。阿爾焦姆心想,他們把他用完了,轉到備用道上去了。萬一需要,又會找他,那就糟了。他們可能讓他去幹壞事,把他拖下水,那就沒有後退的道路了。他心煩意亂。老闆,波里斯·彼得羅維奇·加依迴避同他談話,推脫說很忙。這一切都不嚴重,主要是很危險。烏索夫完全瘋了,盡說胡話,相信各種神話故事,正在準備杜馬競選。

    一對陌生的男女走到酒吧旁,男的叫了點酒,女的則走到阿爾焦姆身邊,把一個菸灰缸移動了一下,用冷漠的口吻說:

    “您寂寞吧,阿爾焦姆·格里戈利耶維奇?”她從小掛包裡掏出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把它遞給這位保衛員。“您追女人吧。”

    阿爾焦姆拿住打火機,覺得手裡有一張字條,要不就是一張名片。他打燃打火機以後,把它換到另一隻手上,然後還給陌生的女人,說:

    “您好!我們很高興在敝店見到您,請常來!”

    那女人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回到自己的男伴身邊。這時,酒吧的經理拿起了電話筒,回答了什麼,望了阿爾焦姆一眼,朝辦公室的房門點了點頭。阿爾焦姆心想,瞧,要不一個也不來,要不一下子全來了。他摸摸手裡的東西,發現是一張名片,他把它放進褲口袋裡。那裡原來放著一根光溜溜的棒子——手槍他原則上是不帶的。

    老闆像平時那樣,一打電話時,就朝進來的保衛員點點頭,指著一把圍椅。阿爾焦姆望了一眼,把遮住窗戶的沉甸甸的窗幔示威性地拉了一下,然後回到原地,直到這時他才坐下來。老闆打完電話,放下話筒,默默不語。阿爾焦姆開始嚼口香糖。

    “今天有個客戶到我這裡道謝,說問題已經解決。”加依費勁說道,叫人覺得,他對談話極其反感。“我希望您現在改換工作地點。”

    “這問題不由我來決定。”阿爾焦姆回答道。“再說您也沒有必要這麼做,您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

    “我知道,”老闆仰頭靠在圍椅背上,閉著兩眼,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疲憊。“這種事不合我的性格,我是生意人,僅此而已。”他把抽屜抽開,拿出一個信封,隔著寫字檯遞過去。“這是代表我個人的一點小意思,表示同情而已。”

    “謝謝,”阿爾焦姆把信封放進口袋裡。“請您考慮,我幫不了您一點忙。您落進了一個組織中,要出來是很難的。一部機器,沒有多餘的部件,如果掉了一個螺絲,機器就不能工作了。”

    “我是可以撤換的,因為我是一個虛設的人物,如同汽車輪子的裝飾罩一樣。”

    “保護自己不要受到垃圾的汙染,最要緊的是要注意自己的外表。經過已發生的事件之後,您的威信在一定的圈子裡會提高的。”阿爾焦姆望著這個商人,一邊覺得他可憐,一邊想,“這才是最好的候選人呢。”

    “好像有什麼人被殺死了吧?”老闆輕輕地問道,那聲音之低,使得阿爾焦姆只能根據他嘴唇的動作,才能猜出他說話的意思來。“是維克多·謝爾蓋耶維奇,他在取消自己的訂貨時,心情很不好。再說您也消失不見了,後來才扎著紗布走來走去。”

    “我們在進行毫無意義的交談。”阿爾焦姆站起來。“我現在在為您工作,我正在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鞠完躬就進入了洗手間,然後關在辦公室裡掏出收到的那張名片,念道:“庫納根·巴維爾·尤里耶維奇”。上面還寫有電話號碼,地址和職務卻沒有。阿爾焦姆明白了,此人名片多得很,要什麼樣的都有,以防萬一。這麼說來,古羅夫沒有食言,並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否則不會把任何名片轉交給他這個過去的刑偵人員。這就是說,他們決定同他見面談談,也就是說我還沒有走到絕路上去,我還有點價值。

    他走進大廳裡,四下裡一望,發現女聯絡員正在和自己的夥伴玩輪盤賭。阿爾焦姆的目光碰到了那女人。他明白了,應該走過去。當他出現在他們背後時,他聽見了那女人冷漠的聲音:

    “親愛的,希望您明天早上給我掛電話。”

    “一定。”那男子答話以後,投下了賭注。

    古羅夫同米哈依爾·扎哈爾琴科見面通常是在“華沙”電影院的售票處旁邊。兩年前米什卡當時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子,帶著三個朋友,在古羅夫家的院子裡向他進攻。這是一個小孩子不恰當的主意。古羅夫擊昏一個“土匪”,用氣槍打中兩個,而且逮住了匪首米什卡。他們談了一通宵,結果古羅夫找到了一個給他幫了不少忙的助手。住在普柳欣納的米哈依爾享有了很大的威信,但古羅夫對他的聯繫不感興趣,把這小子推到更深的地方,他又覺得良心上過不去,所以最近一年他們沒有見面。

    古羅夫在河街車站飯店裡最後一次同他見面的時候,很不喜歡阿基姆·廖恩奇克。突然聽到一個有關他的電話。古羅夫決定查明米什卡怎麼可能知道廖恩奇克正在設法會見他的,所以叫小夥子去他家,說他像往常一樣在老地方等他。

    電影院旁邊停著許多汽車,因為道路那邊是一個大市場,個體商販也在街的那一邊擠來擠去。米什卡從車子裡出來,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古羅夫掏出香菸,打燃打火機,背轉身子擋風,免得火被吹滅,同時仔細觀察周圍的情況。

    在這種人來人往的擁擠下,要發現有人監視是很困難的,所以古羅夫不慌不忙地跟在米哈依爾的後面,讓那小子越走越遠。米什卡·扎哈爾琴科看起來完全像個成年男子,黑皮大衣差點齊到了腳後跟,圍一條時髦圍巾,頭髮理得很漂亮,簡直是個商人,不過也僅此而已。“為什麼他不去當兵呢?”古羅夫望著他打開一輛閃光耀眼的“梅爾謝傑斯”小車。從款式來看,這輛車有十二三年的車齡了。但是如果把外國牌號好好洗乾淨的話,那這部車子看起來會是非常漂亮的。古羅夫的車子雖然是嶄新的,但上面沾滿汙泥,停在不遠處,看起來就差多了。

    古羅夫不喜歡市場上的吵吵嚷嚷,忙亂不堪,在這裡你無法確定是否有人在監視米哈依爾。兩年前,古羅夫在這裡同一名坐探第一次見面。當時這裡還沒有什麼交易活動,電影院前面的小廣場看起來顯得很美。不能說古羅夫已經察覺出有人在監視米哈依爾了,但完全排除也是不明智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掃描器(一個確定是否存在跟蹤或竊聽的電子設備的裝置),從米哈依爾的汽車旁走過去,發現掃描器正在工作。這就是說,小夥子的電話有人竊聽,他們的會面有人知道了。擺脫監視是可以的,但這就等於告訴別人監視已被發現。刑事犯罪分子以前沒有使用過類似的方法。古羅夫認為不是時代變了,就是米哈依爾·扎哈爾琴科落入了特殊勤務人員的視野。他一邊想一邊在挑選他真的想買的襪子。他站著,讓坐在駕駛臺前的米哈依爾看見他,然後發出“會面取消”的暗號,買上襪子,坐進自己的車子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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