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年前,也許還要少一點,奧列格·阿爾捷米耶維奇·蘇霍夫少校還是一心一意為科爾夏諾夫服務的,甚至被列進了他的朋友名單之中,似乎是一名專門執行特殊任務的軍官。科爾夏諾夫正在一天一天地積聚力量,不僅成了一般的將軍,而且成了國務活動家。少校出乎意外地落在列車後面了,不但不直呼上司的名字,而且連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都不叫了。在他們之間出現了一些人,這些人越來越多,與日俱增。蘇霍夫已經不但不能進將軍辦公室,而且必須逐級層層上報了。
當時誰也不懷疑,奧列格·蘇霍夫明天就會越級提升軍銜,成為一名上校,而且不是一般的上校。一般的上校如果排列起來,可以築成一道從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參崴)的人牆。奧列格·阿爾捷米耶維奇將是一位接近皇帝的人物。
說到那些年,大家都知道,誰稍一耽擱就遲到了。所以現在蘇霍夫已經明白他已單獨留在月臺上。由於過去力量的慣性作用,他手裡抓到了一個派別頭頭的一次談話錄音。比斯科維梯在大庭廣眾之中讓自己對總統作出了一次冒險的批評,可談話的錄音卻錄得很不好。蘇霍夫不僅沒有戴上將軍的毛皮高帽,肩章上的第二顆星也沒得到。這盤錄音帶他聽了又聽,然後帶著它走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比斯科維梯是個直率的漢子,他開門見山地說:
“你的科爾夏諾夫是個什麼東西呢?一名守衛屍體的衛兵而已。他看到了木乃伊還沒從陵墓裡拖出來,可衛兵已經撤走了。你在地面上大步行走的時候,你是看腳下,還是往前看,或者往後退呢?”他突然問蘇霍夫。
少校沒有回答,不過他還是理解了這位政治家的話,所以大聲笑了起來。
“鮑里斯是一具政治殭屍,而你的那位將軍則什麼人也不是,充其量不過是殭屍的影子而已。參加到我們隊伍裡來吧,未來是屬於我們的。”儘管他是一名冒險主義分子,但很善於說話。“從今天起你就是戰鬥小組的組長。我將擁有一支軍隊,但萬事都有一個開頭。你是少校嗎?很好。古羅斯的皇帝還只是一名上校嘛。我們不需要小玩意兒,我們要的是現實的權力。擦亮眼睛,好好逃選忠實的人。我不需要一個師或者一個別的什麼軍,我們需要的是能幹的小夥子,錢由我保證提供。我給你提出的任務,將是明確而又具體的。我一旦掌權(而我是一定會得到絕對權力的),你,奧列格,不會成為元帥,你會成為一位謙虛的上校,如果你願意,可以當個將軍,但是你將支配人的生命。而元帥們將像蝦子一樣站著,等候你的吩咐……”
少校真的有了錢,大量的錢,但它們來得快,也消失得快。他不慌不忙、認認真真地挑選人材,從各個勤務部門招募個別人員,竭力不讓戰鬥人員相互認識,而且把他們分成若干小組。少校懂得特務工作,明白克格勃雖然已經解散、改組,改名,但這個組織的實質仍然沒變,特務還是特務,暗探還是暗探。還不應忘記民警的存在,因此當烏索夫上校從紅旗隊伍中被開除出來的時候,蘇霍夫很快就把他接過來了。經驗豐富的密探人員現在貴如黃金。少校看透了這位過去的上校沽名釣譽的意圖,便把薩比林給他送了上去,拿走了兩百萬美元,這筆錢來得正是時候。這時少校倒了點小黴,他碰上了古羅夫上校。起先少校對這一衝突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認為一個普通民警不會構成危險,儘管烏索夫的看法恰恰相反。
比斯科維梯國外的朋友找到了阿巴,隨後又找到了眼鏡蛇,少校對此感到非常滿意。他認為這次重大的戰鬥行動的執行者,應當來自境外。在俄羅斯找到一個高級專家當然是可能的,不過太危險。
一切全都攪混了,誰為誰工作,都弄不清楚,很容易上當。
而比斯科維梯要的又不是莫斯科實際上天天都在發生的那種一般性的爆破行動。
“應當把居民從上百個各種各樣的集團和政黨的混亂中驚醒,讓他們馬上忘記共產黨的叛徒們、莫名其妙的民主派,投進真正的保衛者的懷抱。”自然,比斯科維梯認為只有他自己才是人民的保衛者。
一切本來都進行得很好,但突然發生了一些小小的停頓和紊亂。眼鏡蛇來到了莫斯科,但沒出來聯繫。少校也是不喜歡雅申的,但只能派一個能夠通過邊境而不受到任何檢查的人到國外去送美元。少校不願意親自去見眼鏡蛇。眼鏡蛇是國際恐怖分子,鬼知道是什麼人把他纏住了。於是不得不消滅刑事犯頭子廖恩奇克。這事倒很簡單,可眼鏡蛇在她那裡過夜的那個妓女,卻出人意外地失了蹤。被比斯科維梯推出,準備競選杜馬的烏索夫,卻一直嘀嘀咕咕:“古羅夫,古羅夫。”
現在已經查明,雅申在與眼鏡蛇見面時,在姑娘面前把他曝了光。即便姑娘什麼也不知道,但誰需要這樣的曝光呢?烏索夫一打聽到這件事時,又深信不疑地說,百分之百是古羅夫把姑娘找到並弄走的。
“那就只好把他殺了,”少校說道。“古羅夫正在尋找姑娘嗎?他一找到姑娘,我們就把他這個民警幹掉。”
“只要組織得好,連總統都是可以殺死的,”烏索夫像哲學家一樣大發議論。“策劃好一次行動和善於將它付諸實現,並不是一回事。據我的瞭解,你手下的執行者不行。”
“在俄羅斯現在誰手下的執行者好呢?幹掉一個民警,要找人還是可以找到的。”少校滿有把握地回答。
一切都十分順利,沒出任何波折。第二天古羅夫來到埋伏處,見到了小姑娘,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家裡。當他們消失在門洞裡的時候,一個專家切斷了古羅夫車上的信號電路,裝上了一定數量的炸藥,莫說是一輛易脆的小轎車,就是“卡馬斯”大卡車,也會被炸成碎片的。然而並沒有發生爆炸,上校仍然活著,可娜塔莎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他們在收集嬪妃,”少校在與烏索夫的一次例行會見中,歪著嘴巴笑著說。“已經失蹤了三個女人。”
他已經明白他對這位民警上校估計不足,而且烏索夫說的完全正確。作為一個目的明確的強有力的人,少校是善於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巴維爾·彼得羅維奇,你我的命運取決於這項任務的是否完成。”少校沉默了一下,好讓烏索夫有可能去好好領會他所說的話。“您過去的那位戰友,好像是一顆病牙,一方面不是癌,不是甲安菲他明,但痛起來,叫你恨不得用腦袋撞牆。必須解決問題。”
“似乎,一切都已自行安排好了,”烏索夫說道。“我在部裡有一個信得過的人,他早晨來電話說古羅夫病了。他還活著,將軍解除他的工作,送他去治療了。古羅夫的車子,停在部裡的停車場上,他本人則被送去住院了,我要求弄清楚他的病情。看來病得不輕,差點沒有復甦過來。這不是恫嚇,情報是非常準確的,所有的老工作人員都很瞭解我們醫務所的醫生。古羅夫幾乎被弄到了挨耳光和被迫穿上精神病患者穿的拘束衣的地步。總而言之,這幾天對他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是一個很強的刑警,但他終究不是古羅夫,你們放心幹吧。我感興趣的是今天在俄羅斯應該爆炸什麼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飛機失事,汽車爆炸,就像狂歡節放煙花爆竹一樣。”
“別讓胡思亂想塞滿了你的腦袋,巴維爾·彼得羅維奇。”也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少校說道,但蘇霍夫卻對眼鏡蛇的意圖一無所知。
雅申天天在等電話,幾乎沒出家門一步,老是看電視、讀報紙。雖然他對政治一竅不通,但他明白,在即將舉行的選舉中,比斯科維梯獲得多數票的機會等於零。但願上帝別讓這個瘋狂的黨魁得票超過百分之五。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的少校公開對雅申說,雖然正式救他的是科爾夏諾夫將軍,可葉戈爾·弗拉基米羅維奇的一切卻直接取決於比斯科維梯的黨在選舉中是否成功。
“我們以前也是當過走卒的,”雅申聽完這位年輕的神秘首長的教訓之後回答。“這顆星掉下來了。”
“叫您做什麼,您就做什麼吧,一定會贏的。”
“我不是用自己的錢在賭博,我個人沒什麼可丟失的。”雅申突然激烈地回答。“從塞浦路斯來的這個小夥子,是您的人,他的情況,我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我一無所知。”
因為介紹娜塔莎認識眼鏡蛇一事,少校和雅申之間發生過爭吵。這位失寵的上校出人意外地表現出他的性格,甚至大聲嚷叫道:
“女孩子是您的,不是我的!那個叫扎哈爾的小夥子,(他的真名究竟叫什麼呢?)也是您的人。沒有我的參與,他們也會認識的,所以我對此不負責任。你們保密是你們的事,我不希望知道多餘的事。”
“他會出現的,他沒有別的辦法,你把我們拉在一起,就沒有事了。”少校和解地說道。
奧爾洛夫將軍坐在主任醫師的辦公室裡。他把短短的手指,交叉著放在腹部上,仔細察看自己的皮鞋尖,同時耐心地聽大夫講人的心理的複雜性,其實大夫是試圖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束手無策。當醫生講完一遍,打算重新解釋人是一個矛盾體時,將軍咳了一聲,問道:
“古羅夫到底是有病還是沒病?”
“一方面他絕對是健康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又要建議他認真治療一下。如果不使用一些客氣話的話,那麼您的這位工作人員得的是神經衰弱症……不,是過度緊張;機體為了自衛,似乎要對於接受外部的刺激進行限制,加以阻止。我們曾試圖催眠,但遺憾的是……”大夫攤開兩手。“給古羅夫治療是不可能的,我們兩天來對他使用最強有力的安眠藥,但他激烈地進行反抗。他有一個擺脫不了的想法,只有在夢中才放鬆一陣。藥物對他沒有作用,只有休息、大自然、釣魚和少量的安眠藥能起點作用。我不能讓他長期住院,更不用說讓他單獨住一間病房了。”
“我想見見他。”
“不行。他正在睡覺,即使在他精神抖擻的時候,您的出現也會引起他暴風雨般的反應的。”
“您別撒謊,大夫,列瓦是不會容許自己有暴風雨般的反應的,他是個很能剋制自己的人。”說完之後,奧爾洛夫站了起來。
“我倒不是說他會摔盤子,砸碗盞,要是疾病被趕進體內,那就不好了。”
“您不是說他絕對健康嗎……”
“這是一個方面,”醫生打斷他的話。“但是我們甚至無法對他作出診斷。”
“他已經睡了兩天兩夜?”
“是的,這樣大的劑量,就是一頭大象,也得睡下去的。”
“既然他能睡兩天兩夜,那就不是一個方面健康,而是各個方面都健康。大夫,我請您帶我去見他。”
古羅夫醒來了,看到奧爾洛夫坐在床前,就說:
“你好,破壞分子!我夢見布爾加科夫①的一幕舞臺戲,看見人們把一位詩人帶到精神病院裡。”
①布爾加科夫·米哈依爾·阿法納西耶夫(1891—1940),俄羅斯著名劇作家,生前曾受到批判。
“很好,你的睡眠很正常。”
“我在這裡已經呆了多久?”古羅夫把青筋鼓鼓的兩手伸出來,批判性地四下環顧,好像在這兩天裡他的手可能瘦了,變得有氣無力了。“告訴醫務人員,要是再一次動手,我會把他們打成殘廢的。”
“這是他們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他們有他們的工作。你打算在這裡涼快多久?”
“我不知道,也許一個月,讓醫生去決定吧。”
“聰明!”奧爾洛夫點了下頭,整理了一下白大褂。“讓我們一起考慮今後怎麼生活吧。他們決定殺死你,那就一定會殺死你的,你是在同一個組織打交道,不是像上次那樣,同個別的匪徒鬥。”將軍說得很平常,像談簡單、明瞭、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樣。“好,第一,我可憐自己,在我這樣的年紀,會得不到這樣的朋友了。我也可憐別人,除你以外,誰也不能阻止住恐怖分子。”
“不過你不要說什麼‘人民’呀‘俄羅斯’呀,那顯得太虛偽,”古羅夫說道。“我是個普普通通的民警,而不是祖國的救星。”
“你說的是空話,我講的是最簡單的事。你,列瓦是個令人討厭的民警,但不是一般的民警,我沒人可以替換你。你聽著,別打斷上級的話。我正在商談將你調到過去的青科夫斯基療養院去休養的問題。七點左右,辦公室裡有幾個人來看你。你要打盹、打哈欠,懶洋洋地抱怨頭痛。九點以後斯坦尼斯拉夫會來,把你的私人衣服帶來,把你轉到你的秘密住所。你將在那裡拼命作體操,組織偵查眼鏡蛇的司令部。到哪裡去找,怎麼把他找到,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就馬上不會坐在這裡,對你小子低聲下氣了。你什麼時候外出,你自己決定,列瓦。正式的偵查工作將由斯坦尼斯拉夫領導你要通過他行動。”
“他們可能對他安排戶外‘跟蹤’的,”古羅夫說完,伸了個懶腰,骨頭髮出咔咔聲。“好啦,這個問題我們自己解決,斯坦尼斯拉夫不必常到我這裡來。你給我多少人?”
“你別像漁民一樣,老把兩手叉開。明天早晨你直接給我打電話。維羅奇卡不必知道。好了,祝你健康!
奧爾洛夫把手一揮,走了。
眼鏡蛇在逛市場,那家市場坐落在航空客站後面的列寧格勒大街上。人多得擠不進去,什麼東西都有賣的,從香菸、打火機,到晚禮服以及相當體面的毛皮大衣,無所不有。那些毛皮大衣,不是固定廠家生產的,卻常常貼著著名公司的商標。他決定他已經到了該找個工作的時候了,所以需要給自己買件合適的衣服。他注意觀察周圍人們的穿著,很快就弄清楚了,他的穿著很正常,他的土耳其出產的皮茄克消失在與他相似的人群之中,好像是士兵隊列中的短呢軍服。他腳上穿的是“託普曼”公司出的便鞋,那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來,這種鞋不用刷,也很乾淨。眼鏡蛇早就注意到,莫斯科的男子是不刷洗便鞋的,因為人行道上蓋著一層骯髒,刷鞋是一種徒勞無益、毫無意義的事。在忙碌的人群之中擠了好久以後,他弄清楚了,俄羅斯衣著單調,衣服都是同一類型的,但今天已經同十五年前有所不同,外來人和莫斯科人你很難區分了。穿著又破又髒的衣服的人已經很少,但面孔相互卻很相似,表情嚴肅、精神集中,隨時準備進行反擊。惟一的例外是酒醉的微笑和健康小夥子冷漠的面容。他們顯然不是買主,也不是賣主,他們走的樣子不同,信心十足,頭也不回,顯然是有事。也碰到一些穿得很好的女人,據眼鏡蛇的判斷,這樣的婦女有在這裡買東西的興趣,或者是順便到這裡買點什麼既時髦又比較便宜的東西的。
眼鏡蛇買了一套牛仔服,不是名牌,而是很簡單的一件手工織的灰色厚毛線衣,既柔軟,又暖和,喉嚨下面有個領子。這件毛衣他是向一個老太太買的。他沒有討價還價,使得老太太很感動,直叫他是好心人,還給他畫了一個大十字。眼鏡蛇是多情善感的,給老太太加了一點錢,也畫了一個十字。他的手沒掉,雷沒響,沒有必要急急忙忙。上帝是沒有的,他又好像是一名代表,正忙著解決世界性的問題,以至於對於人視而不見。
眼鏡蛇對於市場是滿意的,人總還是人嘛,對自己總是關心的,至於他笑得少,那在別的國家倒是容易被人發現,可在俄羅斯,人們只在電視上才笑。
自己在莫斯科的工作地點,眼鏡蛇大約早在尼斯就已確定,因此他準備好了相應的勞動手冊,雖然相當的破舊,職務從裝卸工到倉庫主任都有,而且每次去職都是自願的。在他的想象中,人事幹部部的任何工作人員不是安全局的,就是暗探或者情報員。去人事幹部部他是很不情願的,但別無他法。這天早晨有一個問題他考慮了好久:刮不刮鬍子呢?最後決定留一天的鬍子不刮,因為他發現這種狀況比較自然。眼鏡蛇有點遠視,讀書看報有時要使用眼鏡,所以去找工作時,他戴上了一副眼鏡,這給他帶來不少麻煩。眼鏡蛇決定另買一副,帶普通玻璃鏡片的。
在人事幹部部裡等待他的不是身著西裝、打著領帶的嚴肅男子,而是兩個年齡難以確定的女人。更準確點說,她們什麼人也不等,而是在喝茶,相互談論著有趣的事情。她們冷漠地看了眼鏡蛇一眼,叫他等一等,然後繼續她們的談話,看來那是很愉快的談話,因為她們兩個一直在笑。他在辦公室近旁的走廊上徘徊了一陣,然後走到外面,在就近的售貨攤上買了點東西。等到他回來時,兩個姑娘沒認出他來,對他的鞠躬的反應說了句玩笑話。
“娜佳,有個男人光臨我們這裡啦。”她說道。
“來人希望我們喜歡他。”另一位姑娘作了回答。
眼鏡蛇說他是來找工作做的,最好是守夜當更夫,因為白天他在一家商店當搬運工。
“這是可以的,”姑娘望了一眼護照,翻了翻勞動手冊,問道:“這個怎麼樣?”她彈了一下自己的喉嚨。
“可以喝,但在工作時不喝。”眼鏡蛇回答道。
“你得留神,”姑娘嚴肅起來了,“到時候我們會趕你走的。”她改而對他以“你”相稱了。“我們需要一名保衛員,應該同依戈爾談談,他是保衛隊長,由他來決定。工作一晝夜,休息三天。”
“行,每週一次,我到店裡去談妥。”
“你是個嚴肅的漢子,還是想跳槽?”
“如果說老實話,那就幹到夏天。”眼鏡蛇垂下了眼皮。
“是個誠實的小夥子,好了,我相信依戈爾不會反對。我們走,找他去,我介紹你們認識,然後辦手續。”
“對不起,工資怎麼付?”眼鏡蛇跟在女幹部工作者的後面,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去。
“您是從哪裡來的?”她大笑起來。“這通常是第一個問題。我們的工資很高,二十五萬加獎金,到手將近五十萬。”
“這樣我就準備幹兩個班,店裡的工作我去辭掉,”眼鏡蛇高興地說道,同時對自己所犯的錯誤感到惱火。當然,錢的問題應該首先問。現在她會記住我的了,如果她活下來的話。
對犯罪懷疑人進行戶外跟蹤,一般說來是屬於民警的工作。民警和一般的公民都把它稱之為“戶外觀察”,但在莫斯科市中掛的牌子卻是“莫斯貝托爾格”或者其他什麼縮寫名詞,反正誰也弄不懂它的意思,最主要的是誰也沒去注意它。所謂的“戶外觀察”是個最一般的、最不受人注意的單位,在裡面工作的人都是最普通的人,報刊雜誌不寫他們,電視、電影都不表現他們,從來沒人給“戶外觀察”的工作人員拍過電影,寫過小說。這是一個最乏味的單位,裡面的人也最乏味,你把他們歸做哪一類都可以,只要不算民警就行。鄰里鄉親都不認他們。有時候連丈夫也不知道妻子在那裡工作。跟人家的蹤,是可恥的。大家都知道,人是個矛盾體,他要求他的生活甚至他的破舊東西都能得到保護,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受到不體面的懷疑,更不用說容忍別人對他進行跟蹤了。
利用“戶外觀察”的,主要是刑偵部門的偵查員和反盜竊和投機倒把機構的偵查人員。這些人不認識自己同事的面孔,只打電話和交換印有“絕密”紅字的字條。合法的和秘密的組織之間常常進行“戰爭”。密探總希望對自己的工作對象的情況儘量多瞭解一些,所以經常對他們進行“戶外觀察”。但領導總是要對偵查人員加以限制。要使用“戶外觀察”必須有充足的理由和論據。要求進行“戶外觀察”的文件,必須有很高級別的領導人簽名。但不管障礙有多少,反正秘密組織提出的申請,總比它實際執行的要多。不得不遺憾地承認,大多數的申請,儘管蓋上了必須蓋的圖章,簽了必須籤的名字,實際上都是一紙空文。你無法否認,開後門,找關係在俄羅斯的各個層面上,都毫無例外地在起作用。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因為命令傳到執行者那裡的時候,執行者並不急於去執行這一命令。
十月裡,“戶外觀察”工作了一個星期,觀察葉戈爾·弗拉基米羅維奇·雅申的生活和他與別人的聯繫。因此,十二月初,當奧爾洛夫將軍簽署新的命令,決定對雅申進行監視時,執行者都罵娘了,而具體負責派人、調撥技術的一位處長,便對自己的將軍說:
“我們很瞭解這個好向女人獻殷勤的傢伙和遊手好閒的人,就像瞭解自己的口袋一樣。我不能把一個偵查員劈成兩半,變成兩個。我們正在對付一個從莫斯科盜走了五十多輛外國客戶的車子、至少搞了四次兇殺案的犯罪集團。我最早也只能在兩天以後才能派人去監視雅申。”
將軍不是外面調來的人,而是自己人,老民警,從下面一步一步提上來的,對自己的部下很理解,因此點頭同意,說:
“我相信您的話,並將同計劃制訂者好好談談。”
奧爾洛也全明白,所以對這個老熟人回答說:
“好,朋友,不過你得花點力氣,讓你的命令得到執行。”
葉戈爾·雅申“病了”,沒去上班,正在等眼鏡蛇的電話。電話是通的,而且是受到竊聽的,不過打電話來的,都是熟人,談些空話,誰也不感興趣,其中包括雅申本人在內。早晨幹部局的人給雅申來電話,詢問他的身體狀況,知道“病人”感覺完全正常以後,要求他下午一點去找幹部局副局長。對這次談話,誰也沒有作出反應。幹部工作者總有自己的操心事和問題,何況現在雅申上校沒有擔任什麼具體職務,正是要聽這些幹部的命令呢。
在這種情況下,雅申不好要求派工作用車,於是坐上自己的“伏爾加”,開出車庫時他在猜想等著他的是什麼?他們會把他塞到哪個洞裡去呢?莫非無比強大的將軍怒氣已消,又要讓“自己人”在中央機關裡坐上一把交椅?
他把車子停在衚衕裡,因為主樓前的停車坪裡沒有空位子了。當他離開車子走了百來步時,不知是誰動了動他的手肘,一個心平氣和的聲音說道:
“您好,請上駝色的‘五人面包車’。”
雅申渾身一抖,回過頭來,發現身邊站著一箇中等個子稍高一點的男子,上校沒能馬上認出這個人來,他的電話鈴聲,上校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眼鏡蛇沒戴假髮,也沒換衣服,一副眼鏡稍稍改變了他的外貌,正如同它能改變任何一個人的外貌一樣。
“您好,”雅申回答了一聲,便坐進了“日古力”車裡,差點說出領導在等他了,幸好他及時想明白了,叫他去幹部局是假,眼鏡蛇叫他才是真的,所以他,雅申沒有認出客人來。他力圖把主動權拿回來,說:“莫斯科車子很擠。”
“我是從家裡來接您的,兩次超車,後來又轉到了後面,您沒注意。”眼鏡蛇把車開出衚衕,正好趕上花園路口塞車。“您完全不怕監視嗎?這很好。我必須緊急會見您的領導人。”
雅申明白眼鏡蛇不把他看在眼裡,儘管這反倒使他感到高興,因為他在這次行動中不想往領導人中間擠,但仍然很生氣地回答:
“是同反間諜局局長還是副局長見面?”
“我不瞭解你們的組織,我需要的是可以給我以實際幫助的人。”
“您這麼長時間到哪裡去了?”雅申轉入進攻。“我們都很焦急,不得不採取緊急措施,消除您的錯誤所帶來的後果。您在刑事犯罪分子中恢復聯繫,從您那方面來講,是很不明智的。您很清楚,這些人都是受到監聽的。”
眼鏡蛇知道,俄羅斯聯絡員說得對,所以他用開玩笑的口吻回答說:
“我知道。不過,我記得一條諺語;不要把所有的雞蛋裝進一個籃子裡。您是想讓我躲在您的姑娘家裡?她身體怎樣?已經穿上她的毛皮大衣了嗎?”
雅申認定,對他如此危險的談話,是毫無用處的,但他又不知道該對客人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於是他圓滑地回答:
“娜塔莎本來是準備接待您的,但沒等到,不得不到外地去了。”
眼鏡蛇覺得他話中有話,說的是虛假的,於是嘿嘿一笑,說:
“是她自己決定去留的嗎?據我的理解,您需要打個電話。”眼鏡蛇把車子從車流中退出來,拐到花園路上,停在自動電話機旁。
雅申開始撥電話,他身上有籌碼,這東西他本來是完全可能沒有的。自動電話機完好無損,而且少校立刻作了回答。
“你好,奧列格,我坐在朋友的車裡,停在馬雅可夫斯基廣場旁。朋友很想見你。”雅申說完,以為等著他的將是憤怒的提問,但聽到的卻是心平氣和的回答:
“離馬雅可夫斯基街不遠嗎?很好,你把車子停到‘北京’飯店旁邊,把你的車號告訴我,二十分鐘以後我就到。”
少校和眼鏡蛇在“北京”飯店吃飯,沒有喝酒,談話也不多,相互對看著。他們大致個子差不多,年齡相同;身材相似,都是乾瘦、筆挺的。雅申沒被邀去吃飯,他只點了下頭,就告辭而去了。
他們彼此都對對方感到滿意,兩個人都很剋制,不大動感情,也沒表現出好奇來。他們的表現是:似乎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認識已經很久了。
“你來晚了點,我早就在等你,”少校說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聳聳肩膀,那是說,鬼知道他,很可能有人在竊聽呢。
眼鏡蛇理解地點了點頭,回答說:
“早想給你打電話,耽擱了一下,一會兒有這個事,一會兒有那個事。我住得很好,有車子,莫斯科大得很,姑娘多的是。總的說來,我已經安頓好,我需要的是材料。”眼鏡蛇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張字條放到盤子裡,把它推給談話的對方。
少校沒有把字條拿到手裡,而是把它展開來,讀了寫在上面的三句話,又把盤子推開了。眼鏡蛇撿起自己的字條,收進口袋裡,然後說道:
“我在你朋友那裡見到一位很漂亮的姑娘,我要她的電話,他不給。”
“她把他甩了。”少校微微一笑。
“很久了嗎?”
“三天了,我也想請她來,可她跑了,看來,是攀上了一個有錢的男人。你自己知道,女人都是一樣的。”
眼鏡蛇望著少校的眼睛,舔了一下乾巴巴的嘴唇,想把他送遠點,下一個航班就飛走。少校什麼都明白,說道:
“你很早就飛來了,不過直到今天才露面。可生活仍然照舊,並不要求我們什麼。”
眼鏡蛇本可以反駁他的。既然小姑娘被人帶走了,那麼他耽擱一下再出現就是完全正確的,而且因此而得救了。因為既然小姑娘曝了光,這就是說,特殊勤務機構就知道了他們塞浦路斯的會見,也就知道了他們正在準備進行的活動。“不要欺騙自己了,”眼鏡蛇議論說,“你知道國際刑警正在尾隨著我,他們是可能通知莫斯科的。他們有我的特徵,不過僅此而已。如果他們很聰明,就可能去尋找瓦季姆·丹尼,不過此人早已失蹤,肯定死在阿富汗。瓦季姆·丹尼這個名字,眼鏡蛇自己都快把它忘記了。但是,如果他們硬要死死抓住丹尼不放,那麼他們是有他的照片和指紋的,因為刑事犯都有這些東西。十五年前一個剃光頭的小夥子的照片,充其量不過是照片的說明文字而已。他們不可能相信是丹尼,只是一個假設罷了。憑著這樣的一張照片和描寫,要在莫斯科找人是不可能的,也是禺不可及的。這就是說,惟一的線索,就是那個粗壯的漢子了。但今天沒有對他搞“戶外觀察”,是的的確確的,我的車子跟在他後面,幾乎經過了整個城市。”
“俄羅斯是個沒有受到驚憂的白痴們的國家,是魔鬼拉著我同意幹這個事的。也許吐口唾沫飛走了之?那兩百萬美元就得還回去,那是規矩,否則就得死掉。拒絕、把錢還回去,反正你也得被他們消滅掉的。誰要一個曝了光的執行者呢?”
少校默默地喝著咖啡,他很清楚恐怖分子此刻正在想什麼。他也明白他無法影響恐怖分子作出決定,所以他付完飯錢說:
“如果我認為你已經完全破產,那我就不會來了,因為我也是人。你是個聰明人,應當明白,一樁大的交易,是一件很複雜的事,不論你怎麼小心謹慎,總是要冒點風險的。如果你不想冒險,那就呆在家裡看爐子好了。”
“這是明擺著的事。”眼鏡蛇站起身來。
“走,我用車子送你。”
他們坐進車子之後,眼鏡蛇發動引擎,說道:
“你所說的所有的話中,最有說服力的,是你提醒我說你也是人這一句。那麼你說說,你怎麼同那個粗漢聯繫的,你指望得到什麼?”
“你買車總不能想買什麼樣的就買什麼樣的,而得根據自己有多少錢而定吧,”少校回答說,“葉戈爾不是我挑選的,是從別人手中接過來的遺產,他有很硬的靠山。他會去執行最後一項任務,馬上就走的。”
“什麼任務?我想知道。”
“與你無關。”少校猶豫不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既然你這麼好奇,你一定會明白,我們也不是別人的手指頭可以撥動的,不過,我得先說一句,得看我們的運氣如何。”他決定奚落一下客人,輕輕地停了下來。“你為了保險,同廖恩奇克聯繫,可他卻處在一個非常機靈的警察的視野裡。這個密探把我們全部肝臟都咬爛了,我們卻不知道如何擺脫他。”
“你們也有難題啊!”眼鏡蛇忍不住說道。
“別人的痛苦,我可以用兩手把它抹掉。然而有上帝在,那個密探中風了。他現在正躺在我們醫院裡。我派了個人去看他,檢查證實,一切都很準確,那人已經很不好過了。除他以外,我們的事沒人認真管過,局勢現在由我控制。我看你不把我們當人看,可你看到了吧,國際刑警把你來俄羅斯一事通知了我們,這一點我知道。同廖恩奇克,同小姑娘聯繫,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是你主動乾的。現在已經弄清誰的本事大了。你幹嘛?你選定了目標嗎?你明白任務嗎?到總統、總理那裡,你是怎麼也去不了的,其他的事我們就不感興趣了。今天要撼動俄羅斯,是很困難的。”
古羅夫上校直挺挺地躺在醫院裡那一事實,少校的確進行過檢查。但什麼病,還沒有確診,少校說他中風,是為了使眼鏡蛇深信不疑。
“這正是我關心的事,人家給我付錢,也就是為了這個事。”眼鏡蛇乾巴巴地說道。“在俄羅斯不只一個密探在行動,既然國際刑警通知了,那麼安全部門也會行動起來的。”
“對我們的問題,安全部門是避開的,它總在寫文件。別忘了,我們的車臣問題、選舉問題,迫在眉睫,就在眼前。”
“就算如此吧。你也同我一樣,只有一條命,你看得更清楚。我不再給葉戈爾打電話,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
少校口述了電話號碼。眼鏡蛇閉著眼睛,坐了幾分鐘,減慢了車速,放下了窗玻璃,說道:
“現在我想知道你的計劃,交材料給我的時間和地點。你要注意,除你以外,我任何人也不希望見到。”
少校講了行動的性質,這次行動是民警以前的一名上校提出的,他現在已成為杜馬代表的候選人,他名叫巴維爾·彼得羅維奇·烏索夫。
“很好,”眼鏡蛇點了下頭。“火藥你沒想出來,但想法倒是很明智的。”
“我們想知道你想出了什麼,我們想估價一下花錢買來的商品,”少校堅決地說道。
“你們買下了我,所以我來到了這裡。但是我有我的老闆。我馬上就走,就打電話,你把材料交給我,我們就分手,上帝保佑,永遠不再見。我在什麼地方,做什麼,怎麼做,你們不必知道,甚至知道有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眼鏡蛇望了望少校的眼睛,使得他不得不振作起來,聚集力量,以便不讓他把目光抽開。
“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見。”少校下車以後隨手將車門“啪”的一聲關上。
古羅夫住在自己的秘密住處已經是第三天了。三天來克里亞奇科則孤零零地坐在辦公室裡,在走廊和飯堂裡一見到同事就罵娘,同時詛咒醫生們把他的上司和朋友塞進了某個“精神病院”,不給他地址。
“否定性的感情對古羅夫是絕對禁止的!”克里亞奇科故意模仿醫生的口吻說話,然後攤開兩手。“我這個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否定性的感情!你們看見了嗎?”
在多年的刑偵工作中,古羅夫決不是第一次處於絕境,也不總是找到正確的決定,不總是勝利者。有時沒能找出犯罪分子,有幾次簡直是讓抓到手的犯罪分子溜掉了。這種情況之所以發生,有時是由於情報不夠準確,有時是他本人犯下了錯誤,招致人員傷亡。總的說來,在不到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裡,他經歷了不少,見到了不少的東西,但他是第一次處於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或者他在最近幾天之內找到犯罪分子,解除他的武裝,使之無法為害;或者讓數以百計,很可能是數以千計的無辜群眾死亡。這場威脅性的重大災禍的政治後果,他倒沒有想過。哪個黨重新掌權,獨裁者掌權,以前的統治重新回來,這一切當然是很可怕的,但這不只是他,列夫·伊凡諾維奇一人的過錯。這得由大家來負責;包括總統、政府、國家杜馬、不去投票的青年人、一貧如洗的老人。這些老人把選票投進選票箱內,希望把自己的青春找回來。
三天三夜古羅夫在自己的住所裡走來走去,兩手拿著抹布,擦已經並不存在的灰塵,想呀,想呀,同時回憶起奧爾洛夫的話來。奧爾洛夫說,列夫·伊凡諾維奇·古羅夫將會在埋葬無辜死難者的墳場上自殺。他明白奧爾洛夫是在氣頭上說的,不是想傷害他,而只是希望給他以鞭策。但他,古羅夫只是一個人,血腥的傷亡既不會使他變得堅強一些,也不會使他變得更聰明。
古羅夫成百次,成千次翻來覆去地說,必須鑽進恐怖分子的皮裡,成為一個沒有心肝,沒有神經的東西,找到那個要消滅的目標,以便讓那些對天天出現的殺人案習以為常的人們咯血,說:夠了,對我們怎麼幹都行,但這個必須停止。“這個”到底是什麼呢?
克里姆林宮嗎?白宮?瑪麗亞教堂?都很難接近,一個人的力量也不夠。體育場嗎?市場?可怕,但情感不多。劇院?兒童劇院。彼得指出的第一個目標,正是兒童劇院。什麼是人們最痛心的地方呢?孩子和教堂。教堂裡的禮拜。
斯坦尼斯拉夫來了,帶來了蔬菜,並去到廚房裡準備飯菜。他除開順便問候了一句之外,什麼話也沒問,把包一放下就說:
“快進來,有新聞。”
廚房很小,不像古羅夫家裡的。他進來以後,坐在角落裡開始抽菸。
克里亞奇科脫下上衣、捲起袖子,開始削土豆,同時指著擺在桌子上的一瓶酒和一盤子少鹽的黃瓜,說:
“我不能喝,但你可以喝一點,甚至醫生都這麼吩咐了的。”
“新聞值得喝嗎?”古羅夫給自己倒了半杯,一飲而盡,很響亮地啃了一口黃瓜。
“今天早晨,雅申在兩個身穿陸戰隊迷彩服、手持自動槍的小夥子的伴隨下,乘坐20型‘伏爾加’離開了莫斯科。他們經過葉列茨,往沃羅涅什·羅斯托夫開去……”
“朝格羅茲尼開去嗎?”古羅夫掐滅菸蒂,點上了一根新的煙。“那兩個帶自動槍的小青年是我們知道的那兩個中尉嗎?”
“同你在一起真沒有意思。”克里亞奇科把裝土豆的鍋子放到火上,打開一包肉丸子。“彼得已下令不要接近他們,他們的‘伏爾加’上已經安上塔燈,我們的車子是由一個女的駕駛的。”
“漂亮,不過,這樣粗糙的工作,我不相信,”古羅夫說道。“儘管上帝睡覺的時候,魔鬼什麼玩笑都是可以開的。反間諜局的上校帶著武裝保衛人員是不會受到任何檢查的。也許他們真的在莫斯科沒有人可以弄到炸藥。你同巴沙·庫拉根說過嗎?”
“他什麼也不知道。原則上講,雅申仍然還算是幹部。如果他這次旅行與眼鏡蛇有關的話,那就只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誰?”古羅夫興致勃勃地望了朋友一眼。
“你要問簡單一點。”斯坦尼斯拉夫開始翻肉丸子。“我說一個,不是指個人,而是從數量觀點上講的。”
斯坦尼斯拉夫在吃飯的時候講了幾個老笑話,默默地洗餐具,然後每人端起一杯咖啡,相互對著坐在桌旁。
“我沒有任何新東西,”古羅夫說道。“我認為不是做彌撒時的教堂,就是給兒童演出的地方。”他攤開一張報紙,又抽起煙來了。“這是刊登消息的雜誌《一週》。有一些紀念日。正教的莫斯科。十二月四日。”
“他們來不及,”斯坦尼斯拉夫打斷他的話。“因為不僅要運來炸藥,而且要進行必要的準備。”
“我不大相信雅申的旅行,也可能眼鏡蛇已經全準備好了。行,十二月六日是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公爵的紀念日。”古羅夫念道。“克里姆林宮最最神聖的聖母娘娘登基節,以後你再看看,地址都指出來了。七號是節日……八號也是。九號,十號在這份《一週》上沒有。可我認為眼鏡蛇為自己從這些日子中確定了一天。”
“離十七日選舉還有一週。七天都給報紙、電視臺用來點火嗎?”克里亞奇科嘆息一聲。“你怎麼想象我們在教堂裡、人群中進行工作呢?”
“你是傻瓜,斯坦尼斯拉夫,”古羅夫乾巴巴地說道。“眼鏡蛇將會在夜裡乾的,因為那時候人還沒來。教堂的彌撒是很誘人的,但用來執行任務卻很困難。我倒是認為很可能是兒童劇院。”
“你呢?”克里亞奇科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啊哈,是的,對不起。”
“上帝會原諒的。”古羅夫把《一週》翻過去一頁。“我們有大劇院……小劇院……莫斯科藝術劇院……上校,你知道莫斯科有多少劇院?你不知道,比你清點小扒手要容易些。”
古羅夫自言自語,研究劇院的海報。克里亞奇科企圖對朋友大發脾氣,他望著朋友消瘦的面容,出乎自己的意外地說:
“你該去理髮館了,鬢角上的白髮都翹起來了。”
古羅夫用手指摸了摸鬢角。
“新觀眾劇院……兒童音樂劇院……小型兒童劇院和所有演出兒童劇目的劇院。”古羅夫把《一週》交給斯坦尼斯拉夫。“明天就去把所有的劇院、馬戲團巡視一遍,找那個在近一月之內找工作的人。消防隊員、保衛員、倉庫保管、掃院子的清潔工,你自己不是小孩,你明白。尋找要小心,不要跺腳,要想方設法不要讓劇院的人說你在找什麼人。最有希望找到的那些地方,你自己負責去找。”
“這裡面似乎有點什麼,”斯坦尼斯拉夫嘟嘟噥噥說。“如果發現什麼相似之處,比如年齡、個子,主要是個子……你知道,改變個子有多難。”
“我知道。”古羅夫甚至搓了一下膝蓋,想起了他們生病的時候,為了保密“縮短”五公分的情況。“別忘了,人是可以駝背的。如果發現哪怕是一點點相似的東西,馬上就搜查、研究。”
“研究什麼呢?”克里亞奇科憤怒說道。“不過是‘拿下手指’罷了。”
“斯坦尼斯拉夫,”古羅夫責備地說道。“對你或者對我來說,不過是‘拿下手指’而已,可你相信敵人有手指嗎?應該抓住他,不要讓他嚇跑了。”
“你以為眼鏡蛇知道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如果你找到一個只有影子像丹尼的人的話,千萬別自作主張,自由行動,要馬上通知我。”
“像丹尼這樣的漢子,在莫斯科有一百萬,”克里亞奇科嘿嘿一笑。
古羅夫差點沒發火,把湧到喉嚨裡的團塊嚥了下去,沒來得及回答。
“明白了!請原諒!我明白了!”斯坦尼斯拉夫抓起茄克,從屋裡跳了出去。
古羅夫睡得很好,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起來時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皮膚冷得發癢。這位密探最近一個月來第一次相信運氣。他甚至做了操,非常滿意地發現力氣還很足。
喝完一杯咖啡抽了第一支香菸以後,他想起了昨天同一位爆炸專家的談話。古羅夫預先告訴專家,他對這個問題一竅不通,他想了解一下,如果一個人暗中行動,又需要取得最大的效果,他可能採用什麼樣的炸藥。
“炸什麼呢?”那位很不情願地同古羅夫談話的顧問問道,其實他很清楚,同他談話的,是一位民警上校。
“我不大清楚,就算是一座三層樓房吧。”
“方法很多,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是不能單獨乾的。暗中行動是什麼意思?必須清除鄰近的房子,把它們包圍起來。”顧問很厭惡地望著。
“炸藥的名稱裝置系統我都不感興趣,我只需要知道它的重量和容量。必需要有一個條件:爆炸裝置必須是一個普通身材的漢子暗中可以帶走的。”
“上級給我下了命令。”爆炸專家聳了聳肩膀,“上校先生,有一個規矩必須說明。不管部長口頭怎麼命令,您的秘密文件是不會給我看的。”
“對,我不會出示文件的。”古羅夫表示同意。“但我又沒有時間寫正式報告和等回答。”
“為什麼我們在私人房裡談?有人告訴我說您有病,是用車子把您接來的……尊敬的,請出示您的證件。”爆炸專家害怕地斜望了房門一眼。
他注意研究古羅夫的證件,核對了照片和原件,含含糊糊地說道:
“是執行特別重要任務的。”他不滿意地搖了搖頭。“怎麼,健康的上校沒有嗎?”一見古羅夫在微笑,他就氣呼呼地說:“成天幾十次翻來覆去談保密,然後卻把人叫來說:去吧,給一個好人講講我們的工作。這就是說,有人給我的頂頭上司掛了電話,所以他給我下了命令,我們的秘密便從氣窗裡飛出去了。”
“誰需要,誰不需要了解爆破,大家都知道。您原則上是正確的,我提出一個交換條件: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您,您把您的秘密告訴我。一個壞人打算在莫斯科搞一次恐怖活動,要流很多血。我必須確定這個人。我需要知道,他一個人可以單獨帶什麼東西來,怎樣才能進行爆炸。”
“有一種可以移動的爆炸裝置,可以裝在背袋裡,重量大約五十公斤。兩層樓房就像是奶牛用舌子……”
“人真是什麼都想得出!”古羅夫說道。“引火繩要不要點燃,計時裝置要不要裝上?”
“拉引火繩,可以站在兩公里以外,只要按一下按鈕。”顧問挖苦說。
“這樣的按鈕是個什麼樣子?”
“是一個微型系統,可以裝進煙盒裡。”
古羅夫給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把一個“萬寶路”牌的香菸盒拋到手心中,把過分小心謹慎、令人厭煩的爆破專家從腦子裡扔了出去,開始考慮今天、明天……既然一個背袋可以裝下,那就是說,一隻皮箱也行。雖然那漢子力氣大,一隻手提五十公斤還是困難的。背袋,兩層樓房像奶牛用舌頭……這就是說三四層的樓房也會剩不下多少。而且可以在兩公里之外實行爆炸。這就是說,眼鏡蛇如果把背袋帶到了需要的地方,他自己還可以走開。在莫斯科,一個半徑為兩公里的廣場,等於是一座城市,在那裡是找不到人的。
咖啡變苦了,古羅夫放下了咖啡。但雅申剛走……眼鏡蛇還沒有背袋。可移動的爆炸裝置,特殊武器庫中是有的……於是良好的心情一下子飛走了,古羅夫的腦袋又痛得很厲害了。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把正在上演兒童劇目的劇院列了一個表,開始憑記憶登記那些熟悉的偵查員,給他們打電話,同他們的領導談判。那些領導人都頂著,對某些領導人不得不用言語去嚇唬一下,要不就威脅說要去見奧爾洛夫將軍。
上午十點,克里亞奇科的辦公室裡已經擠不進人了,雖然斯坦尼斯拉夫拿來了十把椅子,密探們才勉強坐下來;有的坐在不屬於任何人的桌子上,有的一把椅子上坐兩個人。多數人互相認識,高高興興打招呼,多少年不見,大家都在回憶,哪些人不在人間了,紛紛訴說自己年齡大,身體不行了。
集合起來的人怎麼也不像是山鷹似的密探,這些中老年男子都是穿著最普通的衣服;有的是破舊的西服,有的是並不時髦的茄克,總而言之像是區一級的中層官員。
“斯坦尼斯拉夫,你沒找到一個職務高一點的人嗎?”
“好像都參加學校畢業生會議去了。”
“很可能是參加頭頭們的聚會去了吧。”
“你說得倒好!頭頭們開會是在宴會廳裡,不會坐在小半間房裡的。”
“你們好,謝謝你們來。”克里亞奇科說道。他的信心並不很足,因為大多數與會者的年齡比他大,偵查工作的年限比他長。“召集你們來的不是我,而是古羅夫,他現在正住在醫院裡。列夫·伊凡諾維奇向你們求援啦。”
“他還活著?”
“列瓦又被趕上架啦?”
“總是更需要他幹嘛!”
“別扯談了,像他這樣的密探,在俄羅斯扳著指頭數得出,就那麼幾個。”
“列夫·伊凡諾維奇自我感覺正常,吩咐我代他向大家致意。你們都是有頭腦的人,你們明白,既然古羅夫找你們,那就是說,工作糟透了。”
奧爾洛夫擠進了辦公室。除了面對房門坐著的克里亞奇科以外,誰也沒有看到刑偵總局的這位局長。
“要求儘快查出一個人來。你們每一個負責一定的範圍,我也去,如果發生什麼情況,請給總局長打電話。”
“中將坐在電話機旁,準備隨時同每一個人閒聊,”不知是誰這麼說了一句。
“他是準備閒聊的,在順利的情況下,他會馬上向部長寫報告的,”奧爾洛夫說道。
密探們紛紛轉過頭來,起立、問好,奧爾洛夫稍稍舉起一隻手來說道:
“請你們聽斯坦尼斯拉夫講,他會把事情說清楚的。我將守在電話機旁,你們打電話來吧。”說完就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請記好誰去哪裡,應當找什麼人,怎麼行動。”克里亞奇科詳細說明了任務,把預防措施反覆說了一遍,強調了三次,說最要緊的是不要被人識破。
“萬一碰上人,被識破了呢?”有個上了年紀的白髮刑偵人員問道。“什麼事都是可能發生的嘛。”
“把他打昏,然後用手銬把他銬起來。”克里亞奇科說。
“要是銬錯了人呢?”
“好像你不知道似的,像平時一樣處理就是嘛。”
“開槍嗎?”
“男子漢們,你們是第一次結婚嗎?”克里亞奇科大吃一驚。“打中追查對象,有獎;打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雙倍受獎。”
“斯坦尼斯拉夫,謝謝你,我想起來了……”
“向古羅夫問好!”
又說了幾句,密探們就走了。克里亞奇科開始收拾椅子。
古羅夫苦於無所事事,連最心愛的麝香葡萄酒,也引不起他的興趣。第一個來電話的,當然是斯坦尼斯拉夫,問他的健康情況,說他自己在尼庫林雜技團工作,暫時還沒來人,但有了一些希望。接著來電話的是奧爾洛夫,他沒問身體狀況,說有一個密探,碰到一個老熟人,一名在押的慣犯,此人被送到了彼得羅夫卡。有兩位密探有門路,有兩位更夫不住在他們所指出的地方,今天兩人都沒上班,在家休息,有一個似乎有家室,不過,他們一個也沒見著,密探們正在工作。
斯坦尼斯拉夫又打來電話,說的是不相干的事,談到雜技團時,誇口說他結識了尼庫林,還說了一則新笑話。古羅夫從朋友的聲音裡聽出了虛假的調子。
“別兜圈子,斯坦尼斯拉夫,快說出來!”古羅夫下令說。
“麵包圈的洞你見過嗎?”克里亞奇科挖苦地問道。“伏特加沒全喝光吧?”
“甚至根本沒動。”不知為什麼古羅夫生氣了。
“等一下我來喝它一百公分,詳細談談空洞!”
傍晚六點左右,奧爾洛夫通知說,中午十二點,在離羅斯托夫四十公里處,雅申和兩個陪同人員所坐的那輛“伏爾加”,被炸成了碎片。車子正在運往莫斯科。爆炸力量很大,把迎面開來的一輛“日古力”翻到了溝裡。
“彼得,下令立即檢查爆炸區內的幅射情況!”古羅夫叫了起來。
“珍惜你的嗓子吧,列瓦!幅射很正常,但專家們認為炸藥的數量不只夠炸一輛汽車,而是夠炸一棟樓房。你對此有何看法?”
“我早就沒有看法了,彼得!”古羅夫回答道。“請原諒!”
“好,”奧爾洛夫嘟噥了一句。“收屍是不可能了,我已下令把頭蓋骨送來,進行必要的檢驗。應當準確地知道,在這場奇怪的大事故中,死的到底是什麼人。”
“一點也不奇怪,將軍,全都合乎規律,極其自然。”
“好,列瓦,我們談談,不過,你主要是不要垂頭喪氣。我們一定把它送來,我相信我們來得及。”
“好,我等著。”古羅夫放下話筒。他深信彼得什麼也不相信,不過是笨拙地安慰安慰他罷了。
三個參與陰謀的人,坐一輛車子,被炸成了碎片。眼鏡蛇和在後面支持他的人,不讓見證人,即便是間接見證人也罷,留下活口。他們想使我相信,炸藥還沒到恐怖分子手裡?行動受阻啦?萬一情況真是如此呢?他們沒犯錯誤?他們沒有出現預見不到的麻煩?有計劃的佯裝是不是搞得太拙劣了呢?現實生活往往比我們對它的想象更糟糕。
克里亞奇科的到來,打斷了古羅夫的思考。他來時高高興興,興奮異常,他用嚴肅的關切表情來笨拙地掩飾自己的情緒。斯坦尼斯拉夫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大橡皮球,用繩子把它系在門把手上。
“向離群索居的隱士和思想家祝賀生活的節日!”他把一張同小熊擁抱的照片放在桌上。他和小熊坐在一條長凳上,小熊輕蔑地把頭扭過去,不看假笑的斯坦尼斯拉夫。
“我不會照相。”他搓了搓凍僵的手掌。“似乎我是個真誠的小夥子,眼光有限,照出的相片是個丑角,或者是自己的紀念碑。諾言是應該履行的。”克里亞奇科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酒來。“在前線是應該喝酒的,我們現在是在接近戰鬥的條件下工作嘛。”
在朋友飲酒吃菜的時候,古羅夫簡短地談了羅斯托夫附近的爆炸。
“當然,那輛車子裡坐著雅申和兩個埋伏等我們的小夥子這一事實,使你警覺起來了。”斯坦尼斯拉夫收去酒瓶,把茶壺放到爐子上。“什麼事都能使你警惕。你是密探,而且不喜歡巧合。至於說任何一個組織,即使是最強大的組織,隱秘的組織,人數也是有限的,你卻不願意考慮。”
“可我對於爆炸什麼也沒想,也不願意想。它是偶然的還是計劃好的,都與你我無關。我們應該工作,似乎什麼也沒發生。因此你有什麼想法,全說出來吧。其他人搜查的結果如何?”
“你該去看看他們這些脫了毛的老狼。你我似乎是一些被整怕了的人,脫離了工作,成了長字號的人物。是啊,夥計們……”克里亞奇科又搓了搓手掌,然後把手掌放到茶壺上,很迅速地望了古羅夫一眼,覺得朋友可能放棄長篇大論,便迅速繼續說道:
“拋開一切空話,可以說,有三個人可以確定與要找的人相似。在青少年觀眾劇院裡,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在十一月份開始在這裡工作,他的外貌很相似,沒有住在所指出的地方,在劇院裡面當守夜的工人……或者當消防隊員,到底是幹什麼的,不大清楚。”
電話響起來,斯坦尼斯拉夫就不作聲了,古羅夫拿下話筒。
“我馬上來接你,尤爾琴科的別墅裡發現兩具屍體,”奧爾洛夫低聲說道。
“是阿爾焦姆嗎?”古羅夫問道。
“是的。”
“斯坦尼斯拉夫開著自己的車子在我這裡。我們馬上出發,到那裡見面。安全局的人在那裡工作嗎?”
“鬼知道誰在那裡工作?這是反間諜局的巴維爾·斥拉根通知我的。”奧爾洛夫不滿意地嘟噥著。
“我們走吧。”古羅夫說道。
“空忙,”克里亞奇科把車子開到大道上時嘟嘟噥噥說道。“你想想看,那裡有多少領導?每一個都在說話、都在走來走去、指指點點。簡直不會讓我們靠近。他們自己可能根據新的指示進行調查。”
“可能的,但他們不會搞調查。他們現在正在考慮把責任推給誰好。所以民警的出現,正是時候。阿爾焦姆嗎?另一個是誰呢?”古羅夫在考慮。
“一定是阿爾焦姆挖出了什麼,而且曝了光,正在收拾他的時候,出現了危險的目擊者。他也就是第二個死者。我認為,這是保衛局那個機靈的少校乾的。”
“沒有蘇霍夫少校實際上是不行的。”古羅夫沒有把握地說道。“照我的理解,在這場棋賽中,少校不是王,也不是皇后,但他是一隻車,卻是的的確確的。”
沒有蘇霍夫少校真的不行。他坐在圍椅上,靠著椅背,腦袋裡有一顆子彈。以前當過刑警的阿爾焦姆·杜羅夫躺在房中間,他的腦袋也被打穿了。悲劇發生在警衛隊長的房子裡。
在密探們到來之前,領導已經轉到了公館裡,醫生證實了死亡,在犯罪現場工作的,只有兩個犯罪偵查學家在進行檢查,取手指紋。
反間諜局的處長巴維爾·庫拉根站在臺階上抽菸,迎接奧爾洛夫將軍和與領導同時到達的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他說了一番叫人無法理解的話:
“他們跳到頭啦,”他指著腳下。“這裡走過去一大群象,我的腳印沒有什麼意義。”
密探們走進房間,站在門邊,看那兩具屍體。
“少校!這可沒有料到。“古羅夫說道。
“他安安靜靜坐著,沒料到有人會對他開槍。”克里亞奇科說出了他的設想。
“醫生說是什麼時候,從多遠的距離開的槍?”奧爾洛夫問鑑定人。
“兩步來遠,大約是在五個小時前,解剖屍體以後才能最後確定。”一位鑑定專家回答,他猜想到來的都是辦案的專業人員。“小口徑,我認為是無聲手槍。”
“很需要指紋,”奧爾洛夫為了仔細察看阿爾焦姆·杜羅夫的身體狀況,他跪了下來。“你們可以把死者的手指拿去,如果發現別人的指紋,馬上來找我。我是刑事偵查總局的局長。”
“我們有自己的上級,”一位鑑定人作了回答,但他很尊敬地望著奧爾洛夫。
“我會去找你們的上級談的。”奧爾洛夫望了古羅夫一眼,說:“你有什麼想法?”
“想法不是事實,總是有的。”古羅夫仔細察看房間,發現鋪好一張供三個人用的桌子。“先生們結束鑑定以後,我想親自檢查一遍屋子,在屍體運走以前,檢查一下屍體。”
“你們留在這裡,我去商談。斯坦尼斯拉夫,你去給門口站一名衛兵。”
“明白了。”克里亞奇科跟在奧爾洛夫後面,走了出去。
將軍朝別墅走去。斯坦尼斯拉夫則急急忙忙走向大門口。
奧爾洛夫用威嚴的手勢,把站在大門口的一名警衛甩開,走進公館,打開通往帶有壁爐的大廳的房門,有三個男人正在那裡。
“你們好,先生們。”奧爾洛夫掃了在座者一眼,握了握助理檢察長德拉奇的手,他們已經認識多年。“我是刑事偵查總局局長奧爾洛夫·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出現了沉寂。“密探本應首先到達犯罪現場,可這次卻是最後一個受到邀請的。據我的理解,您,尤爾琴科部長先生,是別墅的主人,您是反間諜局的,您是科爾夏諾夫那裡的人,您是安全局的代表。”
奧爾洛夫非常憤怒,他對此並不加以掩飾,用手指指著在座的人。
“檢察院我是知道的,”他向德拉奇點了一下頭,德拉奇無可奈何地藏起了笑容。“你們知道嗎,青年人,我太老了,我怕你們的老闆們。”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你把氣消一消,喝小杯酒,安靜下來,”反間諜局的那一位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便往空酒杯裡倒伏特加酒。“大家都知道,您是刑偵局的,在這種情況下,牌應該交到你們手裡。”
“斯捷潘·西多羅維奇,請你回答是誰派雅申上校帶著保衛人員到哪裡去?幹什麼?”奧爾洛夫拿起遞過來的酒杯,畫了個十字以後,一飲而盡。
“明天早晨才有報告出來,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沃洛金回答道。照奧爾洛夫的意見,他是捲進了陰謀的。
“我去找你上司簽名,”奧爾洛夫更進一進清楚說道,於是這個反間諜局的人感到尷尬起來了。
“我不懂這是在談什麼,羅斯托夫附近的爆炸與今天的兇殺案有什麼關係?”安全局的代表問道。
“將軍,你一生中破過多少次兇殺案?”奧爾洛夫往酒子裡斟伏特加時間道。
“對不起,我只是一名上校……”
“沒關係,會提升的。”奧爾洛夫把手一揮,背過身去,又望了一眼反間諜局的副局長。“你,斯捷潘·西多羅維奇,知道我們是幹這一行的,卻不僅不幫我們,反而妨礙我們。”
“是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親自派我來的,”科爾夏洛夫的助手說道,但奧爾洛夫把他的話打斷了:
“據我所知,你是謝瓦斯基雅諾夫。科爾夏諾夫將軍是一位很大的首長。照我所知道的,坐在圍椅裡,前額裡被打進一顆子彈的冰冷的少校是你們的人吧?明天上午給部長寫報告,詳細說明,為什麼少校日日夜夜呆在這座別墅裡。向伊里亞·謝爾蓋耶維奇轉達我個人的問候,另外您還要補充一句,如果我們不抓住兇手,同總統的任何友誼都救不了將軍。至於我個人嘛,既然您那麼喜歡這個詞,我就召開一次新聞發佈會,向人們說明,你們局涉嫌所發生的兇殺案,而且不讓專業人員工作。我任命古羅夫上校為偵查這一兇殺案的負責人,不要讓任何一位將軍去幹擾他。”
“古羅夫在醫院裡住院。”
“我把他治好了!”奧爾洛夫打斷反間諜局的人說話。“告訴您的鑑定人,斯捷潘·西多羅維奇,快點取指紋。菲杜爾·伊凡諾維奇,我們走吧,我希望你幫助古羅夫,你的眼力好,”他轉身對著檢察長助理。“部長先生,我請求您留一步,我有幾個問題要向您請教。”
德拉奇穿上大衣,走了出去。奧爾洛夫停在門邊,一會兒望望反間諜局的副局長,一會兒望一下科爾夏諾夫的助手,想說點什麼,但只把手揮了一下,就跟在檢察長助手的後面走了出去。
屍體運走了,已經死去的阿爾焦姆·杜羅夫所佔用的那個房裡,奧爾洛夫和德拉奇,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留了下來。其他的人全都走了,包括部長在內。將軍曾關起房門同他談了十五六分鐘。奧爾洛夫連對朋友們都沒說他向部長提了些什麼問題。
他們默默地坐著,喝冷卻了的濃茶。桌上擺著兩小堆散碎東西,是從死者的口袋裡翻出來的。克里亞奇科把一串鑰匙放在手裡,仔細看了又看,顯然它引起了他的興趣。
“恢復犯罪的情景並不複雜,”古羅夫說道。“不過,它怎麼也不能使我們接近了解兇殺案。”
“恢復情景是密探們喜愛的活動,”德拉奇嘟嘟噥噥說道。“你們更喜歡破壞法律規定的秩序。桌上擺著的這些東西,是從死者的口袋裡取出來的。可見證人簽了名的沒收記錄在哪裡呢?”
奧爾洛夫皺起眉頭,而克里亞奇科則抱歉似地微微一笑。
“檢察院總是正確的,別給他麵包吃,讓他有機會用民警作擦腳布。菲杜爾·伊凡諾維奇,您是對的,但並不總是正確。”他打開擺在桌上的公文包。“記錄在這裡,而且有簽名。”
“狡猾鬼,你在哪裡找到見證人的?”
“我們是密探,檢察官先生。”
“我服了,”德拉奇哈哈一笑,轉身對著古羅夫。“儘管你設想的情景對我們不會有幫助但作為朋友,你還是描繪一下看看。”
“一定照辦。先讓斯坦尼斯拉夫講一講,看門衛在大門口給他講了什麼。”
“十六點十分少校開著自己的‘日古力’小車來了,車裡只有他一個人。十六點四十分少校又駕著自己的車子開走了。我看過登記本,全都寫上了的。”
已經知道門衛證詞的古羅夫,毫無表情地坐著。奧爾洛夫和德拉奇相互驚訝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將軍很生氣地說道:
“快說出來嘛,您不是已經全想好了嗎?”
“很簡單。少校是一個人來的,兇手躺在後面座位上,門衛沒有走出崗亭,他認識車子,所以開了大門。兇手是開少校的車走的,門衛順便望了一眼,便把大門開了。從時間上看,完全吻合。”克里亞奇科說完自己的話。
“我不能回答問題:為什麼少校把兇手帶來了,”古羅夫開始說話。“多少有一些設想,不過也僅此而已。這裡的一切,是以下面的方式進行的。少校坐在桌旁的圍椅上,他就是在那裡被打死的。兇手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上,阿爾焦姆則坐在奧爾洛夫將軍現在坐的椅子上。這個位子主人坐是很自然的,因為它離廚房近一些。談話是心平氣和地進行的,桌上的餐具沒有翻倒。阿爾焦姆從桌子後面站起來,向門邊跨出一步。他是很平靜地站起來的,椅子移開了一點點,走開也是很平靜的,只跨出短短的一步,就在這一時刻兇手對著他的後腦開了一槍,然後他又對著少校的前額開了一槍。他開槍的順序就是這樣的。阿爾焦姆沒有看見手槍,而少校則是沒有料到他會開槍,他一輩子都是心安理得的。阿爾焦姆對他們構成了危險,槍殺少校很簡單,就是不需要他了。事實就是這樣的,其餘的,都是屬於設想的範圍。”
克里亞奇科把那串鑰匙小心翼翼地放在公文包上。
“斯坦尼斯拉夫,用心找一找,看你能在鑰匙裡面找到什麼。”奧爾洛夫說道。
“也許什麼也沒有。”克里亞奇科的聲音有點異樣。“鑰匙圈很緊,裡面夾著一小塊紙,好像是個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扯,紙就會碎的。我不想動它,讓鑑定專家來取吧。”
奧爾洛夫站起身來,抓起鑰匙串,仔細看了看,說:
“拿刀子來!”
克里亞奇科從桌上拿起一把刀子,揩乾以後,遞給了將軍。奧爾洛夫把刀子伸進緊扣著的圈環裡,一撬,一小塊發亮的藍色紙片掉到了公文包上。
“這麼一小塊紙上不可能有指紋,它放不下一個小手指。不過這一小塊紙很有意思,是從一張明信片上撕下來的。”
“要不就是從香菸盒上撕下來的。”
“你說吧,狗兒子,你知道!”奧爾洛夫望著克里亞奇科大聲說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斯坦尼斯拉夫畫了個十字。“應該拿去鑑定。”
“他知道。”古羅夫滿有把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