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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那天莊亦歸見到張傑,整個人激動得像炸了屍的木乃伊,從輪椅上站起來全身僵硬一直在説,像,像,像我年輕的時候……天荒地老,枯木逢春,鐵樹開花,眾人就都説像。我心裏説像你媽個屁,還不是老子們造假造得像,要不是彈棉花的我爺彈琵琶的我奶都是革命青年,背景不好偽造,加之我媽還在,當初真該把自己包裝成孤兒,包裝為孫子,反正都是莊孫子。

    莊亦歸就地命名張傑為莊子樂,子字輩,詩書禮樂的樂,那字居然也是讀Yue。乖乖,真和老子李可樂是一樣的,哎,可惜我就是那傳説中的孝子,才不會更名改姓去當闊人家的公子。

    忽然又想,如果成為公子,就有了錢,有了錢才可以成為孝子,要是跟貪財的老媽打個商量,是不是可以這個、那個……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但沒説公孝不能兩全,既是公子又是孝子,生活一下變得啷個裏個弄,不過,也許那些嫉恨我的人肯定又要説我見錢眼開,背叛祖宗。在成為公子,和成為孝子這兩件事情上,一時間我很是矛盾,臉上很是焦慮,弄得莊亦歸在問,李可樂先生,明天我就讓助理把錢打給你,前面付的70萬算是打點費用,我再給你500萬怎麼樣,略表對你感激之情。

    莊子樂睜大眼睛看着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口氣生硬對我説:哎,你,去幫我拿瓶可樂。我想過龜孫子會變,但沒想到龜孫子變得這麼快,去年讓他客串了一把莊兒子,當時他就説過,要是我真成了莊家後人,就讓你們全部當保安,我還踢了他一腳。我想這是報應,是我該得的,所以我爽快地回應,好的,公子。

    觥籌交錯,紅男綠女,莊亦歸為慶祝找到莊子樂花了100萬包下整個錦江,市長甚至一個副省長都來了,我們被排得很靠後。終於輪到我們走過去向莊子樂祝賀了,坐在輪椅上的莊亦歸看到我和左兄罩很激動,咳,多謝你倆,你們是莊家的恩人,大恩不言謝,過兩天有人會聯絡你們去台灣看一看,遊輪我都安排好了。莊子樂站在旁邊,倨傲地看着我和左兄罩,嘴角有明顯輕蔑的笑容,握手時很輕,一下就放開了,放開時,還很輕地説了聲,其實你倆應該謝我的。

    看到他那個小人得志的樣子,我很想像過去那樣上去踢他的屁股,但是我不敢,因為他不再是保安張傑,而是莊家公子莊子樂。從那天我向他深深躹了一躬,喊了三聲張爺爺,我就決定忘掉保安張傑,記住闊少莊子樂,假如誰提起當年曾經有一個保安,我也會認真解釋那其實是來人民中間卧底的,屬於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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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子的顏色明明亮亮,蟬兒在枝上高聲歌唱,這才想起已至仲夏。這一個月,我們在台灣省玩得很哈皮。

    到了台灣才知道寶島不僅有阿里山和日月潭,還要去鹿港小鎮,一個美麗靜謐的漁村,以前我一直以為鹿港小鎮是吃宵夜的地方,這才想起,其實就是羅大佑唱的“廟裏香火是否依然虔誠”……那一條條青石板的老街,坐着人力三輪一路小跑,被拉到一家不知名的小店吃最地道的小吃,老闆娘風韻猶存,眉眼依稀有點鄧麗君。

    還有臨海傍山瑞芳小鎮的“九份”,在半山腰找家咖啡店,看深藍的海水,聽本土音樂,花十幾塊新台幣要一份“芋圓”,看一看梁朝偉在《悲情城市》裏的演技,那時他剛剛和劉嘉玲好,人長得很精神。那天夜深了,店老闆也不打攪,我們幾個和衣吹着夜風,等待第二天早上看海上日出。

    當然還有著名的北投温泉,坐小火車穿越整個寶島,爬上宜蘭的火山龜山。杜丘、朱亞當、畢敬打賭這火山是活的還是死的,我説跳下去試試就知道了。左兄罩沒有來,因為兩岸還沒有直通,作為公安更不方便來旅遊。

    莊亦歸不僅派出他的遊輪,還派出阿發和阿旺兩個小管家一路打點,我們都很喜歡他倆,他倆也很喜歡我們,但莊子樂非常傲慢,有次因為阿發沒來得及把紅酒冰在海水裏,啪就是一耳光。阿發還嚅喏地説對不起少爺,對不起少爺。

    對此我很理解,這世道連狗都會變態,何況人呢。要是我成了莊家少爺,我也不敢保證不變態。

    我們還看見了土著女兒孃家人,一個個對我們怒目而視,阿旺悄悄説,你們不要惹他們,正是你們找到了莊家少爺,才讓他們沒機會拿到所有財產。

    忽而一月過去,生活山花爛漫,遺憾沒有豔遇。

    該回程了,阿發阿旺問我們選擇從香港還是泰國回去,眾人都説從香港走可以購物,我想了想,説我從北京回去。杜丘看着我,説我跟你一起從北京走。

    來到北京,根本找不到北,這天正是奧運會開幕一年倒計時,人們都瘋了,覺得生活中沒有比這更偉大的事情,到處都在歌唱,到處都在跳舞,到處都在修路,還有一羣又一羣老頭老太太在居委會組織下跳起夕陽紅,都説奧運會就是好,就是好。

    我倆住在建國門賓館,長安街上,我並不知去哪找青青,北京太大,只記得她曾經説過表姐的房子在長安街附近,我離她越近,越多一份希望。我打了很多遍青青過去的手機,大部分時間關機,有兩次開機可是無人接聽,有一次我的手機上出現一條她發來的短信:忙,勿念。打過去,已經關機。杜丘説青青肯定換北京號碼了,她要忘掉你。我説,不是,她忙。

    杜丘急了,説老子明天去報紙上打個尋人啓事,看她出不出現。

    我説,面子,男人活的是面子,她不想見就算了,反正我們是來旅遊的,是來看奧運倒計時一週年的。

    杜丘看了看我,拿了張報紙説上廁所。我寂寞地打開電視,看到北京法制報道那個女主持人正義正詞嚴譴責着某男因情殺人,某女不堪折磨跳樓,又看了會兒一個大眼睛足球評論員唾沫四濺罵着謝亞龍,心想這龜兒子這麼無聊,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興趣罵中國足球……突然聽到杜丘大叫一聲,我問是不是首都的馬桶偏大,把你龜兒子掉進去了。

    杜丘褲子拉了一半,指着報紙一個角落對我説,青,青。

    我拿過一看,報載,《青梅》劇組開機儀式明日在兆龍飯店舉行,著名影星周冰冰,著名紅生黃明明,著名導演郎中君,攜新人白雪、柳嫣、趙巧巧、子童、桑青青……到場,雖然這只是個豆腐塊文章,雖然青青淹沒在一大堆人名中,但在我看來,如同燈塔般佇立在夜空中。我從牀上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

    杜丘説,不是女二號嗎,怎麼這麼靠後。我打了一下他的頭,呆貨,知道什麼叫排名不分先後嗎?

    由於堵車,我們趕到兆龍飯店時開機儀式已然結束,但現場仍然擠了更多粉絲,因為現在進入到更熱鬧的程序,導演和演員回答媒體和粉絲提問,雖然燈光並不亮,可那兩個明星都戴着墨鏡,上面的人全都戴着墨鏡,恍然間覺得薛戰他們來了。

    記者開始提問,兩個當紅明星表示這是兩人第二次合作,相信會很默契,下面的男生女生們就開始大喊“冰冰,我們愛你”“明明,我們愛你”。又有記者問最近關於兩人的緋聞,黃明明説我們其實只很要好的朋友,周冰冰憤然説,再這麼提問我就退場了……下面尖叫聲更大。

    我終於看見青青坐在邊上,也戴着一個大墨鏡,她穿了一件黑色露背裝,脖子長長的還戴了一串水晶項鍊,嘴角輕抿,保持着微笑,她真的很漂亮,坐在一堆女孩中間一點都不遜色。這時不知郎導演誇了一句什麼,全場又爆發出“冰冰,我們愛你,支持你”,偶爾也有大喊“子童我愛你”“柳嫣我愛你”的零星叫聲,但沒有叫青青的,我很不忿,雖然我並不想讓青青跑到北京演戲,但我也不想讓青青被粉絲們冷落,鼓足勇氣大喊一聲“青青我愛你”,杜丘也跟着喊,我們的聲音很大,努力要壓過其他粉絲,青青顯然聽到了,面露笑容,不過她肯定看不清混跡於人羣中的我倆,所以只是微微揮揮手。

    我倆又大叫“青青我們愛你”,這回青青往我們這邊看了,迅速別過頭去……我意識到什麼就説杜丘冷靜,我倆老大不小了混在這堆純情少男少女中間,不太像粉絲,倒像託,這樣對青青不好。

    正説話間,儀式結束了,粉絲們哇地撲上去索要簽名,可是兩個大明星迅速從後門走了,剩下的幾個新人,假裝花容失色卻又盛情難卻的樣子,由助理在前面嚷,不要擠,一個一個籤……我轉身跑往大廳遠處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口,因為我已注意到,所有人都會從這裏離開。

    遠遠地,我就看到青青帶着一個助理過來了,還和旁邊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淺笑説着什麼,我迎上去,青青居然繞開了,也許是沒注意到我,我又迎上一步,那助理用手把我隔開問你要幹什麼,我叫了聲青青,青青迴避不開,愣住了,你……你好啊,什麼時候來的。我説來三天了,沒找到你,理解,你太忙了。

    旁邊那高大中年男子眼神斜斜地看着我,青青你認識這人嗎?青青一邊使勁按着電梯按鈕,一邊神不守舍地説,啊,這個,這是我以前的同事,哎呀煩死了,這電梯怎麼這慢哪。我聽出來了,青青已是一口的京片子。

    杜丘張大嘴巴,同,同事,你搞錯……我趕緊按住杜丘,痴痴地看了一眼青青,她侷促不安,問你們來北京有什麼事嗎,不等我們回答扭頭又去跟那高個子男子講着笑話,好像並不需要我的答案。

    我嚥了一口唾沫,我們是來出差的,青青,公司最近又進了兩架空客380,就是那種以前你特別喜歡的大機型,累了還可以在後艙休息一下免得腳腫,可惜你不飛了,當然你現在是明星了,不用再回公司受那個罪了。

    青青戴着墨鏡,看不到她真實的表情,她説,麻煩回去告訴公司的同事們,就説我很忙,但也很想他們。

    我好像聽出一些希望,試探着,真的想嗎?

    青青突然輕笑,作為曾經的同事,當然要想想了,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我很忙。

    我嚅喏地説沒事了,沒事了。退了一步,從杜丘手裏拿過一個大紙袋,這是頭晚趕在東方新天地關門前,買的一個LV。我低頭對青青説,這,這是公司給你送行時的禮物,你提前走了,按規定就沒年終獎,但老闆説了你工作很敬業,就決定獎給你一個包包,讓我順便帶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一款。

    青青身體顫動了一下,遲疑着不伸手,我拉過她的手把包包遞過去,笑笑,別客氣,青青,這回肯定是真的,我指天發誓,要再是假的,?打麻將永遠和不了牌,永遠找不到女朋友。

    青青終於忍不住,由於墨鏡很大看不見眼淚,但能看出小粉臉已有些花了,高大中年人急問怎麼回事,回頭有點斥責我的意思,你這人怎麼搞的,她是演員還帶着妝呢,待會還得拍戲呢,懂不懂事啊瞎摻和什麼,保安呢,保安。

    兩個保安衝過來拉我們,杜丘一抖膀子就要衝上去,我按住他,對中年人説,她是被公司同事感動的,啊對不起了,老大,打攪了,我走了。

    我深深地躹了一躬,拉着杜丘就走,那高大中年人還在説,什麼事啊這是,傻逼吧嘰的跑這兒來攪和,農民。

    青青突然在身後喊了一聲,可樂。人就要追過來。

    我回頭望去,看到她越來越近的身形,不知為何卻顯得越來越遠。我一陣心酸,卻笑着做了個手勢讓她停住,遠遠地對她説,青青,包包裏有四塊手機電池,我都幫你充好電了,免得你老斷電。

    青青在高個子中年男子勸阻下已停下腳步,我指着自己的心臟,又指了指她,對着她説了最後一句話,沒有聲音,只有嘴形,但她應該懂得,那是——我愛你。

    兩個保安粗暴地推我趕緊離開,我回頭一瞥,見那男子使勁摟過青青,拉着她往電梯間走,進電梯間前,輕蔑地看看我,又親暱地親了親她的臉龐,青青並沒有拒絕。

    血沸騰了,我轉身衝了過去,把那男子從電梯里拉出來,他大叫你他媽想幹什麼,還有沒有王法,這是北京,這是北京。我不聽,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北京的鼻子上,看得見血流出來,手感真好,那個助理想來拉我,我一個窩心腳把他踢到牆角,讓他身體蜷成一團,那兩個保安張牙舞爪撲過來,杜丘一個掃堂腿絆倒他倆,其中一個連門牙都摔掉了……場面一時大亂,我倆龍騰虎躍,好不威風,青青站在電梯口看着我,撲上來擁抱我,説,可樂,我的好可樂,這才是我的男人,我跟你回去,不想演戲了,他們騙了我。

    當然,剛才這段是絕對的幻想,我根本沒有拳打高大男子腳踢助理,我打不過,也沒這個膽量,當時真實的情況是,那兩個保安把我和杜丘推出兆龍飯店大門,我低着頭,聲音啞啞地對杜丘説,走,回家。

    一路向西,一路無語,我背影蕭瑟,那樣子好像一條狗,連一輛巨大的灑水車經過都沒有注意,嘩嘩淋得全身濕透,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也是一場滂沱中,我認識了美得不可方物的青青,那樣的歲月青葱美好,那樣的故事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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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了愛情,可我有了金錢,沒有金錢的愛情拋棄了我,沒有愛情的金錢選中了我。一夜之間,我成了這個城市著名的暴發户。

    沒有金錢的愛情就像礦泉水,純淨,喝多了卻傷胃;沒有愛情的金錢就像蘇打水,難喝,卻是萬能勾兑飲料。我夜夜笙歌,呼酒買醉,和一羣來時不知其名,走時只知其胸的女孩子廝混在一起,她們見我出手闊綽,都樂哥樂哥叫我,我好像記得,樂果是一款毒藥的名字,當然,我現在就是自己的毒藥。

    事實證明左兄罩是個仗義的大哥,原計劃要給做偽證的縣裏50萬,再給西華醫大DNA數據師100萬,可他説這兩個龜兒子現在忙着倒給老子行賄,可樂你就白撿150萬。當然按原先的約定,他還是拿走了屬於他的錢,不是80萬,而是100萬。算上給他兩個死黨各20萬,手鐲同位素測試的刑偵專家10萬,巴豆和史東強各10萬,莊亦歸給我打來的500萬我還剩下330萬,給燈火四個兄弟各發20萬獎金後,我還剩下250萬。生活即數字,我不太喜歡這個數字,但我喜歡這筆錢,如果有了250萬,讓我當二百五,也幹。

    我重新計劃了生活,把原來的房子賣掉添上50多萬買了一套三居室,又花了70多萬買了一輛奔馳,這對我實在重要,因為我覺得從奔奔到奔馳的轉變不再是一個字,而是一串DNA,提車那天下午我繞着整個城市轉了二十圈,直到把油跑完,晚上我也並沒有上牀睡覺,而是抱着被子跑到奔馳車上,開着小小的音樂,安然入睡,以至於第二天早上見一個保安敲我車門,大哥,忘家門鑰匙了嗎。

    當然,我還是記起曾經立下的宏大志願,買了奔馳後,當眾把它砸得稀巴爛。我拿起一把鐵榔頭直奔我的奔馳車,深深呼吸,高高舉起,輕輕放到副座工具箱裏,杜丘説這樣可以防身,我是一個富人了,當然要防身。

    我才不會砸爛奔馳,我要享受,我最享受的是開着奔馳跑在馬路上別人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我知道,那就是過去我的眼神,可我已告別過去的眼神,也就告別了過去的我。怎麼認出命運之神?別人不一樣眼神。

    我還開着奔馳回趟家鄉,我要讓我媽看看現在我是多麼有出息,那天我特意打了蠟,我媽圍着奔馳轉了三圈,問這車能開多快,我説要多快有多快,我媽就一飛鞋扔在車上,立馬起了一個42碼的大腳印,我媽厲聲説,有了錢還不把你奶你爸的墓重新整一下。

    我媽就是這樣,雖然她一輩子看不起我爸歪着脖子搞音樂,但其實她是愛我爸的,她雖然和我奶沒感情,可經常給人吹噓,他奶,可是待過延安的。其實我奶沒去過延安,倒是待過廣安,我奶老家是廣安。

    當即掏錢讓匠人刻碑立傳,還找出我奶我爸的老照片拓上花崗石,我媽圍着墓碑轉了好多轉,説你爸長得比你好看,你奶比你媽長得好看。我爸當年是村裏一大帥哥,要不然我媽怎?設下圈套陷害我爸,我奶更不消説,搞文藝的就是不一樣,雖然照片上已有40歲了,可看得出年輕時是一個美女,只可惜一個彈琵琶的嫁給了一個彈棉花的。

    掃完墓,我媽臉色頓時變得諂媚起來,我心想不妙,果然她又開始問那個裝琴譜的匣子,紫檀木的,值錢。我説這是我爸留給我的紀念,沒有它的鼓勵我就進不了城,進不了城就開不了燈火公司,開不了燈火公司就賺不到這麼多錢。我看我媽大有飛鞋伺候的意思,我趕緊掏出兩萬塊錢,説這是孝敬你的。

    我開始要求燈火員工告別過去,這首先要從用語入手,比如:

    不能再説接到一筆生意了,要説——接到一個項目。雖然可能只是幫人找一隻跑到樹上的貓。

    不能再説晚上到哪兒吃飯,要説——請安排一下今晚行政用餐。雖然還是樓下拉麪。

    不能再説去誰誰那兒催賬了,要説——尾款督促。這是華爾街金融用語,開不得玩笑的。即便730塊錢。

    不能把拉客户再叫拉客户了,要叫——資源拓展。整個國際社會都面臨着資源緊缺,我們已參與到國際化運作中去了。

    當然,更不能再衝我老大老大的叫了,CEO也慎用,因為現在的CEO濫市了,聽説連守廁所都有叫WCEO,所以要叫——請問首席執行官李可樂先生,簽下這個項目後,我們去哪兒用餐,和乙方充分信息溝通後,順便督促尾款,我們在東區可佔有資源大大好轉,西區還需要階梯式拓展。

    當然這麼説下去,很多時候我也覺得頭暈,有幾次都把項目和資源搞反,杜丘帶頭提了多次意見,我對他們説,要做大啊,要做強啊,嗯,這樣吧,以後私下就不要這麼説了,龜兒子的,老子這幾天舌頭也説得抽筋。

    幫船王找到孫子後,燈火聲譽鵲起,不僅生意好得數錢數到手軟,而且我也成為這座城市的名人,出門買個包子都有人搶着買單,喝杯茶也有人打折,就連上個廁所小便,旁邊那人都會咦,轉身,興奮地面對我,你不是那個李……所以,自出名之後,我的褲子前面經常是濕的。

    聽説公安局宣傳處請我去做講座,怎樣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聽説市政府正考慮把我列入十大傑出青年候選人,我為城市增了光彩。

    生活幸福,我假裝忘記青青烙在胸口的傷痛,即使偶爾有人説起,我就哈哈一樂,説這只不過是過去的文身。我換了車,換了房,換了手機換了行頭甚至換了髮型,除了沒換襪子,我總覺得這條土狗與我有緣,只有它對我的感情是絕對真實的。

    襪子總是跑得瘋快,看上去不知是我遛狗,還是狗遛我。可那天正遛襪子,就看到朱亞當頭髮凌亂、眼神悽楚站在我面前,我問朱亞當你怎麼了。

    他發瘋地撲上來掐着我的脖子,我認識他以來從未如此瘋狂過,他嘰咕説了一堆瘋狂英語,我説母語母語,老子聽球不懂,他又用結結巴巴的漢語對我吼,你還我特蕾莎,我的特蕾莎Lady……

    他癱軟在地,泣不成聲,特蕾莎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了,特蕾莎被人偷了,特蕾莎遇車禍了?都不是,自去雲南放縱外語還配了翻譯後,朱亞當的漢語水平更是直線下降,一時根本聽不清他在表達什麼,畢敬反覆盤問,好不容易才明白一個科幻的事實:

    特蕾莎懷孕了,種是襪子的。

    我抬頭看青天,打雷?不對啊,央視天氣預報説雷公雷母今天帶薪休假。可電光石火之間想起,在朱亞當去雲南那段時間,特蕾莎只和襪子在一起,她這麼嬌貴的狗,沒有人陪伴絕不出門。在我去雲南後,交給畢敬在養,像畢敬這麼對工作畢恭畢敬,也絕不會私自將別人的狗配種。在我們去台灣哈皮的時候,這兩條狗又交由寵物店託管,那個店很職業,絕不可能揩這樣的洋油。

    當然如果要鐵證如山的話,就等待特蕾莎將狗寶寶生下來看,但我們心裏都清楚,那種很可能是襪子的。

    好像想起來了,特蕾莎和襪子後來也不太打架了,特蕾莎容忍了襪子種種醜陋行徑,襪子也經常叼着不知從何而來的食物給特蕾莎吃,特蕾莎開始嫌髒,一吃之下覺得美味無比,就大嚼特嚼,還霸道地不準襪子吃。襪子非常容忍特蕾莎,每回叼回食物後,就憨憨地守在旁邊看她。當時我還暗歎,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在糧食問題上終於達成一致,世界和平有救了。

    畢敬也恍然大悟,他接手後,兩條狗就不用分開遛,特蕾莎拉屎後,襪子就去吃屎,搞得就和有機物循環再利用一樣,它們還經常在草坪上戲嬉打滾,互嗅體味,終於放棄種族歧視,那次小區裏的其他大狗企圖欺負特蕾莎,一向傻憨敦厚的襪子發了瘋撲上去撕咬,那樣子簡直像一隻土狼。打這兒以後,特蕾莎每回出來遛時都偎依在襪子身旁,讓他懷疑其實這是傳説中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朱亞當傷心欲絕,它肚子越來越大,我以為得了腹脹,醫生告訴我懷孕,我還不相信……這可是一隻純,純種的貴賓犬,不是,純種的貴賓Lady,她的貞潔,血統,就這樣被玷污了,土,土狗啊。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連虎都如此,何況狗呢?我也覺得由襪子把特蕾莎辦了,實在荒誕,這相當於非洲阿三辦了妮可基德曼。看朱亞當那麼悲涼,只有上去安慰他,土狗也是狗嘛。

    朱亞當眼裏冒火一把推開我,你,你滾開,我恨你。

    我心裏好笑,説你恨我幹啥子,又不是我讓特蕾莎懷孕的。

    朱亞當氣得哆嗦,少,少把你跟特蕾莎混在一起,你不配。

    我也火了,你龜兒子找打是不是,要不是你那法國狗勾引我的襪子,襪子能得手嗎,就算我襪子是色狼,你那Lady也賤婦,告法院去,這也叫順奸,而不叫強xx,你法國狗就是狗,我中國土狗就不是狗?老子告你歧視同胞,告你歧視民族產品。

    畢敬趕緊把他勸走,邊走邊勸,這法國狗,是法國狗媽生的,這中國狗,是中國狗媽生的,不管是法國狗還是中國狗反正都是狗他媽的生的,古語説得好,“狗”富貴,勿相忘。説不定日後,我説的不是日了以後,那是髒話,説不定日後還有一段善緣,這就像中法貿易,表面看法國人吃虧了是貿易逆差,其實是兩國雙贏,讓我們祝中法人民友誼長存,中法狗民友誼萬歲。

    朱亞當已被繞暈,身形漸遠還悲聲不止,可畢竟,畢竟是法國狗啊。

    畢敬糾正他,畢敬不是法國狗。

    朱亞當堅持,畢竟是法國狗。

    畢敬也火了,好心勸你,你還説我是法國狗……倆人憤而就在路邊纏夾不清,引起路人圍觀。

    我理解,朱亞當其實不把那條狗當狗了,而是高尚生活的圖騰。事到如今,我只有完完全全把朱亞當同學的事情告訴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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