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柯白莎辦公室的掛鐘上無所事事地溜走。宓警官派來看住柯白莎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大個子,他讀報紙,用一把截紙刀修指甲,默默地吸菸,就是不肯交際耍嘴皮子。他對這辦公室曾發生的一切,一點興趣也沒有。
整個下午,白莎曾用不少籍口,想讓他開口,每次都被有禮、簡單的短句所阻斷。
起先,白莎用的方法是宣稱自己有權通知自己的律師。
“我看你這樣稱得上妨害自由了。”白莎說:“我有權和我律師通電話的。”
“電話不是在這裡嗎?”
“你不反對?”
“警官說你要公事公辦,我們也公事公辦。”
“什麼意思?”
“我們就把你帶回總局,以事後共犯名義收押你。到時,你要請多少律師都可以。”
“但是,你不能一直把我留在辦公室呀。”
“當然不會的。”
“我有權想走就走。你不能留住我。”
“是的。”
“那麼,為什麼不准我離開?”
“沒有呀!”
“好,那我就走給你看。”
“可以,”他說:“不過宓警官有過明確指示,你只要跨出辦公室一步,我就逮捕你,把你送去總局。”
白莎怒氣地說:“為什麼?”
“宓警官只是想保護你,”那警官說:“沒別的意思。他怕現在逮捕你了,你名字上報了,你私家偵探生涯也完了。警官是在幫你忙。”
“你們要關我在這裡多久?”
“看宓警官怎麼說。”
“宓警官什麼時候會‘說’?”
“辦完他現在在辦的事之後。”
有兩次,白莎說要去洗手間。警官默默同意,跟了她走到走廊中的女洗手間門口,就在門口等,等她出來,又跟她到辦公室。
白莎找了一些辦公室的工作做。寫了兩封私人信,勉力自己裝出沒有被嚇僵的樣子。
6點鐘的時候,警官打電話到她就近的小餐廳,要他們送咖啡和三明治上來。
白莎把三明治吃完,把半熱不燙,溫溫的咖啡喝掉。“這也能飽肚子?”她說。
兩個人沒有因為這件事起爭論,因為警官說:“我也覺得像沒吃飯一樣。”
7點鐘的時候,電話鈴響。
“我來接,”警官說:“哈羅……是的……是警官……好的……OK……我懂了……嗯哼……多久?……好,再見。”
他把話機放上。
白莎盡力把恐懼藏在眼後。她裝出希望一切已解決的樣子,看向警官。
“還沒解決。”警衛說道:“那傢伙不肯承認。警官要我再在這裡守1個小時。假如事情沒有解決,我們只能把你帶去總局收押你。抱歉。我們給過你一切機會了。”
“給我機會!”白莎挪揄地大叫。
“我是這樣說的。”
“我也聽清楚了。”
“你聽清楚了,但是你沒懂我的意思。”
僵局就如此維持了半個小時。然後那警官漸漸鬆弛下來。他說:“星期六的下午,還不是本來有半天應該休息休息。你硬以為我們在整你,我自己還不是也被別人整在裡面。說起來,你是在整我。”
“我又沒有叫你留在這裡。你可以走你的呀。”白莎道。
他笑笑道:“那個姓北的傢伙,好像有兩把刷子。”
白莎不吭氣。
“那最後一封匿名信,的確等於打了宓警官一巴掌。我相信你也鬆了一口氣。”
柯白莎拿起一支鉛筆,開始在拍紙簿上亂畫無意義的圖形,免得對方自她眼睛中看出她心中的渴望。她不經意地說:“你說的是第三封信?”
“嗯哼。那封把彭菌夢牽過這塘渾水去的信。”
白莎說:“這個小——可敬的年輕東西。”她又轉變為不在意地說:“那封信,我只在宓警官把它搶去前匆匆地看了一下。”
“把彭菌夢拖下水,弄得她昏頭轉向是沒問題的。”警官說。
“她在告我,要我10萬元。這個小——可敬的年輕女士。”
警官把頭向後一仰。“她有什麼混蛋地方,值得你一再可敬呢?”
“原來如此。”
白莎道:“據我看,那最後一封信含含糊糊的。裡面並沒有什麼你可以稱為具體證據的。”
“一起在一個旅社登記,”那警官說。“我再也看不出有比這,更具體的了——晦,這裡冷起來了,我有點抖了。”
“星期六下午,大樓的暖氣不開的。”
“嘿!真希望有什麼酒喝一口。”
白莎在拍紙簿上畫一個3角型。“我在衣帽櫃裡有一瓶蘇格蘭威士忌。”
“值班的時候說是不準喝酒的。”他說:“我有這個缺點,我可以一、兩個月不碰那種玩意兒,也可以喝一、兩口就不想再喝了。但是,有的時候,我一開始喝,就喝呀喝的沒有一個底。最後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喝過了頭。我就是因為這個,幾次升級沒有升成。要不是因為喝酒,談了1、2次公事,否則我早升上去了。”
白莎兩隻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鉛筆尖端。“那玩意兒我只有在真正疲倦的時候,才來上一日。有時太冷了,也用它暖和一下。我終覺得喝上一口比挨凍要好一點。萬一傷起風來,更划不來。”
“我也如此想。老姐,你要是正好有一瓶在這裡,你該把它拿出來。看你不像個小氣人。我相信喝了你的酒,你也不會多嘴的。”
白莎把酒拿出來,又拿了2只酒杯。警官一口把他的一份喝了,又看向酒瓶。白莎連忙再給他倒上一杯,這一杯了像上一杯一樣,立即下了肚。
“你夠意思。”他稱讚白莎道。又看看酒瓶。“好酒。”
“是,最好的威士忌。”白莎同意道。
“老姐,你救了我的命。我差點著涼了。”
“也許你真感冒了。不必客氣,自己動手。這一瓶酒也不是我買的。一個客戶帶來慶祝一件案子辦成的。”
警官看向瓶子,他說:“不行,我從來不一個人喝悶酒的。我還沒有這樣大的癮。”
“我這不是也在喝酒嗎?”
“你還在品那第一杯酒。”
白莎把酒乾了,又倒出兩杯酒。
喝了酒的警衛變得多言,又通人情。他的名字是賈克,他深信宓警官對白莎不錯,正在給她一切機會不要受到傷害。他說白莎這下很糟,宓警官在保護她,希望能不把她拖進去。她曾經在盲人那件案子中幫過宓警官很大的忙。警官是很念舊的。不過這件案子白莎明顯混進去太深了。一切要看北富德肯不肯認罪了。假如北富德不把白莎牽進去,宓警官也不會節外生枝的。
白莎希望知道北富德有沒有招認了。
“我想他會的。”賈克說:“警官在電話中不能告訴我太多。不過他說他用了各種壓力。他說他希望午夜前能讓你自由。”
“午夜,還早得很哪。”白莎道。
“萬一他必須扣押你。不知有多少個午夜你要度過,才能自由呢。”賈克向她說。然後自動地快快言道:“好了,白莎,我也不是這個意思。不必擔心。宓警官會把你救出來的。你知道的。”
白莎又倒出另外一杯酒來。過不了20分鐘,威士忌酒瓶變成老握在賈克手上的東西了。他也忘了早先說的,一定要白莎和他一起喝酒了。他會管白莎倒酒,但是他不停忙著給自己倒酒。白莎裝樣地也在喝酒。即使如此,也喝了他1/3量的酒。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慢慢地品這種好酒。”他說:“但是我喜歡乾杯。一次一杯,是我的脾氣。也不容易改。白莎,你是個好蛋。無怪宓警官喜歡你。看來,他們把暖氣又打開了,是嗎?我認為這裡好冷,但是現在熱起來了。只是有點悶。你感覺到了嗎?”
“還可以。”白莎說。她現在不怕對方看自己的眼睛了。她從桌子看向對面坐著的警官,眼睛水汪汪的,臉紅紅的。賈克把手伸進長褲口袋,把腿伸直,兩隻足踝交叉起來,整個人向椅子邊上縮下去一點。
“你也上夜班?”白莎問。
“經常。”
“上夜班能睡得著嗎?”
“習慣了哪裡都能睡,”賈克把眼睛眯起,眼皮已經抬不起來了。“光線太亮不行。刺得人眼睛發癌。醫生說現代人都不肯給眼睛有合適的休息。”
白莎看著他,有如一隻貓在陰暗處看一隻在太陽光裡的小鳥。
賈克的頭點動了1、2次,下巴會下來了,突然警覺地把眼睛打開。
白莎垂下眼來,繼續用鉛筆畫她的圖案。她發現不用圓規要畫幾個3角形的外接圓,還是不太容易的。耳朵中聽到呼呼聲,她抬起頭來,覺得自己也有醉意了,不過神智還是十分清楚的。
“善樓有沒有逮捕彭茵夢?”她問。
“沒有吧,怎麼啦?”
“想辦妥這樣一件謀殺,北富德一定得有1個女同謀。他一定得有1個女人打電話給他太太,騙她去那車庫。假如他和彭菌夢有一手,我相信彭茵夢就是那個我們要的女同謀。”
“喔!”賈克受了酒精的作用,熱心地反應道:“你的想法真上路。”
“而且我認為所有的這些匿名信都是這可惡的小騷蹄……可敬,都是這可敬的-一小騷蹄子寫的。”
賈克不懂地說:“她為什麼要寫信控訴她自己呢?”
白莎突然有了新的概念。“當然是為了撇開別人對她自己的懷疑。在寄出信件之前,她已經知道北太太死了。她也知道,事情有一些意外,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麼順利。她知道,這樣一封信可以轉移別人對她的懷疑。你看,目前在你們警察的心目中,她只是北富德的情人,而不是北富德的同謀。”
“喔-一你可能——說的沒有錯。”賈克掙扎著想起來拿電話。“要告訴宓警官嗎?我來看-一他電話幾號-一得想一下。”
賈克把頭放在手上。把頭擱在桌上,集中腦力在想。
幾秒鐘後,白莎看到他寬大的肩頭一鬆,雙臂向左右一垮,上身平平趴在桌上,電話機被撞得幾乎摔在地上。白莎想扶他一把,但是他已經鼾聲大作,嘴裡呼出來的都是威士忌的味道。
白莎小心地把自己會咯咯叫的迴轉椅退後。她站起來,覺得自己也有點飄飄然。她用手輕輕地扶著桌子,站穩、用腳尖走向辦公室門。
在她背後賈克不安地移動一下,嘴裡咕嚕地在說什麼聽不懂的話,舌頭因為酒精作用,大得在嘴裡滾不過來。
白莎小心地把她私人辦公室門打開一條縫,慢慢地擠出去。她小心地把門帶上,捉住了門手,不使門鎖發出聲音來。
天已經全黑了。但仍有足夠亮光使她能經過接待室,不致撞到傢俱弄出聲音來。她摸索到辦公室大門門把手,走出走廊前,她還確定一下,把門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