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去聽一位男性朋友在一個“女子高尚氣質學堂”的演講。這位朋友思想開放,觀念新銳,妙語連珠,激活臺下成功的白領女人死水微瀾的內心。她們紛紛發言,歷數男人各種罪狀,義憤填膺,正氣凜然,很像多年前我在一本小說中寫的一幫年輕女子組成女性俱樂部,要用甘地式的不合作主義、費邊式的漸進主義、新馬式的改良主義改造社會。首先,拒絕男人的性霸權,挫折他們的性侵犯傾向,最終改造男性沙文主義。
有個穿花邊裙的女子激動時竟站起來說,我們得戰勝自我,不向男人妥協。
聽眾都喧賓奪主搶著發言,長篇大論,故事都憂怨痛苦,成了婆婆媽媽的憶苦控訴會。
煞風景的是另一個坐在一邊沉默寡言的女子,卻插口說,我們有一天會到四十歲,現在就擔心男人不愛,那時半老徐娘怎麼辦?
她的話給全場打了一個大問號作結。
三個小時聽下來,我發現這些美麗氣質的女學員們未必弄明白:第一,男人是什麼;第二,女人是什麼;第三,作為一個人,你到底要什麼?女人在沒有了解自己是什麼前,怎麼談得上戰勝自己?看清自己,恐怕更重要。
我們討論的男人,只佔這世界的一半不到,但無法否認的是,世界上的活動大部分是男人在活動。如何看待男人,也就是如何看待世界。說男人的趣味,無非就是說社會趣味;說男人的傲慢,無非就是說社會的傲慢。社會的白日夢,也就是男人的白日夢。
燒飯的以女人為多,為什麼名大廚美食家多為男人?
學鋼琴的以女人為多,為什麼演奏大師多為男人?
穿時裝買新衣以女人為多,為什麼設計大家以男人為多?
女人最欣賞優美的線條豔麗的色彩,為什麼大牌畫家以男人為多?
憤怒生氣,情緒衝動,是女人看家本領,為什麼敢扔炸彈敢動刀槍駕駛自殺飛機的以男人為多?
需要精神依靠的以女人為多,為什麼救世主、菩薩、上帝代言人,多是男人?
讀小說,甚至寫小說的以女人為多,為什麼諾貝爾文學獎大多給了男人?
這樣一遍理下來,作為女人心裡就亮堂多了。
如果這世界是男人世界,這社會是男人社會,尤其這中國是男人中國,那麼我這篇小文章,豈不成了《第三隻眼看中國》、《山坳上的中國》、《走向世界》這樣氣勢磅礴的大題目?
假定我能寫那題目,也會被稱為“巾幗不讓鬚眉”、“女中豪傑”、“藍襪子”等等,名稱雖好,但是寫得不像女人,編者會認為我文不對題,人不對號,違反稿約。
因此,就題目說女人的眼光,看世界看社會,雖然是一種自我矛盾修飾,強要做文章,還是可以做得。
一般說有三種女人看男人之法:
第一,極端女權主義的看法。說這是因為社會是男人控制的,各行各業對女人的岐視,有意漠視女人的成就,壓制女人受教育求發展的權利,這社會是一個男人的大陰謀團體,專門設計出來壓迫女人。我個人不屬於這一派;
第二,修正式女權主義立場。說這是因為男權社會幾千年,把女人的社會角色固定化了——圍在臥房、產房、廚房裡。而女人們也把自己的角色固定化,認為外面的世界本來就是男人的世界。一句話:被男人奴役慣了,就甘於自我奴役。這麼說,女人的苦惱至少男人要負一大半責任。我聲明,本人屬於這一派,我站出來要求男性社會對岐視女性負責;
第三,前女權主義或非女權主義。說這根本原因是男女生理體能不同,自然導致的社會分工,女人要負責生育,男人就要負責生產;女人要負責養撫,男人就要負責禦敵;女人要負責瑣碎具體的家事,男人就得擔當家國大任,從事數學、哲學的抽象思維乃至終極超越,就必須是男人的任務;女人只能管管油鹽醬醋,打翻醋,還讓男人小看。
我當然拒絕做這“沒出息”派。
不為別的,就因為“小女人文章”氾濫成災,原因當然是“小女人讀者”這個集體上帝的命令。讀者,我的好讀者,如果你自認小女人,自甘小女人,而且喜歡小女人的脂粉文字,那麼我們現在就好說好散,免得你做頭髮時,拿起我的文章,敗了興致。
不過,我是自由撰稿人,靠稿費過日子。如果所有的你都不看我的文字,我就得過免費減肥的生活。因此我還是得寫讓那麼多小女人讀者願意掏腰包的文字。
怎麼辦呢?我只得玩點小花招:我的話表面有層意思,背面又有層意思。表面意思給你快樂的時光,背面意思讓我自己對得起自己。
我大談美食,你可以明白我主張你一星期去一次餐館足矣;我大談時裝,你可以明白我主張漂亮女人可以抓到什麼穿什麼;我大談電影精彩,你基本上可以明白大部分片子只消化十分鐘“快進”,就算看完;我現在言歸正傳,說男人了,你可以明白任何俊男帥哥不值得看第二眼,女人的第二眼馬上讓他們腎上腺分泌太多;任何不把你當一回事的男人,你該掉臉就忘得一乾二淨。
你是不是認為我話說得太陰陽怪氣,水水火火,不一刀子劃清?不,絕對不。我是一個極端頂真的人。只不過我知道這個社會男性勢力太大,但是男人急躁,糊塗,記憶力不佳,智商也不及我們女人,甚至壽命也短。只要我們有耐心,一點點耐心,我們就能完成一場和平演變。
因此,不妨慢慢做頭髮,慢慢做美容,慢慢照鏡梳妝。不急,時間在我們這邊,至少,在我們半老色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