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紅說在深圳,只要是單身女人,就經常會有男人請吃飯。從早茶到晚飯到消夜,沒有人請吃飯的女人是可悲的,說明你特別老或者特別醜。不請女人吃飯的男人則是可恥的,說明你不會開心或者是窮光蛋。深圳這樣的地方聚集了無數各種年齡的單身男女,這是一個來“闖”的地方,闖就意味著拋家別舍,隻身前往。在這個隻身闖蕩的城市裡,誰都有一份被註定了的孤單,這點孤單像空氣一樣,可以隨時忘掉,又可以隨時跑出來,可以隨便地壓在心裡,又可以無限地膨脹和瀰漫,搞得昏天黑地地讓人難過。
有誰願意在高速運轉的一天之後獨自吃飯呢?有誰願意在輸贏未卜的一天開始之前一個人吃早點呢?未免暗淡和低調了啊。一個人開始又一個人結束,這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個詞就是:孤寒。
孤寒是最要不得的,是人之大忌,誰被人說了孤寒,那就真是慘到底了。這世界除了幹力氣活的就只有書生這一類人可以理所當然地稱其為孤寒,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慘到底,因為書生就應該是這樣的,清清苦苦地讀書做學問,秀才人情半張紙。但這些來闖深圳的人都不是來做書生的,而是要賺大錢得富貴,他們中有不少人本就是能人,有著一身的本事:有些雖本事不太大,但在原來的地方失了意,失了意就是一種刺激,正憋著勁要長本事,有的既沒有本事又不曾失意,但有的是求富貴的雄心;最末流的什麼都沒有,卻有混生活的無限好興致,以及同樣求富貴的僥倖心理。這許多來闖深圳的人來了是要炒股、開公司、發大財,他們決不能讓人認為自己孤寒,且不說他們拋妻別子孤身在外需要一個女人身體的溫暖,他們也還有一種對外表明身份和地位的需要,這情形跟必須擁有轎車和房子一樣,你可以不坐這車,但你不可以沒有,沒有就是孤寒。在深圳,身為男人卻要打的出門,是件沒什麼面子的事情。
擁有女人就像擁有房子和汽車一樣,決不是什麼虛榮心,而是一種身份,是成功男人的標誌。誰能說標誌是虛榮呢?擁有的女人,或者說陪你吃飯的女人越年輕漂亮,氣質越好(闖深圳的男人大多數受過高等教育,懂得欣賞女人的氣質,他們知道身邊轉著俗不可耐的女人的男人無疑是向世人宣佈自己是沒文化的暴發戶)、檔次越高、種類越多、更換越頻繁就越是成功。這點不需要誰來指明,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看的,幾千年來就是這樣,以後還將是這樣。
而女人對成功男人的環繞同樣不是虛榮心,不是男人們所指責的勢利眼。一個成功的男人和一個失意的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在他們身邊的女人會把這種不同一下就嗅出來,並且在心裡將它們放大,再在與親密女友的竊竊私語中再一次放大,好的會更好,糟的就更糟。成功男人的從容、鎮定、驕傲以及由此帶來的氣質不凡就像光環一樣美化了他們,又像陽光,使他們的周圍的空氣會比較輕、比較流暢,站在他們身邊的女人(那些美麗年輕又沒有什麼頭腦,靠男人的寵愛而獲得成功感的女人)會因此容光煥發,自豪之情油然而生。這樣一種成功的人被稱為有福的人,福分這種東西是天之所賜,並不是人人有份的,只有少數人才有,他們由福星高照直接變成福星,誰跟著他們就會有好運氣。
那些失意的男人總是心情不好,他們既尖刻又脆弱,一點也容不下成功的人,他們總是要在女人跟前罵倒別人以變得高人一頭,他們總以為自己比別人聰明十倍,有無數的計劃但從來幹不成任何一件事,他們怨天尤人因而心理陰暗,他們即使身邊有女人也總是擔心她們走掉,這種擔心使他們患得患失、形容猥瑣。一個總是失敗的人被稱為“衰”,在北方有一個相應的詞:晦氣。若是跟衰人在一起混難免不沾上衰氣,難免不處處倒黴。是人都不願倒黴,對女人當然也不能苛求。那些失意的男人即使在明亮的陽光下也是灰撲撲的,失意就像一種病毒,侵入了失意者的五臟六腑,損害他們的機體,它們在體內繁殖、膨脹,逸出體外像毒霧一樣繚繞不散。
失意的人永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失意,他們總是要把失意藏起來。他們起碼要在吃晚飯的時候不要顯得那麼孤寒,他們雖然沒有自己的住宅和轎車,但是請女人吃飯卻是必需的,這使他們看起來不至於孤寒,而不孤寒就是得意的開始。兩個人吃早茶又兩個人吃晚飯,或者消夜,男人有機會在女人的面前高談闊論,將不著邊際的勃勃雄心變成一種虛假的自我感覺,既迷惑女人也迷惑他們自己。
這是多麼壯麗的景觀!無論是得意的男人還是失了意卻不願意別人知道的男人統統都要請女人吃飯。在深圳,這座充塞著玻璃和鋼鐵的大峽谷的都市,陽光在玻璃上變換了顏色,裝飾燈如瀑布般流瀉,滿街跳蕩著金銀銅鐵的光芒,塵土的顆粒也在這光芒中熠熠生輝,變換著橙黃、橙紅、金色、黃色、白亮、紅色等種種色彩,它們從容地從地面上升,升騰到空中,從容而輕盈,女人或者男人從這些光中走過,像風一樣拂動這些輕如煙塵的顆粒。光塵瀰漫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