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家魚貫離去,面對這麼一個極其生疏的環境,項明春的心裡一下子空落落的。並且下意識地想到,自己興沖沖地來上班,這裡的感覺竟是冷冰冰的,好像進入了剌蝟窩裡,大機關裡竟是如此人情淡漠。想當年,他去劉集高中上班的時候,學校領導不經意地就組織了一場歡迎儀式,還素不相識的同志們顯得非常熱情,就像多年的老朋友,已經到校復課的學生們圍了一大群,當校長說:“這是我們新來教物理的項老師”時,所有人熱烈地鼓掌,就像歡迎戰場上歸來的英雄人物。兩處相比,差距實在太大了。項明春想歸想,心裡還是挺高興的,因為總算是跳出了教育之門,進入了一個新天地。所有突然泛起的煩惱一掃而光。於是,裝上值班室的鑰匙,哼著小曲兒,去到大街上的小飯館裡,喝了一碗羊肉燴麵,趕緊回到值班室。
七月份的天氣燥熱,他的心裡更是燥熱,任電扇嘩嘩地吹著,也不能把窩在肚裡的溫度降下來。忽然想到,這小范只安排了自己值班,卻沒有交待這班究竟如何去值。從課堂上搖唇鼓舌的教師,突然變成了埋頭幹行政工作的縣委辦公室幹事,反差太大了。電話機已經由搖把子變成了用手指頭轉圈撥號,一個學物理專業的大學生卻從來沒有見過,更談不上用過。沒有人可以領教一下,沒辦法,就自學吧。他隨手翻了翻值班日誌,只見一頁又一頁上,除了日期、天氣和值班人外,正文不過是用不同的手跡寫出來的相同的四個字:“一切正常。”項明春想,值班無非就是這麼一回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小范不一定是藏奸使壞,大約是以為自己和他們一樣的熟門熟路,不給指點罷了。又去打開挺讓人稀罕的日立牌大彩電,上上下下七、八個頻道開了一遍,出現的只是滿屏雪花斑點,也許是電視臺停電或者是沒有轉播什麼節目;拿了幾張報紙翻看了一下,一點也讀不進去。就這樣呆坐了一個時辰,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於是,合上門,到這個四四方方的“轎子”式縣衙裡,前前後後走了一遍,像個騷情的詩人,去和那些古柏樹進行無聲的對話。古柏樹告訴他,幾百年來,這個大院裡塵封了許多久遠的歷史。現代人一批批粉墨登場,正在這裡上演著生動的人生活劇。老柏樹告訴他,小子,你的另一種人生也許正從今天、從這裡開始,不要懼怕,挺起胸膛,路漫漫其修遠兮,上下求索吧。
轉了一圈回到二樓,聽見電話的鈴聲炸耳地響著,項明春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開門,這鈴聲突然消失了。
剛喘口氣的功夫,鈴聲又一次驟然響起,項明春拿起話筒,一個比鈴聲更加威嚴嚇人的聲音說:“誰在值班?幹什麼吃的,一直不接電話?”
項明春一聽壞了,八成是出了什麼緊急事情,囁懦著結結巴巴地說:“是,是,是我,項明春。請問你是哪位領導?”
對方的口氣稍微有點緩和:“我是史長運,誰讓你值班的?”
項明春一聽是史主任,不敢說是範德保安排他值班的,只說:“大家想我今天晚上沒有地方住,就讓我在這裡一兼二了。”
史主任鬆口氣說:“我都要了十來分鐘了,一直沒人接,我以為是脫崗了。小項,值班時,不要離開值班室,以免出現緊急情況耽誤處理。你第一次不懂,今後可要注意,我的電話是388,有事你要我!”
項明春這才明白,史主任這是在用電話查崗。對剛才充滿浪漫的出遊縣委大院很有點後怕,虧得沒有走得太遠,如果出了機關大門,那更不得了。由此看來,當個機關辦事員還不如當一個教師鬆散,做一個老師哪有這麼多煩人的路數?他又忽然想到,史主任才不過是要了十來分鐘電話,自己何不早說是到廁所拉肚子去了?真是笨蛋,連個隨機應變的能力也沒有!又一想,還是誠實一點好,不然,說自己剛出去了一下,倘若史主任要的時間長了,知道自己說瞎話,豈不是更讓史主任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真是上班的第一天就這麼辦錯事兒,以後也不知幹好幹不好這差事。一時性起,氣得直捶自己的腦袋,癔癔症症地看著那部電話,竟像是一個吃人的怪物。心裡恨自己,不要浪漫,再別浪漫啊!就這樣忐忑不安,直到凌晨才入睡,夢中竟然真的到了毛主席紀念堂,並且鑽進了毛主席的水晶棺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