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鄔慶雲調走以後,項明春的待遇並沒有改變:提水掃地抹桌子,根本到不了他,洗杯子,沖茶水這些活兒,雙朋、春發和玉珺搶著做,項明春並沒有感到不便。從市委辦公室培訓回來以後,他曾經有些傷感地聯想,小鄔在時,這些事情都辦得很自然,但那是一份濃濃的情意。這幾個同志同樣這麼做,也許是他和錢碩討論的“官大一級壓死人”這條原理在作怪。雖然不好意思,也不能阻礙大家的好意。又想到,市委辦公室信息處的三個處長,與同志們在一個大辦公室工作,就沒有這種待遇,他們倒水喝,倒菸灰缸,就好像孩子上了小學,穿衣服、穿鞋襪都是自理的。事情雖小,看小不小,還不如自己一個縣級小秘書,坐在小山頭上,可以佔山為王。上了班,只需要抽著香菸,皺著眉頭,放眼窗外,盯著楊樹的嫩枝條正在發出新芽,裝出正在進行重大問題思考的表情,就讓這幾個下屬開始上班時的功課,悠然自得地享受大家殷勤的伺候。這種情況沒有多久,就被一種突然的變化給打破了。
這一天,項明春剛上班,管主任直接打電話到值班室,要項明春去接聽。管主任有點急促地說:“項秘書,你把工作趕緊給呂雙朋他們交待一下,跟杜書記出去辦事兒。”領導的命令是問不得原因的,項明春一時激動地想,這是怎麼啦,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本來是司馬皋獨家承包的活兒,咋會輪到了自己頭上?
在車上,杜書記說:“小項,跟我是挺辛苦的,以後就有勞你這個同行了。”
項明春含含糊糊地應答著,開玩笑地對杜書記說:“跟著你,我就成了一等秘書了,這是辦公室同志們求之不得的工作,哪有不高興的道理?”說得杜書記哈哈大笑,顯然他也知道辦公室系統內秘書人員分出三等九級的說法,讓項明春給言中了。
說是這麼說,項明春始終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讓他接任司馬皋的工作,心情在雲霧裡翻騰。想這辦公室人員就是帶把兒的對對兒(豐陽土話:鐵椎),掂哪裡就打哪裡。尤其是這稱呼,也很微妙,自從管主任他們上任以來,沒有人稱他“小項”了,大家把“項秘書”叫順了嘴。這杜書記比他年輕幾歲,卻叫他“小項”,聽起來也挺自然、怪親切的。在這裡,年齡差別是次要的,職位就是決定因素。大人物稱你小人物“小什麼”的,不僅不小你身份,反而顯得喜歡你,透出一種親近來。
他們到了色織廠,看來縣委辦值班室已經通知到了這個企業,工業局曹磊局長、色織廠的女廠長張英群,還有宣傳部新聞科的高亮科長正在廠區的大門迎候。進得廠去,應著大門的照壁上,書寫著八個大字:“安全生產,嚴禁煙火”,但這並不妨礙大“煙鬼子”曹局長不停地抽菸。
張英群廠長邊走邊向杜書記彙報,沒有辦法記,項明春就邊走邊聽,用心記著。高亮科長還時不時地掏出照相機對著人群閃動一一下。
在車間裡,他們在一排排的織機中穿行。明亮的燈光下,馬達嗡嗡地唱著長年流行的歌兒,織機“啪嗒啪嗒”地打著節拍。杜書記邊走邊和車間主任——南方叫“拉長”的人交談,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只見他們不斷地指指戳戳,談笑風生。女工們都是身穿天藍色工作風衣,頭上戴住天藍色圓帽,把頭髮罩在裡邊,只留下臉龐,整齊的工裝,讓人看不出這些工人有多大差別,只見她們一個個忙上忙下的,身姿優美。年紀大一點的工人埋頭幹活兒,年輕的幾個漂亮姑娘還偷偷地翻起眼皮,瞟上他們這一群人幾眼,臉上露出靦腆的甜笑,不論和誰對視了,你都會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這讓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廠的項明春感到新鮮好奇,邊看邊想著,大工業生產就是與農村幹活兒不一樣,整齊劃一,人和機器沒有多少區別。
回到廠裡比較簡陋的會議室,張英群廠長系統地彙報了生產經營情況,曹磊局長邊抽菸,邊不時地插上幾句話,對張英群廠長的彙報做補充,很內行。杜書記做了指示,精闢而且獨到。他說了我們內地紡織工業和沿海地區的差別,說了市場競爭的殘酷性,說了應當如何站穩腳根,尋找突破口,上一些具有前瞻性的拳頭產品,在別人還沒有意識到時,就已經打開了市場。這一切並非空話,杜書記明確指出了幾種在國內外具有發展趨勢的產品,讓女廠長讚歎不已。連說:“杜書記太懂行了。我們一定馬上調整思路。”曹磊局長下話:“張廠長,搞出方案後,馬上向杜書記彙報!”說到安全生產時,杜書記對曹局長說:“老曹啊,我看你這個工業局長就不夠格兒。別看你很內行,但你有一個毛病被忽略了,你的煙癮那麼大,在這個廠抽菸就是一種失誤。”
曹磊局長尷尬萬分,頭上冒汗,面色赤紅,狠狠地把煙掐滅說:“書記批評得對,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出得廠來,握別了眾人,已經十一點鐘。杜書記對司機小翟說:“去醫院!看一看司馬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