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最高執政官講話!"
一個老頭的顫顫的聲音從國土影像的方向傳來.
"我就是.您是那個非法進入國家電腦總網並大量複製自己的人嗎?"
"我是.我這樣做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像每一個國家合法公民一樣,您一直是安全的."
"不!殺死我太容易了,你們只需毀掉那塊光盤就行了!"
"如果誰要這樣做,他就犯了謀殺罪.事實上,存貯你們的光盤一直在我國軍隊的嚴密保護之中,您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不信這個!執政官,你們早就盼著我們這些比你們大二百歲的老頭子死!你們嫌我們累贅,嫌我們累贅!盼我們早死!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記得,我那個三十五歲的曾孫子看我的那種眼光,那眼光一直在說-你怎麼還不死呢?-是啊,我死對他當然好了,我死就不會妨礙他了.這個渾小子,在八年前他成了家,兩口子過得都挺好.可沒多久,女的要去南極了,要去六七年,就為這他們離了婚.女的剛一走,他就又結了婚,聽說那女的在地球的頂兒上也結了婚,還是和一個阿根延移民!這些我都忍了,都忍了,好在他新成的家也挺和睦.今年,女的從南極回來,他又離婚,再和那女的復婚,女的也和那個阿根延人離了婚.對這些,我也能忍,用你們的話講,時代到了這兒,有什麼法子?!可誰知道,他們這麼做是八年前就商量好的!連後來和我曾孫子過了八年的那個女孩子都是去南極的這女的給他介紹的!那天晚上,他們四個——三個中國人,一個阿根延人,都聚在我家裡,他們喝酒,唱歌,跳舞,互相講他們過去幾年的好日子,然後,用他們的話說,慶祝新生活的開始.這幫混蛋孩子們在我的家裡跳著舞大喊:新生活萬歲!新生活萬歲!!這幫孽種是不讓我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把頭朝床柱上撞過去現在你們知道我是怎麼死了!"
"您經歷了三個世紀,當然不能要求您理解現在的生活方式,但也犯不著對此發這麼大的火兒.您曾孫子的這種生活在現代是很正常,也是健康的."
"什麼?!正常?健康?!我們幾千年的文化就要毀在你們這一代混脹東西手裡啦!你們象做遊戲似地對待家庭,你們在玻璃管兒中象生豆芽似地生產孩子唉,我們可憐的老祖宗啊,你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今天啊!別的孩子還好,他們只是自己由著性子這麼過,可你們看看這個最高領導者,就連現在這樣她都不滿意,她竟要把所有的家庭都徹底地拆散!她這麼幹是要把你們用血肉築了幾千年的房子一把推倒啊!"
"房子不推也要倒的,老人家.至少我們這一代人,不想被這破房子埋在裡面."
"對,照你們的意思,我們這些老骨頭就該埋在什麼裡面,我們在你們眼裡已不是活人了!我們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我們比不上你們,我們開不了那些鬼怪似的大機器,我們也不懂那些千奇百怪的一天換十次的新理論;更主要的是,你們知道我們不會比你們活得長,知道我們都快入土了,你們才敢在老一輩面前這麼猖狂!可憐的老祖宗啊,我對不起你們啊!現在,我要做我該做的,我要告訴這幫不要臉的小東西們,我不會死了,我們都不會死了!我們要永遠活著,而且再也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動的一把老骨頭了!我們要管管你們,我們不信管不住你們!"
"您所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難道您認為總網外的所有老人都贊成您這麼做嗎?"
"不!我不是指他們,是指總網中的這些脈衝人,他們有上億個!"
"要知道,那都是您的複製體啊!"
"我不管他們是誰的複製體,我只知道我們有相同的經歷,對現在的世界有相同的看法!"
"他和自己對話了,這可真有哲學味!"最高執政官轉身對旁邊的執政委員們說.
"他好象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複製的.""是的,進行復制時的記憶是脈衝人的最後一行代碼,這行代碼在程序調用上比複製原形高一個層次,所以他的複製體上沒有這個記憶."
"這對我們來說可能是件糟糕的事."委員們紛紛議論著.這時複製體繼續說下去.
"我是他們的代表,來向您宣佈,總網中所有的脈衝人已在內存貯器中建立起一個共和國,我們把自己的共和國命名為華夏共和國."
"這個國中之國是非法的!"
"住口,幾千年的行為準則已被你們踐踏成這個樣子,你們還有什麼權力談法!?最高執政官,現在我們向你顯示華夏共和國的存在,首先,讓全國的火車都停下來!"
在鐵道部中心調度室的顯示屏上,鐵路網上所有指示列車位置的向量標誌在一瞬間全部變成紅色,在這個國家漫長的鐵路線上,到處都能聽到轟隆隆的急剎車聲.
緊接著,這塊國土上到處發生著令人吃驚的事情:城市中,所有色彩絢麗的霓虹燈都滅了;城市的上空原來飛行著許多廣告飛艇,那些氦氣飛艇造成各種商品的形狀,還有很多造成女郎的模樣,這些穿的不太多的漂亮姑娘,舉著香水牙膏什麼的在夜空中飛來飛去,成了現代都市的一大夜景;可現在,這些妙齡女郎一個個全都滅掉了光亮,帶著氦氣洩漏發出的吱吱聲從天上栽了下來,奇怪的是其它的廣告飛艇仍在安然無姜地飛著.在標準的城市現代舞廳中,地毯在跳完舞后可由電腦控制的機械捲起來,蓋在地毯下面的充氣餐桌可以很快自動立起,這樣可以節約空間;這時,在所有的舞廳中,地毯突然捲起,把舞中的男孩子女孩子(今晚上不太多)都捲了進去,當他們驚慌失措地爬出來時,地板上的充氣餐桌突然把他們舉起來又扔出去,然後這些在地上亂滾的年輕人又受到了飲料自動售貨機的襲擊,一股股啤酒準確地噴到他們臉上.在今晚舉行的所有離婚典禮中,都發生了這樣的事:餐桌在家用電腦的控制下突然飛轉起來,把澆汁魚銀耳湯之類的東西均勻地向四周甩出去,把客人們的夜禮服搞得一塌湖塗;自動門窗發了瘋似地不停開閉,上面的玻璃被嘩啦啦地撞得粉碎;吸塵器伸出吸管吸住牆上的裸體畫片撕了下來,然後就去扯客人們的衣服;它頭頂上的小揚聲器,平時只會說"請您把腳抬一下,我要打掃這裡了,謝謝",現在卻喊著:"你們這幫小東西,看看你們像個什麼樣子!"最可怕的還是那些家用機器人,它們揮動著十幾條長臂,每隻手都捏著電烙鐵網球拍之類的東西做武器,狠狠地抽打著客人們;如果這次離婚典禮中有幾個勇敢些的年輕人,撲過去關掉機器人的電源或打碎它的視覺傳感器,事情還好些,否則所有的客人很快都成了這昔日百依百順的機器樸人的俘虜,聽著它用那個電腦總網中老頭兒的話訓斥這對兒離婚的小夫妻,說到激憤處還不時地給他們幾下,直到他們求饒為止
在這塊廣闊的國土上,傳統正在發洩這二百年存起來的惡氣,只要是他認為有傷風化的地方,都被攪得天翻地覆.這鬧劇同時發生在國土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死人,損失也不是太大,但卻顯示了那個侵入總網的脈衝人的驚人力量!在總網裡集成電路的世界中,他象一個以光速穿行的幽靈,空間距離對他已失去了意義,他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內,順著光纖或藉助於微波,從國土的一端飛到另一端;他掌握了巨大的能量,擁有無限的精力;這個國家中的每一個視覺傳感器,每一架雷達和每一臺電視攝象機都成了他的眼睛;每一個壓力,溫度和溼度傳感器都成了他的皮膚;每一個氣體傳感器,包括交通警測量司機是否醉酒的儀器,都成了他的鼻子;每一個聲音傳感器,每個麥克風都成了他的耳朵;由電腦控制的每一個裝置,大至鍊鋼高爐和巨型吊車,小至抽屜上的電子鎖和理髮推子,都成了他的手!這是一個擁有幾億雙眼睛和幾億隻手的怪物,從長波到伽瑪射線對他來說都是可見光,他還能看到引力波,看到中微子,聽到次聲波和超聲波!這個國家的工業系統中貯存的巨大電能和其它能量給他提供了無窮的力量,他可以用他那幾億隻手控制這個國家的每一個細微的部分,巨型電腦的高速運算使他做到這點易如反掌!這一切,都是二百年乃至幾千年來人類科學進步給他提供的,現在,他是一個真正的超人!
在這個國家以外的國際社會上,人們對這個突然封閉的東方大國中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但恐懼籠罩著全球.電視和廣播停止了一切節目,專向公眾傳播從那個已變得神秘而可怕的國家中傳出的蛛絲馬跡.美聯社的一位電視評論員的說:
"現在可以肯定,發生在中國的災難是由一個復活者引的;同時還可以推測,一個由電腦超人主宰的社會已經出現,這個社會的專制和殘暴只有古羅馬的奴隸制才能與之比擬!現在,那個世界最大的電腦超級網絡,就象一個巨卵的薄薄的蛋殼,那蛋殼在不安地蠕動著,裡面的魔鬼隨時都會破殼而出!現在,每過一分鐘,套在人類脖子上的絞索就緊一圈,我們不應等到那個協議限定的二十三點四十八分了!"
但最高決策者們仍在等著,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中的辦公桌上,印出了總統一個個汗溼的手印.
這時,在這場災難的中心,最高執政官又得到了一個報告:長江,黃河,珠江,松花江,漢江上三百座水電站和水利樞紐大壩的閘門被全部關閉了!現在正是汛期,幾百座大壩後面的水在飛漲著!這是複製體所採取的第一個威脅生命的動作.
"你要拿這幾條大河流域中幾億人民的生命做人質嗎?"最高執政官厲聲問.
"好吧,我們再把它們打開,這只是對你們的一個警告!"
"要知道,如果你們在兩個小時內還不退出總網,國家將遭受來自外界的核打擊!"*
"我不管什麼核打擊.即使我想退出,別人也不想,這裡的每個人都有生存的願望!"
最高執政官轉向身邊的緊急狀態委員會,"同志們,我辦了件傻事,浪費了時間.開始時我認為,既然這許多複製體都是一個人的全拷貝,他們應該是一個共同動作的整體.所以我試圖勸說這一個自動消除自己,認為一旦達到目的,別的也會同時消失掉.現在我們面臨這樣一個現象:一個人複製後的每一個複製體都把自己看成一個獨立的人,這樣我們不可能用勸說的方式清除總網中所有的複製體.現在我們只有一個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