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蘇拉將轉椅搖轉過來對著打字機,對著她書房的壁鏡斜瞟了一眼,重對節制飲食暗下了保證。不過,從鏡子裡看自己,令人大失所望。她天造地設地趕不上凱思琳-鮑拉德。她是大骨架的身量,從腮到肩膀到臀部都如此,體重總是135磅。有一次,在一次聚會上,一個酒鬼就曾說她像一個身體過重的夏洛特-布朗蒂。她肯定,這是因為她把自己的暗褐色的頭髮從當中徑直向下分開的緣故。儘管如此,她喜歡這種文學的引喻。對一個41歲的婦女——一個已經做了母親的女人來說,她沒有忘記提醒自己本週末寫信給戴文,不知道為什麼她從來沒有像她的父親,她保養得不錯,並且對那雙小手和完美的小腿頗有點沾沾自喜。再說,哈羅德喜歡這個樣子。而且,除此之外,她是薩潑霍①而不是特洛伊的海倫,是木塞的薩潑霍,更不是萊斯博斯島上的。她所具有的會更耐久。
①抒情女詩人。
她又砰砰啪啪地在打字機上幹起來。還有一個小時她就得離開到機場,去會見伯特倫-福斯特和他的妻子阿爾瑪。儘管從許多方面來說,福斯特並不是她的一個理想中的出版商——他的粗魯和庸俗常常令人不願接近。他辦《家庭生活》雜誌的興趣,重在商業利益而不是文學,有時讓人很感失望——不過,他確實是夠精明的,能從他的眾多的自由撰稿人中挑選了厄蘇拉,並提拔為這份發行面頗廣的家庭雜誌的西方編輯。
這時,厄蘇拉打好了她的概要,把它從打字機上抽下來,並開始進行校對。這份概要構想巧妙,措辭迎合了福斯特重金錢的偏見,並藉此提高了自己所幹工作的分量。概要包括了頭半年她辦公室的活動。它強調少花錢,辦大事。它建議,花費很少的額外費用,採用某種具有誘惑力的方法大做廣告,使她的部門具有更大的權威性和更廣的報道範圍。
“最親愛的?”這是哈羅德的聲音。
厄蘇拉望去,只見哈羅德-帕爾默猶猶豫豫地走進這間書房裡來,手裡端著早餐盤子,盤子裡盛著雞蛋、烤麵包、咖啡。“你最好吃點什麼,要不會頭痛的。”
哈羅德把她的早餐盤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後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厄蘇拉心不在焉地瞅著他。自結婚以來,雖說他幾乎每天早晨都準備早餐,即使僱用了一個住家傭人後,他仍堅持這個習慣。他每次這樣做,看上去倒像這樣幹是為了幫個忙似的。他個子挺高,行動不決斷,說話口齒不清,面色發灰,四面臉,比厄蘇拉大兩歲。他長著的一副會計師式的外表,而事實上,他就是一位會計師。
他在厄蘇拉對過的皮椅裡坐下。“應該去換換衣服了吧?”他用詢問的口氣說,一邊攪著咖啡,一邊朝她的加襯的長罩衣點了點頭。
“我已經化好了妝,裡面的衣服也穿好了,只是穿上件裙子就行了。”
“他們要在這兒呆多久?”
“兩週,我想。他們還要到火奴魯魯去。”
“就應該這樣生活。”他喝著咖啡,“也許,如果我今天見到伯雷,下午我們就去夏威夷。”
厄蘇拉的心思早已跑到別的地方去了。“誰是伯雷?”她盡本份地問了一句。
“伯雷,”哈羅德很理解她的話意,不好意思地重複了一下,“他擁有伯雷減價雜貨店,這裡的地面上有十處,對我是筆大買賣。在我那家舊商行幹活時,我曾接觸過他幾次。”
厄蘇拉記得,所謂舊商行是指貝弗利山上的凱勒公司。哈羅德從大學畢業後,一直與那些熙熙攘攘、工資付不足的眾多會計們一起幹。由於突然爆發出一種要自立的莫名其妙的念頭,他於3個月前離開他們,自己開了一間辦事處。他僱用了兩個個夥計——不過,厄蘇拉發現,現在要付錢的是她。她為此深感不快。
“好,祝你走運。”厄蘇拉說。
“我很需要這筆生意,”哈羅德承認道,“我於5點在市區與他會面,也許晚餐回來得遲一點。”
“哈羅德,你知道我們要帶福斯特夫婦去潘內羅處。你必須準時到達。”
“哦,我將盡力趕到。不過,伯雷先生是個重要人物——我不能半道中斷,這次事關重要。”
“福斯特更重要,你不能去。”
哈羅德沒有爭辯。他站起身,慢慢地收拾起杯子和碟子,並把它們疊放在盤子上,然後走了出去,而這時,厄蘇拉又重新校對起文稿來。哈羅德走到門口時停了一下。
“厄蘇拉。”
“什麼?”她把放在面前的那頁紙的“不利”一詞劃去,在上面寫上“有害”二字。
“我希望你能夠下去到那間辦公室裡去一下,那裡屬於我的傢俱連一條腿也沒有。我一直在等待你去看看。”
“我會去的,一旦能抽出身來就去。”她不耐煩地回答。一會兒,她抬頭看著他,露出了笑容,語氣也柔和了些,說道:“這你知道我一直多麼忙。不過,我一定去。”
“我想,可不可以在星期五——”
“星期五我打算舉行盛大的午餐會,招待福斯特夫婦——所有的宣傳方面的人,還有演員……”突然,她拍了一下手,“我的上帝,我答應了凱思琳-鮑拉德,星期五早上我要去聽查普曼博士的演講。這可怎麼辦?”
“查普曼博士?是那位性專家?”
“不錯——他要在聯合會上演講。我以後將告訴你這事的所有情況。我必須好好想想。”
哈羅德點了點頭,離開她到廚房去,那位黑人傭人哈利正在那裡給電冰箱除霜。厄蘇拉坐回搖椅,閉上了眼睛。查普曼博士本應該是隻百靈鳥,可是眼下成了個討厭的東西。她是個幹工作的婦女,抽不出時間去聽他的有關性的胡扯淡。她乾脆就給凱思琳或者格雷斯打個電話,以早有事務約會為理由辭掉它。到底,福斯特畢竟是先來的。
這樣,她仍感不滿意。她站起來,找了支香菸和銀質菸嘴,把煙插上去,在沉思中點上了煙。她感到,她比她起初所想象的更加盼望著去見查普曼。她穿過房間,停留在書壁前,找到《美國單身漢的性研究》,把這冊厚厚的書從架子上抽出來。她緩緩地翻閱著,在這兒或那兒停一停,去思考統計數字,或者一長段文字所表示的意思。恰像她第一次讀到它時那樣,她被迷住了——倒不是因為其中的人物與她有什麼關係,而是由於他們所敞開的臥室的大門通向了其它的生活。
就是在她把這本書放回到書架上時,這篇文章的標題已在她的腦海中漸漸形成並顯現出來。它應該這樣寫:“‘查普曼博士與我會見之日’,撰稿人:一個郊區的家庭婦女。”當然-,這個所謂的郊區家庭婦女,應是厄蘇拉她本人。這個題目登在《家庭生活》雜誌上是再合適不過了。她應把它處理得格調輕鬆,文字幽默,語氣俏皮,但是仍伴有足夠的能使人引起爭論的提問和回答,以便使這篇文章具有很高的引用性。而且更好的是,與查普曼博士或者他的小分隊的某個成員的會見,可以為福斯特的雜誌製造一篇絕妙的話題,進一步加強她在福斯特心目中的一個有能力、有智慧而又具有永恆女性的形象。
她在腦子裡反覆捉摸了一陣,又玩味了一番。在她將這次個人奇遇中數不清的軼事趣聞的細節,有血有肉地潤色過之後,她甚至看得見伯特倫-福斯特的得意秋波。現在,她心裡已沒有任何懷疑了。她必須參加查普曼博士的演講會,然後自願進行一次及早的會見。一旦福斯特知道她為他和雜誌所付出的代價後,他就會允許她遲一點出席他的午餐會。她能想象出她進門時的情景——她成了所有眼睛的注視中心,因為所有的人將會知道,是什麼事使她來晚了——其後,看見她自己駕輕就熟,繪聲繪色地把裡面的性故事講給她的僱主和著名的客人聽。她肯定,福斯特會比以往更加讚賞她;它可能引來任何事情,甚至到紐約。
公共汽車的喇叭,在遠離廚房洗滌槽上的窗口處高聲地響了兩次。因為發動機出了故障,早就把車擱在那裡,過了一會,喇叭又響了兩下。
“你能別放耳機稍待一會嗎,凱思琳?”薩拉-戈德史密斯對著電話說,“學校的汽車來啦。”她用手捂住話筒,對著快喝完麥片粥的9歲的傑羅姆和正在大嚼著小甜餅的6歲的德博拉喊道:“快點,車來啦,夠晚的了。別忘了帶午餐盒。”
薩姆-戈德史密斯嘴裡含著塊熱餅,放下晨報的商業版,把雙臂伸出來,首先是德博拉,其次為傑羅姆,吻了吻他。
“當你在那兒出去休息時,一定要記住我告訴你的話,”他對傑羅姆說,“要把球棒離開身,舉得高高的——像麥西爾那樣——然後,徑直地把棒朝下向球擊去。這樣不會錯。”
傑羅姆點點頭。“記住了,爸。”
兩個孩子抓起了他們的餐盒,匆忙地在薩拉的臉上吻了一下,快步向前門走去。傑羅姆一路蹦蹦跳跳,德博拉手爬腳蹬,直到離開房子。大門在他們身後-地一聲閉上了。薩拉尖起腳尖,伸長脖子,透過那扇高高的窗子向外看,一直瞅著他們快步跑過車場前鋪設的停車點並且爬上汽車。等汽車開始嘎嘎地離開後,她這才縮回身,把捂著的手從話筒上放下來。
“真對不起,凱思琳,每天早晨都是這樣。”
“哦,我清楚。”
“吶,聽說的那場演講——你說每個人都打算去嗎?”
“格雷斯是這麼說的。”
“吶,好吧,我不想做個與大家不同的人,看來這演講一定很重要。”
“按查普曼博士的話講,是為了‘科學進步’。”凱思琳頓了一下,“當然-,那全在於自願,薩拉。在聽過他的演講之後,再決定或是進行會見,或是不同意。”
“我隨大流,多數人怎麼幹我就怎麼幹。”薩拉說,“我讀了他最後的那本書,我想那是項很好的事業。就是有點那個——哦,想來有點太難為情。是不是真的不說出是誰來?”
“發佈稿上是這麼說的。”
“我的意思是——我曾經在一份文摘雜誌上讀過一份材料,說的全是那些調查的事情——是對他們的經歷的調查,以及對這些調查材料保密的辦法。不過我記得,就是金西也是採用與你對面相坐並且當面提問的方法。在金西以前還有一個人——我記不起他的名字了。”
凱思琳查閱了一下面前的文件。“還能是漢密爾頓嗎?”
“這名字很熟,可能是他,他用發給卡片的辦法,所提問題都打在上面。不過,你仍然要當著他的面回答這些問題,這會搞得我非常不舒服。”
“是這樣。”凱思琳表示贊同,幾乎自動說出來。不過,儘管她同情薩拉的觀點,她知道她卻不能接受這種說法。“儘管如此,我認為查普曼決不會一成不變地照搬這種方法。我想不起我所聽到的有關他的方法的話,但有一點卻是記得的,它是所有辦法中最匿名的——你真的可以像上了封條似的和與會者一起參加,就像一位修女一樣。我倒希望我能夠告訴你具體如何做,薩拉。不過,格雷斯說,查普曼將在演講中把一切都會解釋明白的。”
“好吧,我一定出席。”
薩拉將話筒安放在電話機上之後,瞥了薩姆一眼。她拿不準他聽沒聽到電話中的談話。他仍深深地沉浸在最近的股票買進賣出指數中,而且顯而易見,對剛才這一切並沒有在意。她不吱聲地注視著他,正像最近她常常這樣做的一樣。她那右手很有特性地放在心上(那裡藏著那件秘密的事情)。她懷疑他有沒有看見她比他們初次相遇時所見到的更多的情況。她想,如果他仔細觀察一下的話,他也許會有所驚詫的。
薩拉-戈德史密斯把她的黑髮很時髦地在後面挽成一個圓髮捲。儘管她那沉重的黑框眼鏡給她一種十分嚴肅的外表,但在她不戴眼鏡時,她的臉襯上沒有修拔的眉毛和寬鼻子,倒是像個典型的拉丁人,在上午初晨時分顯得很柔和。她35歲。她那縱深的乳胸和渾圓的臀部仍然很堅挺並富有彈力。她不像薩姆,她從來沒有讓自己失去控制過,為此她感到很驕傲。即便結婚12年,並且有了兩個孩子後,她的體重上下浮動沒有超出過5鎊。
這時,她嘆了口氣,向桌子移動過去,倒了一杯茶,對著她的丈夫坐了下來。越過他的報紙,她直盯盯地看著他的手臂和他那厚下顎臉看得見的那一部分,心裡產生出一種超然度外的憐憫。雖說他只比她大4歲,但他卻變成了一個——至少在她的眼裡——肌肉臃腫的鄉巴佬。她早已忘卻早年她需要他的堅實,她對他為他們的安全所做出的頑強的奮鬥所表示的讚許。她所記得的只有12年以後,他漸漸變成一個遲鈍的、毫不敏感的、沒精打采的、好坐不願動的人,一個對他周圍世界強烈刺激和了不起的進化不感興趣的人。他所有的只是對他的男衣店、他的孩子、他的後花園和他的放在電視機前的高背椅的著魔般的關心。至於性愛,他像是盡義務,大喘粗氣,每週一次,在星期六的晚上,從來沒有使她滿意過。對這一點,薩拉想,假若做愛時還有點浪漫色彩,或者至少有點樂趣的話,也許還可容忍。但是,它一直是對吃飯、睡覺和要乾的家庭雜務單調需求的一種附加。呵,他當然是個好人,心地善良的人,這點毫無疑問。可是他是在那種鬆弛的、感情脆弱的、猶太人似的特殊方式中,是好的、善良的,難能道歉或者去喊或者表示感激,在這個活生生的世界裡,他只是一具行屍走向。
她曾經讀過《包法利夫人》,而且還記得其中幾行:“她的內心深處在等待著要發生的什麼事情。像遭受船難的水手一樣,她把絕望的目光從她那悽楚孤寂的生活的上方轉過去,一動不動地望著,尋找遠處地平線上迷霧中的白色風帆……不過,對她來說,什麼也沒有發生。上帝的意志就讓它這樣。”從那之後,她總是想,她瞭解埃瑪-包法利比她瞭解布里阿斯中任何女友更深刻。
“已經9點30分了!”她聽見薩姆喊。他站立著,正在朝上推他的領帶結。“如果我每天早上像這樣遲到,他們就會把你掠奪得防不勝防。那些助手一旦發現你行動鬆弛,他們就會佔便宜。我無時無刻不發覺這個問題。”他帶上他的法蘭絨上衣走了出來。“不過在家如此舒服,誰能離得開?我喜歡與我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我喜歡我的家。”他站在薩拉的面前,整了整衣服,“這難道是罪過嗎?”
“這很好。”薩拉說。
“這或許,因為我在變老的緣故。”
“你為什麼總使自己比你實際年歲看上去還老?”薩拉說,話語比她原想表達的還要尖刻。
“這使你感到討厭了嗎?好吧,我再變成甜蜜的16歲。”他彎下腰,而她的臉兩眼閉著在等著。她感到他的龜裂的嘴唇放在她的上面。“好啦,6點見。”他說,直起了腰。
“好。”
“今晚幹什麼?阿——哈,7點有胖丑角演出。也許我們應在起居室吃飯,這樣還可以看。”
“好吧。”
他走到門口。“你今天有特別要乾的事情嗎?”
“逛商店,放學後還有傑麗的牙科約會——一大堆事情。”
“一切稱心。”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諦聽著他的皮鞋跟在水泥地上發出的聲音,聽著汽車門打開時的咯吱聲響。稍過一會,轎車發出咳嗽似的響聲,開始動起來。她聽見它向後倒出車道,然後開走了。
她快速地喝完茶,摘掉圍裙,走進臥室。她站在帝國牌梳妝檯前,目不轉睛地對著鏡子。她的頭髮梳理得很好,格子花襯衫穿著合體。她打開她的草編手提包鉤扣,掏出口紅和鑲鏡粉盒。她仔細地搽了搽腮,然後在唇上塗上了柔和的胭脂紅。她再次在鏡中端詳了自己一會,然後轉身走到雙人床中間臺架上的電話前。
她拿起話筒,急促地撥動了一會兒,然後等待著。電話鈴響了三聲,傳來了他的聲音。
“喂?”
“我是薩拉,馬上到那兒。”
她掛上電話,急得氣也來不及喘地繞過床,走進洗澡間。她拉開澡盆邊的抽斗,把手向裡深摸過去,找那個帶拉鍊的藍色小包。她重新回到梳妝檯前,用手撫摸了一下那個小包,觸動了一下大膜片的邊緣和那小管避孕膏。她把小包扔進草編手提包裡,從抽斗裡抓了一件桃紅色的開司米衛生衫,急匆匆地走出房屋,朝停車場方向趕去。
瑪麗-伊溫-麥克馬納斯——她結婚還不到兩年,不過她知道,每當她簽署自己的名字時,這種使伊溫處於隨從的做法很使她父親高興——這時正坐在壓皺了的床上,她那長長的細腿交叉在藍色絲綢睡衣下。
“我想這恰恰是最要緊的,凱思琳。”她對著電話說。瑪麗年方22歲,非常單純,並且很愛她的丈夫,在早晨10點以前仍然精力充沛。“在我的名字後劃上歎號。無論如何,我不會失去這次機會。”
“很好,瑪麗。我希望每個人都這樣痛快就好了。”
瑪麗吃了一驚。“誰不想聽查普曼博士的演講?我是說,總是有可學的東西。”瑪麗-伊溫與諾曼相識、結了婚,是一位有錢的、生性快活、純潔的年輕姑娘。雖說是用知識和慈愛培養起來的,但就方式而論,卻一直是在受保護的環境中長大的。新婚第一夜之後的所有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她像在試驗新的食譜和學做縫紉時那樣,對性的通道、對如何打開它的秘密,以及對怎樣學會其中的技巧,都充滿了好奇。一天夜裡,那是在第一年,在讀過新婚手冊中一章節後,整整一夜,她和諾曼用瘋狂的歡鬧,然後是無聲的激奮,試驗他們不同的性感興奮區。
“查普曼博士原本並不打算教什麼東西,”凱思琳說道,“他進行的是一項真正的非常嚴肅的研究。”
“呵,我曉得,”瑪麗用一種有身份的成人口氣說,“這像是歷史上的一個組成部分,從某一點上說——有點像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要來布里阿斯談什麼精神病學,或者卡爾-馬克思來討論共產主義。它是某些應該讓你的孩子們知道的事情。”
“哦,”凱思琳未下斷論地說,“我猜是,在某點上。”
“戴利-達麗怎麼樣?”
“很好,謝謝。”
“她很討人喜歡。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演講會上見。”
掛上之後,瑪麗把電話放在床頭櫃上。她因這項邀請感到異常激動,像是盼著過星期天一樣,而且突然感到急不可待地要與諾曼分享這條消息。她豎起腦袋,聽了聽,聽到的卻是身後浴室裡發出的低沉的浴水拍濺聲。他走出浴室後,她要告訴他。
她放開交叉著的雙腿,仰躺到枕頭上,每個肢體都感到充滿活力,心裡非常高興,白天是這樣有朝氣,夜晚亦在期待之中,淋浴繼續響著,她想到諾曼在冷冰噴濺下的情景。她能夠想見,其情景正如他們經常一起進行淋浴時她所見到他的情景一樣。他那好玩的理得不長的髮式,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鑲在漂亮的方臉上,他那多毛的前胸以及扁平的腹部,還有他那肌肉發達的長腿。三年前他竟在那次女大學生聯誼會上把她挑中,在她看來仍是一樁奇緣。那天夜裡,他對比她漂亮得多的任何女孩子都不看一眼,從那之後任何一夜都沒有放過。
瑪麗-伊溫-麥克馬納斯對自己的美貌倒有自知之明。儘管她那纏結的孩子似的褐色頭髮,使她看上去與彼得-潘的溫迪①相似——諾曼還曾帶著讚美的口氣提到過好幾次——儘管她是個活潑的外向型人,不熟悉哪怕一絲一毫的隱秘心情,她對自己的生理外觀卻不抱自欺的態度。她是個骨骼大,具有運動員體型,走路邁大步的高個子姑娘。她的褐色眼睛湊得太近。她的鼻子,雖說長得很直,但是過分的顯眼(在畢業的那一年,當她學過帕斯卡爾說過的‘克婁巴特拉的鼻子若短一些,整個世界的面貌會不同的’這句話時,她在床頭上釘上了一幅克-巴特拉②的浪漫畫)。雙唇雖說很豐潤,白牙齒長得也挺整齊,但嘴卻挺小。她的胸部扁平——用什麼泡沫乳襯也遮不住——而且腚很尖瘦。胸癟腚削,她倒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好看。她從小長大,被視為掌上明珠,全家的中心,處處受讚揚、時時受寵愛。她天生的神盛氣昂,將那妖嬈女子倒比得蒼白無色,從來不愁沒有男朋友。就在她想要個丈夫時,諾曼出現了,用成熟的愛情取代了童年的情感。
①蘇格蘭劇作家J-M-巴里所著劇本中的角色,系一永不長大的小孩。
②公元前51年——前30年的埃及女王。
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起。諾曼便成了她的宇宙的中心。起初,哈里-伊溫溫和而又體面地提出反對意見,藉口她還年輕,而諾曼又比較窮(他剛剛被錄用到一家加利福尼亞酒吧間做工)。因她崇拜自己的父親,她認認真真地聽他父親的話,但不久又設法把他說服了。既然哈里-伊溫對他女兒的要求從來都不拒絕,便轉而同意她找這個丈夫了。因他也看出來,她無論如何要得到諾曼-哈里提出的唯一條件——對此瑪麗和諾曼立即並且很感激地答應下來——是這樣的,這對新婚夫婦搬到那所西班牙式塗粉的房屋中空閒的樓上套間去,住在伊溫的屋頂之下,直到他們能夠自立並有了自己的房屋為止。後來,因慮及將女人的婚姻建立在有保證的資產基礎上,哈里-伊溫又採取了進一步的措施。正當諾曼已經向幾家合法的大商行提出求職申請,而且當他在認真地考慮與他的老同學克里斯-希里爾合夥在洛杉磯市區比較貧窮的地段做事時,哈里-伊溫給他的女婿很大方地提供給一個位置。哈里製造建築用預製構件,他的部門裡有4個業務律師,有一個要離開。哈里要把這個位置給諾曼,開始時的工資是每週150美元。
瑪麗對她父親的慷慨感激不盡,諾曼反應並不多麼強烈。不知怎的,他感到因為這份嫁妝自己卻放棄了部分獨立。更有甚者,在一個需要人手的地區,與克里斯一起,成為一個真正的與之奮鬥的審判律師的前途,顯得更具競爭性。可是,在短短的一兩天的猶豫不決之後,他最後相信,哈里的空缺職位正是上百個的年輕律師渴望得到的(這點,他們真的垂涎三尺),並且他認為,在那些狀況不景氣的人們中從事律師業務是有點浪漫性和不切實際。說到底,瑪麗應得到最好的報答。由於他被妻子的一腔熱忱所感動,諾曼加入了她父親的職員行列。
自那之後的一年半時間裡,瑪麗漸漸看出,她丈夫對做一名文書和合同律師感到不耐煩。她曾經試圖去減緩他的煩悶情緒,並私下告訴她父親,懇求她父親給諾曼某項審判室的工作。她父親已經答應下來,一有機會就給他安排。此話是幾個月以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時,瑪麗在枕頭上側過身子去瞅電子鐘,她看見已是9點40分。她父親該到樓下去用餐了,10點就要吃完。他會盼著諾曼也準備停當,因為每天早晨他們一起坐哈里的卡迪拉克車到工廠裡去。她早已決定最好提醒諾曼別誤了時間,就在這時,淋浴聲突然停止了。
瑪麗即刻坐起來,滑離開臥床,光著腳輕輕地走到浴室門口。
她把頭貼到門上。“諾姆?”
“怎麼?”
“9點40了。”
“知道了。”
她記起凱思琳的電話來。“猜誰打來電話?”
“什麼?”
“我說猜猜誰打來的電話。”她稍稍提高了點聲音。“凱思琳-鮑拉德剛剛電話告訴我,查普曼博士來這兒會見我們。”
她轉動了一下玻璃旋鈕,走了進去。狹窄的浴室內很溫暖,水汽沾滿了牆壁和鏡子。諾曼在房子中間,處在浴缸旁邊,赤足站在一方大桔黃色的墊子上。他的肌肉發達的後背對著她,舉著雙臂,用毛巾擦臉和頭髮。他光著全身,背上仍有片片水漬。
在她隨手輕輕關門時,她直瞪瞪地瞅著他。她重又感到昨天夜裡所體味到的陰部裡稍有疼痛的快感。他那時佔有著她,那一陣既劇烈又妙不可言。這時,突然之間,她聽到她的心跳。
她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漫不經心。“我剛才在說,諾姆……”
他轉過身,對她笑了笑,而她的眼接觸到了他那苗條的身體,眼睛裡有一種佔為己有的並且引以驕傲的神態。“嘿,親愛的,”他說,“我想你打算睡覺呢。”
“有人打電話,”她有點氣透不過來地說,“星期五查普曼博士要在婦女聯合會上演講。”
“查普曼?”
“你知道,那個查普曼作關於性的報告。他計劃會見我們。”
“對你有好處。不要保守任何秘密。”他交給她那條毛巾,“幫我擦一下脊背。”
她接過毛巾,他轉過身去。“我能告訴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愛人嗎”?
“說得委婉點倒無不可。”
她用毛巾觸著他的軀幹的彎曲部分。“你是,你知道。”她說。
“我說,你是如何知道的?”他重新轉過身來面對著她,一邊開玩笑地說,“或許,你們婦女告訴你們所有的男人都是這種話吧。”
她直挺挺地站著,那條毛巾很滑稽地懸在他們倆人中間。“我愛你,諾姆,”他說。
他的微笑消失了。他伸開雙臂,將她拉過去。在她緊緊抓住他的光光的脊背時,那條毛巾飄落到瓷磚地板上。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我要你,親愛的。”他觸著她的頭髮小聲說。
“嗯,”她低應了一句,轉而記起了什麼,並想抽回身。“不行,諾姆,時間來不及——爸在樓下——”
“讓爸見鬼去吧。”他說,吻起了她的脖頸。
“別這麼說話。”她說,在話音完全消失之後,聲音就小得幾乎聽不見了,而且這時也說不出更多的話。慢慢地,她向諾曼旁邊的桔色小墊上沉下去;然後,身體被兜在他的手臂裡,將她自己下落仰躺在地板上,幾乎沒有感覺到肩胛和大腿與瓷地板接觸的涼意。她閉著眼睛,感覺到那毫不猶豫的手指在撳動她的睡衣,隨之,那個令人渴望的可愛的壓力在她全身紮下了營。一會兒她便完全消融在快感之中,哪裡還能記起她的父親正在樓下等著。
有一次,在厄蘇拉和哈羅德家舉行的晚餐會上,10來位客人在玩聯詞遊戲。輪到厄蘇拉那裡,她抽出字條給一位男客,碰巧那字是“antiseptic①,那位男客應聲回答,“特麗薩-哈尼希。”這一創造性大歡鬧以及引伸的釋義,並不帶什麼認真的結論,超出一般遵循的聯詞的貼切含義。後來,這種小插曲又重複引到特麗薩身上,而特麗薩這時並不在場。她一旦知道後,便立即在字典裡查找這個字。當她看到這個字的含義是“防止腐敗、腐爛、墮落”時,便高興了起來,並沒再去費心理解其中可能與她有聯繫的真正用意。
①詞意為防腐的、異常整潔的、冷靜的,這裡聯到特麗薩,是暗喻她外表上異常的好潔和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