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星期日,凌晨1點30分
離開馬克的寓所後,我們和凱奇警官一同回到凡斯的住處,凱奇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他先打電話給奎爾赫,詢問了一些海納希可能疏忽的細節又指示沙利文“明天中午以前繼續留在多姆丹尼爾”。然後,他撥電話給孟德爾。
然而,當也放下電話後,我發現,他從這位年輕醫師那裡得到的反饋使他更迷惑了。
“聽起來,這件事的古怪甚至超出海納希的描述。”他說,“孟德爾醫師顯然覺得菲利普有可能是自然死亡,但是他也有些拿不太準。我們的孟德爾醫師顯然不想擔什麼責任,他把屍體送到停屍間,把一切都推給德瑞莫斯醫生。當我問起他死者斷期的準確時間時,他一味地支支吾吾,說來說去都是什麼‘屍僵’和什麼屍體抽搐。”
“作為一個新手,這當然有些難為他。”凡斯嘆了口氣,又說,“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艾倫太太那邊該怎麼交代?”
“當然必須儘早通知她。我認為馬丁是最好的人血—他的個性比較隨和、穩重。”
“喔——這樣吧,警官,”凡斯說,“我們親自去一趟。反正此案馬克已經全部交給你我了。”
艾倫太大居住在東三十七街的一棟褐砂石面的老式建築裡,裡頭只有幾間小公寓。當我們到達時,艾倫太太親自為我們開門。她的穿著相當得體。陳設簡樸的房子裡,所有的燈都開著。
她看來是一個纖弱的女性,比我想象中的艾倫小姐的母親要老得多。
我們的出現,使她非常緊張。聽完凱奇警官的自我介紹後,她立刻就邀請我們進去。她僵硬地落座,兩隻手握得緊緊的,以至於十個指節都微微泛白。
凱奇清了清喉嚨。向來硬漢風格的他,此時也表現出了難得的平易。
“您,就是艾倫太太?”
她顫抖著點點頭。
“你有個叫菲利普的兒子嗎?”
她再次點頭,只是這回睜大了眼睛。
“艾倫太大,這麼晚了您還不準備入睡?”他隨意問道,顯然想用別的話來緩和眼前的緊張場面。
“是的,警官先生,”這婦人說話的聲音裡透著顫抖,“我女兒出門時,我總是會待在這兒等她。沒關係的。”
凱奇點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很遺憾,我給您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停了一下,“您的兒子菲利普出了意外。”這一次,他停下來有好一陣子,“艾倫太太,我不能不告訴您——他已經過世了。今天晚上,我們在他工作的夜總會里發現了他的屍體。”
驀的,這位婦人張大了雙眼,全身一陣搖晃。凡斯很快走向她,扶著她的肩膀穩住她。
“噢!我……可憐的……孩子!”她嗚咽起來,然後茫然地看著我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目前我們還不是很清楚。”凡斯輕聲地說。
“那麼,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以絕望的語調問道,“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們大約在今晚11點接到報案的電話。”凱奇告訴她。
“我……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她懇求地往上望著我們,“你們能帶我去看看他嗎?””“艾倫太大,那正是我們到這裡來的原因。我們希望你能跟我們去確認一下,只要幾分鐘,走一小段路就到。當然,米奇先生已經完成了確認的工作。但是為了做筆錄,我們必須要求您走一趟……”凡斯蹲下身面對著她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件極悲哀的事。但是就如警官的解釋,這是一個不能省略的程序。無論如何,你應該讓自己堅強起來,是不是?”
她茫然點頭。
“是的,為了克瑞絲,我必須勇敢。”
“我想留個字條給我女兒,”當她準備出發時,道歉說,“如果克瑞絲回來時發現我不在,她會擔心的。”
等了一會兒,她才找到一張便條紙。凡斯借給她自己的筆,然後,她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把紙條放在桌子顯眼的地方在前往市區的途中,她不發一言,只是呆呆地發楞。
當我們穿過二十九街到達停屍間電梯門時,她忍不住掩臉號啕起來,“哦!我可憐的菲利普!你是那麼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凱奇以手臂環護著她,小心翼翼地帶她進入清冷的停屍間。在屍體從地下室推到停屍間後,凱奇帶她站在僵硬的屍體前。
短暫的一瞥之後,她便抽噎得透不過氣來,她勉強把身子轉到另一邊,但仍像虛脫一樣癱成一團。凱奇警官機敏地伸出手臂挽住她,把她帶到燈光昏黃的接待室,讓她在柳條沙發上歇息。起初,她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但是數分鐘過後,她終於可以開始輕輕挪動身體,再過一會兒,她就淚如雨下了。
凱奇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艾倫太太,我知道,”他說,“這件事對你是多麼不幸,但是我們必須要這樣謹慎小心,不能有一丁點馬虎。我相信你不希望我們犯錯誤,是不是?”
“怎麼回事,”她問,彷彿沒聽到他說些什麼,“什麼時候這個可憐的孩子會……”“這就是我們必須要告訴你的另外一件事,艾倫太大。”凱奇打斷了她未完的訊問,“你應該理解,我們不能馬上讓你帶走兒子。我們必須弄清楚他的死因,但目前法醫還不能確定。”
她抬起頭看了警官一眼,立刻又悲傷地低下頭去。
“我懂你的意思,”她說,“我曾有個侄兒在醫院過世……”她中斷了自己的回憶,只再加了一句,“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是的,艾倫太太,”凡斯向她保證,“除非必要,否則警官不會花太久的時間。這些事情會依法謹慎地處理。我答應你,當事情妥善處理後,我會親自通知你……我也很樂意盡我所能,在其他任何方面幫你和你女兒的忙。”
婦人緩緩地轉向凡斯,仔細觀察了他一會兒,臉上逐漸流露出一份感激和信任的神色。
“為了我女兒,”她輕輕地說,“為了她,我想請求你們一件事,現在,這件事對她或對我都非常重要。請你們——拜託們——先別讓她知道關於菲利普的事。直到再也不能瞞止。那時候,我想親自告訴她……她常常會因為一些或許——都沒有的事情而擔憂。她有太多的幻想——大概來自我的傳。在你們確認之前,為什麼不讓她多過一兩天快樂的日子?”
“但是,艾倫太太,”凡斯問,“假如我們暫時對這件事保持沉默,那你怎麼對女兒解釋她弟弟不在的事實?當然,我想她會非常關心他的。”
艾倫太太很快地搖搖頭。
“不,菲利普常常在外頭過夜,有時甚至一待就是好幾天。這兩天他就說過,他可能會放棄夜總會的工作,也可能會離開這個城市……不,只要你們不說,克瑞絲不會起任何疑心。”
凡斯詢問地望著凱奇。
“警官,我認為,”他說,“順從艾倫太太的願望會是件既人道又明智的事。”
用力點頭。
“是的,凡斯先生,我也這麼想。我想我們可以這樣做。”
凡斯起身為艾倫太太著裝。
“夫人,我們很樂意對你做這個承諾。”
“連報紙上也不會有任何相關的報道嗎?”她遲疑地問。
“我相信,那也是可以安排的。”凡斯說。
“謝謝你。”艾倫女士真誠地說。
此時,一位醫護人員過來向凱奇招手示意,凱奇立刻起身,走過去和他交談了幾句話,然後兩人一起走出了側門。幾分鐘後,凱奇自己回來了,我看到,他悄悄地塞了個東西到自己的口袋裡。
不論剛才有多麼哀傷,現在的艾倫太太已經恢復了鎮靜。而凱奇一回到我們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想。現在我們可以送你回家了。”
我們開車送艾倫太太回到她的小公寓,和她互道晚安。
當我們又回到凡斯的書房時,已經是清晨2點30分了。
“真是一位奇怪的女人,”凡斯一邊替我們各倒一杯睡前白蘭地,一邊低聲說,“也可說是個難能可貴的、勇敢的女人,我真的一點都不擔心留她一個人在家裡。在經歷這麼巨大的痛苦之後,她復原的情況比我的想象要好得多。”
“這位女人,確實讓我們的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警官回答。
凡斯一邊啜飲白蘭地,一邊同意地點頭。
“確實,警官,我心裡頭也正是這麼想的。在德瑞莫斯的驗屍報告出來之前,我們不必擔心輿論界的干擾。艾倫太太不但不會怪罪我們,而且會很感激我們能讓她的女兒多些緩衝期。而如果事情能夠秘而不宣,米奇當然也會發現這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他肯定不希望多姆丹尼爾與任何壞名聲產生關聯……”凡斯倦怠地微笑著,但臉上仍然掛著些許的不安。
凱奇喝完白蘭地,點燃一根又長又黑的大雪茄。
“凡斯先生,這兒還有一件你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他說著,從外套的口袋裡抽出一個小巧的木製雪茄盒,盒子由黑白兩色漆成交錯的方格,紋飾相當獨特,很明顯是個西洋棋盤的圖案,“我在停屍間菲利普的遺物裡找到的。”
“但是,親愛的警官,你怎麼認為它會引起我的興趣呢?”
“該怎麼說呢?長官,我當然不是說一定會。”凱奇幾乎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似地說,“我只是知道今晚發生的事你有想法,而我沒有。”
“年輕的小夥子抽抽雪茄,並沒有什麼不尋常。”
“但是,遠不只是抽抽雪茄這麼簡單。”凱奇打開煙盒,指著蓋背面的一個角落,“你看,木頭上燒刻著一個名字——手法看來並不專業。但怪就怪在這兒,這上頭的名字是‘喬治’。這,可不是死者的名字。”
凡斯臉上的表情猛然改變。他向前傾斜身子,從凱奇手上接過雪茄煙盒,仔細審視著那個燒刻粗糙的名字。
“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警官,這太不對勁了。克瑞絲的追求者叫喬治·勃爾斯,他是一位生活嚴謹的人。而這位勃爾斯先生今晚去過多姆丹尼爾。”
“凡斯先生,為什麼喬治的雪茄盒會跑到菲利普·艾倫的口袋裡?”凱奇固執地抓住他的問題不放。
“不要拷問我!”凡斯冷冷地回答。
凱奇用力關上煙盒,然後又放回自己的口袋。
“我一定要查個清楚,”他大聲地說,“如果菲利普·艾倫不是自然死亡,如果這個小玩藝兒屬於勃爾斯那傢伙,無論如何,我也要千方百計從他身上問出些東西來……凡斯先生,我要找到這個傢伙而且天亮前我就要找到他。多姆丹尼爾現在已經關門,所以他可能回家了——假如他有家的話。首先我要從工廠著手。先生,他那工廠叫什麼名字來著?”
“叫‘溫馨公司’。”凡斯微笑著告訴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