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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水竹示藥

    當歐陽七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躺在一張竹床上。歐陽七坐起身子,試著運功,覺得並無不妥之處,便放心下床。剛下床,一白衣女子端了一盆水進來,竟是歐陽七在懸崖邊所救之女子。那女子見歐陽七已醒,將水盆往桌上一放,比個手勢示意他洗臉,轉身又走出去。歐陽七洗了臉,來到屋外,見天色已暗,心中一驚,道:“請問姑娘──”

    那女子道:“箭頭上有毒。你昏睡了三個時辰,現在沒事了。我救你是因為你救過我,現下也扯平了。還想知道什麼?”

    歐陽七掛心雷小龍,不敢多耽擱,道:“多謝姑娘相救,來日自當回報。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歐陽七正要離去,卻被那女子喊住。那女子道:“等一等!可是王老爹讓你幫他送柴過來?”歐陽七點點頭。那女子又道:“你來巫山做什麼?”歐陽七道:“在下有個義弟中了七心草之毒。聽說巫山有位神醫彩虹仙子,在下和義弟特來求醫。”

    那女子略一思索,道:“你說謊!七心草又不是不解之毒,何必特地到巫山來求醫?”

    歐陽七道:“因為我義弟經脈受損在先,不能以毒攻毒,連天下第一名醫江南聖手仇義仇前輩也束手無策。”略一停頓,又道:“姑娘似乎也懂得醫理,能否請姑娘為我義弟──”

    那女子打斷歐陽七的話,道:“不能!山野之人,或多或少略通醫理,否則生了病,一時之間去那裡找大夫?要說替人治病,卻沒那個本事。你走吧!”略一遲疑,又道:“你別走竹林,跟我來。”

    那女子帶著歐陽七,從屋後一條小路走下。那小路彎彎曲曲,穿過一片樹林,又多所岔路,宛如迷宮一般。繞了半天,才繞到竹林外。那女子道:“到了這裡,你應該認得路,我就不送了。”說著,便即離去。

    歐陽七卻不離去,仔細想了想,心念一動,又折了回去。他記性極好,剛才隨著那女子出來時,已將路徑記得清清楚楚。歐陽七回到竹廬,那女子一見到他,臉上微露驚訝之色,道:“你又來做什麼?”

    歐陽七道:“請問姑娘,你可知道彩虹仙子的下落?”

    那女子道:“不知道。”

    歐陽七道:“再請問姑娘,雨過居是什麼意思?”那女子看了歐陽七一眼,道:“雨過居就是雨過居,有什麼意思?要你多事!”

    歐陽七道:“大雨過後,彩虹必現,姑娘當真不認得彩虹仙子?”

    那女子沒料到歐陽七有此一問,面露驚訝之色,道:“你看我的模樣,像是彩虹仙子嗎?”

    歐陽七仔細一看,那女子不過中等姿色,稱不上是美女,卻另有一番雅緻之感。論容貌,清秀有如十八歲之少女,論氣韻,卻高雅宛似三十歲的貴婦。一身白衣,長髮披肩,山風吹來,衣襬翻飛,長髮飄揚,在月光之下,恍似畫中之人,不帶一點俗塵氣。歐陽七不由得看傻了眼。那女子道:“你看什麼?”

    歐陽七自知失態,作個揖,道:“在下冒昧,請姑娘原諒。姑娘這麼年輕,恐怕不是彩虹仙子,不過我義弟生命垂危,姑娘既通醫理,無論如何,請姑娘高抬貴手。”歐陽七雖然疑心王老爹的身分,但心想這女子既肯救他,他若誠心相求,未必不能救活雷小龍。

    那女子不答話,想了好半天,道:“你等一等。”說著,進屋裡去。過了一會兒,挽著一個竹籃子出來,把籃子交給歐陽七,道:“拿著。”

    歐陽七大喜過望,陪著那女子回到王老爹處。王老爹見他二人同來,十分驚訝。那女子對王老爹道:“這件事你先別管,我自有分寸。”王老爹還想說什麼,白衣女子搖手製止。

    白衣女子在路上已問清雷小龍的狀況,進了屋內,替雷小龍把了脈,眉頭一皺。歐陽七忙問道:“怎麼樣?能救嗎?”

    那女子道:“難說。武漢那個大夫給他的藥,藥性很強,雖然能去風寒,於七心草卻有火上加油的作用。”

    歐陽七心中一疼,道:“那怎麼辦?”

    那女子不答話,揮手示意歐陽七褪下雷小龍上衣。那女子從竹籃子取出四根針,認準雷小龍胸口四處穴道紮下。又取了一根針,扎進雷小龍神關穴,道:“神關穴內通五臟六腑、十二經脈,這一針能救他的命,也能要他的命。”

    歐陽七雖不懂醫理,但神關穴乃死穴之一,習武之人倒都知曉。歐陽七聞言大駭,道:“姑娘意下如何?”

    那女子道:“如果不是有人用盤古神功替他護住心脈,他根本活不到現在,這一點,你為什麼要瞞我?你們跟天外天什麼關係?來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

    歐陽七不善謊言,只得實話實說,道:“在下並非有意隱瞞,只是忘了說。在下是天帝嫡傳弟子,我這位兄弟卻與天外天無關,他是雷霆山莊門人。我們上巫山的的確確是為了求醫,別無其他目的。姑娘應該看得出來,他的傷勢非常嚴重。”

    那女子“哦”了一聲,臉上盡是懷疑的神色,道:“誰知道是不是苦肉計?天帝的嫡傳弟子帶著雷霆山莊的人千里迢迢來求醫,這也太奇怪了吧!天外天與雷霆山莊什麼時候冤家變親家了?”

    歐陽七道:“二十年前的恩怨,在下並不清楚。天外天早已退出武林,我和小龍也是機緣巧合,才結為異姓兄弟,他這次受傷,全是為了我。如果不能救活小龍,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那女子見歐陽七言詞懇切,不似有假,漸漸有些相信,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敢不趕斷指為誓?”說著,自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歐陽七知道若稍有遲疑,白衣女子不僅不肯相助,只怕雷小龍還會命喪白衣女子之手,道聲:“好!”接過匕首,便欲砍斷左手小指。白衣女子見狀,再無疑心,忙攔住歐陽七,道:“不用了!我相信你就是!不過,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歐陽七大喜,道:“姑娘請說!”

    那女子拿出一顆藥丸,交給歐陽七,道:“第一個條件,你先服下這顆藥丸,其他兩個條件,我一時還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

    歐陽七二話不說,服下藥丸。那女子道:“你不怕這是致命的毒藥嗎?”歐陽七道:“姑娘還有兩個條件沒說,你也不想我那麼早死吧!”

    那女子燒了些藥草,放進一個竹缽裡,命歐陽七扶雷小龍坐起,將竹缽覆在雷小龍胸口。歐陽七雖不懂醫理,卻也知道這是針灸並施。白衣女子又取了兩顆藥丸讓雷小龍服下,隨後拿了一根針,在雷小龍十個手指頭上各紮了一個小孔。那女子右掌抵住雷小龍背部,左手拇、食二指抵住雷小龍延腦穴,輕輕按摩。過了約半炷香的時刻,雷小龍十根手指由針孔滴出血來。初時滴出的血呈紫黑色,半刻鐘後,轉成紅色。歐陽七知道毒已逼出,心中大喜。那女子拔掉插在雷小龍身上的針,在雷小手指頭上倒了些黃色藥粉,藥粉迅速滲入,血便不再流出。歐陽七幫雷小龍穿好衣服,讓他躺下,對白衣女子行個禮,道:“姑娘救命之恩,歐陽七沒齒難忘。”

    那女子道:“你別高興得太早。毒雖然逼出來了,可是他的脈象很亂,仍然有生命危險。”

    歐陽七察言觀色,知道有救,道:“該怎麼做,就請姑娘吩咐。”

    那女子道:“巫山頂上有一種雪靈芝,找到雪靈芝才救得了他。明天我們一起上山去找。”說罷,取出一束藥草給歐陽七,道:“兩碗水熬成七分滿,藥一煎好,立刻讓他服下。”

    那女子正要離去,歐陽七見已是二更時分,道:“這麼晚了,姑娘一個人走山路,太危險了。”那女子道:“你不跟來,我就不怕危險。”歐陽七本是好意,反遭一頓搶白,尷尬一笑。那女子又道:“明日天一亮,你就到雨過居來,記住,別走竹林。”

    歐陽七道:“明天我和你上山,王老爹──”

    那女子見歐陽七欲言又止,明白他的心思,便道:“老爹引你進竹林,確實不懷好意,不過他是為了保護我,你別怪他。我既然出面了,老爹就不會害你義弟,你大可放心。其他的事,你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問。”歐陽七點頭稱是。

    第二天,歐陽七起個大早,將雷小龍託付給王老爹,就到雨過居。白衣女子早預備妥當在門口等他。兩人上到山頂,白衣女子道:“雪靈芝外形和一般靈芝草沒有兩樣,不過色澤純白,很容易辨認。只是數量極少,可遇不可求。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你義弟的造化了。”

    兩人尋了半天,過了午時仍毫無成果。忽聽得雷聲大作,不一會兒下起雨來。兩人未帶雨具,倉皇而跑。好不容易發現一個山洞,兩人早已淋溼。歐陽七在山洞地上撿了一些樹枝,生起火,兩人坐在火堆旁取暖。歐陽七尋個話題,道:“還沒請教姑娘尊姓芳名。”

    那女子道:“我住在雨過居,你說我是誰?”

    歐陽七道:“姑娘既不是彩虹仙子,在下就猜不出來了。”

    那女子看了歐陽七一眼,低下頭,道:“你已經知道我姓水了,我單名一個竹字。”

    歐陽七琢磨道:“水竹!好名字!意境高雅,不落塵俗,真是好名字。”

    水竹微微一笑,道:“我若不肯救你義弟,這名字只怕就很不好了!”

    歐陽七第一次看見水竹露出笑容,見她笑時丹唇未啟,但眼波流轉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味,雖然笑容一閃即逝,卻令人回味再三。水竹見歐陽七傻楞楞的,問道:“你發什麼呆?”歐陽七回過神來,心中尷尬,站起身來,岔開話題道:“我看看雨停了沒有。”

    歐陽七在山洞中四下走動,突然發現兩塊巨石縫間有一樣白白的東西,只是縫小,看不清楚,忙道:“水姑娘,你看!”

    水竹上前一看,道︰“莫非是雪靈芝?”

    兩人合力搬了半天,巨石卻動也不動。歐陽七道:“你退開,站遠一點。”待水竹退開,歐陽七運起羅漢掌,全力一拍,將其中一塊巨石震得粉碎。那白色之物露了出來,水竹喜道:“果然是雪靈芝!”二人摘下雪靈芝,正自歡喜,卻覺有什麼東西落在頭上,抬頭一看,山洞頂上的塵土不住的向下掉。不久,洞壁上的塵土也開始掉落。原來這山洞土質鬆軟,剛才歐陽七運掌擊碎巨石,山洞受震,引起崩裂。二人急忙往外逃。將至洞口,水竹不小心絆到一塊小石子,腳下一滑,正巧一塊石頭落下,砸向水竹頭頂。歐陽七運掌將石頭拍開,一把抱起水竹,躍出洞外,這才將水竹放下來。

    水竹死裡逃生,驚魂甫定,道:“你下流!男女授受不親,你總是趁機佔我便宜。”

    歐陽七道:“在下一時情急,不及細想,絕非有意輕薄,請姑娘原諒。”

    水竹道:“這是你第二次碰我,再有第三次,我就要你的命。別忘了,你昨天才服了一顆藥丸。”

    二人回到王老爹住處,雷小龍仍然昏迷不醒。水竹道:“我去煎藥,你先用盤古神功替他打通血氣。”歐陽七依言而行。水竹煎好藥,讓歐陽七喂雷小龍服下。水竹道:“他的身子很虛,須得讓他多休息。”歐陽七讓雷小龍躺下,替他蓋好被子。水竹取出一瓶藥、兩根針,交給歐陽七,道:“從現在起,你最好守在他身邊,千萬不要離開。一見他出汗,就用針扎他兩手曲池穴,幫他把熱散了。一刻鐘後再把針拔出來,這樣他就沒事了。以後每日服一顆藥,五天之內,當可痊癒。”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他有發冷的現象,立刻帶他到雨過居來找我。”歐陽七道:“在下省得。多謝姑娘。”

    水竹走後,歐陽七果真守在雷小龍身邊,寸步不離。過了約五個時辰,雷小龍果然開始出汗,歐陽七忙將針扎進雷小龍的曲池穴,雷小龍悶哼一聲,仍未清醒,口中斷斷續續呻吟著。歐陽七抓著雷小龍的手,問道:“小龍!你怎麼樣?”雷小龍不答話,全身不停的冒汗,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著。好不容易熬過一刻鐘,歐陽七拔掉針,雷小龍大叫一聲,一張口,噴出一口黑血。歐陽七見狀大驚,扶起雷小龍,欲帶他到雨過居,雷小龍卻睜開眼睛,問道:“這是那裡?我還活著嗎?”

    歐陽七見雷小龍清醒過來,略為寬心,道:“你覺得怎麼樣?好點了嗎?”

    雷小龍大病初癒,身子頗虛,但試著運功調息,已頗順暢,不似先前滯礙難受,知道一條命已撿回來,歡喜道:“好多了!你找到彩虹仙子了嗎?”歐陽七聞言,心中一塊大石方始落地。

    第二天,水竹來探望時,雷小龍已能說笑。五天後,雷小龍完全康復。歐陽七與雷小龍謝過王老爹,到雨過居辭別水竹。水竹道:“你答應過我三個條件,還有兩件沒做。”

    歐陽七道:“姑娘請說。”

    水竹道:“第二個條件就是不可以跟任何人提起我的事。”

    歐陽七隻當水竹必有所刁難,不料條件卻如此簡單,當下道:“這個容易,姑娘請放心,歐陽七必定信守承諾。”

    水竹稍作沉默,又道:“還記得第一個條件嗎?怎麼不問問我給你服的是什麼藥?”

    歐陽七道:“姑娘肯說,自然會說;姑娘若不肯說,問了也是白問。”

    水竹“哼”了一聲,道:“男人都是臭脾氣!也罷!我就坦白告訴你,免得將來出了不相關的事,怪到我頭上來。我給你的服的不是毒藥,是解藥。”

    歐陽七奇道:“解藥?我幾時中的毒?”

    水竹道:“可記得你幫我提的竹籃子?籃子上抹了斷腸粉。”

    歐陽七沒料到水竹不但醫術勝過仇義,使毒的手法也如此高明,大為歎服。雷小龍道:“這解藥可也給得太早了。”水竹冷冷道:“把你救活了,卻來貧嘴!”歐陽七知他二人話中有話,只是一時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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