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在山的那一邊。
夕陽如火,火紅的夕陽,把大地輝映成一片迷人的紅。
血一般的夕陽紅!
洛陽城北,官道上,一匹純白色的健馬,匆匆忙忙疾奔,馬背上的騎士是一位身著白衣青年。就是最近名動江湖的第一快劍||劉尚謙。
沒有人知道劉尚謙這麼急著趕到洛陽是為甚麼?這件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雖然經過一天一夜的奔馳,長徒跋涉之下,劉尚謙仍然精神抖擻,絲毫看不出倦態。
他的腰桿依然挺直,就像銅柱一般。
他的精神依然剽悍,充滿著野獸般的爆發力。
劉尚謙今年三十二歲,他在十五年前就已名滿天下,尤其是掛在他腰間的那一柄快劍,沒有人能在他的快劍下走完三招!
可是他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因為有人不想再讓他活下去。
劉尚謙的生命,就如同掛在遠山的夕陽
夕陽隨時會下山,他的生命也隨時會結束。
他手中緊緊捏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的字,他已看過千百遍,上面只簡單的寫著:
九月十九酉時
洛陽宣德門外九十九里
古道邊古樹下
洗淨你的咽喉帶著你的快劍來
握緊紙條的手已經汗溼,這張紙條也已汗溼,紙條沒有署名。
誰?誰有這麼大的膽量,敢向名動江湖的第一快劍劉尚謙挑戰?
麻衣人就站在這洛陽城北門宣德門外,九十九里,古道邊,古樹下。
這人一身白布麻衣,長髮披肩,齊眉一條白麻布帶,將披散的長髮勒住,背背六尺長劍。
他已經在這棵古樹下站了兩個多時辰,他似乎是個很有耐性的人?
等人似乎已是一種習慣,他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目標很快就會出現,他又何必急呢?
他的目標就是劉尚謙,他的白馬正從遠處趕來。
劉尚謙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他似乎已經知道這麻衣人是在等他,他沒有讓麻衣人等太久,他的馬已經衝到了麻衣人所站的地方。
是閣下投書約我的麼?
不錯!
朋友與劉某有何怨仇?
麻衣人道:沒有。
劉尚謙道:你我素不相識,又無仇怨,為何要約我來此決戰?
麻衣人道:只因為你是成名武師。
劉尚謙一怔!道:莫非只要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你就要跟他動手不成?
麻衣人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緩緩道:不錯!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戰,正是我此番跨海東來的唯一原因。
他語音本極怪異,再加上那奇詭的笑容,劉尚謙只覺得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
但是他第一快劍的名聲,是無數次捨命搏殺中掙來的,不是嚇出來的,他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要向天下英雄豪傑挑戰,朋友,你莫非是在開玩笑麼?
只見這麻衣人冷冷的面容,毫無表情,比銅像、石刻還要生冷、堅硬。
劉尚謙突覺心頭寒氣更重,乾笑了數聲,便再也笑不出來
麻衣人只是冷冰冰的,一字一字道:廢話不用多說,拔你的劍。
劉尚謙一生與人爭殺,不知凡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喪生在他這快劍之下?但此刻他手掌觸及懸在自己腰際的這柄冰冷、堅硬的劍柄之時,指尖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這豈是他這般武林名家應有的現象?劉尚謙振起精神,倏然出劍!
第一快劍果然名不虛傳;其劍勢之快,有如電光火石,突然間,一道青光騰霄而起,閃電般地劈向這個可怕的敵人。
麻衣人的長劍亦出,青芒映日,兩人身形一合即分。
劉尚謙凌空一個轉身,遠退七尺,筆直落了下去,雙足似已插入土中。
麻衣人仍是直立不動,神色未變,只是本來背在背後的六尺長劍,已然出鞘,劍尖斜指劉尚謙,卻有滴滴鮮血,自劍尖緩緩滴落
劉尚謙身子突然仰天跌倒,幽悽的夜色中,但見他雙睛怒睜,一道血口自眉心劃過鼻尖、人中、嘴唇、咽喉、直下胸膛
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幾達一寸,眼前便是神仙,也難救得活。
過了半晌麻衣人的劍尖緩緩垂下,劍上已無一滴鮮血,六尺劍身,似是一泓秋水。
麻衣人長劍入鞘,自懷中貼肉處取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幾頁描繪得極為詳細的地圖,還有一冊寫滿人名、地名的絹冊。
他凝神瞧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一劍穿心高通;關洛飛鷹呂平;無情手曹冰;八爪金龍任頤
藏好紙包,抓起長劍,放步往西而去;看似走得不快,但眨眼間便已去遠,地上留下一行長長足印,每一隻足印之間,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來量,也無這般準確。
劍氣縱橫三萬裡
一劍光寒十九洲
殘秋,木葉又蕭蕭,夕陽又滿天。
蕭蕭木葉下,又站著那個麻衣人就彷彿已與這大地秋色融為一體。
因為他太安靜。
因為他太冷。
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卻又偏偏帶著逼人的殺氣。
他疲倦,也許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該殺的人。
他殺人,只因為他從無選擇的餘地。
他掌中有劍。
一柄長達六尺的奇形長劍,烏黑鯊皮鞘,黃金吞口,上面嵌著十三顆豆大明珠的長劍。
酉時日落,已是日將落。
秋日將落,落葉也飄飄。
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鮮衣華服,鐵青著臉,一柄長劍斜插在肩後,一雙眸子卻像是出了鞘的劍,正盯在麻衣人的手中劍上。
他的步履沉穩,卻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扔出一張紙條,道:這是你寫的?
是的!
你的十三明珠劍,真的天下無敵?
未必!
這個人笑了,笑得譏誚而冷酷,道:我就是高通!一劍穿心高通。
我知道。
我正在找你,你卻約了我來?
我的名單上有你的名字。
好極了,今天我就是來殺你的。
麻衣人淡淡道:我要殺的,卻不止你一個。
高通道:我要殺你,是因為最近你太有名了,只要殺了你,就立刻可以成名。他又嘿嘿冷笑了一陣,道:要在江湖上成名,並不容易,只有這個法子比較容易些。
麻衣人道:很好!
高通道:現在我已來了,帶來了我的劍,洗淨了我的咽喉。
很好。
你的心呢?
我的心已死。
那麼我就讓它再死一次!
劍光一閃,劍已出鞘,閃電般刺向麻衣人的心。
一劍穿心!
就只這一劍,他已不知刺穿過多少人的心?這本是致命的殺著
可是他並沒有刺穿麻衣人的心,他的劍刺出,咽喉突然冰冷
麻衣人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了一寸三分。
高通的劍落下,人卻還沒有死
麻衣人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高通這才用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卻捂不住疾噴而出的鮮血。
麻衣人又道:我殺人卻不是為了要成名,因為
因為甚麼?高通已聽不到了,他已怦然倒地,他仍瞪著敵人,眼珠已凸出。
麻衣人輕輕地在自己的長劍上吹口氣,將一滴鮮血吹落!
劍上的血已滴落,劍又如秋日般的清徹明亮,他的劍鋒利得不必擦拭
秋日已落,暮色更深。
吹落劍上鮮血時,暮色中又出現四個人。
四個人,四柄劍。
四個人的衣著都很華麗,氣派都很大,最老的一個,鬚髮都已全白,最年輕的猶在少年。
麻衣人不認得他們,卻知道他們是誰。
年紀最老的成名已四十年,一直在關外,獨創的飛鷹十三刺名震邊陲;這次他入關,為的就是找麻衣人!他不信他的飛鷹十三刺比不上這麻衣人手中的十三明珠劍?
年紀最輕的,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也是點蒼門下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他有天才、他肯吃苦,他的心也夠狠,所以他才出道一年無情手曹冰的名字,已震動了江湖。
另外兩個人當然也是高手。
清風劍的劍法,輕靈飄忽,劍出如風。
鐵劍鎮三山的劍法沉穩雄渾,一柄劍竟重達三十三斤!
麻衣人當然知道他們,這四個人本來就是他約來的。
他們手中都有那樣一張字條,四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誰也沒有去看地上高通的屍體一眼。
他們不願意在未出手之前,就折了自己的銳氣;地上死的,無論是甚麼人?都已經與他們沒有關係,只要自己能活著,無論甚麼人的死活?他們全都不在乎。
關外飛鷹望著「麻衣人手中的劍,聲音冷得像冰:是你約我們來的?
麻衣人點點頭,將手中劍舉得高些,那就是表示可以動手了。
關外飛鷹從鼻子哼出冷氣,道:我還以為你只約了我一個?
麻衣人淡淡道:能夠一次解決的事,為甚麼要多費事?
曹冰搶著道:來了四個人,誰先出手?
他很急,他急著要成名,急著要殺這麻衣人!
鐵劍鎮三山道:我們可以猜拳,勝的人就先出手。
麻衣人道:不必。
鐵劍鎮三山道:不必?
麻衣人道:你們可以一起出手!
關外飛鷹怒道:你將我們當做了甚麼人?怎能以多欺少?
麻衣人道:你不肯?
關外飛鷹道:當然不肯。
麻衣人道:我肯!
他的劍已揮出,劍光如飛虹掣電,忽然間就已從他們四個人眼前同時閃過。
他們想不肯也不行了,他們的四柄劍也同時出鞘
曹冰的出手最快、最狠、最無情。
關外飛鷹已縱身掠起,凌空下擊。飛鷹十三式本就是七禽掌一類的武功,以高擊下,以強凌弱,只可惜他的對手更強。
曹冰霎時間已刺出九劍,他並沒有去注意別的人,只盯著「麻衣人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要這個人死在他的劍下。
可惜他這九劍都已刺空,本來在他眼前的麻衣人已不見蹤影?
他怔了怔!然後就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地上多了三個死人,每個人的咽喉上都多了一個可怕的血洞!
關外飛鷹清風劍鐵劍鎮三山,這三名江湖中的一流劍客,竟在一瞬間,都死在麻衣人劍下!
曹冰的手冰冷,他抬起頭,才看見麻衣人已經遠遠地站到那棵古樹下,正在吹著劍刃上的一滴血。
曹冰的手握緊,牙齒也咬緊:你
麻衣人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還不想殺你。
曹冰道:為甚麼?
麻衣人道:因為我想再給你一個機會來殺我。
曹冰手上的青筋凸起,額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這種機會,這是種侮辱,可是他又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麻衣人道:你回去,練劍三年,不妨再來殺我。
曹冰咬著牙。
麻衣人道:點蒼的劍法很不錯,你也很不錯,只要你肯練,一定還有機會。
曹冰忽然道:三年內,你若已死在別人劍下又如何?
麻衣人道:那麼你就可以去殺死那個殺了我的人,你一樣也會出名。
曹冰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早死!
麻衣人笑了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曹冰跺腳離去
麻衣人望著地上的屍體,冷冷一笑,又從懷中取出那本地圖絹冊來瞧著:十月初七青鶴柳松,十月初八閃電刀符文豹,十月初九恨地無環朱子丹,十月初十乾坤筆西門勝,十月十一,便是濟南史仲田的死期到了!
一陣寒風吹過,天空突然簌簌落下雨來,似是蒼天也在為這一場江湖浩劫哀悼。
※※※※
※※
十月十一日。
濟南府天色陰暝,將雨未雨。
數十條披麻帶孝的大漢,押著四輛靈車,四口棺木,自東而來。
穿過長街,來到一座極為寬闊的宅院之前,八條黑衣大漢早已敞開大門,垂手而立,神情俱是十分沉重而悲慟。
帶孝的大漢側抬棺木,走了進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身穿黑綢官衫,頦下五綹長鬚,相貌十分清臞的老人,不言不語,垂手肅立廳前石階上。
這數十條帶孝大漢一見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鴉鴉的跪滿了一地,紛紛哀聲道:史老前輩,請瞧在昔日交情的份上,為家師復仇!
黑袍人史仲田面沉如冰,緩緩走下石階,隨手一揮
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木的蓋子;棺中躺著四具老人屍身,俱都面目猙獰,雙目怒凸,顯見臨死前充滿悲憤驚恐。
致死的傷勢,也是完全一樣,俱都是眉心之間一道血口,直下口鼻咽喉,直到胸膛,深入寸餘!
好狠的劍法?好毒的劍招!
史仲田道:關起大門,八弟子在外守護!
八條精悍少年,腰佩長劍,齊聲恭應,搶出門去,紅漆的大門立刻緊緊的關起。
史仲田揹負起,在院中緩緩踱了幾圈,仰天長嘆道:青鶴柳松閃電刀符文豹恨地無環朱子丹乾坤筆西門勝,竟會四天內連續喪命
他又看了手上的紙條一眼,嘆道:今日正是十月十一日,好像也輪到我了?唉
這史仲田正是山東省武林盟主清平劍客史仲田,拳劍無敵,為人剛正耿直,與青鶴柳松等人,俱是過命的交情,是以這四家門下子弟護靈前來,求他為亡師復仇。
打聽一下那個下殺手之人,只聽眾說紛紜,說的都是那個麻衣怪客容顏冷漠,行事怪異,劍法之驚人,極少開口說話,而語音腔調,都不似中土人士?
他用的的是一柄怪劍,動手也只是一招,一招致命!
史仲田愈聽面色愈是沉重,仰天自問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
這是甚麼武功?甚麼武功?
守在門口的八大弟子,正瞧見長街盡頭,有個麻衣人一步步走來。
八個弟子心頭一跳!交換了一個眼色
再回頭麻衣人已在面前,冷電般目光一掃,已將八個人從頭到腳瞧了一遍,沙啞著嗓子道:去叫史仲田出來。
他絕不肯無益浪費一絲真力,是以平日行走,不施展輕功,平日說話,更不貫注內力。
清平門下弟子怎知此理?聽他語聲中氣並不充沛,只道他劍法高強,內力卻不強,心下不禁忖道:合我八人之力,莫非還不能勝他?
八個人同樣的心思想法,又自對望了一眼,大弟子莫忠冷冷道:朋友要見家師,得先闖過我兄弟這一關。
語聲未了,鏗鏘幾聲清響,八柄長劍已自出鞘!
這八人非但拔劍奇迅,動作更是整齊劃一,但見青芒閃動,如牆如網,一般江湖豪傑見了他師兄弟八人這一手拔劍工夫,已將色變
麻衣人目中卻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後退幾步,只見劍光一閃,立刻回鞘;拔劍,揮劍,收劍入鞘,三個動作,一眨眼已完成。
等到清平門下八大弟子定睛去瞧時,他手中已多出了一片枯葉
原來這濃秋之際,落葉紛飄;麻衣人方才一拔劍,便已將這片落葉連刺了幾劍,並接在手中!
曲指一彈,這片枯葉就平平飛到莫忠手中,口中緩緩說道:拿去給史仲田瞧瞧!
轉身遠遠走開,坐到樹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動,似已入定
八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是莫名其妙?莫忠拿著這片枯葉,道:這
這算甚麼?
金孝道:莫非這廝怕了咱們?此人身高八尺,背闊三停,是條不折不扣的莽漢。
三弟子公孫仁沉吟道:此事絕不簡單?咱們不如先去面稟師父!
此人身形瘦小,最工心計。
莫忠又瞧了那麻衣人一眼,頷首道:正該拿去給師父瞧一瞧!
說完,拍門閃身而入!
※※※※
※※
清平劍客史仲田一瞧他的神色,便知麻衣怪客到了,面容驟然一變!道:在哪裡?
莫忠道:在外面,他不敢與弟子們動手,又不敢闖進來,卻用劍刺了一片枯葉,要弟子拿來給師父瞧瞧。
史仲田雙眉緊皺,接過枯葉,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那枯葉的切口上,竟看得呆了!
莫忠見他師父面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會心,十分讚賞?
忽而凝重,似是心頭恐懼?不能自己,到後來手掌竟微微顫抖起來
莫忠愈看愈奇怪?忍不住道:師父可要弟子們去將他打發了?
史仲田面色一沉,怒道:你八個人想要去送死麼?
莫忠道:但
史仲田道:他不是怕你們,他是不屑與你等動手,否則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
莫忠低頭不敢說話,心裡卻甚是不服
史仲田嘆道:枉你學武多年,還是這樣有眼無珠?去,去喚你師弟們進來。
莫忠囁嚅著道:但是那廝
史仲田怒道:他若要進來,你們誰能夠攔得住他?他既在等候,便莫要怕他會闖入。
莫忠怎敢不聽?
史仲田又道:記得把大門全部敞開,所有守護之人全都撤走。
莫忠果然下令敞開大門,眾人全都退回莊院之內。
麻衣人仍是不言不動,坐在樹下,嘴邊輕蔑之色,愈來愈是濃重。
史仲田走入內堂,提筆寫了封長信,將那片枯葉也封在信中。
八大弟子守候在側,不敢出聲,但見他們師父面色更見沉重黯然,手執信封,默然良久
門外天色漸暗,一名家丁躡手躡足,掌燈而入。
燈光閃動,史仲田向八名弟子各瞧了一眼,突然叱道:跪下!
八大弟子呆了一呆!跪滿一地。
史仲田道:本門第三戒是甚麼?
史仲田門下戒律精嚴,眾弟子想也不想,齊聲道:師令如山,違者天誅!
史仲田道:很好你等都注意聽著,今日一戰,為師不論生死、勝負,你們都萬萬不可出手!
眾子弟譁然,紛紛道:但你老人家
史仲田喝了一聲,壓下眾子弟之言,道:此乃師令,違者天誅!
你們還要說甚麼?
八大弟子一齊垂首,不敢回聲
史仲田道:為師今日若是戰死,自莫忠以下七人,分別往投少林、武當、峨眉、點蒼、崆峒、華山、淮陽七大門派;這七派掌門與為師俱有舊誼,必將收容你等,你七人只要專心學武,別的事都可以不必去管!只有你,唉
他目光轉向八弟子中最幼的一個胡平,嘆道:只有你卻是責任重大,此後只怕極少有安寧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擔得了?
原來史仲田收了八個得意弟子,分別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命名,這胡平入門最晚,年紀最輕,至今仍不滿十七歲。
胡平恭身道:弟子自當全力去做!
這胡平頭大身短,額角開闊,面上縱然未笑,也帶著幾分笑意;一張嘴平日吃飯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在史仲田八大弟子中,看來本最無用。
莫忠等七人,見到師父竟將最重的責任交付予他?俱是忿忿不平!
莫忠忍不住道:師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給弟子,或是公孫三弟
史仲田面色一沉,喝道:這裡沒有你說話之地,退開去!
將手中信交給胡平,沉聲道:今日為師若敗,你速至後院,將玉兒帶走,循著這信封上所寫之地址,將玉兒與書信一起交給收信之人,再聽他吩咐!
胡平看也不看,將信收在懷中,道:是!
史仲田面色稍緩,道:到了地頭,無論是見著甚麼奇怪的事?都莫要吃驚!唉其實你此刻已可以去了!
再也不瞧眾弟子一眼,自案頭取了佩劍,大步而出。
走過那四具棺木時,腳步微頓,伸手在棺木上輕輕撫摸半晌,突然仰天長笑道:咄!武人本應力戰而死,死又何足懼哉?
大笑聲中,三腳二步走出大門,走到那麻衣人面前,道:閣下殺人無數,所為何來?
麻衣人緩緩起身,鄭重回答道:為了武學大道!
史仲田大笑道:說得好,閣下為了武學大道,不惜殺人;在下為了武學大道,不惜戰死,殊途而同歸;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縱然將我殺死,我也不會怪你。
麻衣人面色凝重,躬身行了一禮。
史仲田奇道:閣下何故多禮?
麻衣人道:你是我東來所遇,第一真正武人,理合行禮!
史仲田肅然道:多謝!
麻衣人面無表情道:動手!
史仲田錚地拔出長劍,左手平持劍鞘,右手挑起劍尖,道:請!
這一聲請字出口,廣場上霎時變為死寂,雖有百餘人在旁圍觀,竟然靜得連一根繡花針跌落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只見清平劍客左手捏劍訣,右手執劍,誠意正心,凝目劍尖,突然一劍平平削了出去。
柳松、符文豹等人之門下,眼見自己師父與這麻衣人動手之時,俱是繞著「麻衣人盤旋急走,許多圈之後,才發出疾風驟雨一般的攻擊!
此刻眾人見到史仲田身子不動,這麼輕易便削出一劍,劍招又如此平庸?絲毫不見奇詭之處,眾人不覺都大吃一驚!
只覺得麻衣人如果長劍一動,這史仲田便要橫屍當場。
哪知麻衣人見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竟未乘隙還擊,反而後退數步。
清平劍客史仲田腳步微錯,青鋒迴旋,劍身不住顫動,又是平平一劍劃出!
麻衣人身子一側,又自後退三大步!
史仲田連接兩劍,招式大同小異,攻勢既不猛烈,守勢亦不嚴密,下半身更是空門大露,但是麻衣人竟被逼得兩次後退。
柳松等人的弟子見了,俱都驚喜交集;暗道:我師父使出那等絕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斃命清平劍客看來如此平庸的招式,為何反能將麻衣怪客逼退?
他們自不知道,史仲田第一招使的是清平劍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鴛鴦劍的起手式;一連兩劍,使的俱是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學常理之事。
何況清平、鴛鴦兩派的劍法,昔日本是夫妻兩人同創,起手一式,俱是舉案齊眉以示夫妻相敬之意。
這兩招舉案齊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顧名思義,自將眉心面目一帶,護守得十分嚴密。
清平劍客史仲田與人交手經驗豐富,使出這兩招來,正是為了要對付麻衣人自眉心劃下的一劍;此刻他見麻衣人連退了兩次,精神不覺一振!青鋒暴長,光芒流動,第三劍乘勢擊出。
史仲田劍法本以清麗流動見長,這一劍正是他得意之劍法,端的絕俗,流採照人,雖仍以護守眉心為主,但招式間已藏有極凌厲的攻勢,迫得麻衣人不斷後退
眾人但覺眼前一亮,震天價響喝采起來。
哪知四下采聲方起,突有一縷奪目的光華,自麻衣人身後直刺而出鏘的一聲輕響,聲如龍吟
接著一溜青光,斜刺飛出奪地刺入身後的枯樹幹中,竟是半截長劍。
史仲田手中只剩下半截利劍,臉色慘白,顫抖著道:好劍,好劍法字尚未出口,史仲田仰天跌倒,眉心鮮血迸出。
白袍人掌中六尺長劍斜垂指地,劍尖仍在不住輕顫,鮮血滴滴落在砂石地上,滴嗒有聲!
他冷漠的目光,凝視著自劍尖滴落的鮮血,披散的長髮在風中飛舞,神情彷彿十分寂寞蕭索。
夜色籠罩,天地肅殺,四野寒意也似乎更重了。
眾人被驚得呆了半晌,這才呼喊出聲!
莫忠等七大弟子,狂呼著奔向史仲田,擁屍垂淚。
遠處一聲雁唳,其聲斷腸。
最小的弟子胡平卻已遠遠跪下,向師父的屍身,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雙目眼淚轉了幾轉,反手一抹淚痕,頭也不回的奔入門去
※※※※
※※
哭聲與喊聲一齊被隔絕在門外
史家莊院,森深幽靜,前面的動靜根本未曾傳入後院。
後園一間明軒中,短榻上躺著一個十五、六歲的錦衣童子,正瞪著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書,身旁放著一盤果子,他也忘了去吃。
胡平大步而入,背上已多了個包袱,喚了一聲:玉兒!
一連喚了三聲,皆不答應,忍不住走過去,伸手將他一拉,道:玉兒,怎麼不回答我一聲?
誰知一拉之下,並不是玉兒?而是玉兒的隨身侍僮阿星。
胡平一怔!道:阿星?你怎麼穿著少爺的衣服?少爺他人呢?
阿星苦喪著臉道:少爺他說關在院子裡讀書,實在太無聊,就逼著我穿上這套衣服,坐在這裡假扮他,也不準出聲
胡平又驚又急,怎麼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之下就不見人影了呢?大吼道:快告訴我,少爺在哪裡?
阿星道:他爬牆出去了。
胡平道:多久了?
阿星道:吃過中飯沒多久
胡平心驚!這麼久了,他已經不知走了多遠了?
原來這個清平劍客史仲田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史春蘭,武功高絕,盡得乃父真傳,嫁了個武功高強的裴幼藩為妻,夫婦倆長年遊俠,浪跡天涯,生了個兒子裴玉,自幼便被寄養在外祖父家,如今已十五、六歲了!
只因終年被關在深院讀書,外祖父不肯教他武功,一時氣悶不過,便異想天開,偷偷溜出去玩。
這裴玉憑著一時意氣,絲毫沒有考慮後果,搭著梯子爬上了後院高牆。
牆外可沒有梯子接應,他竟閉著眼睛往下一跳
砰地一聲,震得全身隱隱發痛,幸好沒有跌傷。
這是一條並不太寬的巷子,兩端卻延伸得很長,裴玉忖量了一下,知道往左是他史家莊的大門,於是便朝長巷的右端走去。
此刻他的心情是興奮的,對未來雖是茫然無所知,但卻充滿了幻想與好奇;因為這時現實的問題還未曾困擾著他。
走出長巷,是一條較寬的石板路,又是向左右伸展,裴玉本無目的,信步朝右方走去。
此時天色尚早,路上仍有行人往來,誰也不會留意這麼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他卻充滿了新鮮與好奇,一路東張西望,左顧右盼。
有一頂綠呢官轎走過來,前面八名隸卒,扛著「肅靜迴避的牌子,想必是早朝回來的京官,他就遠遠避在路旁,讓官轎走過去。
官轎的窗簾深垂,他看不清裡面是甚麼人?他好奇猜想道:裡面坐的人,此刻在想著甚麼呢?
最後,他用書本上的一句話來做結論:那總不外是名與利吧
他哂然一笑,覺得自己遠比坐在官轎裡的那個大官要快樂得多,因為至少自己是完全自由的,沒有任何的拘束!
他的心像是長了翅膀,飛到遙遠的理想之國去了
※※※※
※※
他穿著的是一套湖水色的短衫,腳下蹬著一雙薄底快靴,這不是他讀書時的衣衫,是他為了出遊特地挑選的輕快打扮。
轉出這條路,是個不小的市場,此刻早市已過,只有零星攤販,疏落人群,還有滿地髒亂。
他施施然信步而行,心情輕鬆愉快,但走了不久,肚子卻餓了。
這是第一個有關現實的問題在困擾著他。
市場裡的東西很多,吃食也不少,濟南城裡著名的糖葫蘆山楂糕棗兒糕都是他平日愛吃的,此刻見了,更是饞涎欲滴,恨不得馬上買些來吃。
但他口袋裡連一分錢都沒有,他只能眼看著,這時候他才第一次瞭解到金錢的功用。
從這個問題開始,各種現實的問題都向他交相而攻了。
生活,這是人們最重要的問題,而生活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金錢!
因為金錢幾乎可以代表了一切!
有人說:金錢並非萬能。但是如果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該怎麼生活呢?
裴玉困惑了,首先,他連今日的晚餐都無法解決,那更不須談到其他的了。
一些賣吃食的攤販,見到他這衣著不錯,都爭相向他兜售生意,他都搖頭拒絕了,其實他肚子已餓得咕咕直叫了。
隨著肚中飢餓的程度,他內心的惶恐也在增加:就算今天晚上不吃,明天也是要吃的呀?後天呢?
他長嘆了口氣,除了會讀一些不中用的書之外,謀生的方法,他一竅不通。
他甚至開始有些後悔,是不是應該回去?
但是他既定了決心,就再也不會改變寧可死去,也不改變自己的主意!
他的傻勁是有的,他隨著行人緩緩走動,心中的思潮,卻比人潮還要混亂十倍。
突然,有人在他背後輕輕拍了一下!
他茫然回過身來,一個猥瑣的漢子,正望著他笑,奇怪的是,他此時像是身不由己,居然跟著那人跑了?
那人走得快,他也走得快;那人走慢些,他也就慢了些。
他潛在的意識雖是清醒的,但是身軀卻像是已聽到自己的命令。
那猥瑣的漢子走出市場,七轉八轉,走往一條更狹窄更髒亂的巷子,那巷子兩旁的房子建得很低矮,房上加樓,樓上加房,擁擠破舊。
巷子太窄,對面當窗放著的東西,從這裡窗子伸手,就幾乎可以拿到。
走到巷子裡最後幾戶,那猥瑣漢子走進一個小門,裴玉似是著魔,也跟著走了進去。
房子裡又臭又小,有幾個妖形怪狀的女子坐在樓下,高聲笑罵,完全沒有一絲女人的味道。
那些女人一看見這漢子帶了裴玉進來,一湧向前,圍到他身邊,七手八腳地在他身上摸著、捏著,有的說:這貨色真不錯?
又笑罵這猥瑣漢子道:嘿嘿,你這白眼狼的拍花手法還真是愈來愈靈光啦?
另一名看來年紀不大的女子道:甚麼叫做拍花手法?
還不就是江湖上最下三濫的一個迷魂藥,從背後往肩上一拍,魂兒就沒啦,乖乖的跟著走
這小子就是被白眼狼拍花了
你沒瞧他兩眼發直,神情呆滯
她們在討論,那白眼狼已領著裴玉上了樓去!
就在樓梯口,又遇見一個豔麗女子。
白眼狼立刻恭聲道:三姊,瞧瞧這個貨色,在下我剛剛才弄到手
這個三姊頓時眼睛大亮!
一伸玉手,摸著裴玉的臉,一面笑道:嗯,不錯,皮膚真嫩,臉蛋兒好像吹彈得破打扮打扮,包管比女人還好看。
裴玉迷迷糊糊地生氣,但他腦海裡一片渾沌,連這生氣的感覺都不太明確。
這白眼狼聽了很得意,立刻諂笑道:難得三姊您滿意,這個價錢總得稍稍增加這麼一丁點兒吧?
三姊竟然毫不小氣?懷中摸出一疊銀票,抽了一張五十兩的塞到白眼狼手上,道:去去去!有好貨色,全都送到我這裡來。
白眼狼笑逐顏開,一疊聲應著是,歡天喜地的去了。
這三姊牽著裴玉的手又上了一層樓,轉過一個彎彎的迴廊,在一間房門上敲敲,喚道:亞萍!
裡面是一名二十餘歲的妙齡女子,開門恭迎,道:三姊
三姊將裴玉往房裡一推,道:這是新來的,你替他打扮打扮,對面東三娘那裡,可以賣個好價錢!
這個叫亞萍的女子上下打量著裴玉,一面道:打扮成女的?
三姊笑罵道:你明知道東三娘做生意的對象是後庭花會專門收集一些賣屁眼的
亞萍嘆道:這世界怎麼也會有這樣的男人?真的女子不要,卻喜歡玩後庭花
三姊又神秘一笑道:東三孃的生意其實做得很大,一些達官貴胄的官眷,也有須要的!
亞萍哦了一聲,三姊道:扮漂亮些,也許可以賣個好價錢
我先到東三娘那裡去探個口風。
三姊一走,亞萍果然從衣櫃裡翻出一些女人的衣服來,在裴玉身上比了比,就決定用這套大紅薄紗的
十五、六歲一個大孩子,個子也不太高,臉上稚氣未脫,本就眉清目秀,亞萍將他髮髻打散,重新編成辮子,淡淡的胭脂花粉,立刻就變成了清秀佳人
就連這亞萍自己身為女人,眼中也現出了激賞之色!
突然門上有人叩門,亞萍開門一瞧,外面一個小丫頭道:亞萍姊,七號房的亞琦又在鬧情緒
亞萍一怔!道:好,我馬上就來!
她要過去,又不放心裴玉,道:容兒,你留在這裡,好好看著他,別讓他出這房間。
這小丫頭叫容兒,答應了一聲:是!果然守住裴玉。
亞萍還不放心,又將房門從外面反鎖,這才匆匆趕去。
這個容兒望著裴玉,心中想著:不知三姊與亞萍何時又買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子回來?
二人相對無言,容兒只好主動打招呼道:我叫容兒,是這裡的丫頭,你叫甚麼名字?
裴玉是被江湖下三濫的專門誘拐婦孺的人口販子,用一種叫做拍花散的迷魂藥給迷了來的,至今仍是手腳無力,全身痠軟,腦袋瓜裡一片渾渾沌沌,幾近空白,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望著容兒傻笑。
但是他至今沒有吃飯,肚子餓這回事卻是不會忘了的;肚餓之人嗅覺就特別敏銳,裴玉似乎聞到香味?他禁不住一股原始的衝動,起身走到一支靠牆的五斗櫃前,那香味是從抽屜裡傳出來的。
裴玉拉開抽屜,裡面有一些雜物,還有一支小小的檀木盒子。
香味更濃了,裴玉取出盒子打開來一看,滿滿一盒銀杏大小的紅色藥丸。
一陣芳香,撲鼻而來,引得裴玉饞涎欲滴,立刻伸手抓了一把,塞入口中,咔崩咔崩地嚼碎,吞入肚中
容兒大驚!阻止道:不行不行!這是亞萍姊的藥,不能隨便亂吃的。
裴玉腹中飢餓,哪裡管他行或不行?伸手將容兒推開,又抓了一把,塞入口中!
轉眼將這盒數十粒藥丸吃光,肚子仍嫌不飽,又見櫃旁牆角處,浸泡著一瓶藥酒
大大的一支瓶子,裡面竟是大塊、小塊,敲得粉碎的骨頭碎片。
也不知是甚麼骨頭?也不知是浸來幹甚麼用的?裴玉在神智不清之下,捧起酒瓶,仰頭暢飲!
嚇得容兒拚命扯也扯不住,反而被他蠻力一推,甩在床角,撞得幾乎暈了過去。
幸好亞萍與亞琦一齊開門進來,只見這裴玉腹痛如絞,滿地打滾,容兒額上血流如注,急道:這是怎麼回事?
容兒道:她突然發瘋,把你的藥也吃了,酒也喝了!
亞萍奔來,見到空盒子與空酒瓶,大驚失色!道:槽了,這是一盒極厲害的壯陽藥,還有強精補腎的龍骨虎膽酒
她急得跌足道:普通壯漢,也只能吃半顆,他怎麼一口氣全部吃完?那樣會血氣沖斷心脈而亡的呀!
亞琦道:你的房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亞萍道:還不是三姊,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弄來的?說是先放在我房裡
只見這裴玉在地上一陣抽搐掙扎後,竟僵硬如死
亞萍、亞琦、容兒三個女人又驚又懼,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容兒哭道:怎麼辦?他要是死了,是不是我們害了他?
亞琦道:不許哭,不要驚動別人,驚動官府?
亞萍道:對!不能驚動別人,我們先把他抬到床上睡好
容兒努力不哭,卻已嚇得發抖,抽泣道:三姊到哪裡去了?三姊怎麼還不回來?
亞琦喝道:不許哭,再哭就把你送到衙門去打板子。
亞萍卻道:沒有死,沒有死他還有一口氣。
亞萍急忙伸手按摩裴玉的胸口。
裴玉緩過一口氣來,呻吟道:肚子痛
亞琦也趕來搓揉他的肚子,一面急道:好些了沒有?還痛不痛?
她為了按摩得貼切些,將手伸進他的裙子底下,突然摸到一條異物心頭一驚!慌道:她不是女的?
亞萍道:不是,是三姊帶進來,要我幫他換了衣,化了妝
亞琦、亞萍俱為窯姐兒,有些驚奇並不慌張,反而吃吃笑道:想不到他的話兒,頗有看頭
亞萍笑罵:怎麼可能?才十五、六歲
亞琦牽她的手伸入裙內:不信你自己看!
亞萍伸手握住,不禁也嚇一跳,觸電似的縮手,驚道:好傢伙,這可能嗎?
亞琦笑得有些邪:可能他天賦異稟
亞萍有些懷疑:會不會是藥丸藥酒
容兒知道裴玉沒有死,就放心了,見她二人神秘兮兮,忍不住插嘴,道:你們在說甚麼呀?
亞琦、亞萍同時喝道:小丫頭不懂,不許問!
裴玉又呻吟道:水我要喝水
容兒一向是伺候茶水的,偏偏亞萍房間沒有茶水;便起身到隔壁房間去,倒了一杯水來。
裴玉一杯水喝下去,神情莫名其妙地有些清醒?原來這拍花散
最怕的就是水。
裴玉又道:還要,水
容兒不知,還以為他又要喝水,果然又去給他倒了一杯來,裴玉卻奪過水杯,淋到自己的頭臉上!
他立時清醒,想起了這其中的一切經過,力氣也恢復了,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也意識到這一定不是好事!
他從床上翻身而起,大聲道:你們是誰?這是哪裡?
亞萍急道:別慌別慌,我們不是壞人
裴玉卻要奪門而出,道:我要回家了
亞萍急攔住,道:不行,三姊回來看不到人,我們會捱罵的!
裴玉一把將她推開,亞琦與容兒一齊將他纏住不放,亞萍更是放聲大喊:來人呀,快來人!
裴玉更是心驚,如果真的來人,他如何走脫?情急之下,用力將她們甩開!
裴玉生長在武林世家,雖然從未練過武,至少也見多識廣,力氣總比一般常人要大些,更何況這些藥酒在肚子裡作怪,奮力掙脫,這三個女人哪裡攔得住他?
接著,一陣零亂的樓梯聲響,跑上來兩個彪形大漢,想是此地的打手,聽到樓上有呼喚聲,跑了上來支援,伸開蒲掌般的大手,一把揪住裴玉的領子,就往下拖。
想裴玉年紀尚輕,武功又沒有得過真傳,再加上身材並不高大,怎是這兩個戰牛般大漢的對手?被他們拖得直飛了起來。
房間太小,再加上他兩個大漢,根本施展不開手腳,於是拖了裴玉出門,張開手掌,就要去摑裴玉的耳光,一面罵道:賤丫頭,臭婊子,你也不打聽這裡是甚麼地方?不教訓教訓你,往後還肯聽話麼?
原來他們慣於毒打這裡的妓女,是為了要她們乖乖就範聽話的。
裴玉被這兩個大漢架住,動也動不了,但他在史家莊長大,倒底是見多識廣,情急之下,手肘往外猛撞,重重地擊在兩大漢脅下。
那兩名打手痛極而叫,手也不禁鬆開了。
裴玉奪路而逃!
他們怎肯放過?怒吼道:今天大爺非要好好的治治你這個臭婊子!
裴玉心知不是這兩個大漢對手,暗叫要糟!目光四掃,卻看到廊邊的窗戶是虛掩著的。
在他沒有清醒以前,他所經歷過的事,他全然朦朧一片,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他當然也不知道是在樓上還是在樓下。
他心中暗道:拚著挨兩下,從窗口跳出去再說
這時那一名大漢又已衝來,裴玉左手一擋,右拳伸出去擊他的胸膛!
那漢子方才著了他一記肘拳,捱得不輕,此刻倒也不敢大意,也是左手一擋,右手擊他肩頭!
哪知裴玉早有打算,肩頭雖然捱了一記,也不理會,頭一低,從他左臂彎裡鑽了出去,用力一跳,跳在窗臺上,頭也不敢回,望也沒有向下望,縱身就往下跳
亞萍、亞琦、容兒一齊驚聲大叫!
兩名大漢亦急奔到窗口來看
只見裴玉翻滾著,撞跌著,往下摔落。
幸好這裡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木板搭建的簡陋建築,曬衣的竹竿、遮雨的帳棚,橫七豎八地伸展著;裴玉就這樣一路被牽絆著往下跌落,引起一連串的驚叫怒罵
終於跌到地上,雖沒摔死,卻也四腳朝天,頭昏眼花,似乎連骨頭都斷掉了?但是他知道此處不能久留,他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他掙扎著爬起來,也不辨方向,跌跌撞撞,拔足而奔。
這裡本就是貧窮之窟,藏汙納垢之處,這兩邊的擁擠髒亂小樓門口,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私娼流鶯之流,看見有人從樓上跳下來逃跑,心裡都有數,既不驚慌,也不去攔阻。
這就是潛在於人性裡的同情之心,這些人雖然在幹著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心裡又何嘗願意?只不過是被現實環境所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