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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慷慨赴義

    小鈴鐺卻是懂得的,她問道:哪裏很好?

    他拉她的手來按在腹下,道:這裏!

    小鈴鐺道:這就對了

    她翻開秘笈的第一圖,指著那人體上的一條黑線,道:這是一條任脈從這裏,慢慢往上

    那條黑線上,也有許多紅點,註明了會陰、中極、關元等等穴道名稱,但是她不用裴玉去記那麼多,她只是道:你也用想像的方法,想像那種舒服的感覺,會沿著這條黑線一直往上,直達頭頂百匯!

    裴玉果然閉目存想,果然就引導了那股舒暢之氣,沿這任脈之途徑,直上咽喉,直上鼻樑,直上頭頂的百匯大穴!

    經過咽喉口腔之時,不由自主也唾液泉湧,嘓地吞嚥。

    小鈴鐺等的就是這一刻,她因此而證實了秘笈上所説:上以玉津供之,下以玉泉吸之,往返不絕,反之亦然。

    她立時獻上香吻,以嘴唇密密地吸住他的口腔,一股温潤香甜的玉津湧來,她貪婪地吞嚥著,吸入著!

    男屬陽,其勢如日;女屬陰,其息如月。故吞陽息如吞日,吹女息如吹月,皆為大補!

    小鈴鐺一大口吞嚥,只覺那温潤香甜,化為一股無上寶貴的陽息,直入腹中,直下丹田,周身舒暢,百骸俱美。

    她知道已經走對了路,喘息著道:你可以動一動啦

    裴玉就開始勇猛地挺動起來,那種動作帶給她無上的美感,也刺激得她玉泉之內,陰液汩汩地湧出!

    玉莖得以吸到更多,這小鈴鐺年紀雖輕,卻因為練的是紫衣侯門下的純正內功,所以裴玉就得到許多寶貝的內息,受極無窮

    小鈴鐺專心一志,集中精神,好好地享受著從他玉津供來的陽息,專心地練化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七經八脈中去

    而裴玉的動作愈來愈狂野,抽撞愈勇猛,頂挺愈深入,終於刺激得小鈴鐺再也承受不住,再也專心不了,長長地呻吟一聲,顫抖著、崩潰著,陰門大開,陰精大泄!

    裴玉猛地得到大量的玉泉,他貪婪地吸收著、練化著,讓這舒暢之感不只走在任脈,甚至走遍全身!

    他的全身大暢小鈴鐺就得到大量的玉津,她也貪婪地大口吞嚥著

    良久良久,他們終於從激情中冷靜下來

    小鈴鐺緊緊地摟住他,道:你累不累?

    裴玉長長地吸口氣,道:還好,你呢?

    小鈴鐺道:我很好,我感覺到比以往更加的精力充沛,我的內力好像比以往更強了!

    裴玉道:你怎麼知道?

    小鈴鐺笑道:我自然知道

    她翻身過來,伏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欣然道:剛才我們證實了一件事,這本秘笈上的這句話是對的,陰陽調和,一定是相互有好處的,絕不會像小公主那樣,造成傷害

    裴玉嘆道:你説得不錯!

    小鈴鐺道:現在,你該知道怎麼樣才能幫助小公主了吧?

    裴玉道:我

    小鈴鐺道:就照剛才的方法:上以玉津供之,下以玉泉吸之,往返不絕,反之亦然

    她念道這裏,突然又皺眉道:反之亦然?反之亦然是甚麼意思?

    我們女人在情動之時會有玉泉,你們男人又沒有

    她當然不知道男人也有,但是那是要在男子達到性慾最高峯之時才會射出陽精。

    裴玉不知怎麼搞的天生異稟,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一次能令他射精的!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小鈴鐺又哪裏會知道?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爬起身來,穿好衣服道:我先出去,你跟她

    裴玉嘆口氣,道:好吧,我就照你的方法試試看。

    ※※※※

    ※※

    日色將暮,荒原遼闊。

    麻衣人與胡平已渡過了汝河。

    一路上,這麻衣人俱行荒野,不走大路,他的生命真的完全獻給了武道,除了直奔東海之濱的決鬥之外,別的已經都不在乎了。

    他認定了東邊的方向,越野而行,不肯多繞路,穿山越嶺,涉水而過,就算遇到人家,竟也都跨屋而過,也不管是不是驚世駭俗了。

    他若是走得累了,立刻躺下就睡,縱是荊棘叢中,污泥水溝他也不顧。

    他若是走得餓了,便彈石射些飛鳥走獸,生裂而食。

    這樣餐風露宿,茹毛飲血的野蠻生活,若是換了別人追隨著他,當真會一天也過不下去,但是胡平天性奇特,只要這麻衣人能睡的地方,他便也能呼呼大睡;只要麻衣人能吃的東西,他也一樣生吞活剝,照樣吃下肚去。

    這麻衣人的面容,像石像一樣的堅硬而冰冷,胡平的臉上卻始終微著笑容。

    麻衣人數日不開口説話,他也不覺得難受。

    麻衣人每跨出一步,仍是一尺七寸,胡平試著走了幾步,當然也能辦到,但是很快覺得無趣而放棄了。

    人生還是自由自在的好

    等這次將他帶到東海之濱,等紫衣侯將他殺了,報了師仇,還是去浪跡天涯,自由自在的好!

    這一日渡過汝水,兩人自凌晨走到薄暮麻衣人雖仍行所無事,胡平卻已是氣力將竭,勉強支持。

    但他縱然走得不能舉步,仍是面帶微笑,絕不叫苦;麻衣人瞧他一眼,竟然頓住腳步,緩緩坐下。

    胡平暗中鬆了口氣,仰天卧倒,但覺四肢鬆軟,端的是説不出的舒服。縱然有人給他萬兩黃金,他也不願再走一步。

    麻衣人理也不理他,冗自坐在地上,忽然仰天長嘆一聲,道:

    史仲田,好漢子!

    胡平與他同行至今,聽他第一句説話,便是誇讚自己師父,不禁又驚又喜,吶吶地不知該如何答話。

    過了半晌麻衣人緩緩又道:你也不錯!

    這短短四個字,出自這麻衣人口中,那當真比別人的千言萬語更要珍貴了,胡平吶吶道:多多謝!

    麻衣人仰望穹蒼,不再説話,胡平也不敢再驚動他。

    這時暮雲已重,天色蒼暝,大地充滿蕭索之意,風吹動他亂雲般的披髮,也不知他在想甚麼?

    蒼茫暮色,遼闊荒野,坐著這冷漠之人,景象當真説不出淒涼,也襯得他更孤單寂寞。

    胡平望著他石像般的側影,心中不覺感慨叢生,暗歎道:他一生難道都是如此寂寞?他難道沒有一個親人朋友?他這一生中,究竟在做些甚麼?想些甚麼?他縱能上達武道巔峯,又有誰能分享他的成功?

    又有誰能分享他的光榮?大約也只令他寂寞孤獨更加深重而已!

    一時之間,胡平但覺此人謎一般的生命中,實是充滿著悲哀與不幸;他武功縱然輝煌,人生卻是黯淡無色的。

    突聽這麻衣人沉聲作歌,那種東瀛浪人特有的聲調,唱出那種浪人特有的蒼涼:

    天暝暝兮地無情志難酬兮氣難平

    持孤劍兮走荒瀛

    歌聲低沉悲壯,一種英雄落魄之情,令人聞之,但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

    胡平忍不住長長的嘆息一聲,道:閣下獨立特行,本是自求寂寞,以閣下才情,又何必如此自苦?

    麻衣人也不答話,過了良久,方自緩緩道:此乃先父之歌

    他胸有積鬱,要一吐為快,但語聲卻嘎然而止。

    胡平黯然一嘆,似已從麻衣人謎一般的身世中,尋出了一絲頭緒,試探著道:令尊必非常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遇?

    麻衣人又自默然良久,緩緩又道:先父世之奇才,兼通百技,唯因如此分心,武功難求精進,是以一生之中,戰無不敗,落魄潦倒,受盡世人冷眼,終至飄洋遠引,多年去國

    似覺話也説得太多,語聲又自嘎然而止。

    然而這短短一席話,卻已使胡平思潮如湧,暗暗忖道:這麻衣人之父,必因自己切身之痛,便令愛子將世事萬物俱都拋開,專心武道;聽那歌聲中悲憤不平之意,那老人必定死不瞑目麻衣人自幼便被此不平之氣所薰染,自也憤世嫉俗,而將生命完全獻於武道

    他已從那斷斷續續的言語中,將麻衣人的身世塑成了一個簡單的輪廓,但心中卻不知是該歡喜?還是嘆息?

    麻衣人又緩緩道:我之身世,別人無權得知,縱然對你説出了一些,你也必需立刻忘去,不得對任何人透露半字!

    語聲冷酷無情,再無半分方才那種情感的痕跡,他生命的窗扉,雖因長久之寂寞而忍不住對胡平開了一線,但也就只開了這一線,便又立刻緊緊關閉起來

    ※※※※

    ※※

    這吹月秘笈果然是一冊寶貝秘笈,上面所記載的,竟然真的是陰陽調和皆為大補的妙諦真經。

    裴玉就在這小鈴鐺的鼓勵與指導之下,不但完全治好了小公主的虛弱之症,甚至將她的內力增加了許多!

    小公主出落得容光煥發,精神奕奕,而且一改以往刁蠻任性的毛病,變得成熟懂事多了紫衣侯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小鈴鐺也不自私,她自己親身體會到吞日吹月的妙諦,得到了更高的內功,自然會利用機會,安排了二姊、三姊與四妹,分別也與裴玉共練那上供玉津,下吸玉泉的修煉法門

    眾少女中,那名叫做珠兒的匆匆從樓上奔下艙來,道:小公主,侯爺吩咐,大家全都到大廳去聽命!

    水天姬拉住裴玉的手道:我們是客人,我們不要去吧?

    珠兒道:侯爺特別吩咐,要你二人也一定要去!

    大廳中瀰漫著衣香,香氣如花。

    二十多名錦衣少女,雖在低聲談笑,但眉宇之間卻都帶著些疑慮,不知侯爺究竟有甚麼要吩咐的?

    裴玉與小公主等一行人上得廳來,似乎也被廳中這種説不出的低迷氣氛所感染,不知不覺的將嘻皮笑臉都收斂了起來。

    紫衣侯還未來,裴玉倚窗外眺,只見驕陽正盛,萬里無雲,晴空萬里的日子,海面上風平浪靜,碧藍的海水與碧藍的天空同色

    百丈之外的海岸上,卻是人影幢幢,不知道有多少千多少萬的人,都擠在岸邊,向這船眺望著?

    浪濤聲、海風聲中,不時還夾雜著一兩聲豪邁大笑,想是羣豪俠士們,等得太久,正在哄飲作樂,排遣時間

    裴玉想像著這些武林豪雄,快意恩仇,縱騎萬里的自由,再想到自己將困守在此地五年的窘境,不禁悠然長嘆

    突聽一聲輕咳,廳中立時寂靜無聲;等到裴玉轉回身子,才見到紫衣侯已經出現,而且已坐上了巨大的金交椅。

    一身火紅的三將軍,與那四位紅袍的女戰士也陪著一起來了,也只是靜靜地侍立在側。

    紫衣侯明鋭的目光一掃,便似將廳中每個人都瞧了一眼,裴玉只覺得這目光中有種説不出的威嚴,説不出的冷峻!

    紫衣侯尚未開口説一個字,但每個人的心中,卻都已隱隱感覺到一種不祥的沉重氣氛

    再一陣腳步聲響過,二十多名健婦,每人都捧著一口紫銅鑲邊的紫檀木箱出來,全都陳列在紫衣侯的面前。

    紫衣侯吩咐道:打開!

    健婦們啓開箱子,然後退開。

    只見一陣珠光寶氣,自箱中輝映照輝而出,比窗外的陽光更是耀眼!

    二十多口箱子裏,裝的竟全都是珠寶!

    裴玉看傻了眼,再看其他人,也都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只聽紫衣侯沉聲道:我的家財,十之八、九都在這裏,除了三將軍與小公主,你們其他的人,無論老幼,無論年資,全都平分了去!

    眾健婦眾戰士眾少女全都惶然失色,尤其是小鈴鐺更是惶恐,伏身叩首道:侯爺要打發我們走麼?我們做錯了甚麼嗎?

    紫衣侯微笑卻嘆道:你們都很好,你們沒有犯錯,我要打發你們走,是因為這一、兩天之內,我就要與人作一次生死之鬥

    大家都知道他所謂的生死之鬥,是指胡平帶來的一片枯葉,口中的一個麻衣怪劍之客。

    只聽紫衣侯道:強敵當前,勝負難卜,勝了固然很好,若是敗了

    水天姬大聲道:任何人都知道紫衣侯是天下第一劍客

    紫衣侯道:那是虛名,實力才是真正的!

    裴玉插口道:那個敵人真的有那麼厲害,連侯爺都抵不住麼?

    紫衣侯道:從那片枯葉上的劍痕來看,此人的確是我生平僅見的敵手,與他對敵,勝負只在五五之數

    小公主忽然痛哭,奔去抱住紫衣侯:爹爹若是沒有把握戰勝他,何必沒來由的要與他廝殺?

    紫衣侯臉色一沉,厲聲道:你小小年紀,知道甚麼?這一戰明知必死,也是勢在必戰,絕對不能退縮!

    水天姬道:勝負各在五五之數,也許是侯爺忒謙

    紫衣侯嘆道:臨敵之際絕不妄自菲薄,也絕不可大意輕敵;勝了固然是好,我如不幸身死,又怎忍她們飄泊無依?箱中戔戔之數,大家平分了,也已夠你們每個人一生的衣食無缺,但願你們各能自尋歸宿,也不枉與我相聚多時

    小鈴鐺伏地哭道:不會的,侯爺不會敗的

    紫衣侯微笑道:謝謝你們的祝福,但是這一戰實在是我生平僅遇,兇險難料,我如不能把你們的前途作個安排,怎麼安心一戰?

    他雖然笑談生死,但笑語中也不禁有意黯然之意。小公主年紀最幼,已經忍不住地伏在父親身上,痛哭道:爹爹,我不要你死,你若死了,我怎麼辦?

    紫衣侯喝道:你生為我的女兒,便該切切記著『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八個字便是我輩武人之本色!

    小公主不敢再説,哭聲卻不能停止。

    裴玉聽得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八個字,心中忽覺一陣熱血,直衝而起,奔騰洶湧,不可斷絕。

    轉眼望去,廳中無一人不是熱淚盈眶,有的且已痛哭失聲。

    就連那個號稱黑道女魔頭的水天姬,也是淚眼模糊,不敢去瞧這悲壯的場面。

    紫衣侯仰望窗外白雲,默然半晌,緩緩地説道:三將軍,我本也應當還你自由之身,怎奈

    微微一嘆,手撫小公主頭頂秀髮,接著道:怎奈她,實在年齡小,必需有人照顧,你雖然不比她大得幾歲,也該是她的長輩如今我便將她,以及這艘船,與一切的物件,全都交託與你!

    他一口氣説了這麼長的一串話,噓了口氣,長嘆道:我實在不忍令你們的青春虛度,終老海上,但是

    三將軍一向堅強勇敢,聳立如山,此刻再也忍不住跪倒在紫衣侯

    面前,捧著他的腳,哭泣道:奴婢一條命是侯爺救回來的,侯爺就算要奴婢去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身後的少女戰士亦同樣跪下,道:我們情願跟隨著三將軍,就算戰死,也不獨自離去!

    小鈴鐺珠兒,一羣眾少女亦跪下,大聲道:我們決心追隨小公主!

    紫衣侯沉聲道:不行,你們都是正值青春年華,各有燦爛人生

    他又從懷中取出一隻大型方盒來,向水天姬道:這就是我船上珍藏的大風膏你拿去吧,五年之約,再也免談!

    水天姬情緒激動,抖聲道:侯爺

    裴玉卻一步上前,接在手中,大聲道:我先替我的大妻子收下

    還有我呢?你打算如何發落?

    紫衣侯一怔,道:你我之間,又沒有任何約定,何須我來發落?

    裴玉道:那意思是説,從這一刻起,我與水天姬就可以自由離去啦?

    紫衣侯道:不錯。

    裴玉卻道:我離去之前,能不能向你討一件東西?

    紫衣侯瞪眼道:你好大膽?

    裴玉卻笑道:你好小氣

    紫衣侯一嘆,道:你説得不錯,我的一條命都可以給了,又何必這麼小氣?你説吧,我這條船上,你要甚麼?

    裴玉走上前去,牽起小公主的手,大聲道:我要她,我要她做我的老婆,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的照顧她一輩子!

    小公主驚怔:你?

    裴玉道:怎麼?你不願意麼?

    小公主投身入懷,喜極而泣,道:願意,願意!

    裴玉笑道:你願意,還不知道你爹願不願意呢?

    小公主轉頭望向紫衣侯。

    紫衣侯卻十分為難,他明知道這小子又聰明、又靈巧,能逗得這個連自己都無法管教的獨生女兒服服貼貼,改頭換面,就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本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的,但是

    這小子偏偏是個九陰絕脈非但完全不能練武,甚至活不過二十歲。女兒嫁給他,豈不是過不多久就要守寡?

    水天姬已經知道紫衣侯為難之處,過來拉住他,悄聲道:裴玉,你別在這個時候,開侯爺的玩笑啦!

    裴玉大聲道:侯爺在這時候慎而重之的為大家安排後路,我正是在安排小公主的後路,怎麼會是開玩笑?

    三將軍也知道紫衣侯不能答應的原因,怒而起身,大吼道:小公主年紀還小,也許再過幾年

    裴玉更大聲道:再過幾年,等我死翹翹了,那就再也不用娶到小公主了?

    小公主大驚:你説甚麼?甚麼死翹翹了?

    裴玉道:你還不知道麼?我是先天的九陰絕脈我活不過二十歲,也就是説,我頂多再有五年好活!

    小公主驚道:是真的麼?不,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裴玉道:我騙你麼?你何不去問問你爹爹?問問你這位三將軍?

    小公主衝過去扯住紫衣侯大聲道:爹,他説的是假話,他是在騙我的!爹,告訴我,他説的不是真的!

    大廳之中,人人都在驚怔,人人都期待紫衣侯的回答,都期待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誰知紫衣侯一聲長嘆之後,竟然回答道:他説得不錯,他的確是先天的九陰絕脈他完全不能練武,而且活不過二十歲,這不是一種病,卻是一種絕對沒有辦法醫治的絕症!

    廳中所有的少女不禁驚叫、嘆聲、議論,一片嗡嗡之聲,連小公主都驚得呆了。

    紫衣侯向小公主道:他活不過二十歲的,你如要嫁給他,你就要準備守寡!

    小公主驚道:這,這

    紫衣侯再道:現在,你還決定要嫁給他嗎?

    小公主緊緊抱住裴玉,大聲道:不錯,我現在還是決定要嫁給他,我跟他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就算不嫁給他,我一樣要為他守一輩子寡!

    紫衣侯嘆道:好,爹爹愛你,會把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給你,你若自己有了選擇,爹也會盡量為你辦到,所以

    他向眾人宣佈道:從此刻起,裴玉就是我的女婿,是小公主的丈夫!

    三將軍大喜,握住小公主的手道:恭喜!

    眾女卻都包圍了裴玉,道:恭喜!

    ※※※※

    ※※

    突然間,百丈之外的岸邊,羣豪起了一陣騷動。

    隱隱有人聲傳來,呼道:來了,來了!

    有人大喝道:莫吵、莫慌,説清楚,是誰來了?

    立刻有人回答道:是胡平,還有那個麻衣怪劍之客!

    這聲音在混亂吵雜之中傳來,廳中之人俱都心神大震,一齊趕到窗邊,往外面瞧去。

    只見一艘輕舟,自岸邊破浪而來,兩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齊力搖漿,一條黑衣勁裝大漢,雙腿微分,泰山般的卓立船頭。

    快舟如箭一般的劃了過來,那黑衣大漢遠遠地就揚聲大喊著道:啓稟侯爺,那麻衣劍客,已經來了!

    船上眾人的心頭一陣狂跳,決定命運的時刻終於要來了

    紫衣侯蒼白而鎮定的面容,也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使他那有如上古神話人物般的面貌,更平添幾分奇異的魅力。

    裴玉輕嘆,呆呆地瞧著這個鎮定從容,氣度恢宏的紫衣侯心裏不覺泛起一種奇異的滋味,暗暗忖道:一個人面臨生死關頭,若還能保持這般氣度,此人不是生性涼薄的冷血之人,便必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真正大英雄!

    岸上羣豪的激動之情,興奮之狀,更遠在裴玉之上,只因他們已親眼瞧見了這大大有名的麻衣怪劍之客。

    這麻衣人近日已在江湖上造成了神蹟般的威名,他代表著死亡,代表著巔峯。

    他與胡平並肩來到了這似乎已經沸騰的海岸邊時,呼聲與騷動,已將那震耳的海濤拍岸之聲完全掩沒。

    但這轟雷般的呼聲,也無法令這麻衣人冷漠的面容,有絲毫的改變,他目光凝望著那艘海上鉅艦,那五色錦帆!

    這個海盜頭子黃天霸也聞得動靜,率領了手下四大頭目,趕來迎賓。

    這四大頭目中一位虯髯板肋大漢,一眼見著了這麻衣人面色竟突然慘變,如見鬼魅一般,雙足再也無法移動,只是簌簌地發抖。

    麻衣人瞧見了他,目中神光一閃,突然改變了方向,越過眾人,筆直走到黃天霸等人面前。

    那虯髯大漢神色更是驚震;黃天霸與另三人瞧見這麻衣人冰冷峻厲的眼光,心頭也不禁泛起了一陣寒意,卻不知這麻衣人用這樣的目光盯住那虯髯大漢,到底為何?

    只聽那虯髯大漢顫聲道:你還未死?

    麻衣人冷冰冰的目光之中,泛起了一陣輕蔑之意,一字字道:

    你還不配我出手!

    轉過身子,筆直走向海邊,那虯髯大漢這才鬆了口氣噗地跌倒,滿頭冷汗涔涔而落,他卻未伸手去擦,似乎嚇得連手都軟了

    黃天霸更是詫異,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虯髯大漢吞吞吐吐,不知所云,黃天霸怒喝一聲,道:説!

    虯髯大漢一驚,只得強自振起精神,道:此,此人自東瀛一帶,乘船而來,在嶗山被屬下的弟兄們發現,見他船上所載,分量不輕,彷彿金銀

    他們本來就是海盜出身。

    何況這人打扮又不似漢人。

    南方海域被倭寇鬧得很兇,連朝廷都不能管了。

    這虯髯大漢一狠心,便與兄弟們下水,鑿沉了他的船隻。

    眼見這人沉入海中,那沉船之地距離海岸,至少還有一里,任誰也不得活了!

    冷風如刀,雲層厚重,渤海之濱,更是風濤險惡。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黑鴉鴉的一片,浪濤捲上岩石,有如潑墨一般。

    浪碎濺為雪花,浪頭落下時,海水中駭然竟有一雙鋭利的眼神,閃了一閃!

    第二個浪頭捲起、落下、碎開,這雙眼神離岸又近了數尺,已可隱約看到他的面貌。

    如此風浪,如此寒衣,若説海浪中竟會走出個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但是再經十數個浪頭打過,卻果真有條人影,一步一步走上了岩石邊的沙灘!

    霹靂一聲,濃雲中電光一閃,只見這人影亂髮披肩,半掩面目,雙手緊握著一柄長達六尺的奇形烏鞘長劍,身穿麻布寬袍,船毀之後,仗恃爐火純青的內功,以鐵劍為杖,閉住氣走了上來!

    海盜們鑿海之後,久久未見他浮起,只當他必已葬身海底,再也想不到在這裏眾人等待的,便是此人!

    黃天霸沉聲道:他船上共有幾人?

    虯髯大漢垂首道:只只有一人,那時屬下見他孤身一人,飄洋過海而來,已知此人不凡,是以未曾過去交手,卻不知此人目光竟如此敏鋭,遠遠瞧了一眼,到如今還記得屬下容貌?更不知那船上所戴,竟然並非珍寶金銀,而是千百斤用來鎮壓風浪的銅鐵

    黃天霸面上隱現怒容,道:他此刻卻饒過了你?

    虯髯大漢道:他居然不來報仇,亦是大出屬下意料之外?

    黃天霸怒喝道:他饒過了你,我卻饒不過你!你竟然不顧海上道義,向孤身旅客行劫,所犯何罪?你也該知道。

    虯髯大漢面無人色,顫聲道:屬下知罪

    黃天霸厲聲道:你既知罪,便該自尋了斷!

    再也不瞧他一眼,放開腳步,向麻衣人追了過去。

    虯髯大漢仰天長嘆一聲,道:天命,天命

    突向另三條大漢翻身跪倒,慘然道:盼三位兄長念在昔日之情,為小弟照顧妻小。

    這三大漢面色黯然,但是事情已無法挽回,只得齊聲道:你只管放心。

    三人一齊轉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瞧他一眼。

    虯髯大漢伏地再拜,道:多謝大恩

    他反手自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當胸插了下去!

    一聲悶哼,鮮血四濺,身子緩緩倒下,立時氣絕而死,另三條大漢俯身抬起了他的屍身,亦跟向黃天霸而去

    海邊聚集的羣豪,見到這羣海之豪雄幫規竟是如此森嚴,都不禁為之肅然起敬。

    麻衣人聽得慘叫之聲,仍不回頭,黃天霸已追至他的身後,抱拳沉聲道:黃某律下不嚴,但湖海之上,卻有公道!

    他似乎早已知道那虯髯大漢必定不敢偷生,更知道別人已將他屍身抬來,頭也不回,轉叱道:抬過來!

    那三條大漢將屍身抬到麻衣人面前,黃天霸雙臂高舉,厲聲喝道:不仁者死,不義者亡;海上道義,堅如精鋼!

    分散在四處接待賓客的海上兄弟,一齊轟然喝應,當真是聲震天地!

    麻衣人目中光芒閃動,道聲:好!

    黃天霸道:罪者雖已伏法,但黃某仍需負毀船之責,半個時辰之內,便有一艘嶄新海船駛來,以做賠償!

    麻衣人凝目瞧了他兩眼,再不説話,大步走向海邊。

    風浪漸起,彤雲四合

    海濤拍打沙灘,捲去了方才零亂的足印

    麻衣人目注海上鉅艦,心緒很快又平靜下來!

    吸一口清氣,揚聲喝道:收到戰書,海濱應約,閣下何時現身?

    只聽到一陣語聲自海上傳了過來,道:閣下劍術無雙,允稱無雙劍客,可願與我海上一戰?

    語聲祥和平柔,但一個字一個字傳入耳中,卻是清清楚楚,聽來有如在你耳邊説話一樣!

    羣豪不禁悚然動容,暗驚好深厚的內力!

    麻衣人卻仍冷漠如昔,緩緩道:為何要戰於海上?

    語聲亦是平平穩穩,衝破海風浪濤,直送到鉅艦之上,這一份不平凡的功力,內行人自然知道必是勁敵,三將軍、水天姬,以及一眾少女各各都暗中驚惶,更為紫衣侯耽心不已。

    紫衣侯緩緩登上艦首,遙向岸邊道:閣下可是定要聽這解釋?

    麻衣人道:不聽也罷。

    紫衣侯道:你我各登小舟,會於海上,如何?

    麻衣人道:好!

    兩人隔海對談,雖然明知道這一戰生死勝負,難以預卜,但語聲仍然從容不迫。

    艦上岸下,老少男女千百人,聽得這一番言語,心頭宛如突加巨石,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黃天霸一揮手之間,已有輕舟劃了過來,就與剛剛去向紫衣侯

    報訊的輕舟一模一樣!

    麻衣人瞧了胡平一眼,道:你一路陪我走來,可是想引我走上這條路,死在這裏,為令師報仇?

    胡平冷冷道:正是此意,但是如果閣下現在就轉回東瀛

    麻衣人冷笑道:武道之最高峯已經在我面前,就算送死,我也不會放棄,而逃回東瀛去的

    他向胡平望了一眼,道:你可願意為我操舟?

    胡平道:可!

    舟上大漢躍下,胡平與這麻衣人登船。

    又輕又扁又窄的舴艋舟,船首卻尖尖細細,高高翹起麻衣人一掠而上船首,就站在那高高翹起的頂端。

    海上風浪漸起,海濤波泳,這輕舟隨波起伏,他卻像根釘子一樣的釘在上面,一點也不耽心會被海浪拋下來!

    在眾人驚歎聲中,胡平划起雙漿,輕舟破浪而出。

    紫衣侯含笑向操舟前來報訊的大漢問道:此戰想必有些兇險,不知你可願為我操舟?

    那大漢如蒙殊恩,受寵若驚,滿面俱是興奮之情,道:小、小人榮幸之至!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各自珍重!

    瞧了三將軍與小公主一眼,似乎還想説甚麼?卻終是未發一語,飄然掠上輕舟。

    這五色錦帆之人,各各俱是熱淚盈眶,欲説無語,小公主緊緊咬著嘴唇,淚珠在一雙大眼睛中轉來轉去,小小的嘴唇已咬出血來。

    卻還是忍耐不住,眼淚終於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連串落了下來,卻又不敢讓父親看到,影響了他的戰鬥力,扭頭躲到裴玉懷中,抽泣不能成聲。

    裴玉摟住她,責道:傻孩子,哭甚麼?有甚麼好哭的

    突然轉過頭去,只因他自己眼淚也落了下來。

    而千百隻眼睛,都瞬也不瞬的盯在海面上,裴玉心驚膽跳,雖然淚眼婆娑,還是忍不住不注意著海面上的動靜。

    彤雲四布,海濤開始洶湧,海上狂風呼嘯而起,天地為之變色

    兩舟愈來愈近紫衣侯雙手抱劍,道:請!

    麻衣劍客自是不敢託大,早已將六尺長的怪劍從背上解了下來,雙手緊握,斜指正前,肅然道:請!

    紫衣侯也不客氣,拔劍出鞘,嗆然一聲龍吟,海上洶湧波濤中,陡然多了一道耀眼的劍氣!

    麻衣人脱口讚道:好劍!

    紫衣侯微笑道:你的也不錯!

    麻衣人道:我這不是劍,我這是刀,東洋人稱之為武士刀!

    紫衣侯稱道:只有真正的武士,才配用這武士刀!

    麻衣人道:不錯!

    胡平雙手操漿,只覺得掌心滿是冷汗,抬眼望去,這麻衣人卓立在船頭,身子似槍一般直,劍尖斜指,幾乎籠罩住迎身而來的紫衣侯全身要害,隨時可以發動雷霆似的攻擊!

    而對面船頭的紫衣侯劍身平舉,輕舟雖在這浪濤中起伏顛躓,身子也隨著浪濤不住晃動,卻仍是冷靜而平穩地站立,絕不受影響

    啪地一個浪花擊在扁舟之上,波花破碎,強風將水花吹得飛濺,他們的頭臉身上俱都被鹹鹹的海水打濕,但是他二人的目光定定地凝注著對方,莫説只是一個浪花,便是泰山崩於前,他二人也絕不會為之一瞬!

    兩舟愈是接近紫衣侯面色更是蒼白麻衣人一雙眼神興奮之情,也更是狂熱!

    突然一個巨浪,將胡平的輕舟往前送出數尺,本已接近的雙舟,忽地交錯而過!

    紫衣侯也就在這一剎那之間,手中長劍平平刺出!

    這一劍的劍勢絕無絲毫詭奇變化,但是劍尖寒芒顫動,眨眼間已急震二十餘次,將敵人前胸雙脅,下腹咽喉,上下三十四處大穴,俱都籠罩在這一劍的攻勢之下!

    但劍勢卻並未擊出,明是攻勢,其實卻是世上最妙的守著。

    麻衣人手腕轉動,掌中長劍連變數十個方位,卻仍不敢在紫衣侯這一招之下,運劍反擊。

    一個浪打來,兩舟又已分開。

    他二人交換一招後,身形又自恢復原來姿態。

    四下英雄豪傑之人,無論瞧不瞧得清楚,都覺心神一陣緊張,直到此刻才能喘氣

    無論艦上岸上,眾人俱都距離太遠,唯有胡平得天獨厚,瞧得最是清楚。

    他不像另一名操舟大漢的武功平平,他是山東武林盟主史仲田的得意弟子,他的武學造詣已經足夠讓他清清楚楚地瞧出紫衣侯這一招仍是點蒼派鎮山劍法,七七四十九手迴風舞柳劍中的第一著「春風初動。

    再一看又認出此招中的精妙變化,與青城劍派中一招雲霞幻生

    有些相似;而內中包含有河南汾苑李家莊不傳之劍,天龍劍法中一招龍舞九天蜕變而出的精華。

    瞬息間又覺此招其實與武林兩儀劍法中一招太極初生一般無二。

    這四招俱是攻勢中最最凌厲之著「紫衣侯一劍之中竟能包含這樣的精妙?已足令人可驚。但是胡平立刻又覺出紫衣侯那一招與這四招雖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卻又是截然不同,他立刻便覺出紫衣侯用的這一招並非攻勢,而是守勢!

    清平劍客史仲田武功老練沉穩,將普天下各門各派劍法中的守勢,俱都研究得十分精到。胡平乃是清平門下高足,於此道自也頗有功候,但這一轉念間,也只覺得紫衣侯的這一招守勢之中,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廟,楊二郎神劍中的一招河清海晏華山七鶯流傳下來的七鶯劍陣中,一招風雨不透。

    又有崑崙大九式中一招龍圍鳳守以及長白劍派中一招玄冰如鐵。

    驀地想起,其實就是他自己清平劍派中的一招八方風雨!

    胡平惶然無措了;這五招無一不是天下劍法中,守勢最最嚴密之著「紫衣侯此一劍中竟將這五招之精華包括無遺,試問還有誰能在這一招之下,乘隙反擊?

    更何況這一招雖是守勢,卻又將攻勢含藴其中,雖穩健卻不失凌厲,雖細密卻不致柔弱!

    胡平愈想愈覺得這普普通通的一招之中,實是妙用無窮;就只這一招,就已夠普通人學上一生,他自己雖然瞧得出這其中奧妙,卻也實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將這許多種不同劍法中之精萃,融在一招之中。

    又是一個浪頭打來,兩舟又一次交錯。

    紫衣侯曲肘側身,掌中劍斜斜上揚,動也不動;這一招看來自是守勢,但麻衣人神色卻比方才更是凝重!

    只見他長劍曲旋,高舉過頂,將自己全身上下俱都置於長劍包護之下。

    只因他深知紫衣侯這一招看來雖是守勢,其實卻藴藏無數後著!

    海風呼嘯,白浪滔天,舟身承不住這巨浪,劇烈地上下顛簸搖晃麻衣人竟是絲毫不敢動彈,只因他劍勢若是露出半點破綻,便休想再逃出紫衣侯這一劍之下!

    兩人身形都如鐵釘一般,緊緊釘在船首高高翹起突出部分,又如風擺荷葉一般地隨風搖晃,好像隨時都會跌入滔天大海中去。

    胡平緊張得再也透不過氣來,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他再也無法支持,操漿之手一鬆,輕舟自急浪中退開。

    紫衣侯與麻衣人的身形立刻分開數丈,但這兩招一過胡平又覺今日之戰紫衣侯已佔了七分勝算,只因他的劍法,確是爐火純青,無懈可擊。

    若説世上還有甚麼劍法戰得過他,當真是萬萬難以相信之事。

    胡平暗中放心,卻又心中慘然,這麻衣人是自己的殺師仇人,又是武林公敵;江湖中人人都希望他死在紫衣侯劍下!

    但此人風標奇特,卻令人不得不對他生出一份英雄崇拜之心;心念轉動,他手下已忘了操漿。

    紫衣侯舟上的大漢,更是已變得痴了,幾乎忘了這舟須要他來操持。

    幾個浪濤打過,雙舟愈隔愈遠

    紫衣侯與麻衣人仍是卓立船首,保持原來的姿勢,動也不動;胡平真願意這兩隻輕舟就此盪開,飄流出海,永不復返,好教紫衣侯與麻衣人這一戰,永遠也不要分出勝負來!

    突然,他耳中只聽得叭的一聲響,輕舟忽然一陣急震,竟生生分為兩段麻衣人所立之船頭,竟與船身分開。

    原來麻衣人不耐久候,竟暗中用了內力,將輕舟震斷。

    紫衣侯正也與他抱著同樣心思,足下輕舟,也生生一折為二。

    胡平與那大漢,再也把持不住舟身之平衡,一個浪頭打進來,便將他二人都捲入海中!

    四下羣豪,看得又是一陣騷動。

    這時情勢已更是緊張紫衣侯與麻衣人各自踏住一截船頭,浮立在海浪之上,相隔又是愈來愈近。

    海上風浪如山,惡波萬丈,這一白一紫兩條人影,立在起伏狂濤之上,看來當真有如天府飛仙,凌波虛渡一般。

    羣豪只瞧得心動神馳,哪裏還分辨得出劍勢?人人胸膛裏的一顆心,都平白的提了起來,在這剎那之間,竟是沒有人呼吸得出來!

    突聽一聲龍吟,響徹海天,吟聲不絕紫衣侯人影搖了兩搖,一個踉蹌,跌入海中。

    麻衣人仍是雙手握劍,高舉過頂,又自不動!

    海天遼闊,浪濤翻湧,襯著孤零零的一條麻衣人影,這景氣無論用任何言語,也難描述得出。

    船上岸邊,成千上萬人,突覺喉頭似被塞入一方巨石,壓在心頭,再也難以喘氣

    這死一般的靜寂,延續了許久許久,那驚呼之聲,方自驚天動地般地爆發出來。

    鉅艦上的少女,十人有九人跌倒在地,痛哭出聲;小公主當場暈厥,裴玉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變得呆了。

    只見麻衣人石像般的身子,乘著海浪,飄向海岸,將漫天彤雲,浩翰波濤,俱都拋在身後。

    驚呼之聲已消失在海天深處,消失在狂風怒濤之中,羣豪各各都黯然垂首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剎那間,海浪中竟有條人影,冉冉升起,滿身雖已水濕,但神情間仍是充滿了尊貴與威儀,有如神話中的海神,為了憐憫世人之不幸,自水晶宮中悄然現身。

    此人赫然正是那天下第一劍客的紫衣侯!

    羣豪這一驚一喜,更是非同小可,這雙重意外與刺激,竟使得人人都變成呆子既不能出聲,也無法動彈。

    麻衣人的半截船終於飄上了岸。

    紫衣侯的身形卻飄上了他的半截船頭。

    麻衣人面上絕無表情,目光更是冰冷,突然沉聲道:船在哪裏?

    岸上羣豪人人對他退避三舍,自動閃讓出一大塊位置來,只有黃天霸迎了上去,伸手一指,道:就在那裏!

    他身為海上羣寇之首,自當言而有信,既然答應了要賠償船身,不管他一戰是生是死,還是要將船隻備好。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見一條嶄新而堅固的海船,停在左面海外十餘丈處。

    紫衣侯一掠身回到自己的鉅艦之上,三將軍與小公主一起趕來,眾少女眾戰士也都來將他團團圍住。

    那種從絕望悲慟中,失而復得的喜悦,已經衝昏了她們的頭,她們都急切地想要撲上來抱住他,親吻他。

    但是紫衣侯卻輕輕地揮開她們,向海岸上的麻衣人道:閣下劍法,果然當世無雙!

    麻衣人神情恭肅,道:閣下風儀,在下欽佩之至!

    紫衣侯嘆道:閣下

    麻衣人截住他的話,道:當勝則勝,當敗則敗。

    紫衣侯道:閣下何去何從?

    麻衣人道:雲天深處!

    紫衣侯道:不敢遠送。

    麻衣人大笑:豈敢有勞!

    這兩人的對話,四下哪有人敢出半聲?過了半晌,只聽麻衣人

    緩緩又道:今日一敗,在下畢生難忘;半年之後,吾當再來,一洗今日劍上之辱!

    語聲倏然而止,身子閃了兩閃,出靈般掠上了左面那艘海船,冒著這惡劣天候,揚帆逕去

    羣豪這才知道,今日之戰,勝的竟是紫衣侯再也忍不住歡呼起來。

    那歡呼之聲更是驚天動地,人人面上都被歡喜與興奮激動成了紅色,有些人一面歡呼,一面搶上了海邊小舟,向五帆船湧去

    有些人搶不上小舟,便不顧一切,躍入海中

    更有些人已躍入海中,才想起自己不識水性,又拚命想攀上小舟!

    舟輕人多,一擠之下,舟上人也落入海中

    歡呼聲洋溢在海上,海上黑鴉鴉一片,俱是大大小小的船隻,將這艘鉅艦重重包圍

    人們幾已瘋狂發出瘋狂般的歡呼!

    裴玉瞧著這動人的景象,目中早已熱淚盈眶,喃喃道:瘋子,瘋子武林中果然都是些瘋子

    突然大呼一聲,跳起來摟住水天姬的脖子,大呼道:紫衣侯萬歲!

    他自己也忍不住瘋狂起來,水天姬又驚、又喜、又笑,摟住他在他臉上狂吻:可愛的小瘋子!

    瘋狂的人羣,雖然不敢爬上甲板,但是小船靠在大船,有的拉住繩索,有的拍打海水,有的更是爬上了好友的肩頭。

    有些昔日本是仇家,但此刻卻是忘了一切,你勾住我的脖子,我拉住你的手,齊聲狂笑,大聲歡呼:紫衣侯萬歲!紫衣侯萬歲!

    激情的歡笑,早已將他們昔日的仇怨,沖洗得乾乾淨淨了,只因這歡喜及屬天下武林同道所共有。

    羣豪人人都能分享到一份勝利的滋味,這勝利更是空前未有的偉大!

    海上的豪傑都是黃天霸的手下,他們也同樣分享到陸上英雄們的喜悦,他們將原本用來招待羣豪的鮮果、美酒、佳餚、珍饈,俱都一籠一籠的運了過來,供大家同謀一醉!

    鐵金刀擠在人叢中,赤紅著臉大呼:俺早説過紫衣侯爺劍法,天下無雙,怎麼會敗給那怪物?

    另一人道:可笑那傢伙還不服氣,半年後還要再來自討苦吃!

    鐵金刀狂笑:他半年後再來又有個屁用?還不是照樣被侯爺打得夾著尾巴走路!

    羣豪轟然大笑,道:老鐵説得不錯!

    胡平自海中爬起,瞧見這景象,心中雖也覺得甚是興奮歡愉,卻又不免感到些許黯然、惆悵。

    他轉目望去,只見紫衣侯卓立在船頭,蒼白的面容上,竟也全無半點勝利後應有的興奮之情,他的面色沉重,情緒低落,只是羣豪激動之下,誰也沒有留意他面色之反常。

    不知是誰放聲大呼道:請侯爺向咱們説幾句話!

    羣豪立時轟然響應:不錯,請侯爺説兩句話

    紫衣侯目光轉動,緩緩抬起雙手。

    羣豪歡呼又起小鈴鐺笑嚷道:各位安靜些好嗎?這麼吵法,卻教咱們侯爺如何説話?

    她一連嚷了數次,羣豪方自稍微安靜下來。

    紫衣侯目光再次轉動一遍,終於緩緩道:各位如此盛情,在下實在愧不敢當,只是

    哪知他方自開口説了兩句話,竟突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他那瀟灑而筆挺的身軀,竟也站立不穩。

    三將軍與小鈴鐺驚呼一聲,搶過去扶住了他的身子;羣豪亦是悚然變色,面上的歡呼,眨眼之間變成了驚駭。

    少女們一齊圍了過來,紛紛驚喚:侯爺怎麼了?

    紫衣侯嘴角泛起一絲慘笑,一字字道:那麻衣怪劍之客,劍法之高,確是驚人,我連續換了九十七種劍法,最後才以上古大禹治水時所創,武林失傳數百年之伏魔劍法中一著,僥倖勝了他半招,還是傷不了他,但,但

    他語聲已是十分微弱,説到這裏,更是氣喘不已,難以繼續。

    三將軍、珠兒與小鈴鐺又是焦急,又是關切,輕輕地為他捶背順氣

    羣豪面面相覷,海風陣陣,海面上又是狂風大作起來。

    紫衣侯喘息了半晌,又自掙扎挺立,道:但我使出這九十七種劍法,真力已是損耗過鉅,雖然勝得他半招,但也被他劍上真力,震斷了心脈,他實在是條好漢子,明知我已不行了,但仍承認我勝了半招,否則唉!他只要稍微厚顏,再出一擊,此刻只怕我,已死在海中了!

    羣豪一陣唏噓鐵金刀突然放聲大呼道:常言説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侯爺今日過後,必定多富多貴,福壽永昌!

    羣豪鬨然喝道:不錯説得好!

    紫衣侯面上卻又露出了一絲慘笑,黯然道:各位雖然善頌善禱,但在下自知,萬難活到明晨,在下唉,就此別過,諸位請回吧!

    拂袖轉身,走回船艙,三將軍等人相隨於他,已有多年,直到如今,才聽到他第一聲嘆息,垂首跟在他身後,都不禁慘然淚下。

    羣豪望著他身影自船首消失,亦是黯然神傷;誰也想不到在如此偉大的勝利之後,竟是如此巨大的犧牲?在如此巨大的歡樂後,竟是如此沉重的悲痛?

    沒有人再説話,俱都垂頭喪氣,回到岸邊去,沒有一個人敢在逗留在鉅艦附近騷擾他,也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這曾有無比巨大的刺激、歡樂,與悲痛的海岸

    也不知是誰,先在這海邊坐下,有人跟著也坐下

    沒有人開口,但是大家就似乎受了感染,一個一個都默默坐下

    海岸線上黑鴉鴉的一片

    狂風掀起巨浪,巨浪在岩石上拍碎,水花飛濺,羣豪滿身濺濕,帶著鹹膩的海水與砂子,他們就這樣忘了海風刺骨,冷冽撲面之苦。

    他們只是痴痴地坐著,痴痴地望著,痴痴地等著,心中暗自祈禱著

    狂風並未帶來暴雨,狂風也並未擴大,但天色卻變得暗了

    灰朦朦的天,灰朦朦的海,原本燦爛輝煌的五色錦帆,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麻衣人所乘的海船,早已消失在海天相連之處,但是絕無一人懷疑他會再回來。

    半年之後,他必將再回來!

    如果紫衣侯熬不過今夜,半年之後這麻衣人重來之時,還有誰能抵擋?

    昔日錦繡富麗的船艙大廳,今日已佈滿愁雲慘霧。

    三將軍將紫衣侯扶到那張金交椅坐下,眾少女們圍著「紫衣侯

    小公主跪倒在他足下。

    裴玉、胡平與水天姬也都立在一旁。

    紫衣侯雙目微合,面容十分悽慘,頻頻長嘆道:半年之後

    麻衣怪客重來之日,唉

    三將軍流淚道:侯爺請安靜休養,説不定傷勢會好轉來的?又何必為了半年之後的事,如此憂慮?

    紫衣侯霍然張開雙目,厲聲道:我一身之生死,又有何足惜?

    怎能將天下武林同道之安危,置之不顧?

    裴玉見他垂危之際,猶自念念不忘那半年後已與他毫無關係的武林劫難,而完全未將自己的生死之事放在心上,這是何等偉大的胸襟!

    裴玉但覺一陣熱血衝上心頭,暗道:這才不愧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大英雄、大豪傑,我長大若能像他,才不愧生而為男子漢!

    小鈴鐺忍不住低泣,卻希望盡力寬解侯爺心懷,道:現在不如他的人,再練半年,或者能勝過他,也未可知,侯爺又何必太過憂心?

    紫衣侯截口道:放眼天下英豪,縱然再練半年,也無一人能勝得過他,何況,以他如此沉迷武道之人,半年之後,那進境又豈是別人所能夢想?只可惜大師兄他

    嘆息一聲,住口不語,只是深鎖雙眉,似乎在思索著甚麼極為難以解決之事

    裴玉悄聲向胡平道:侯爺還有大師兄?那是誰呀?

    胡平噓了一聲,示意不可打擾。

    眾人更是不敢打擾他,各自耽心地注意著他們所敬仰、依賴著的侯爺。

    突聽紫衣侯大喝一聲:是了!

    大家心頭齊地一震,只道他終於悟出了戰勝麻衣人之道,哪知紫衣侯目光四掃一眼,道:誰會下棋?

    小珠兒一怔,道:我們都會。

    紫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們棋路,都已在我胸中,我便是不看棋盤,也能與你們對奕,那怎麼行?

    胡平恭聲道:小子也曾學過。

    紫衣侯道:好,你且陪我下一局!

    眾人雖然不懂他在此時此刻,怎會還有下棋的興致?但見他興致勃勃,也不敢詢問,當下擺好棋枰。

    胡平為示敬意,持黑子先著。

    紫衣侯也不客氣,斜倚交椅,極為興奮,落子飛快。

    胡平畢恭畢敬,立在榻前,神情雖很恭謹,但棋路卻絲毫不讓。

    只因他已猜出紫衣侯此刻下棋,此舉必有深意;而他於棋道也素有心得,當年在清平門下,就已有小國手之稱。

    不過半個時辰,兩下落子都已極多。黑棋白子,互為糾纏搏殺,比之戰陣上之一刀一槍,更見兇險!

    紫衣侯面上忽而微笑,忽而皺眉,忽似苦思不解,忽又似深有心得?正如他那日瞧見枯葉上之劍痕與切口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但他面色卻更是蒼白,目光也更無神,下到第七十九手時,又似是遇著僵局,皺眉苦思良久,猶未落子。

    裴玉心中奇怪?他明明瞧見這棋路看來頗為繁複,其實卻甚是明朗紫衣侯的這一著,為甚麼總是舉棋不定呢?

    只見他突地一陣急促喘息,手中白子竟從中、食二指之間掉落下來。

    裴玉連忙伸手接住,隨手往棋坪上一放,急去扶住紫衣侯:侯爺,你不要緊吧?

    他這一放,自然是他自己想到的那一著。

    紫衣侯驀地眼神一亮,道:你為甚麼要下這一著?

    裴玉一怔!道:這一著補死自己一眼,卻使大龍更穩,把守攻轉向的難題留給對手去傷腦筋,豈不很妙?

    紫衣侯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把難題留給對方,此計大妙!

    胡平卻大大傷腦筋起來,抬眼望望裴玉,道:你甚麼時候學會下棋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見你下過棋?

    裴玉道:你們下棋時,我只是在旁邊看,看久了,自然也就會了

    胡平嘔道:你這樣不痛不癢的補上一手,我卻要另闢戰場,重啓戰端才行但是但是

    他卻無法決定真的重啓戰端,還是要繼續在此地廝纏?

    裴玉也不理他,只是向紫衣侯道:紫爺若有興致,改天我陪侯爺好好的下幾盤!

    紫衣侯望著那個舉棋不定,再三苦思的胡平,不禁朗笑起來:

    現在換他去苦思,我們卻可以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太好啦

    他長嘆道:這半年之中,是該他苦思如何破我這半招,又何必由我去苦思呢?

    裴玉笑道:對呀,你這裏有愛你的人,外面又有這麼多尊敬你的人

    紫衣侯嘆道:問題是既使我不去想,問題還是要來的

    裴玉道:半年之後才會來,這半年之中又會發生多少事?半年之後的局面又會變成怎麼樣?半年之後的我,還在不在?

    紫衣侯笑道:你是説你的九陰絕脈麼?你又怎麼會知道的?

    我不是叫水天姬姑娘不要告訴你的麼?

    裴玉道:不是她告訴我的,是我自己聽到的,三將軍點了我的昏穴,我卻能聽得到!

    紫衣侯吃驚,三將軍更是不能置信,大聲道:有這麼回事?

    一把捉住他的手脈,一股強勁的內力湧了進來,搜尋他的內脈,口中喃喃道:怪了怪了,怎麼會這樣?

    突聽胡平大聲道:算了!

    眾人回頭望他,胡平掀枰而起,道:無論我這一子落在哪裏,其結果都會輸了二十目以上,不如早些棄局,再來一盤!

    裴玉笑道:這就對了,半年前狼嶺山上木道人來訪,曾與外公對奕,就是這一著使外公半途棄局,木道人中押勝的!

    紫衣侯驚道:你都記得?

    裴玉道:那有何難?比這難十倍的棋局我都記得!但是記得又有何用?世世如棋局局新,誰還會重頭再走同樣的一步棋?

    紫衣侯也嘆道:不錯,下棋可以重新再來一局,人生又如何走回頭路

    他似乎內傷復發,深深吸口氣,將疼痛抑住,悠悠道:我苦思之下,只覺得那麻衣人劍法,實是有些地方與棋道相通,便想在下棋時將他劍法秘密窺破,唉!我若能再多活三、五天,或者就能將這秘密瞧出,而現在要在這短短的三、五個時辰裏窺破,是絕無可能了

    裴玉嘆道:老天爺真是不公,非要叫有用的人不壽,沒有用的敗類又偏偏活著害人;要是我能替你死,那就好了

    三將軍突然大聲道:對了!

    紫衣侯笑道:甚麼事大驚小怪?

    三將軍道:他的脈象,他的九陰絕脈

    紫衣侯道:你在説甚麼?

    三將軍道:他是絕脈,所以脈象中斷,點他昏穴睡穴,卻又能聽得見,所以他聽到自己是九陰絕脈的事

    紫衣侯又道:那又如何?這孩子已經知道了他的期限,我也知道我的

    他伸手拉住胡平,道:世事如棋,人世卻不會如棋,因為任何人的人生,都絕對沒有辦法重新來過;所以,如何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胡平道:是

    紫衣侯又道:但是這局棋終非無用,教我知道了你不但棋力高超,而且智慧超人,當機立斷,棄局重來似你這樣承認失敗的青年,已是極為難得了

    他自懷中取出一柄奇形鑰匙,沉聲道:我書房中,藏有天下一百九十三家秘門秘譜,唯有此鑰才能開啓那書房門户,你且拿去吧!

    胡平駭然道:小小子怎敢擔當?

    紫衣侯道:此鑰武林中人,確是夢寐求之不得,如今我將之傳你,只因唯有你,或者能將那續篇的內容研究透徹,融匯貫通!

    胡平又驚又喜?也不知該説甚麼好,唯有拜倒在地,雙手接過。

    只覺得這鑰匙雖小,分量卻有泰山般沉重。

    紫衣侯黯然道:只是,你縱然將天下劍術全都學會,卻仍然不是那麻衣劍客的對手!

    裴玉大聲道:既然別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由我去做他的對手好了,半年後他再來,我就將他打跑!

    紫衣侯微覺驚奇,又覺好笑,道:你?你可會武?

    裴玉搖頭道:不會。

    紫衣侯又道:你能活過半年?

    裴玉道:大概不能!

    紫衣侯目光閃動,道:你不會武,又活不過半年,怎能作他對手?

    裴玉挺起胸膛道:我雖然不會武,也可能活不過半年,但是這件事別人都辦不到,當然只有由我來做了!

    他説得聲節鏗鏘,絕無疑義;他臉上雖然仍充滿稚氣,但神情間卻已凜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氣概,教人不敢小覷了他的年紀。

    紫衣侯凝目望了他半晌,緩緩道:世上千萬成名英雄,都做不到的事,你憑甚麼能做得到?

    裴玉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想那麻衣人是人,侯爺你也是人,你們都能做得到,憑甚麼説我必定不可能?

    紫衣侯目光更是和緩,但神情卻突然變得嚴厲,喝道:小小年紀,便學會大言欺人了麼?

    反手一掌,打了過去;他雖已重傷,但這一掌擊出,裴玉焉能閃避?

    竟被他打得跌在地上。

    眾人大是吃驚,臉上變色,小公主急先將他扶住,道:你不要緊吧?

    人人都尊敬紫衣侯但人人也都對這裴玉大有好感,胡平與裴玉關係最深,此刻卻偏偏神色不變,反似有些歡喜。

    水天姬本已變色,但是恰巧瞧見了胡平那種有恃無恐的模樣,也就強自鎮定,不做任何表示了。

    裴玉爬起身來,拍拍自己衣上塵土!

    紫衣侯望著他,冷冷道:本座打你,你可服氣?

    裴玉道:不服氣。

    紫衣侯道:你可是想回打我一掌,卻又不敢動手?

    裴玉道: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也不忍心打你。

    紫衣侯哼道:哦?

    裴玉道:只因你年紀比我大,不但是小公主的父親,更是萬人稱道的大英雄,我便當尊你三分,再加上你此刻正在病中,我再讓你五分,我挨你一掌,雖不服氣,也只好認了。

    他面無懼色,侃侃而言小鈴鐺等少女已經臉色大變,只因她們追隨紫衣侯多年,深知他威嚴莫測的性格,在這艘鉅艦上的數百人,沒有一個敢對他這樣直言頂撞的。

    紫衣侯面色深沉,道:這些話只不過是你的藉口而已,其實你既非不能,亦非不忍,而是不敢!

    裴玉突然笑道:你説的也有些不錯,我既非不能,亦非不忍,更不是不敢,而是我根本不想而已。

    紫衣侯道:這是甚麼意思?

    裴玉笑道:你面孔雖兇,眼睛卻不兇,你方才打我,絕不是真心要打我,想來不過是要試試我而已。

    紫衣侯又瞧了他半晌,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孩子,好!

    他實在是傷勢嚴重,笑了兩聲,便咳嗽不止,但咳嗽一停,他便又接著道:你明辨是非,絕不妄動,可算是智;意存忍讓,敬老憐弱,可以算得上是仁;臨危不懼,面對強權,可以稱得上是勇;似你這樣智、仁、勇三者兼備的孩子,我生平倒只見過你一個!

    裴玉暗暗忖道:你終年在海上,自然見不著了。

    別人責罵他,他便可挺胸而言,此刻別人稱讚於他,他反而吶吶説不出話來,連小臉也紅了。

    水天姬又悄悄望了胡平一眼,見他仍是鎮定如恆,並無特別的喜怒之色,不禁心中暗哼,這大頭倒真的沉得住氣,我方才若非見了他的鎮定之色,還真以為紫衣侯是對這裴玉動了真怒呢!

    過了半晌紫衣侯方自緩緩道:別人見我終年飄流海上,只當我必已厭倦紅塵,其實紅塵中實多我們留戀之事;我之所以飄流海上,只因我昔日曾敗在一人劍下,是以發誓,永生不願再踏上陸地。

    胡平已聽他説過一次,但那時大家都未曾留意,裴玉已經留意,也無暇多問。此刻聽他又再度提起,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喜意;那人若能勝得過紫衣侯自克得住那麻衣人。

    紫衣侯接道:那人乃我師兄,小時與我同門學藝,別人都只當我劍法無雙,其實他的劍法,才是天下第一!

    胡平本來沉默寡言,此刻忍不住插口道:弟子雖然無知,但看侯爺之劍法,已將天下各門派劍術中之菁華,融於一爐,實已登峯造極,無可比擬!就連那麻衣劍客,也不過只因已將全身內外煉成鋼一樣,是以才能以內力佔些優勢,若論劍法,他也是及不上侯爺的。

    紫衣侯嘆道:不錯!普天之下,各門各派劍法中之精妙處,我無一不熟記在心中,但我那師兄,卻比我更勝一籌

    胡平奇道:小子斗膽請教,不知他如何勝過侯爺?

    紫衣侯道:只因我雖將天下所有劍法全部記住,我那師兄也能記得絲毫不漏,但他卻能在記住之後,又全部都忘記,我卻萬萬不能,縱然想盡千方百計,卻也難忘記其中任何一種!

    眾人俱都聽得面面相覷,一臉茫然不解?就連胡平也聽得呆了一呆!

    但瞬間又面露微笑,似是深有會意!他深知,要想牢牢記住一件事,倒也並不十分困難,但若想將心中牢記之事永遠忘去,那實是難如登天。

    只因有些事你本不願去想,也不該去想,但是這些事卻偏偏要在你心中縈繞。

    有些事你本想早些忘記,但這些事卻偏偏要在你心頭留連,甚至連夢魂中都難以忘卻

    人們若能隨時忘去那些悲痛之事,人間當真不知要增添多少歡樂?

    這種高深而奧微的哲理,豈是裴玉與小鈴兒等,那些少女所能體會的?胡平自己年齡也不大,他又是否真能體會得到?

    胡平只是暗暗奇怪:既已將劍法全都忘去,又怎麼還能以劍法取勝?

    紫衣侯道:我那師兄,將劍法全部忘記之後,方自大徹大悟,悟了劍意他竟將心神全都融入了劍中,以意使劍,隨心所欲。雖無一固定的招式,但是信手揮來,卻無一不是妙到毫巔之妙著。也正因為他劍法絕不拘泥於一定之形式,是以別人根本不知該如何抵擋?

    我雖能使遍天下劍法,但我之所得,不過是劍法之形骸,他之所得,已是劍法之靈魂!

    他長嘆一聲,道:我的劍法雖然號稱天下無雙,比起他來,實在糞土不如

    他一口氣説完了這些,只聽得人人全都目瞪口呆,心醉神迷,張大了嘴,卻喘不過氣來。

    過了良久,胡平方自長長的嘆了口氣,他聽了這一番前所未聞的劍道妙諦,心中但覺思潮澎湃不已,似乎有許多話要説?卻又一個字也説不出來。

    才在尋思之間,裴玉己嘆道:古老相傳,古劍仙的身劍合一之説,想來也不過如此啦!

    小臉上滿是興奮之情,竟似比胡平領悟還多?

    紫衣侯目中滿是讚許之意,道:不想你小小年紀,竟知道得不少?以意使劍,確已可達身劍合一之妙,但飛劍凌空,取人首級於千里之外,卻是人們牽強附會,無稽之談!

    裴玉道:既是如此,何不請他來與那麻衣人一戰?

    紫衣侯嘆道:我那師兄,清靜無為,從不與人爭勝!十餘年前,我便想盡各種辦法,定要逼他與我一戰,他被我逼得無奈,才肯好好勝我一場,好教我莫再糾纏不休,但他仍怕傷了我,是以劍上並未貫注真力,但是唉

    小公主已聽得滿手冷汗,緊逼著問道:怎麼樣?

    紫衣侯道:我那時性子偏激好勝,竟在敗了一招之後,想以真力挽回一些顏面,我那師兄他便在驟出不意之下,被我所傷,但他又怕我傷心,仍是強自支持不露形色,含笑別我而去

    這段往事顯然是他心中之隱痛,斷斷續續説到這裏,已是面色慘變,目藴淚光,連言語都難以繼續。

    胡平知他臨去之前,若是將心中的愧疚完全説出,心頭反倒安寧平靜;於是恭聲再問道:不知後來怎樣?

    紫衣侯黯然道:後來,在歸途中,我那師兄竟遇著了生平唯一仇家!那時他已身受內傷,全身真力已十去七八,自不是別人對手,勉強一戰之下,雖以無雙之劍法將對方驚退,但卻又中了別人暗算,奔出數里之外,便自毒發

    他接著又道:我那師兄實是絕世之奇才,雖然在那危急情況之下,還是設法將毒解去,但但他性命雖能保全,一身武功竟從此散去,雖然通曉絕世劍法,卻從此無力使出。

    這故事可説平凡簡單之極,江湖中也許已經發生過千百次,既不曲折,亦非離奇,但此刻此時,窗外海風呼嘯,夜色一寒如水,窗內燈火飄搖,滿布慘霧愁雲!這簡單又平凡的故事,自紫衣侯這樣驚天動地的人物口中説出,竟突然變得充滿了神秘、動人的魅力。

    眾人聽得心頭更是沉重,恨不得立時放聲一哭,小公主突然道:爹説的那位師兄,可是教我插花的那位伯伯麼?

    紫衣侯點了點頭,道:不錯!他雖因我而致此,但卻絕不懷恨於我,見你倒也聰明,反而想要將那無雙劍法傳授於你,他明雖教你插花,其實卻將劍道藴藏於花道之中。要知書道、花道、棋道,俱是我們老祖宗的智慧菁華;自秦漢以來,代出才人。

    他語聲微頓,喘息半晌,又自接道:我那師兄武功去後,唯有隱居避世,靜中參悟,竟發現花道、棋道中之至理,實與劍道相通,是以望你亦能參悟,哪知唉!你雖聰明,卻太要爭強,胸襟也不夠開闊,終非此道中人,你那大伯伯,這才失望而去。

    小公主閉著嘴生了半天悶氣,終於忍不住道:連我都學不會的事,我真不信世上還有別人學得會!

    紫衣侯含笑不語,目光卻已瞧著裴玉。

    小公主睜大了眼睛,道:爹爹,你是説他?

    紫衣侯道:不錯。

    小公主道:我學不會的東西,他學得會?

    紫衣侯道:你莫非以為自己比人家聰明不成?

    小公主道:那當然,我當然比他聰明。

    紫衣侯微微笑道:你可知道甚麼是小聰明?甚麼是大智慧?

    小公主道:我當然知道。

    紫衣侯道:且説來聽聽!

    小公主道:小聰明就是就是嗯,爹爹,你總是難為人家,這種話只可意會,而不能言傳,叫人家怎麼解釋得出?

    紫衣侯含笑道:不錯,這種話本來的確難以解釋得清楚,但此刻只要兩句話便可説明白了。

    小公主不依道:嗯爹爹的話,老是教人聽不懂。

    紫衣侯道:你就有小聰明,裴玉卻有大智慧,所以很多事情他學得會,你就學不會,現在你可懂了?

    小公主呆了一呆,狠狠瞪了裴玉一眼,跺著小腳,轉過身子,奔到屋角,雙肩不停的抽動,哭了出來。

    裴玉走過去,立在她身後,小公主已經感覺到他來了,卻也沒有回頭。

    裴玉伸手扶住她的香肩,道:喂

    小公主一扭身,將他的手甩脱,道:不要理我!

    裴玉笑道:好,我不理你,那你來理我

    小公主吼道:我也不要理你!

    裴玉道:你要知道,我肯留在這裏,就是因為你,你若不理我,我便走了!

    小公主反身撲到他懷中哭道:不不,你不要走,我理你就是!

    這樣的小兒女姿態,眾人不禁莞薾。

    紫衣侯道:裴玉,你過來!

    裴玉來到紫衣侯身旁,恭聲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有些時候,也要放得開才是!

    裴玉道:是,謹聆教誨。

    紫衣侯道:等此件事了,你要儘快去找我那師兄,知道麼?

    裴玉笑道:我這九陰絕脈之人,一不能練武,二活不過五年,找他做甚麼?

    紫衣侯道:我那師兄胸羅萬象,學究天人,他也許有辦法

    總之你得去試上一試!

    他自懷中取出一隻錦囊,道:這是我師兄留下來的,囊中便寫有他隱世避居之處的位置,這些年來,他為了避仇,從不將自己隱身之處説給任何人知道,雖然留下這隻錦囊,卻只許我在最最需要時,才派一個人去找他。他再三吩咐只能一個人,所以你也不能帶小公主去!

    裴玉一怔,回頭望望這小公主,她大聲道:你去、你去,不必管我!

    紫衣侯又道:我那師兄為人古怪,這錦囊也必有古怪的花樣。

    唉!你能否找得著他,還未可知

    裴玉接過錦囊,仔細地收入懷中,突聞一陣痛苦喘息聲,發覺紫衣侯面孔扭曲變形,似是內傷又發,危險之極。

    裴玉急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紫衣侯雙手都來捉住他這隻手,緊緊用力捉住,幾乎要將他的手骨捏碎。

    一陣痛徹心肺,裴玉幾乎要掉下眼淚來,但是他仍是努力忍住。

    三將軍、小公主、小鈴兒等人都焦急圍上來紫衣侯在一陣劇痛之後,呻吟道:扶我進去休息

    眾少女抬起紫衣侯他卻仍是緊緊握住裴玉的手不放。

    嵊裰壞靡哺缸弦潞睢幣黃鸞ァ?

    指揮艙後面是三將軍房;三將軍房後面有暗門通紫衣侯密室,裴玉是第一次進來,他是被紫衣侯的手緊緊捉住而被強拉了進來的。

    除了三將軍與裴玉之外,其他的人全都留在外面。

    三將軍抱著「紫衣侯將他安放在那張舒適的卧榻上,輕聲道:你太累了,睡一下,我在這裏陪你

    紫衣侯仍是捉住裴玉的手,道:你,在這裏陪我

    裴玉道:是!

    紫衣侯心腹之間,一陣劇痛,他知道那是因為與麻衣人決戰之時所受的內傷,心脈將斷,活不到天明,剛才又勉強提起精神來了這麼多話。

    只因他一定要在臨去之前,將心底壓抑太久的話説出來,一定要將所有後事交代清楚,否則死不瞑目。

    現在他放心了,也平靜了,他可以好好的躺下來休息了,最好就此長睡不醒,但是他胸腹之間的劇痛,使他劇烈顫抖,冷汗直流

    三將軍心驚膽跳,又愛莫能助,只能用毛巾為他頻頻拭汗,裴玉更是手足無措,只能讓他捉住手,陪在他身邊

    漸漸安靜下來了

    是不是進入了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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