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這些黑衣人物向他走來,排著長隊一個接一個。他們擁抱他,兄弟般地吻他的臉,並用漢語對他說道:“長壽、幸福!”
最後一個走向他的是愛新-寧林。他同樣擁抱他,然而卻沒有吻他。在他們互相擁抱時,寧林對著拉特諾夫的耳朵說道:
“我不得不稱你為兄弟,但你是個膽小鬼。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改變。”
拉特諾夫回答道:“這你放心。我不願做魔鬼的兄弟!”
吸收他加入14K三合會的儀式就此結束。鄒樹孔已讓黑品官飯店在23點左右打烊,並重新擺好了桌子。現在所有桌子上的大圓轉盤上都放有冷盤和調料;廚房裡四個廚師正在加工鄒樹孔為宴席準備的各種美味佳餚。在拉特諾夫從地下室爬樓梯上來時,鄒樹孔已在等著他。他跟其他的三合會會員一樣與他擁抱。只是他沒有說祝福的話,而是以他的方式稱讚了這個新兄弟。
“你是整個圈子中為數很少的一個懂得珍視我的烹調的人。你會享用飲食。你記住,上帝給一個舌頭不僅只是為了用它說話,而且也是為了用它來享用美味的飲食。我非常喜歡你,洪門白鬈髮。不過,你自己要當心。”
“請你放心。”
拉特諾夫懂鄒樹孔的話。這個隱含的警告使他驚奇。鄒樹孔怎麼會這樣對他說呢?黑品官飯店是慕尼黑三合會的核心,而鄒樹孔是它的招牌。偏偏是他來警告他。這是為什麼?鄒樹孔知道什麼?14K打算拿他怎麼樣?閔駒腦袋裡潛入了一些什麼計劃?
拉特諾夫向鄒樹孔眨眨眼。感謝,兄弟。我現在要加倍警惕。我們還要經常交談,以免使閔駒產生懷疑。我突然想起了一個閔駒會信以為真的好策略:我向他說明,我是個熱心的業餘廚師,想學一點鄒樹孔的拿手菜。鄒樹孔,為什麼你向我暴露你是個動搖的三合會會員呢?
你違反了你的血誓的第13條:你的頭必須像白公雞的頭一樣被斬掉。為什麼你信賴我呢?
拉特諾夫走向用大花束裝飾的主桌,閔駒已在桌旁等他;在他走進這個大房間時,他意識到他的語言已改變了。
他或許不再說“我到門口開門”,而是說“我想看看是誰要進來”。
這是發瘋,這完全是發瘋!漢斯,老兄,再奔向迄今為止你已習慣了的生活吧,去研究、寫作、打網球和高爾夫球,參加社交聚會,在俱樂部辯論經濟發展趨勢。當一個人對魚子醬感到膩味時,那他還應吃什麼?你已經聽過索爾蒂①指揮的莫扎特的曲子了嗎?你也認為基因工程從我們手中滑落,總有一天人性會消滅嗎?你對新拜羅伊特②有何看法?好吧,人們總不能死板板地將瓦格納的音樂作品搬上舞臺。你知道聯合礦業公司在要求什麼?你必須無條件地去巴厘島③的奧伯羅伊……
①索爾蒂(1912-),匈牙利裔英國指揮家。
②德國城市,屬巴伐利亞,該城尤以瓦格納1872年到此定居而聞名,每年7-8月舉辦音樂節。
③印度尼西亞南部爪哇島以東的島嶼。
我真的必須回到這個世界嗎?
不!不!不!
麗雲,你曾指給我看,人在瀘沽湖蘆葦遮掩的小石屋裡是多麼幸福。你告訴我,雪山上的月亮是老天爺的眼睛。我決不再回到闊佬們中間,決不再回到慕尼黑上流社會獨領時尚的這個階層中問。你到我這裡來,麗雲。我們在一道就可以擺脫三合會的魔爪。只有在一道……否則什麼都不會再有。
“你在想什麼?”閔駒問道。拉特諾夫耽於幻想,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暗自凝視,對可口的冷盤一動也不動。
“我想到麗雲,閔駒。”
“哦,是這樣……麗雲。我將你吸收到我們家族裡,這本會給你一個驚喜。”閔駒將他的筷子放在小碗旁。“可惜它不會使你高興。高佬從香港給我送來一封信,請我把信給你看。”
“麗雲怎麼了?閔駒,我猜想這與麗雲有某些關係!”
“你的猜測不錯。”他將手伸進上衣口袋,取出一個長方形的航空信封。“這是預料之中的。”
“什麼是預料之中的?麗雲出了什麼事?閔駒,你開口呀!把這信封給我!”
閔駒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很難過的樣子。他將信封向拉特諾夫推過去,然後垂下目光。
拉特諾夫打開信封。這時他的手指在顫抖。接著有兩樣東西悄悄地落到桌上。
一卷絲一般柔滑的黑髮和一個透明的淡灰指甲。這個指甲很小,幾乎像兒童的指甲。它是小指的指甲。
拉特諾夫一言不發地盯著這兩樣東西。他什麼也說不出。他只知道一點:他們剪下了麗雲的一卷頭髮,他們拔了她的小指甲。他們折磨了她,他們虐待了她,她會痛得直叫。麗雲!麗雲!
“你們這些魔鬼!”拉特諾夫使勁地叫出來,“你們這些該死的魔鬼!”
“我不得不向上彙報你不服從,洪門白鬈髮,這是我應盡的職責。這你或許不願意相信,只把它看成一個威脅……你瞧,這是事實:你應受到懲罰,這種懲罰必須由麗雲來替你承受。你應該感謝高佬。”
“感謝他虐待了麗雲嗎?”
“他對一個不服從的人已極為開恩。他只取了她的一卷頭髮和一個指甲。這兩樣東西還會再長出來。要是其他任何人,他會剁下第一節手指。這只是一個警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你真要感謝才對!”
拉特諾夫將頭髮和指甲裝回信封,再把信封插進口袋。他將椅子向後一推站起身來。
“我想走!”他說道。
“這是向你祝賀的慶典。”
“我不要。”
“你在冒犯你的家族。這是違反三十六條血誓的。真的要我們取麗雲的一節手指嗎?”
拉特諾夫閉上眼又坐下。你再也沒有自己的意志;你就像一個木偶,牽著線的這幫野獸可以完全按他們的意志讓你跳舞、彎腰或旋轉。而且他們可以殺你,殺你和麗雲,而且以後誰也找不到兇手為我們復仇。麗雲,如果確實是這樣,請你原諒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為我受罪。這是誓言,麗雲,它勝過14K三十六條血誓一百倍。
宴會終於在凌晨3點時散席。三合會會員們分散到各個方向,為了不引人注目,總是一個個地走。他們的車都停在各條相鄰的街上,常常跟黑品官飯店之間保持十分鐘的步行距離。20分鐘後,飯店裡只剩下閔駒和拉特諾夫。鄒樹孔回到飯店樓上他的寓所。在閔駒和洪門白鬈髮出門跨入炎熱的夏夜前,只有那個服務員在那裡等著。
“下週你開始巡迴收款工作,這是你必須面臨的任務。”閔駒說道,“寧林將領著你四處轉。這是他作為欽差的最後一件事。然後你要獨立地去收保護費。你不要企圖去充當基督教的博愛主義者。我有名單,我知道每次巡迴必須帶回多少錢。如果有人不付或支吾搪塞、製造麻煩,你可立即就近打電話向我彙報,然後由寧林去治他。什麼推託都不行。你不要相信他們!你對誰也不要再相信!他們全都賺飽了,足以交他們的保護費。如果他們以苦苦哀求或軟化人心的辦法來說服你,你可不要軟!你不要與他們討價還價——這隻能暴露你的軟弱無能!你放心大膽地出去,其他的事由我們來辦。你不要忘記:即使你在他們面前保持沉默,你也始終是個強者。當你下一次去時,他們就會向你鞠躬。對他們需要把強硬的手架在他們的脖子上……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將來也不會改變。如果你認為應該表現溫和,那你必須變得更有實力。你不要丟你的臉!這是最糟糕的,你的對手不僅會戰勝你,而且還會看不起你。你要學會像我們一樣思考!”
他們一同離開黑品官飯店,從不同的方向開著車走了。
在格林瓦爾德的家裡,拉特諾夫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現在他首先要減輕有些癲狂的內心壓力。他感到要號叫。他從口袋裡掏出信封,將麗雲的一卷頭髮和她的小指甲放在他的身旁,然後將髮束舉到唇邊親吻並且想喊叫:原諒我:麗雲!可是從他嘴裡發出的卻只有極其痛苦的呻吟。
這天早晨各報又刊印了大字標題:
嚴項——哈爾拉亨的飯店老闆不知去向。他偷偷離開了醫院。是他的妻子將他接走了嗎?他的妻子也失蹤了。
他們遭到三合會的追擊嗎?
慕尼黑刑事警察13處已經知道了更多的情況。彼得-普羅布斯特已將偵查報告放在面前:
“劉苟豐夫婦已乘漢莎航空公司巨型客機離開慕尼黑飛往紐約。這兩位乘客用有效護照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劉先生戴著一副太陽鏡,看上去很虛弱。走路時他的妻子攙著他。”
“把案卷鎖起來,”PP說道,“檔案室裡多裝個除塵器。當然嚴項持有假護照,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而且他有可能在巴哈馬群島將荷花飯館賣掉和租出去。當然,新店主也是華人,而且最終也會向三合會交保護費,並保持沉默!”他憤怒地將報告向前一推。“我們又一無所獲!哎呀,全都去你們的吧!”可是沉默了一分鐘後,他又看著他的同事。“我只想知道誰是那個打匿名電話的人。說知道一切的那個人,他不是外國人!是那個神秘的白髮人嗎?”他將雙手合十,像演戲似的,“上帝啊,求你把這個天使派給我們吧!”
他面前的警官們都咧開嘴笑。這是虔誠的願望。上帝並不主管有組織的刑事案件,破案仍然取決於高級專員PP。
寧林與拉特諾夫在伊薩托爾廣場會面,寧林上了拉特諾夫的車。他以厭煩和責備的眼光看著他的新兄弟。
“沒有告訴你,你應該穿黑西服嗎?”他問道。
“在34度高溫的情況下?”
“你不應該考慮太陽,應該考慮你的工作!在我們這裡特派員總是穿黑色衣服的。”
“而你卻穿白牛仔褲和黃開領短袖緊身衫!”
“我不是特派員。這裡的這張名單今天由你拿著。”他將一張紙交給拉特諾夫,上面寫有幾個飯店的名稱,以及他們應交的數額。“要是有人抓住你,你就馬上將名單吃下去。如果它落到刑事警察的手中,我一定要砍下你的笨腦袋。”
“你很願意幹這種事。”
“哪還用問?誰是名單上的頭一家?百花園飯店。走吧!”
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他們將車停在離“百花園”門前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時間將近15點。飯館正好關門。他們下了車,就像夏天散步的人那樣順街朝下走。他們在飯店門口站住,寧林敲了三下門,即在雕花門上短短敲了三聲。
沒有一點動靜,寧林撇撇嘴。
“他裝聾,”他說道,“你看,這些人多傻啊,對嗎?他的耳朵塞住了。我要撕開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垂削掉。”
他再次敲門,這次敲得很響,很急。
“他不在。”拉特諾夫說道。
“嗯,他在!他知道今天是交錢日。你現在想走,那你就上了他的當。這是個容易犯的錯誤。這個笨蛋在門後偷聽,我已感覺到他的呼吸聲——開門!”他高聲喊叫。“要是今晚我不得不再來,我就採你百花園的花!”他輕聲對拉特諾夫說道,“他有三個女兒。他肯定不願意失去哪一個。”
鑰匙在門上旋轉。門還未打開,寧林就用力將它推開了。
這個情景從大街上看不見,因為種有許多灌木叢的屋前花園將入口的視線擋住了。
前廳裡的一個矮小、肥胖的男人嚇得朝後退,他的眼裡流露出恐懼的神色。拉特諾夫和寧林跨進門。寧林將身後的門又關上。
“你把你的腦袋放在哪兒了?”寧林向老闆問道,“燒飯時你把腦袋燙壞了?賈松,要我把你的無用的腦袋搬家嗎?”
“進去!”被寧林稱為賈松的飯店老闆走在前面。寧林抓住拉特諾夫的衣袖。
“我先要知道的是:你看到門口滿面紅光的佛了嗎?”
“看到了。”
“還看到那後面放有四條魚的大玻璃缸了嗎?”
“看到了。”
“這幾條漂亮的魚只是裝飾品,它們是鱸魚……你看見它們了嗎?”
“看到了。”
“這兩樣東西在我們的無聲語言中表示:‘這裡交保護費沒有什麼問題。’在所有受我們保護的飯館裡,你就會看到笑眯眯的神和放有鱸魚的玻璃缸。還不受我們照管的飯館,就沒有玻璃缸和迎客的佛。”
“要是他們擺了這兩樣東西又不交保護費……只是用來騙我們呢?”
“你考慮考慮,你都說了什麼胡話!誰養鱸魚,他就交錢這是躲不了的。如果你作為特派員到了一個未列入名單的飯館裡,看到這種玻璃缸和佛,它就一定要交錢。”
“要是不交呢?”
“那麼閔駒就會喊我對付店老闆。”
“要是他不放養鱸魚呢?”
“那麼他就要補放。每條鱸魚代表一定的款數。從魚數你就會看出保護費是多少。我們的控制是嚴格的。每個被保護者都承擔義務,他們不僅要交基本數,而且在其收入增加時要按值增放鱸魚。”
“那麼我一定要數魚嗎?”
“只抽樣檢查。有時是為了嚇他們。大多數人是無賴,他們想騙我們。可是他們騙不了。每年我們都像稅務檢察官一樣查他們的帳冊。保護費必須和稅收相等——這是免於受難的稅。每個開辦自己企業的華人都知道這一點。”
他們繼續向佈置得很漂亮、掛有大壁畫的飯館裡面走,看到賈松站在櫃檯後面。他臉色陰沉地打量拉特諾夫。寧林身邊的這個德國人來幹什麼,他感到這是個謎。可是他馬上就得到了下面的解釋,儘管這樣,他對他聽到的話仍不理解。
“賈松,”寧林一邊說,一邊將拉特諾夫推到前面。“我向你介紹一下洪門白鬈髮,一個可愛的兄弟。他將照管你的飯店。我已接受了另外的任務,可是你心裡不要高興得太早。當你對這個新特派員沒有表示必要的尊敬時,你還會看到我的。”他轉向拉特諾夫,對他點點頭。“你算算是多少?名單上是……”
“上個月3000馬克。”拉特諾夫有點同情地說。
賈松的臉上佈滿憂愁。他兩眼模糊,只是沒哭!拉特諾夫心裡想道。只是沒流淚!要是一個人欲哭無淚,他就再也看不到出路了。
“這……這我拿不出來,”賈松的聲音顫抖。“這太多,實在太多。”
“你要我的兄弟數你的魚嗎?”
“魚數與實際情況不符。請相信我。去年是這麼多,那時我們碰到了一個多雨的夏天,生意好。可是今年,天這麼熱,人們寧可坐在露天啤酒店裡,也不願坐在我這裡。”
這合乎邏輯,拉特諾夫心想。這一點寧林也必然看到了。我就寧可坐在遮陽的栗樹下,也不會坐在封閉的飯店裡,儘管有空調!
可是寧林看到的卻不是這樣。“賈松,”他用比較低沉的聲音說道,“你是頭肥豬。凡是肥豬都很懶。肥豬全身有這麼多肥油,就是有人從它身上割掉一磅,它都不會察覺。我從你身上割掉一磅,你願意嗎?3000馬克,這對你只是小意思。你還說什麼?”
“我發誓,這個月我倒了黴。”
“現在你說出了真話,我的胖子!”寧林突然出擊,兩手抱住賈松的頸子用力一卡。隨著一聲沉悶的喊叫,老闆猛撞到牆上,他的雙眼凸出,渾身抽搐。他兩腿在地上亂蹬,兩臂在空中亂揮。在他臉色發紫時,寧林才鬆開他。賈松踉蹌地走向櫃檯,扶在櫃檯上。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你可是個老實人,”寧林懇切地說,“你要承認你能交4000馬克。”
“我交。”他喉中的呼嚕聲因咳嗽而中止。“我交4000馬克。”
“這樣就好,賈松。我的兄弟來找你,客氣地請你交錢時,你不要忘了這個數。”他用手輕拍名單。“洪門白鬈髮……把數字修改一下,不是3000,而是4000。賈松,將你的鱸魚補足。”
賈松點點頭。他還不能說話。寧林的猛一夾是致命的,賈松差點失去知覺。他進了廚房,拉開抽屜,拿著4000馬克回來。他將錢扔到櫃檯上,可是寧林卻遺憾地搖搖頭。
“這是4000馬克!”賈松呻吟道。
“你就這樣將自己的生命交給特派員保險嗎?你就這樣將錢扔到櫃檯上?你把一切禮貌都忘掉了?你讓我看看這些鈔票是些什麼鈔票。三張一千元……那麼這錢你已準備好了——另有十張一百元,共有十三張鈔票。現在我一張張地拿,同時我要提醒你,禮貌在全世界都受人歡迎。”
寧林用左手拿起一張千元鈔票,但同時用他的右手在賈松胖而圓的臉上給了一拳。飯店老闆又靠著牆尋找支撐,可他卻一聲不吭。
寧林朝眼睛、鼻子、嘴巴打了十三拳;賈鬆動彈不得,閉著眼,每挨一拳時他的頭都在牆上撞一次。寧林若無其事地點著數,同時用左手將這些鈔票遞給拉特諾夫。每張鈔票一拳,即每張鈔票一個警告:你要學會禮貌,賈松。
在挨第五拳時他的鼻子開始冒血,第七拳時左眼再也睜不開,第九拳時嘴唇開裂,第十拳時顴骨腫大,第十三拳——最後一拳時左眉撕裂。賈松滿臉淌血,可是他站著不動,沒有發出一點痛苦的叫聲,也沒有舉起手臂來阻擋。他知道:任何自衛都沒有用。寧林是個以他的犧牲品的痛苦為樂的人。犧牲品越防衛,他越瘋狂。賈松將他傷痕累累的臉轉向拉特諾夫,要努力自我剋制才能看他。拉特諾夫的神經在顫抖。
“你什麼時候再來?”賈松問道。聽起來好像他的所有的牙齒都被打掉了。
“下個月。”拉特諾夫答道。同時他心想:難道就沒有人能將寧林這頭野獸殺死嗎?
“我會客客氣氣地接待你,”賈松說道,好像在複述一句規定好的話。“祝你們愉快。”
寧林向拉特諾夫點點頭。他們離開百花園飯店,走向停放在那裡的汽車。當他們又並排坐著時,寧林用他的肘在拉特諾夫的側身碰了一下。
“怎樣與這樣一個笨人打交道,你記住了嗎?這種情況你也會遇到。”
“我決不會打人。”
“這我知道。你是個能寫、能喝的膽小鬼!你認為這算個男人!生活總是會欺騙你。”
“這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察覺。”
“因為你是個富人,因為你絕對沒有必要為一片面包而奮鬥,更不會為人的生存而奮鬥。你熱愛人——可他們不值得你熱愛。”
“你就用這種陳腐的哲學殺人或將他們折磨致死?”
“我不懂哲學。我殺人,是因為我負有懲罰的使命。為了天命好好工作我感到榮幸。”
“一個天命殺手!這可以寫本書。”
“你寫,洪門白鬈髮!我可以給你提供足夠的素材,你可以用它們寫滿一千頁。”
“你已經殺了多少人?”
“我沒計算。我第一次接受任務是在香港,那時我13歲。他們為此給了我50港幣。你知道一個沒有父母、總是捱餓的小男孩突然得到50無意味著什麼嗎?我出生在香港。我沒有見過我的父母。後來別人告訴我,我是被丟在一堆打算燒掉的紙板箱上的。一個名叫葉義謀的男人收養了我,成了我的新父親。我從不愛他,他打我,踢我,叫我到碼頭上去乞討和盜竊。如果我什麼也弄不回家,那就什麼吃的也沒有,我就得捱餓。後來有一天葉義謀說:‘你這個臭老鼠,洗個澡跟我走。我為你找了一個又好、又簡單的工作。有個英國人住在九龍的一個飯店裡,他在尋找漂亮的男孩,供他玩弄,你懂嗎?他會付好多錢。這就是你的新職業!去,去洗個澡,你這個臭老鼠。’我就去洗澡,否則他又要用粗竹竿打我了。”
接著,寧林沉默起來,呆視著熱氣騰騰的街道。他少年時代的情景就像一部快進的影片一樣在他眼前閃過。這些情景他永世不會忘記。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穿著條退了色的、有補丁的牛仔褲和一件肥大的紅襯衣。他拉著葉義謀的手從香港乘渡船去九龍。大型國際飯店、電梯和放有各種傢俱、裝飾豪華的成排客房,這些是小男孩從未見過的。一個面頰紅潤、頭髮稀疏的胖男人向他走來,就像對一隻他想買的狗一樣對他仔細打量。在胖先生將一些鈔票放到葉義謀手裡後,葉義謀就離開了。這胖子向他走來,這時他將褲子解開了……
“後來怎樣?”拉特諾夫在寧林不說話時間道。
“第二天早晨,警察發現這個英國人被刺死在床上。我暗中帶上了我的刀。從那時開始,我殺了人都感到高興。這你能理解嗎?”
“不能。”
“這我知道。你從未像我那樣生活在香港貧民窟裡。在那兒地上和地下有用許多通道連接起來的房間,像迷宮一樣;在這個古怪的城區裡,人們像螞蟻一樣到處亂擠,他們睡在每個空地上;在這種老鼠窩裡,他們互相廝殺、偷竊、將人打成殘廢。這種生活只有強者才能經受得住。甚至連警察都不敢進這種地區……否則他們就再也出不來。是的,這是一個有著人們所能想到的各種買賣的完美的城區。那裡有金匠、銀匠、香料商、屠夫、洗衣店、麵包師、裁縫、鞋匠、蔬菜店、小飯館,甚至妓院。所以說人們根本不用進城,在那裡就可以生活在自己的王國中。當然那兒也有大量的鴉片爐、海洛因蒸煮機、大麻壓制機、可卡因蒸餾機。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洪門白鬈髮……當然,觀光香港的旅遊者是看不到這些的。令人驚歎的香港只是外表,只是騙人的。要是旅遊者觀光油麻地夜市以為親眼看到了‘真正的香港’,這只是一種錯覺。”
“這我知道。你怎麼叫愛新-寧林這個名字的呢?”
“寧林這名字我認為好玩。而愛新是末代皇帝子孫的自稱。在我14歲那年葉義謀死掉時,我叫寧林和愛新。有天夜裡我將他勒死……用的是一根我從碼頭上偷來的鋼絲。”寧林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包香菸。他將它遞給拉特諾夫。“你要抽一支嗎?”
“不,謝謝。我只抽雪茄……在晚飯後抽。”
寧林點燃一支菸,將煙深深吸了一口。“15歲起,我就成了三合會會員,”他突然說道,這時他將菸圈吐向車窗玻璃。“那時我已完成了九項家族完全滿意的任務。這證明我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三合會會員。他們曾經看到我如何將一個貿易管理人員誘進一個倉庫,向他腹部捅了一刀。他像豬一樣發出尖叫聲。他的皮夾裡有2000美元,是美元,不是港幣。在我想從倉庫裡出來時,有兩個人站在門口,他們說道:‘一起走!’我該怎麼辦?他們皮帶上掛有手槍,而我只有刀。他們將我帶到對岸的九龍,香港三合會高佬在一個著名的商行裡接見了我。每個人都知道他。他算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闊佬。他經常受到英國總督的邀請,自己也經常舉辦大型慶典。他對我說了什麼呢?‘我聽說你是個天才少年。這樣的人我們是需要的。我們將照料你。’出於崇敬和感激我說不出一句話……我再也不捱餓了,再也不住在老鼠窩裡了;我成了一個真正的人,有了工作,管它是什麼樣的工作。你能想象我多麼幸福嗎?我跑到一個廟裡感謝神賜給我這種恩惠。”寧林又急忙吸了幾口煙。“半年後,我悄悄地帶著一把兩面磨得飛快的新鋼刀和一把無聲手槍執行了許多‘任務’。我很快學會了射擊。當年我也宣了三十六條血誓,成了一名洪門兄弟。有一天高佬對我說道:‘你將去歐洲,兄弟,到德國。他們那裡需要你。你將在夜裡越境,拿一張飛慕尼黑的機票,去向黑品官飯店的閔駒報到。到那裡你要學德語。你是個天才少年,這你很快就可以掌握。’這樣我就到了慕尼黑,學習德語,成了一名特派員和閔駒的好兄弟。這是11年前的事。我從沒有讓我的大佬失望過。”
他將香菸頭在車用菸灰缸中揉,然後把菸蒂裝進他的上衣口袋裡。
“從前的一種壞習慣,”他咧嘴大笑著說道,“一點也不扔,以後說不定會有用。十個菸蒂又可卷一支香菸。這我學會了,這我終生不忘。連我的第一把刀我也找到了。刀刃上還沾有血。可有人把它給扔了,或許是為了逃避警察的搜查。它被扔在堆有爛菜的鼠洞附近。這是把好刀。它就像專門為砍人而做的。”
“你為什麼把這一切都說給我聽呢?”拉特諾夫問道。他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
“我想你願意寫一本這樣的書,是嗎?”
“我可以寫,但沒有人會相信我。”
“這可是真實情況。”
“儘管如此,可是這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力。讀者會說,這些事是不存在的。”
“這的確存在。我不是就坐在你的身邊?我還可以給你講更多的內容,夠寫出一千頁!”寧林對拉特諾夫眨眨眼。他像是徹底變了個人,從冷麵殺手變成了知心朋友。“你把你的稿酬分給我嗎?”
“你或許幹什麼都是為了錢吧?你想想血誓……第五條。你現在違反了血誓。”
“你有證人嗎?”寧林微笑,可現在這個微笑又是包藏殺機的。他就像一頭野獸齜出了牙齒。“他們相信誰呢?相信我,還是相信你這個德國人?我始終知道,我該說什麼,並且對誰說!我可以把一切都說給你聽,因為你捏在我的手裡。我始終有理由對閔駒說:‘我必須懲治他——他對我們是個危險……’於是他們就會再去關心麗雲。你想想香港送來的禮品吧。”
“可是,如果我寫書,他們就會問我:這一切你是從哪裡知道的呢?這是洩密!”
“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寧林臉一歪,撇著嘴大笑。“你是個笨人,洪門白鬈髮。你分不清嘲弄與說真話。你寫你的書,將它藏在你的保險櫃裡,一直藏到你死。然後書就可以出版。讀者不需要等好久,因為你的生命只有很短的時間了。誰也不會料到,把一切都說給你聽的人是我。因為我是忠誠的三合會會員,是閔駒在慕尼黑的最忠誠的成員。”
“現在我該鼓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