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後來怎麼樣了?”沈華北問。
“隧道封閉後,沈淵作為留守人員待在漠河起點站。有一天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同女兒在一起。’後來我知道,他在這幾年中一直過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生活:每天都穿著密封服在地球隧道中來回墜落,睡覺都在裡面,只有在吃飯和為密封服補充能量時才回到起點站。他每天要穿過地球三十次左右,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漠河和南極半島間,做著週期為八十四分鐘、振幅為一萬兩千六百公里的簡諧振動。”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6000~裡,速度2.4公里/秒,正在穿過地幔的黏性物質區。
“誰也不知道沈淵在這永恆的墜落中都幹些什麼,但據他的同事說,每次通過地心時,他都會通過中微子通訊設備與女兒打招呼,他更是常常在墜落中與女兒長談,當然只是他一個人在說話,但生活在隨著鐵鎳流在地核中運行的落日六號中的沈靜應該是能夠聽到的。
“他的身體長時間處於失重狀態中,但由於必須在起點站吃飯和給密封服充電,每天還要在地面經受兩到三次的正常地球重力,這樣的折騰使他年老的心臟變得很脆弱,他在一次墜落中死於心臟病,當時沒人注意到,於是他的遺體又在地球隧道中運行了兩天,密封服的能量耗盡,停止製冷,地球隧道成了他的火葬爐,遺體在最後一次通過地心時被燒成了灰。我相信,你兒子對於這個歸宿是限滿意的。”
您現在已從地心上升了6200公里,速度1.4公里/秒,已經穿過莫霍不連續面,進入地殼。注意,您正在接近地球隧道的南極頂點!
“這也是我的歸宿,對嗎?”沈華北平靜地問。
“你也應該感到滿足,臨死前,你已經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本來我們是想在不穿密封服的情況下把你扔進地球遂道的,但現在讓你穿上了,完整地看到了你兒子創造的東西。”
“是的,我很滿足,此生足矣,我真誠地謝謝各位了!”
沒有回答,耳機中的嗡嗡聲驟然消失,地球另一端的那幾個復仇者中斷了通訊。
沈華北看到上方的同一心圓已經很稀疏了,他兩三秒才能穿過一個光圈,而且這間隔還在急劇地拉長,這時耳機中響起了一聲蜂鳴,面罩上顯示:您已經到達地球隧道的南極頂點!
他看到同心圓的圓心變空了,不再有新的光圈浮現,中間那個光圈越來越大,終於,他穿過了這最後一個藍色光圈,以不太快的速度升向一道與隧道另一端一模一樣的橫過井口的小橋,小橋上站著幾個穿密封服的人,在他升出井口時,這些人一起伸手抓住了他,把他拉上橋。
南極站的內部也處於黑暗之中,只有井壁上光圈的藍光照上來。他抬起頭,迎面看到上方懸著一個巨大的圓柱體,其直徑比井口稍小,他走到小橋盡頭的井邊,再向上看,隱約看到上方有一排這樣的圓柱體,他數出了四個,再後面的就隱沒到高處的黑暗中了,他知道,這就是停運的地心列車。八、南極半小時後,沈華北同那幾名救他命的警察一起,走出地球隧道的南極,-站,站在已沒有積雪的南極平原上,遠處可以看到被廢棄的城市。低垂在地平線上的太陽把軟弱無力的光芒投在這廣闊而沒有生氣的大陸上。這裡的空氣比地球的另一端要好些,不用戴呼吸膜。
一名警官告訴沈華北,他們是在南極空城中留守的少數警務人員,接到郭醫生的報警後,立刻趕到了南極站。當時井口是被封閉的,他們緊急聯繫地球遂道管理部門打開井蓋,正好看見沈華北在藍光中升向井口,彷彿從深海中浮出來一般。如果晚幾秒鐘,沈華北必死無疑,密封的井蓋將擋住他,使他開始向北半球的另一次墜落,而在他再次通過地心之前,密封服的能量就會耗盡,他將像兒子一樣在地心熔爐中化為灰燼。
“以鄧洋為首的那幾個傢伙已經被逮捕,他們將被以殺人罪起訴,不過,”警官冷冷地盯著沈華北說,“我理解他們的感情。”
沈華北仍然沉浸在失重帶來的眩暈中,他看著天邊的太陽,長出一口氣,又說了一句:“我此生足矣”,要是這樣,您對自己今後的命運就比較容易接受了。“另一名警官說。
“命運?”沈華北清醒過來,扭頭看著那名警官。
“您不能在這個時代生活,否則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好在政府有一個時間移民計劃,為了減輕人口對環境的壓力,強制一部分人口進入冬眠,讓他們到未來去生活,現在政府已經決定,您將作為時間移民的一員,重新進入冬眠,這一次要多長時間才能被甦醒,我可說不準。”
沈華北好一會兒才理解了這話的意思,對警官深深地鞠躬:“謝謝謝謝,我怎麼總是這樣幸運?”
“幸運?”警官不解地看著他說,“即使是這個時代的冬眠移民,也不可能適應未來社會的生活,別說您這樣來自過去的人了!”
沈華北的臉上浮現出微笑:“無所謂,關鍵是,我將看到地球遂道再次成為人類的驕傲!”
警官們發出了幾聲笑:“怎麼可能呢?這個完全失敗的超級工程,只能永遠成為你們父子倆的恥辱柱。”
“哈哈哈哈……”沈華北大笑起來,失重的虛弱使他站立不穩,但在精神上他已亢奮到極點,“長城和金字塔都是完全失敗的超級工程,前者沒能擋住北方騎馬民族的入侵,後者也沒能使其中的法老木乃伊復活,但時間使這些都無關緊要,只有凝結於其上的人類精神永遠光彩照人!”他指指身後高高聳立的地球隧道南極站,“與這條偉大的地心長城相比,你們這些哭哭啼啼的孟姜女是多麼可憐!哈哈哈哈……”
沈華北張開雙臂,讓南極的寒風吹透自己的身體,“淵兒,我們此生足矣——”他幸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