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所說,”男人以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們需要你是因為你是複製人。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會誕生和我們有很大的關係,所以我們對你的一切瞭若指掌,某種意義來說恐怕更勝於你。”
男人這番話讓我的體內有什麼想衝出來,悲傷與絕望再次湧上心頭,雖然早已有了覺悟,但這股黑暗的力量仍徹底將我擊垮。此時我才驚覺,即使我是複製人這件事已是呼之欲出的事實,我依然偷偷期盼著有人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依然幻想著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
淚水幾乎溢出眼眶,我望向窗外以指尖拭去淚水。
“小林雙葉小姐……也是嗎?”
“是的,她也是複製人。”男人很乾脆地回答。
“我們都是高城晶子小姐的複製人?”
男人聽到這句話登時愕然無語,不一會兒低聲笑了出來。
“真是厲害,你竟然查得出這麼多事。”
我直視著男人說:“您剛剛說,你們對我的瞭解甚至超過我自己。”
“是啊。”
“那麼請您告訴我,為什麼我會被生下來?我和小林雙葉小姐出生的背後到底有什麼隱情?”
男人緩緩閉上雙眼又張開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事實。”
他一臉莫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簡單來說,就是一場錯誤。”
“錯誤?”
“嗯,犯下錯誤的就是小林雙葉小姐的母親與氏家老師。我們原本的計劃非常完美,不該出現這種錯誤的,都是因為他們輕率的舉動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不過……”男人翹著的腿換了邊,“他們當年犯下的錯誤如今反而幫了大忙,真是多虧當初把你們生了下來。”
男人的話語重重地壓在我的心頭,雖然心中諸多疑點仍無法釋懷,但我沒勇氣繼續追問下去了,我怕知道得愈多愈是接近萬劫不復的深淵。
簡單來說,就是一場錯誤……
唯獨這句話不斷在我耳邊迴盪。
進入札幌後,車子依然行駛在道央高速公路繼續朝旭川方向前進。我並不意外,我們要去的地方一定是當年父親與久能教授一起進行惡魔研究把我創造出來的地方,那就是北斗醫科大學。
不過車子並沒有一路開到高速公路的終點旭川鷹棲(*道央高速公路在一九九三年當時的終點為旭川鷹棲交流道,但後來繼續向北延伸,二〇〇九年此時的終點為士別劍淵交流道。),而是在途中的滝川便下了交流道駛進一般道路,我看著男人問道:“我們不是要去北斗醫科大學嗎?”
“是要去那裡沒錯。”男人說。
“但是這條路……”
“你乖乖坐著,不必多問。”男人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轉頭望向車後,另一輛車的車頭燈光緊隨著我們這輛車,父親一定在那輛車上。
“到了目的地之後能讓我和父親談一談嗎?”我問男人。
“這個嘛,看狀況吧,老實說我們時間不多了。”
“一下子就好,請讓我和父親兩人單獨談談。”我哀求道。
男人面無表情一徑凝視著前方的黑暗,側臉宛如人偶。
“好,我會考慮。”他的口氣不帶絲毫感情,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行”。
我瞪著他的側臉說:“我……還沒答應要幫助你們,如果不讓我和父親說話……”
男人銳利的目光掃向我,我縮起身子不敢說下去。
“看來你還不瞭解自己的處境。”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依然使用敬語,聽起來更具威脅。“我剛剛說過了,我們和你的誕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換句話說,我們和你是坐在同一條船上,不可能只有一邊獲得幸福,或是隻有一邊變得不幸,你幫助我們就等於幫助你自己。”
“可是……”
“你只要乖乖照著我們的話去做就對了。”男人說:“除非你不想再當一個正常的人類。”
他在“正常”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會說出這樣的話,表示他根本沒當我是正常的人類,他一定認為再怎麼傷害我也無所謂吧。
我聽懂了這個男人的言下之意——
如果不想被世人發現你是複製人,就照著我們的話做。
我再次望向後方的車子,父親一定也是受到這句話的威脅才會任他們予取予求。
車子不斷向前駛去,夜裡看不清景色,但依稀看得出道路兩旁沒有任何建築物,只有一大片遼闊的草原綿延,我逐漸掌握了目前的位置,我們過了旭川繼續往南走,所以應該是在富良野一帶。
從下了高速公路到現在行駛了多少距離呢?或許因為長時間緊繃著情緒,我開始有了睡意。今天不但舟車勞頓,還聽到太多驚人的消息。與高城老先生見面是今天,得知自己是複製人也是今天,但那些事彷彿變得好遙遠,即使是現在此刻,我依然無法接受這些事實,總覺得一切只是一場漫長的惡夢。
忽然間身體開始晃動,我不禁睜開了眼,原來我剛才不知不覺睡著了。我看了看外頭,車子行駛的道路和方才迥然不同,似乎開上了一條狹窄的農業道路。
“快到了。”身旁的男人說。
不久,前方樹林出現一棟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築物,車子放慢速度來到建築物旁邊,輪胎壓在碎石上發出聲響。
車一停下來,開車的男子迅速下車打開我這一側的車門,我走出車外,一股冰冷空氣貼上臉頰,這時我才深深感覺自己已經回到了北海道。
過一會兒另一輛車也抵達了,車一停下來車門迅速開啟,父親他們也下了車。
“爸爸……”我想跑過去,開車男子卻緊緊抓住我的手臂。父親似乎聽見了我的呼喚,轉頭望向我,但父親也和我一樣被限制了行動,只見他們朝著建築物的暗處走去。
“小姐,你得走這一邊。”矮小男人朝著一旁的入口比了個“這邊請”的手勢,開車男子在我背上一推催促我前進,濃郁的柑橘香氣再度襲來。
我無意間抬頭望了一眼,有個女人正站在二樓窗邊俯視著我,她的一頭長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右肩,我們四目一相接,女人立刻拉上窗簾。
“那個人是誰?”我問開車男子,他沒答話,只是更用力推著我前進。
屋子裡瀰漫著類似醫院的藥臭味,但這裡沒有候診室或大廳,只有一條走廊,兩側全是房間。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昏暗的走廊深處浮現兩道白色人影,一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與一位瘦得可怕的男子走了過來。
“辛苦了。”身穿白袍的男人對著我身旁的矮小男人說道。
“這位就是期待已久的貴客。”矮小男人說。
身穿白袍的男人凝視著我,雙眼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哇,簡直是奇蹟,真是難以置信。”
“老師,您不是見過小林雙葉了嗎?”
“嗯,兩邊帶給我的震撼不相上下。”他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
“我和她在車上談過了,她很爽快地同意配合我們。”矮小男人的手放上我的肩。
“很好,那我們明天早上就開始吧。”
“那就拜託您了,現在可是分秒必爭呢。”
“我明白。”身穿白袍的男人轉頭對削瘦男子說:“尾崎,帶這位小姐到病房去。”
被喚作尾崎的男子踏出一步,點個頭示意我和他走,我別無選擇只好跟在他身後,此時矮小男人突然說:“幫小姐保管行李。”開車男子一個箭步衝上來奪走我手上的旅行包,我不禁輕呼出聲。
“你需要什麼東西都直接和尾崎說,他會替你準備。”身穿白袍的男人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
我跟在尾崎身後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了一層樓,繼續沿著走廊而行。
“請問這裡是哪裡?”我對著他的背影問道,但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尾崎走到一扇門前停下腳步,門牌上寫著“3”。他打開門鎖推開門,下巴一努示意我進去。
房間約五坪大,床邊有張床,除此之外只有一張鐵桌、一張鐵椅及一座簡陋的置物櫃。
尾崎指著枕邊一個小小的按鈕說:“有事就摁這個呼叫鈴。”他的聲音很沙啞,幾乎聽不清楚。“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換上睡衣,能不能把我的行李還給我?”
他想了一下說道:“如果上面許可,我待會兒會拿過來。還有什麼事嗎?”
“目前沒有。”
他點點頭走出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剎那,我覺得自己彷彿被遺棄在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