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之間,免不了衝突。處理衝突之道,以我年輕時受的教育,敵我矛盾是"你死我活",即一個階級消滅另一個階級,具體到白刃戰,講究刺刀見紅,也就是有你無我,我必活而你必死,在很特殊的情況下,可能採取一點同歸於盡的方式,比如董存瑞的炸碉堡,但那也是為了我軍之活及敵軍之死。此外,像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應儘可能不殃及平民,不殺也不虐待俘虜等等,都是最基本的常識。
我還沒到壯年的時候,人類處理衝突之道,已有"你活我也活"之說。那還是所謂"冷戰"時期,"你活我也活"被我們這邊宣佈為"修正主義",是一種有悖於"你死我活"的"活命哲學"。話雖這麼說,但那時中、美兩敵國駐波蘭華沙的大使卻已經開始秘密接觸,後來更加以公開,叫"中、美大使級定期會談",這種會談進行了許許多多次,似乎永遠談不攏。但到1972年,忽有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與毛澤東言談極歡,毛說他喜歡美國的共和黨而不喜歡民主黨,此話傳出,令我這樣的懵懂之輩驚詫莫名,後來中、美正式建交,到了今天,光是滿大街的麥當勞、肯德基、必勝客,就讓我們從"你吃我也吃"的實踐中深切地體味到"你活我也活"的甜頭,如今更把這五個字的意蘊用兩個字概括得更有神韻:"雙贏"。
上世紀末,在美國混事由的日裔學者福山宣佈"歷史終結"。依他的意思,"冷戰"結束,全球價值標準劃一為西方履行多年的那一套,人類從此進入一種活法。另一位美國學者亨廷頓則發表了"文明衝突論",說是原有的兩大陣營對峙的格局雖消失,不同的精神信仰圈之間的衝突又將勃興。是亨廷頓"不幸而言中"?未必,他自己也不承認眼下的事態都能裝進"文明衝突"的框架裡。他舉出的各種文明裡都有人道因素,都能找到相互間的融會點。但各種信仰裡的極端一翼,就都派生麻煩。"9·11事件"後,一種處理人類衝突的手段甚囂塵上,就是"我死你也死",用中國古話說就是"與汝偕亡"。現在幾乎每週都能從傳媒上看到"自殺性襲擊"的報道。"肉彈"襲擊的對象往往又並非武裝的敵人,而是平民、遊客,包括婦孺。我對"恐怖主義"沒有研究,不敢多說多道,但覺得沒有什麼"主義"的"乾脆一塊兒死"的戾氣,似乎也已經彌散到了我們身邊的日常存在中,翻翻報紙上的地方新聞版,充斥著這類的市井悲劇: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糾紛,卻非鬧得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