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相對清閒的日子裡頭李總迎來了第二個青春期。李總看見自己四十開外的身體岔出了一根青枝,蓬蓬勃勃地垂下了碧綠的枝條,使李總返青的是那個越劇小生,那個姓筱名麥的丫頭。越劇小生的短頭髮和下巴的確有幾分假小子的味道,然而,“假小子”的味道沒有使她變成“臭男人”,相反,越發顯示出她的女兒態來了。越劇小生很乖巧,有事沒事都喜歡到李總的辦公室裡坐坐,當然,時間是選擇好的,是在下班之前十幾分鐘的樣子,七八分鐘的樣子,面對這個亮亮堂堂的假小子,李總說:“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中性了,耿東亮
不像小夥子,而你呢,又不像姑娘——觀眾還就是喜歡這樣,我就弄不懂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小生卻站了起來,以那種戲劇程式在胸前抱起了一隻拳頭,另一隻手的蘭花指無限柔媚地蹺在那兒,小生向李總道了一聲“公子”,說:“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是京戲裡的詞,被小生用越劇的行腔說出來竟有一種格外的動人處,李總的心情就是被這聲道白弄得吹拂起來的。這位排演過賈寶玉、梁山伯、張生和許仙等多情公子的小女孩臺上做慣了情郎態,臺下的招式也就戲劇化了,眼睛一閃一閃的,還眨呀眨的,真是風月無邊、情態萬方了。她說:“女嬌娥”的時候雙手一起捂在了胸前,十隻指頭全開出花瓣來了。李總知道小生在和他調皮,臉上便不笑了,心裡頭一搖盪,臉上的表情反而變得嚴肅了,這樣的心情李總做教師的日子裡多次有過的,他教女學生“腹式呼吸”的時候總是要把女學生的手掌摁到自己的腹部來的,示範一下,讓女學生“體會體會”。然而總有一兩個漂亮的女學生就特殊笨,李總只好生氣地把她拉過來,讓她的身體貼在自己的腹部,“體會”他發出“mi——”和“ma——”。李老師那樣的時刻胸口裡頭的楊柳也要擺幾擺的,會生出一股很陌生的“豪氣”,然而,女學生一喊他“老師”他那股子豪氣就下去了,他是“老師”呢,千萬不能弄出什麼亂子來,“為人師表”有時候也實在是受罪。李總坐在小生的面前,延續了他一以貫之的教師心態,只好收住自己,從大班桌上拿起了香菸,可是小生不是女學生,她從李總的手上搶過香菸,卻叼到自己的嘴上,很笨拙地點燃了,吸一口,而後屏住氣,就到李總的面前把兩股煙從鼻孔裡頭小心地噴到李總的臉上去,又可愛又挑釁的樣兒。李總從她的手上接過煙,他的嘴唇“體會”到過濾嘴上的那攤潮溼了。李總說:“你瞧你,都像我的女學生了。”小生便生氣,說:“真沒出息,堂堂一個總經理,當我老師做什麼嘛。”這句話真是點撥了李總了,他現在哪裡是什麼教師,哪裡需要為人師表,他是李總了嘛。李總很放心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拍拍小生的腮,故意虎起臉來說:“小鬼。”而小生的臉蛋卻像一隻小羊了,很小心地往李總的掌心上蹭。她的目光卻越發明亮了,盯住李總,一動都不動,這一來李總心中的楊柳像是遇上了龍捲風,颳了起來,颳得數不出根數。李總一把便把小生拽到胸前,捂在了自己的胸前。李總的胳膊收得死死的,小生掙開來,十分可憐地說:“輕一點兒,我才十七呢。”這句話讓李總心疼死了,便鬆開些,孩子才十七呢。這就更讓人不能不憐愛了,小生的嘴唇上沒有唇膏,然而有什麼樣的唇膏比十七歲的顏色更加柔嫩呢。李總伸出手,用食指很輕佻地在她的下唇上撫摸。她的嘴唇便張開來了,咬住了他的指頭,咬得狠極了,一陣鑽心的疼,李建國總經理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歡愉的疼痛,李建國便十分孟浪地把她的嘴唇吻住了。她的嘴唇溼潤而又多肉,有點像注滿了水的海綿,散發出十七歲的氣味,越劇小生的鼻息燥熱起來,她的腹部開始了腹式呼吸,很不安地扭動。越劇小生的眼裡閃耀起淚花,傷心地說:“你以前哪裡去了?”這話問得既相見恨晚又情意纏綿。李總一下子難受了。他解下了領帶,拴到她的脖子上去,一點一點牽扯到了沙發邊沿。
沙發上的遊戲結束之後李總沒有回去。他重新坐回到大班椅裡去,重新點上剛才的那半根菸,他打上領帶,真正找到“老總”的感覺了。能夠決定別人的命運,能夠有人巴結,這不是“老總”還能是什麼?李總一連吸了三根香菸,站起身,心中喊了自己一聲“李總”,回家去了。
一進家門心事又來了,高慶霞正坐在沙發上等他。李建國一看見她便愣了一下,她今天怎麼就這麼老,這麼難看呢!高慶霞一見他進來立即放下了手上的毛線,說:“辦得怎麼樣了?”李建國想了想,想起女兒轉貴族學校的事了,原計劃是晚上去找人的,看能不能減一些價。李建國放下包,說:“哪能那麼快,培養一個小貴族不是兩三天的事,少說也要個把月。”李建國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好笑,人類弄來弄去,革一回命就消滅貴族一次,手頭有幾個錢了,又忙不迭地再去培育貴族,讓下一代再去革他們的命。然而李建國沒有笑,解開衣服便走進衛生間去洗澡,熱水器上個月才裝上,效果很是不錯的。高慶霞坐在客廳大聲說:“上午不是才洗過的嗎?怎麼又衝了?這麼個衝法要多少電?”李建國在衛生間裡頭說:“你這種話哪裡是貴族的母親說出來的。”李建國仔仔細細地洗完了身子,就鑽進被窩裡去了。高慶霞的話頭似乎又轉掉了,興致勃勃地有了“那個”的意思。李建國一下子便困得厲害了,吻了高慶霞一下,說:“過兩天,好不好?”高慶霞的屁股在被窩裡頭撅了一會兒,李建國不高興了,說:“總不能讓我白天在公司加班,回到家再加一個班。”高慶霞轉過身子,賭氣了。她賭氣的樣子實在是蠢笨,動作那麼大,那麼重,一點四兩撥千斤的境界都沒有。李建國嘆了一口氣,關掉床頭燈,一下子又想起“女嬌娥”來了。李建國又嘆一口氣。一宿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