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靜謐,一如往日。潭水深綠,瀑布如銀,白衣似雪。聶天城長身卓立,
山風振衣,雲霧從他腳下湧起,望去恍如神仙中人。聽得身後腳步聲響,只略略
一挑眉,道:你來了。
葉昭峭聲道:是。聶天城的目光轉向對面的山崖,葉昭隨著他的目光看
去,發現原先樹梢上的那個鳥巢已然不見了。聶天城也察覺了他的神情,微微一
笑道:是啊,還是沒有逃出蛇口。雀鳥生來便是鷹蛇的食物,我記得你救過這
些雀鳥一次,可惜的是,你無法永遠去救它們。唉,天道昭彰,我曾經也如你一
般的想法,最後卻發現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葉昭緩緩點頭,澀聲道:這就是你的想法?聶天城悠悠一嘆,道:這
幾年我創了這個天道盟,許多事情方才慢慢明白。江湖就是江湖,強者生,弱者
亡,這才是真正的天道。要想讓自己在這江湖中生存下去,只有把自己變得更加
強大。葉昭道:所以你才會做下那些事情。阿彰不過做了你稱霸天下的工具
而已。聶天城反問道:不好麼?由我來稱霸天下,總比其他人要好些。至少,
我還有仁慈之心。葉昭仰天大笑,道:你害死寧如錦,嫁禍凌傲世,又毀了
傲世山莊,這些都是仁慈之心嗎?聶天城道:你可知這兩年裡天道盟開設了
多少分舵,又新增了多少弟子?這些都需要開銷。我也是逼於無奈。謀取寶藏這
個法子,在我看來,已是犧牲最少,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了。江湖上誰不是靠弱肉
強食發的家?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要說黑道,便是白道上的大英雄大豪傑,身後
也不知跟了多少孤兒寡婦的血淚。這就是江湖,像你這般天真,在江湖上是不能
存身的。
葉昭道:是了,當初你讓我去救寧家堡的危難,其實便是衝著寶藏去的。
阿彰承認是他殺了寧如錦,可我已查過,他那時仍在金華。所以那個殺人毀莊的,
應該便是你。聶天城嘆了口氣,道:寧如錦當真倔強,不過寶圖的確不在他
身上。我因此命阿彰查問寧家的女兒。他笑了笑,道:我做錯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不該把你牽扯進來。我早該想到你遲早會發現。不過,這些你又是怎麼知道
的?
葉昭沉默了片刻,道:因為清姊。以她的聰明,應該比我早想到凌傲世並
不是兇手,然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個字。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讓清姊舍
棄自己的原則去維護,那個人就是你。
就在此時,他忽然想起易道清臨死時的最後一句話:其實你們三個裡,我最
不放心的就是你,不禁心中一痛。那麼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許已料到了今天的
局面?如她般的冰雪聰明,該是早有所覺,甚至早已看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尾。然
而她不能選擇,也不能改變,在愛和道義之間,只能沉默著捨棄自己的生命
為愛沉默,為義捨身。這樣的心情,應該是十分悲傷的吧?孤身一人揹負著這樣
難以解脫的重擔,會不會也有疲倦的感覺?
聶天城身體一抖,隨即寧定,淡淡道:其實這些事,她並不知道。不過你
說得對,她該猜得到的。葉昭熱血上湧,道:她待你如此,你卻辜負了她!
我敬你、重你,把你當作我的兄長一般看待,可是你你是個如此卑鄙的小人。
你不配做我的大哥,更不配做她的心上人。今天我來,就是要與你決一死戰,為
清姊報仇!
聶天城的面上現出譏誚的神色,道:你?別忘了,你的武功都是我傳授給
你的。葉昭道:不錯。你還教過我:盡力而為,不計成敗。你的教誨,葉三
終生不忘。聶天城眼中忽地有了一種欣賞的暖意,道:清兒說得不錯,你真
象當年的我。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然後笑容慢慢地消失,
眼中只剩下了深深的倦怠和悲哀:知道嗎?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做現在的
你。
正在此時,天邊響過一聲悶雷。原先微雲的天空突然之間暗了下來,不知何
處湧來的黑色雲團糾結著、纏繞著,越聚越多,如山一般堆積,彷彿隨時都會轟
然崩塌。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腥氣。聶天城抬頭看了看天色,閒閒道:要下雨
了。語氣平和,隨後背轉身去,一字字地道:來吧。劍兒狂奔。驚雷
一陣陣地響起,暴雨如注,閃電如蛇般蜿蜒,整個世界彷彿都浸在了水裡。衣衫
已全部溼透,然而她顧不上這些,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到葉昭,找到他,
看見他平平安安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驀地,她停住了腳步。飛瀑湍急,原本清澈的潭水已經變得渾濁,成了一種
灰黃的顏色。然而人呢?雨水洗刷了一切,人的氣味、打鬥的痕跡,也許還有曾
經流過的鮮血?她呆呆地站在雨中,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動,甚至連叫也
叫不出來。臉上縱橫交錯的,是雨水,也是淚痕。隨後,她覺得有人輕輕地拍了
拍自己的肩,驀然回頭,啊地一聲喜極而呼眼前正是葉昭滿是疲憊卻微
笑著的臉。
劍兒伏在葉昭的懷中,不言,也不動,葉昭緊緊抱著她,像是在保護著自己
最珍貴的東西,彷彿世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他的事情都已不復存在,也渾然不
知驟雨早已停了,一道絕美的虹悄然出現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