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對集合在孔雀飯店的一群人的簡單的描寫,和一個旅行商人講的故事
把觀察政治生活的傾軋和騷亂的眼光轉移到私生活的和平的靜穆之中,這是非常愉快的。匹克威克雖然實際上對於兩方都沒有懷著多大的黨派觀念,但他是被卜特閣下的熱忱激動起來了,所以把他的全部時間和注意力都注入了上一章所敘的事情上——上一章的描寫我們是根據他自己的備忘錄編出來的。就在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文克爾可也沒有閒著,他的全部精力都獻給和卜特太太作愉快的散步和短程的郊遊了;卜特太太呢,從不放棄積極利用這種機會來當她單調的厭惡的生活的調色板。這樣,這兩位紳士在編輯先生的家裡完全搞熟了,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只得自尋快活。他們對於公共事情很少感興趣,主要只能用孔雀飯店裡能有的娛樂來消磨時間,但這也不過是在一層樓上打打彈子和在後院裡的隱僻地方玩玩九柱戲罷了。這兩樣娛樂的科學和奧妙,卻是挺深的,非一般人所想象的,他們呢,由於精通這類消遣的維勒先生的傳授,逐漸入了門。因此,雖然他們是大大地失去了和匹克威克在一起的安慰和益處,卻還能夠消遣時間,使時間不致於煩悶他們。
然而,在一天晚上,孔雀飯店卻顯出了那麼大的吸引力,竟使這兩位朋友謝絕那位雖然令人生厭、然而確實有天才的卜特的邀請。這天晚上,“商人房間”裡聚集了一群交際場中的重要人物,他們的特徵和態度是特普曼先生所樂於觀察推磨的;他們的言行是史拿格拉斯先生所喜歡記錄下來的。
大多數的人都知道商人房間通常是怎麼一種地方吧。孔雀飯店的商人房間和其它的商人房間在形式上沒有什麼差別:這就是說,那是一間看上去沒有陳設什麼的大房間,裡面的傢俱在比較新的時候無疑要好一些,中間是一張大桌子,角落裡是許多比較小的桌子,還有各種各樣形式不同的椅子以及一條舊的土耳其地毯,它和地板的大小的比例大約等於女人的一方手絹和一所崗亭的地板的比例。一兩張大地圖貼在牆上,權當裝飾;有幾件褪色的粗劣的大衣,上面帶著絞成一團的披肩,在一個角落裡的一長排衣帽釘上懸掛著。壁爐架上擺設了一個木製的筆墨盤,一支斷筆桿和半片幹膠和一本道路指南及一本沒有封面的州志靜靜地躺在裡面,一條放在玻璃棺材裡的鱒魚的屍體橫陳著。空氣裡充滿菸草氣味,菸草的煙使整個房間蒙上一層闇昧的色澤,尤其是那些遮窗子的積滿了灰塵的紅色窗簾。食器架上亂堆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其中最刺眼的是幾隻佈滿雲狀花紋的魚露調味瓶,兩隻御者坐墊,兩三根鞭子,兩三條旅行技巾,一盤刀、叉和芥末。
選舉結束之後的那天晚上,特普曼和史拿格拉斯和酒店裡其他幾個暫時的住客就坐在這房間裡抽菸和喝酒。
“喂,紳士們,”一個強壯的、大約四十歲的人說,他只有一隻眼睛,但那卻是隻閃亮的黑眼睛,閃爍著流氓氣的表情,詼諧而高興:“我們高貴的諸公,紳士們。我提議為祝我們大家健康,並且祝我討瑪麗的歡喜而乾一杯。呃,瑪麗呀?”
“滾你的蛋吧,你這壞東西,”女侍者說,然而顯然並非不高興這個恭維。
“不要走呀,瑪麗,”黑眼睛的人說。
“不干你事,沒規沒矩,”女侍應說。
“沒有關係,”獨眼的人對著向外走出去的女侍者叫著說:“我過一會兒就出來的,瑪麗。不要傷心呀,寶貝。”說到這裡他完成了一個不很困難的動作,就是用他的獨眼向在座的大家一霎,這使一位臉孔骯髒的、嘴裡銜著泥菸斗的、大歲數的人物大為高興。
“女人真是妙得很,”那髒臉的人停了一會兒之後說。
“啊!一點不錯,”一個正在抽雪茄的紅臉的人接著道。
點明這哲學道理後,又停頓了一下。
“可是世上還有比女人更妙的東西哪,你們沒有注意到嗎?”那黑眼睛的人說,一面慢吞吞地裝上他的斗子極大的荷蘭大煙鬥。
“你結婚了沒有?”髒臉的人問。
“不能算結了婚。”
“我想就沒有嘛。”說到這裡,髒臉的人因為自己說的這句反駁的話得意洋洋;有一位聲調殷勤而臉色溫和、對於任何人都隨聲附和的人附和著。
“紳士們,總而言之,”熱情的史拿格拉斯說,“女人是我們生命的最偉大的支柱和安慰啊。”
“是呀,”那位溫和的紳士附和著。
“至少在她們高興的時候,”髒臉的人插嘴。
“這是確實的,”溫和的人說。
“我否認這種論斷,”史拿格拉斯先生說,他的思維飛到愛米麗-華德爾身上去了,“我抱著鄙視——抱著憤慨——否認這論斷。我倒要看看誰敢說任何反對女人——就是為反對女人而反對女人的話;我肯定地說,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大丈夫。”史拿格拉斯從嘴裡拿下雪茄,用握緊的拳頭把桌子使勁一捶。
“這個意見很有理由的,”溫和的人說。
“這裡面有一點是我所否認的,”臉孔骯髒的那人插嘴說。
“你所說的,的確也有真理的一面,閣下,”溫和的人說。
“祝你健康,閣下,”獨眼的旅行商人說,對史拿格拉斯表示嘉許地點一點頭。
史拿格拉斯領了他的情。
“我總是歡喜聽到好的議論言語,”那旅行商人繼續說,“歡喜聽像這樣精闢的議論;非常有益處的;但是這關於女人的小小爭論使我想起了我的一個老伯父講的一個故事,因為想到這個故事,所以我才說我們有些時候會碰到比女人更妙的東西。”
“這故事倒挺有聽頭,”銜了一支雪茄的紅臉的人說。
“想聽嗎?”是那繼續吸大口煙的商人的僅有的回答。
“我也想聽,”特普曼說,這是他第一次開口。他永遠是急於要增加他的經驗的儲備量的。
“你們想吧,那麼,既然如此,那我就說說。不,我不講。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眼光裡帶點流氓氣的人說著,他那個器官顯得比以前更流氓氣了。
“假使是真實的故事,我肯定相信你所說的了,”特普曼說。
“好,就憑你這句話,我跟大家說說,”那個旅行者說。“你們聽說過別爾遜和斯倫這個大商號嗎?其實有沒有聽說過並沒有關係,因為這店早關門大吉了。那是在八十年前,有一個到商號去的旅客在那裡碰到一件事情,他是我的伯父的一個要好的朋友;是我的伯父把這故事告訴我的。名字很奇怪,不過他總是把它叫做
旅行商人的故事而且他總是這樣講的:
“一個寒冷的冬季的傍晚,大約五點鐘時,天色已昏暗起來,可以看到通過瑪爾波洛同到佈列斯托爾去的路上有一個坐著小馬車的人鞭策疲憊的馬在前進,我說可以看到,而且我相信任何人——除非是個瞎子——走過那條路的話,是一定會看到的;可那天的天氣特壞,夜是那麼寒冷潮溼,路上除了水之外別無他物,所以那個旅行者在馬路當中搖搖晃晃地前進,那可真寂寞和淒涼得很。那冒看惡劣天氣的紅輪子土色小馬車,還有那潑婦似的、臊脾氣的、快步奔著的栗色母馬,就像屠戶的馬和劣等的郵局小馬的雜種,這些,要是那一天有任何旅行商看到的話,他一定立刻就曉得這個艱苦旅行者不是別人,正是倫敦卡泰頓街別爾遜和斯倫大商號的湯姆-斯馬特。可惜的是沒有任何旅行商看到,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回事;所以湯姆-斯馬特、他的紅輪子土色小馬車和那潑婦似的快步跑著的母馬就這樣前進著、前進著,他們之間的秘密,別人誰也不知道。
“哪怕在這悽慘的世界上,比大風大雨裡的瑪爾波洛同舒眼些的地方,還是有很多哪;假使你在一個陰晦的冬天晚上,在傾瀉的大雨下,走在崎嶇泥濘的路上,親身嚐嚐這種滋味,你就相信這句話的道理了。”
“那風啊——不是在路上迎面吹過來,或者從背後吹過來——固然這已經夠壞的了——而是一直橫著吹過馬路,把雨斜打下來,就像人們在學校裡用尺畫在抄本上讓孩子們照著寫字的外線似的。有的時候它會停一陣子,旅行的人不免自騙自地以為它是因為被早先的剛猛勁兒弄得累了,所以是安安靜靜地躺著去休息了,誰知道“呼!”的一聲,遠遠地咆哮著,唿哨著,衝過山岡的頂上,在平原上掃過來了;越近,勁兒和聲音就越大,然後一股腦兒撲在馬和人身上,把刺骨的雨灌進他們的耳朵,把冷冰冰的溼氣侵蝕他們的骨頭;它從他們身邊刮過去已老遠了,還發著使人發昏的吼叫,像是譏笑他們的軟弱,得意自己的威力。
“栗色母馬踏著泥水前進,耳朵搭垂著;時而昂一昂頭像是對風暴行為表示抗議一樣,可是卻保持著它的快步子;直到後來一股比以前更猛的風向他們襲擊,使它不得不站住,把腳牢牢地撐在地上,免得被風吹倒。它能這麼站住了,真是蒼天憐佑,因為,如果它被吹倒了,這潑婦似的母馬是這麼輕,小馬車也是這麼輕,再加湯姆-斯馬特也是這麼輕,他們必定要滾了又滾,一直滾到地球的邊緣為止,或者要等風停了才止;無論是哪一種情形發生,那麼潑婦似的母馬也好,紅輪子的土色車子也好,湯姆-斯馬特也好,總之他們誰都不能再派用場了,這故事也就沒什麼聽頭了。
“‘罷了,該死的車子,’湯姆-斯馬特說(湯姆是喜歡亂咒亂罵的),‘該死的車子,’湯姆說,‘這要算是倒黴,那我就是該死啦!’”
“你們可能要問我湯姆-斯馬特已經是夠倒黴的了,他怎麼還說不算倒黴。我可不知其中原由——我只知道湯姆-斯馬特是這麼說的——或者至少是他對我伯父這麼說的,反正都是一樣。”
“‘該死,’湯姆-斯馬特說;母馬嘶鳴著,好像在贊同這個意見。”
“‘來勁點兒,老女人,’湯姆說,用鞭梢子拍拍栗色母馬的頸子。‘像這樣的夜裡,趕路是趕不了的;我們一找到人家,就去歇夜;所以你快一點兒走就早一點解脫。啊嗬,老女人——慢慢兒地——慢慢兒地。’”
“究竟是因為那潑婦似的母馬懂人性呢,還是因為它覺得站著不動比跑著更冷,這我當然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湯姆的話音剛落,它就豎起了耳朵奔跑起來;跑得那麼快,使得那土色馬車震得像是每根紅色幅條都要散開來撒在瑪爾波洛岡的草地上了似的;連湯姆這樣一個趕車的好手,都控制不了它,只有讓它自我發揮,一口氣把車子拉到離岡子盡頭大約八分之一哩遠、靠馬路右手邊的一家小旅店門口。
“湯姆把韁繩丟給旅館馬伕,把鞭子插在馭者座旁邊,就對那房子匆匆看了一眼。那是一座奇怪的老式房子,上面蓋著一種木瓦,裡面大約是嵌著大梁,山形牆上的窗子完全凸突出在小路上,一扇很矮的大門黑——的,門裡面有兩級陡峭的臺階,走下去就到屋子裡了,這跟現在式樣六級淺臺階走上到屋子裡剛好相反。可那樣子畢竟看起來還是很舒服的地方,酒吧間的窗子裡有一盞燈,燈光強烈而歡快,明亮的光線射到馬路上,連對面的籬笆也照亮了;一股紅色閃光從對面窗戶裡透出來,開頭只是隱約地看得出來,不一會兒就在那放下來的窗簾後面強烈地亮起來,那表示裡面的火爐被撥旺了。湯姆那富有經驗的眼睛注意到這些小細節,就盡他的幾乎凍麻了的肢體所能做到的,敏捷地下了車,進了屋子。
“不到五分鐘,湯姆就在酒吧間對過的房間——就是他想像到有爐火在熊熊燒著的那間房子——坐下來了,他面前是一點兒不含糊的一爐熱烘烘的火,有這麼不到一蒲式耳的煤和抵得上半打酸栗樹那麼多的柴,堆得有半截煙囪那麼高,並且轟隆轟隆。噼啦噼啦地響著,那聲音本身就會叫明事理的人心裡熱起來。這是很舒服的,可是還不僅如此,因為有一個穿戴齊整、眼睛閃亮、足踝很美的女侍者,把一條很乾淨的白檯布鋪在桌上了;湯姆背對開著的門,把穿拖鞋的腳擱在爐架上。看見火爐架上的鏡子裡反映的一片酒吧間的迷人的景色,一排排令人愉快的綠色瓶子和金色籤條,醃菜和蜜餞的罐子,乳酪和熟火腿,還有牛腱子,都放在食物架上,排成了極其誘惑的和精巧的行列。哪,這也是非常舒服的哩:可是還不僅如此哪——因為在酒吧間裡,在一張最精緻不過的、放在最旺不過的小小壁爐面前的小小桌子旁邊,坐了一位年約四十八歲左右、一張臉孔像酒吧間一樣叫人舒服的、嬌滴滴的寡婦,她顯然是這旅館的老闆娘,是這一切令人心動的財物的最高統治者。整個這幅圖畫卻顯得有點美中不足,就是那個高個兒——一個很高的男子——穿了綴著柳條形發亮的鈕子的棕色大衣,黑絡腮鬍子和曲彎的黑頭髮,他正和那寡婦一道喝茶,而且不用多想就看得出他是在認認真真地勸她以後不要再守寡了,同時給他自己一種從此以後直到老死都可以在這酒吧間裡坐著的特權。
“湯姆-斯馬特本來不是好發脾氣或者妒忌心強的人,可是那個綴著柳條形發亮的鈕子的高個兒卻不知怎麼讓他從心裡感到怨恨,使他感到極端的憤慨:特別是他時時刻刻從鏡子裡看他們,越看越生氣,因為那高個兒和寡婦之間的那種親熱的隨便態度充分地證明那人在寡婦心目中所佔的地位之高正如他的身材一樣。湯姆一貫是歡喜喝滾熱的五味酒的——我不妨說他是非常的歡喜滾熱的五味酒——所以他看見那潑婦似的母馬被餵飽了。而且在草上臥好了,他自己也把那寡婦親手替他燒好的精美的滾熱的飯菜一掃而空後,他就叫了一大杯來,算是品嚐一下。他覺得如果那寡婦有招牌手藝的話就是這個東西了;湯姆-斯馬特喝了第一大杯覺得非常的對勁,就連忙叫了第二大杯,一點兒工夫都不肯耽擱。紳士們,滾熱的五味酒是好東西阿——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是極其好的東西呵——可是在這個舒服的起坐室裡,外面的狂風雖使老屋子的每根木頭在呻吟,而他自己卻坐在熱烘烘的爐火前面,在這時候,湯姆-斯馬特更覺得它十全十美了。他又叫了一大杯——後來又叫了一杯——我不大清楚他以後有沒有再叫一杯——可是他越是喝滾熱的五味酒,就越是想到那令人憎惡的高個兒了。
“‘該死的不要臉的東西真不是東西!’湯姆心裡暗暗地說,‘他在那舒舒服服的酒吧間裡幹啥?而且是這麼一個醜八怪的惡棍!’湯姆說。‘假使那寡婦還有眼光的話,她一定會找個比他好些的人。’說到這裡,湯姆把眼光從火爐架上的玻璃轉移到桌子上的玻璃上;他覺得自己漸漸地感傷起來,就喝光第四杯的五味酒,又續了第五杯。
“紳士們,湯姆-斯馬特,向來對於經營酒店旅館那行生意都非常感興趣的。穿了綠色上衣、短褲子和高統靴,站在自己開的酒吧間裡,這是他早就設想好的了,野心勃勃。他的抱負是在大宴會上做主席,在自己的酒吧裡高談闊論,在喝酒方面給客人們當個模範。湯姆坐在熱烘烘的火旁邊喝滾熱的五味酒的時候,這些思想掠過他的心頭;他想到那高個兒要來開這樣好的酒店。而他——湯姆-斯馬特——卻連邊兒也沾不著,所以他覺得他完全有理由要生氣了。不知他是不是因為沒有充分的理由去跟那個討嬌滴滴的寡婦歡心的高個子吵嘴,總之他沉思地喝完最後的兩大杯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結論,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受了委屈的和受了虐待的人,還是上床去睡覺的好。
“那個穿扮齊整的女侍者領了湯姆走上一條寬大而古舊的樓梯。在這種轉彎抹角的舊房屋裡,風是有充分的地方遊戲的,所以,侍者就用手遮著蠟燭,免得被風吹熄;可是風還是把它吹熄了。這樣就給了湯姆的多舌仇人們一個機會,說是他吹熄蠟燭,而不是風吹的,而在他裝著把蠟燭重點起來的時候,還趁機吻了那個女侍者。這且不管它,蠟燭是重新點上了,湯姆被帶著通過了許多房間和過道的迷魂陣,到了預備給他睡的房間,然後女侍者就跟他說了晚安,丟下他一個人了。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有幾個大壁櫥,那大床幾乎睡得下一所寄宿學校的人,誇張的是那兩隻橡木大櫃子,可以放得下小小的一支軍隊的行李;可是最引湯姆注目的是一張稀奇古怪的高背椅子,雕刻著一些古怪的花樣,上面有一隻花緞墊子,四隻腳下面的圓疙瘩用紅布小心地包著、像是腳趾害了痛風似的。要是任何別的古怪椅子的話,湯姆也不過認為它是個古怪椅子,那也就沒有事了;可他心裡又覺得這張椅子有種說不出來的特別,只是覺得跟他向來見過的任何傢俱全都不同和不相像,覺得它像是在迷惑他的心。他坐在火爐前面對這古舊的椅子盯了半個鐘頭;——活見鬼,它是這麼奇怪的古老東西,叫他的眼睛無法離開它了。
“‘唔,’湯姆說,他邊慢慢地脫衣服,邊一直對那古老的椅子盯著,它帶著神秘的樣子立在床邊。‘我一生一世還沒有見過這麼奇的東西,怪得很。’湯姆說,像是因為喝了滾熱的五味酒變得聰明起來了,‘怪得很。’湯姆用很聰明的神氣搖搖頭,又對椅子看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所以他爬上床,把自己暖暖地蓋上,呼呼地大睡了。
“過了大約半個鐘頭,湯姆從高個子和五味酒的亂夢裡驚醒過來:出現在他的清醒的想像之中的第一種東西就是那古怪的椅子。”
“‘我決不再對它看一下,’湯姆自言自語說,把眼皮緊閉著,儘量想叫自己再睡下去。沒有用;滿眼都是一些古怪的椅子在前面跳舞,把腿子踢得高高的,玩跳背的遊戲,還有其他種種滑稽戲。”
“‘與其看兩三套假椅子,不如看一隻真椅子了,’湯姆說,把頭從被子下面伸出來。它是在那裡哪,藉著火光看得清清楚楚的,還跟以前一樣。”
“湯姆對椅子盯著;他看著看著,突然之間,它像是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椅子背上的雕花漸漸趨變成一張老年人的皺臉的輪廓和表情;花緞墊子變成了一件古式的有垂花邊的背心;圓疙瘩變成一雙腳,穿了紅布鞋;整個椅子看來像是前一世紀的一個很醜的老頭兒,兩隻手插著腰。湯姆起來坐在床上,揉揉眼睛要想驅散這種幻覺。白搭。那椅子是一個醜老紳士;而且他還對湯姆-斯馬特丟媚眼哪。
“湯姆天生膽大,更有酒來壯膽,所以他開頭雖然有點兒吃驚,後來看見那老頭子還厚顏無恥地向他送秋波,他可有點兒生起氣來。最後,他無法再忍受那光臉皮一而再地騷擾他。湯姆就用很生氣的聲音說——”
“‘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對我放電?’”
“‘因為我歡喜這樣,湯姆-斯馬特,’椅子——或者老紳士,隨便你怎麼叫——說。可是湯姆說話的時候他就不用眼睛放電了,卻像個老朽般猴子似的怪笑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你這老臉皮!’湯姆-斯馬特有點吃驚地問——雖然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喂,喂,湯姆,’老臉皮說,‘這可不是對結結實實的西班牙桃花心木說話的應有樣子。該死的,縱使我是鑲著桃花心木吧,你也不能對我這麼不敬重呵。’老紳士說這話的時候那麼兇,叫湯姆有點兒害怕起來。”
“‘我不是對你有不敬重的,閣下’湯姆說,比先前的聲音卑恭多了。”
“‘罷了,罷了,’老臉皮說,‘也許不是——也許不是吧。湯姆呀——’”
“‘閣下——’”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湯姆;一切。你很窮,湯姆啊。”
“‘的確如此,’湯姆-斯馬特說。‘可是你從何得知的?’”
“‘這你不用管,’老紳士說;‘湯姆,你是很喜歡五味酒。”
“湯姆-斯馬特正要分辯說他自從上次生日之後一滴都沒有喝過,但當他的眼光碰著老臉皮心裡有數的目光時,他臉紅了,一聲不吭。”
“‘湯姆,’老臉皮說,‘這寡婦是個漂亮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是嗎,湯姆?’老傢伙說到這裡把眼睛往上一翻,翹起一條衰弱的腿,顯出那令人厭惡的好色樣子,湯姆很討厭他的行為的輕浮;——而且他又是這麼大的年紀啦!”
“‘我是她的保護人啊,湯姆,’老臉皮說。”
“‘是嗎?’”
“‘我認得她的母親,湯姆,’老傢伙說;‘還有她的祖母。她很歡喜我——給我做了這件背心。”
“‘是嗎?’湯姆-斯馬特說。”
“‘還有這些鞋子,’老臉皮說,舉起一個紅布包來;‘可是管不了太多了,湯姆,我不願意讓人知道她有多麼的愛慕我。那會使這家裡鬧得不愉快的。’老臉皮說這話的時候顯出那種極端傲慢無禮的樣子,照湯姆-斯馬特以後說的,他真要一下坐到他身上去。”
“‘我當時是女人們中間的大寵兒可,湯姆,’這個淫蕩的老臉皮說;‘好幾百個漂亮女人曾經在我膝頭上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感覺如何,你這小狗,呃?’老紳士正要敘述他年輕時代的一些其他的得意事情,可是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咯吱咯吱聲,使他無法接下去。”
“‘活該,老臉皮,’湯姆-斯馬特想;可是他沒有說什”麼。“‘啊!’老臉皮說,‘這個毛病現在可使我受了大罪了。我老了,湯姆,我的橫條差不多都掉了。而且我還動過一次大手術——在我背上塞了一小片東西——我覺得這不亞於一次嚴重性的災難哪,湯姆。
“‘我敢說一定是的,閣下,’湯姆-斯馬特說。”
“‘不過,’老臉皮說,‘主要問題卻不在這兒。湯姆呀!我要你娶那寡婦。”
“‘是我!閣下,’湯姆說。”
“‘是你!’老臉皮說。”
“‘上帝保佑你那尊敬的頭髮,’湯姆說——(他還剩了一點兒散亂的馬鬃)——‘上帝保佑你尊敬的頭髮,她不會要我的。’湯姆想到酒吧間,不由自主地嘆氣了。”
“‘她不要你?’老紳士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不要,不要,’湯姆說;‘有別人在進行哪。一個高個兒——一個高得不得了的男子——黑絡腮鬍子。”
“‘湯姆呀,’老臉皮說:‘她決不會要他的。”
“‘不要他嗎?’湯姆說。‘你要是在酒吧間的話,閣下,你就不會說這話了。”
“‘呸,呸,’老紳士說。‘有什麼事我不知道。”
“‘什麼?’湯姆說。”
“‘躲在門背後接吻,和諸如此類的事情呵,湯姆,’老紳士說,說到這裡他又做出一副不要臉的樣子,惹得湯姆非常氣慨,因為,眾所周知,紳士們,聽一個應該是規規矩矩了的老傢伙說這些話,是非常教人討厭不過的。”
“‘所有一切都瞞不過我,湯姆,’老臉皮說,‘想當年我看到許多人——多得我真不高興對你說了——都幹這種事情的;可是結果卻一事無成。”
“‘你一定是見過些奇裡奇怪的,’湯姆說,帶著試探的樣子。”
“‘可以這麼說吧,湯姆,’老傢伙說,非常之微妙地閃了閃眼睛。‘我是我的家庭裡的僅存者,湯姆啊,’老臉皮說,憂鬱地嘆一口氣。”
“‘你家裡是個大家庭嗎?’湯姆-斯馬特問。”
“‘我們共有十二個人,湯姆,’老紳士說;‘都是直背的、漂亮的傢伙,再好不過了。可不像你們現在那種畸形的東西——全都有手臂,全都上了點油漆,雖然我說不怎麼樣,可是叫你看起來心裡舒服。”
“‘他們呢?閣下?’湯姆-斯馬特問。”
“老臉皮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回答說,‘去世了,湯姆,都走了。我們很辛苦不容易啊。湯姆,他們又都沒有我的體質好。他們的腿和胳膊得了風溼病,進了廚房和別的什麼醫院;甚至有一個,因為長久的工作和使用過度,竟失了理性:——他瘋了,所以不得不燒掉了。駭人的事情呵,湯姆。
“‘可怕!’湯姆-斯馬特說。”
“老臉皮停了一會兒,顯然是跟自己的感情在激烈鬥爭,後來終於說了出來。”
“‘湯姆,我的話已經離題了。這個高個兒呀,湯姆,是個流氓。他一娶了寡婦,就要把傢俱統統賣掉、然後逃走的。結果怎樣呢?她會被遺棄了,會毀滅了,而我就要在什麼舊貨店裡凍死掉在默默中離去。”
“‘是呀,可是——’”
“‘不要打斷的我話,’老臉皮說。‘至於你呢,湯姆,我對於你的想法倒大不相同;我知道如果你一旦在一個酒店裡安下身來,你就決不會離開它,只要裡面有東西喝的話。”
“‘我衷心感激你的好意,閣下,’湯姆-斯馬特說。”
“‘所以,’老紳士用很專斷的口氣繼續說,‘你應該娶她,而他應該滾蛋。”
“‘可怎樣才能阻止他呢?’湯姆-斯馬特急切地說。”
“‘你揭發他,’老臉皮回答;‘他已經結了婚了。”
“‘我拿什麼可以證明呢?’湯姆說,把身體一半伸在床外面。”
“老紳士把插在腰裡的手臂伸出來對一隻大櫃指指,然後又立刻放回原來的地方。”
“‘他沒有想到,’老紳士說,‘他在那隻衣櫃裡的一條褲子的右手口袋裡丟下一封信,信上是要求他回到他那可憐、悲寂的妻子身邊,還有六個——注意,湯姆——六個小孩子,全都是很小的哪。”
“老臉皮嚴肅地說了這些話之後,他的臉孔就漸漸模糊了,他的身形也暗淡不明瞭。湯姆-斯馬特的眼睛上起了一層薄翳老頭子像是漸漸變成了椅子,花緞背心化成座墊,紅鞋縮成小小的紅布袋子。爐火輕輕地熄滅了,湯姆-斯馬特倒在枕頭上睡著了。”
“早晨把湯姆從那老頭一消失他就陷入的昏沉沉的睡眼裡喚醒了。他坐在床上,回憶起昨夜的怪事來,但卻一團亂麻,毫無頭緒。突然它們浮上他的心頭了。他對椅子看看,它的確是一種奇形怪狀的傢俱,可是要發現出它和一個老頭子之間有什麼相連的話,卻必須有非常巧妙的和生動的想像力才行哪。
“‘你好嗎,老朋友?’湯姆說。白天使他膽大些了——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
“椅子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說沒理他。”
“‘悲慘的早上啊,’湯姆說。不行。椅子是不會被人引得說起話來的了。”
“‘你指的是哪一隻櫃子?-這個你可以告訴我呀,’湯姆說。可那椅子連一個屁也不放。”
“‘不管如何吧,開一開櫃子不難吧,’湯姆說,不慌不忙地下了床。他走到一隻櫃子面前。鑰匙就插在鎖裡;把它一旋,開了櫃子門。不錯是有一條褲子。他把手伸進口袋,嚇了一跳,真有一封信躺在裡面,掏了出來。”
“‘奇怪,這真是,’湯姆-斯馬特說;先對椅子看看,再對櫃子看看,後來對信看看,後來又對椅子看看。‘很古怪,’湯姆說。可是既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把這種古怪減少一點兒,可盡說有什麼用呢,他想還是去解救他的窮困——揭發那個高個兒。”
“湯姆下樓的時候。一路上用一個店主人的眼光察看所經過的房間;他想,它們和它們中間的東西不久就要成為他的財產,並不是不可能的。高個兒正揹著手站在那舒服的小小酒吧間裡,很愜意的樣子。他漠然地對湯姆露出牙齒怪笑了一下。在一個偶然的旁觀者看來,他大概只是要露一露他的白牙齒,可是湯姆-斯馬特覺得他的心裡——假使他還有心的話一是有自以為是的意思。湯姆向他嘲笑了一聲,叫了老闆娘過來。
“‘早安,太太,’湯姆看見寡婦進了房間,就把小客室的門關上。”
“‘早安,閣下,’寡婦說。‘你要吃點什麼呢,閣下?’”
“湯姆正在想著怎麼提起話頭來,所以沒有回答。”
“‘有頂呱呱的火腿,’寡婦說,‘還有很好的冷的塞肉雞。我把它們拿來好嗎,閣下?’”
“這些話把湯姆從沉思裡喚醒了。寡婦說話時的周到、體貼,使他對這人兒的愛慕增加起來。”
“‘酒吧間裡的那位紳士是誰呀,太太?’湯姆問。”
“‘他姓競金斯,閣下,’寡婦說,有點臉紅了。”
“‘他挺高的,’湯姆說。”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閣下,’寡婦回答說,‘是一位非常之好的紳士。”
“‘啊!’湯姆說。”
“‘你還要吃什麼東西嗎,閣下?’寡婦被湯姆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了。”
“‘嘿,是的,’湯姆說。‘親愛的太太,請你坐一會兒好嗎?’”
“寡婦像是很吃驚的樣子,可還是坐下了,湯姆也靠近她坐了下來。紳士們,我不知道那是怎麼搞的——而且我伯父對我說湯姆-斯馬特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總而言之是湯姆的手放在寡婦的手背上了,並且他說話的時候手就一直那樣放著。”
“‘親愛的太太,’湯姆說——他對這種親密的字眼情有獨鍾——‘我的親愛的太太,你該配一個非常出色的丈夫呀,——是應該的。”
“‘哎呀,先生!’湯姆把這話突然提出,可把寡婦嚇了一跳,況且之前他還沒向她盯過,不平常嘛!”
“‘我不屑拍馬屁,我的親愛的太太,’湯姆說。‘你該配一個非常令人欽佩的丈夫,而且無論誰,他就會是非常幸運的人。’湯姆這樣說,眼睛不由自主地從寡婦的臉上轉移到周圍那舒適的生活環境。”
“寡婦像是更心慌了,她想站起身來。湯姆輕輕地揪住她的手像是留住她,她也就留在座位上了。紳士們,寡婦們是不大害羞的,我伯父常說的。”
“‘我的確是很感激你,先生,多謝你的好意,’那嬌滴滴的老闆娘說,似笑非笑的;‘假使我再結婚——’”
“‘假使嗎,’湯姆說,很機伶地來回對她看著。‘假使”
“‘是呀,’寡婦說,這一次可大笑出來了,‘當我結婚的時候,我希望能有一個像你所說的那樣好的丈夫。”
“‘譬如競金斯,是吧?’湯姆說。”
“‘噯呀,先生!’寡婦喊。”
“‘啊,你不必說,’湯姆說,‘我知道他。”
“‘我相信凡是認識他的人對他都沒有壞話可說的,’寡婦說,昂著頭表示很看不起湯姆說那句話的時候的那種詭秘神情。”
“‘哼!’湯姆說。”
“寡婦這時覺得委曲,所以她就掏出手絹,質問湯姆是不是想侮辱她;是不是認為背地裡破壞一位紳士的名譽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為;假使他有什麼話要說,他不當面對他說去,反倒像這樣來驚嚇一個可憐的軟弱的女人,等等。”
“‘我馬上就會對他說的,’湯姆說,‘不過我要你先聽一聽其中原委。”
“‘是什麼呢?’寡婦問,緊盯著湯姆的臉。”
“‘我會使你吃驚不小,’湯姆說,把手伸到口袋裡。”
“‘假如是說他沒有錢的話,’寡婦說,‘那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費神。”
“‘呸,廢話,那算什麼,’湯姆,斯馬特說;‘我也沒有錢。不是這個。’”
“‘噯呀,那到底是什麼來著?’可憐的寡婦說。”
“‘不要害怕呵,’湯姆說。他慢慢地拿出信來,打開了。‘你不會大叫起來吧?’湯姆疑惑地說。”
“‘不,不,’寡婦回答;‘請快點讓我看看。’”
“‘你不致於暈過去,或者幹出諸如此類的無聊的事吧?’湯姆說。”
“‘不,不,’寡婦連忙回答說。”
“‘也不要跑出去罵他阿,’湯姆說,‘因為這事我會替體做的;你最好不要勞累自己。”
“‘好的,好的先謝你,’寡婦說,‘讓我看信吧。”
“‘好,’湯姆-斯馬特回答;說著,就把信放在寡婦手裡了。”
“紳士們,我聽我伯父說,據湯姆-斯馬特說的,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傷心欲絕,何況已經過打擊的寡婦。湯姆的心腸是很軟的,她的悲傷刺到他心坎子裡面了。寡婦來回地搖著身體絞著手。”
“‘啊,可惡的,下流的,鄙弊無恥的男人呀!’寡婦說。”
“‘可怕呵,我的親愛的太太;你平靜一點,’湯姆說。”
“‘啊,你叫我如何平靜下來,’寡婦尖聲地叫。‘我再也找不到一個我這麼愛著的人了!’”
“‘你會找到的呀,我的親愛的心肝寶貝,’湯姆說。已為那可憐的寡婦掉了大堆顆兒大的淚珠。湯姆在熱情的衝動之下已經摟住了寡婦的腰,寡婦呢,在悲傷的感情控制之下,握住了湯姆的手。她抬頭望著湯姆的臉,含著眼淚微笑,湯姆低頭看著她的臉,也含著眼淚微笑。
“紳士們,我不敢肯定這時湯姆是否吻了寡婦。他總是對我伯父說他沒有,可是我對於這有一點懷疑。我們之間不妨說,紳士們,我倒認為他吻了。”
“總之,湯姆在半個鐘頭之後就把那高個兒踢出了大門,一個月之後就娶了寡婦。他常常套著那紅輪子的土色小馬車和那快步子的潑婦似的母馬在鄉里來來去去,直到後來,過了許多年,他不做生意了,和他妻子上了法國,這老屋子才被拆掉了。”
“我想請問你一句,”好刨根問底的老紳士說,“那張椅子怎麼樣了?”
“嘿,”那獨眼的旅行商人回答。“據說在結婚那天它吱吱咯咯地響得很厲害;可是湯姆-斯馬特卻斷不定它是因為高興呢還是因為身體上的毛病。可能是後者吧,不過過此後再也沒說過話。”
“大家都相信這個故事吧,是不是?”髒臉的人說,又在裝菸斗準備吞吐。
“除了湯姆的仇人們之外,”旅行商回答說。“他們有的說根本是湯姆捏造出來的;有的說他喝醉了,胡思亂想,上床去睡之前拿錯了別人的褲子。可是沒有人注意他們這些話。”
“湯姆說的統統是真的?”
“句句都是真的。”
“那你的伯父呢?”
“每個字連真金都沒這麼真。”
“他們一定是很精明的人,兩個都是。”髒臉的人說。
“不錯,他們是的,”旅行商人回答:“真是非常精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