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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這說的是布賴都德王子傳說的可靠記載,和降臨到文克爾先生身上的一件極其意外的災難

    因為打算在巴斯至少停留兩個月,匹克威克先生覺得給自己和朋友們找些房子作這一期間的私寓是應該的: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們用合理的代價租到了新月街的一所房子,整房子太大,他們用不了,所以道拉夫婦就提議分租一間臥室和一間起坐間。這提議立刻被接受了,三天之內他們都住進了新寓所,於是匹克威克先生就開始極其愉快地喝礦泉。匹克威克先生喝起來是很有規律的。早餐之前喝四分之一品脫,喝過了就爬上一座小山;早餐之後又喝四分之一品脫,於是爬下一座小山;而每喝過一次,匹克威克先生就用極其莊嚴而強有力的字句宣稱他的身體好多了:這話使他的朋友們非常快慰,儘管他們以前並沒有發覺他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勁。

    浴室裡是一個寬敞的沙龍,裡面有哥林多式的[注]柱子、一個音樂池、一隻大掛鐘、一幅納煦像[注],和一徵金色的銘記,那是所有喝泉水的人都得拜讀的,因為它呼籲他們行善有善報的善舉。有一張大櫃檯,上面有一隻大理石的花瓶似的東西,卿簡從那裡面抽出水來;櫃檯上有許多黃橙橙的沒腳大杯,人們就是從這裡面喝水;看著他們吞下去的時候那種堅毅和莊重的樣子,是極其使人滿意的。附近有洗澡的地方,有一部分人就在裡面洗著;後來就有樂隊奏樂,歡迎其餘的人也都洗過。另外還有一個卿筒間,不健康女士和紳士們坐輪椅或車子被推進去,那些形形色色的輪椅和車子多得令人吃驚,假使有什麼冒險的人走進去時腳趾的數目還跟平常一樣,出來時卻很可能少了幾個了;還有第三個卿筒間,那是好靜的人去的,因為那裡沒有另外兩處那麼亂。可以盡情的散步,用柺杖或者不用,帶手杖或者不帶:還有大量的活動和快樂。

    每天早上,包括匹克威克先生在內的有規律的喝水的人就在哪筒間相遇,各人喝了他的四分之一品脫,於是按照保養法去散步。到了下午散步或運動的時候,卻是一個團體,包括麥丹海德爵爺、克魯希頓大人。寡居的史納方納夫人、伍格斯比上校夫人,以及所有的大人物,以及所有早晨去喝水的人。這之後,他們就從卿筒間走出去。或者乘車出去,或者坐了浴椅被推出去,於是又重新相遇。這之後,紳士們就上閱覽室,然後,又遇到一部分人。這之後,他們就各自回家。假使夜裡有戲,或許他們又在戲院相遇;假使夜裡有集會,他們就在會場相遇;假使兩樣都沒有,他們就在第二天相遇——這是一個很愉快的程序,或許稍為有點兒死板。

    有一次,匹克威克先生這樣消磨了一天之後,獨自一個人坐在房裡,在寫日記;他的朋友們已經去睡覺了,這時候,房門上的輕敲聲驚動了他。

    “對不起,先生,”女房東克萊多克太太說,往裡窺看:“你還需要些什麼吧,先生?”

    “不要什麼了,太太,”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

    “我的小女兒睡了,先生;”克萊多克太太說道,“道拉先生很好,他說他坐著等他的太太,因為預料晚會要很遲才散呢;所以我想,假使你不需要什麼的話,匹克威克先生,那我就去睡了。”

    “請吧,太太。”匹克威克先生答。

    “祝你夜安,先生,”克萊多克太太說。

    “晚安,太太,”匹克威克先生答。

    克萊多克太太關上門,匹克威克先生繼續往下寫。

    日記在半個鐘頭之內就寫好了。匹克威克先生小心地用吸墨紙擦乾了最,用上衣燕尾裡子的下端擦了筆,打開文具盒的抽屜把它小心地放進去。那抽屜裡有幾張寫字用的紙,上面密密層層地寫滿了字,圓體字的標題折在外面,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從標題上看出那並不是私人的文件,又似乎是關於巴斯的事,並且很短,所以匹克威克先生把它展開,點起大約夠他看完文章的寢室蠟燭;把椅子拉近火爐些,誦讀如下:

    布賴都德王子的真實的傳說

    “不到二百年之前,在這城市的公共浴池裡面,出現了一塊碑,是紀念它的偉大建立者著名的布賴都德王子的。那塊碑現在已經磨損了。”

    “在當時幾百年之前,就有一種代代相傳的古老的傳說,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子從古雅典學到了豐富的知識回來的時候得了麻瘋病,於是避開了他父王的官庭,快快不樂地同農夫和豬做伴。在畜群之中(傳說裡這樣說),有一隻面容莊嚴的豬,王子對於它懷著志同道合的感覺——因為它也是聰明的——這豬具有深思的和持重的風度,是一個優於它的同伴們的備生,它的哼聲是可怕的,它的嘴是厲害的。王子看見這偉大的豬的面孔就要嘆氣;他想到他的父王,他的眼睛被眼淚打溼了。

    “這聰明的豬喜歡在濃厚的溼泥裡洗澡。並不是在夏天,像現在一般的豬那樣洗澡取涼;即使在那古老的時代,一般的豬也是那樣的(這證明文明的光輝已經開始照射了,雖然還不強。);它卻是在冬季嚴寒的時候洗澡。它的衣服永遠是那麼光澤,它的容貌是那麼清潔,因此王子決心要試一試他的朋友常用的那種水的淨化性能。他試了。在那黑色的溼泥下面,冒著巴斯的溫泉。他洗了澡,病就好了。他匆忙趕到父親的宮庭裡,給父親請安,很快又趕回來,建造了這座城和它的著名的浴池。

    “他懷著對先前友誼的所有熱忱找到那隻豬——但是,傷心!溫泉送了它的命。它不當心在溫度太高的水裡洗了澡,於是這位自然科學家就沒有了!它的後繼者是普林尼,他也是因為渴求知識而做了犧牲。”

    “這只是傳說。請聽真正的紀實。”

    “幾世紀以前,有一位很威武的君王,就是鼎鼎大名的魯德-赫迪自拉斯,不列顛的國君。他是一位偉大的君主。他走路的時候地都震動,因為他胖得非常厲害。他的人民用他臉上的光彩取暖:因為它是那樣紅而亮。他的確從頭到腳每一葉都是個君王。而他身段上的-數卻是非常多的,因為,雖然他不很高,身圍卻很大,在高度方面所失的-數,他在圓周上補足了。在近代這些一代不如一代的君主們之中,若硬要找一位在若干程度上可以和他比擬的話,我說那只有可敬的科爾王。

    “這位好國王有一位王后,她呢,在十八年之前,生過一個兒子,叫做布賴都德。他被送進他父親領土之上的一所初級神學校讀書,讀到十歲,就託一位忠實使者照看著,派他到雅典去進一所進修學校;因為在假期裡並不要繳額外的費用;而一個學生離校也不需要事先通知,因此他在雅典待了長長的八年,到臨了,他的父王派了侍從長代他付了賬,接他回來:侍從長辦好這件差使,大受歡呼,並且馬上得了年俸。

    “魯德王看見王子,也就是他的兒子的時候,發現他已經長成很好的一個青年,他立刻覺得,倘使馬上叫他結婚,那該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那樣就可以生出小孩子來延繼魯德的光榮血種,直到世界的末日。根據這個想法,他就派遣了一個特別使節團,由那些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又沒有什麼獲利的差使的大貴族們組成,派到鄰國去,要求那個國王把美麗的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同時講述他是渴望和他的弟兄和朋友極度地推誠相愛,但是,若他們不同意這件婚事,那他出於不愉快的必要,就要侵犯他的國土,並且挖出他的眼睛。對於這話,那位國王(他是兩者之中的弱者)答覆說,他很感謝他的朋友和弟兄的全部好意和慷慨,他的女兒隨時都可以出嫁,隨便布賴都德王子什麼時候來把她帶去。

    “這答覆一到不列顛,全國都高興得神魂顛倒。到處聽不見其他的音聲,只有飲宴取樂的聲音——此外就是金錢的叮噹聲,那是為了支付歡快的典禮的開銷,全是人民向國庫收稅員繳納金錢的時候發出來的。這時候,魯德王高坐在圍滿群臣的寶座上,感情洋溢地立起身來,命令司法長去叫人拿最好的葡萄酒和官庭樂人來:這一件‘皇恩浩蕩’的事,竟由於傳統的史學家的無知而歸之於科爾王,在那馳名的詩句裡對國王陛下的描寫是:

    要他的菸斗來抽,要他的酒壺來喝,

    還要他的提琴手,三個。

    為了紀念魯德王,這顯而易見是不公正的事,而且是一種不忠實地提高科爾王的功紀的事。

    “但是,在一切狂歡之中,卻有人在倒出濃濃的美酒時卻不喝,在美妙的樂聲中卻不跳舞,這並不是因為一,而是全國人民都正在祝賀他的幸福,而勒緊喉嚨和錢袋的那位布賴都德王子。因為這一回事,王子卻忘記了外交部長具有為他戀愛的無可置疑的權利,他卻違反了政策和外交的一切先例,為了自己的利益已經戀愛上了一位高貴的雅典人的美貌的女子並私訂了終身。

    “這裡,我們真正體會到文明和教養等多方面好處的一個鮮明的事例。假如王子是生在後世,他便立刻娶了父親所選定的對象,而後拼命地努力工作,來緩和壓在他身上的沉重的負擔。他可以用盡心思的去計劃如何侮辱和怠慢使她心碎;或者,假使她用女性的精神,和意識到種種冤屈而產生的心理支持她熬過了這種虐待,他也可以想辦法要了她的命,實際而可行把她甩掉。但是布賴都德王子哪一種解脫法都沒有想到;因此他要求他的父親讓他私自朝見,把事情告訴了他。

    “一切都管,就是不管自己的感情,那是君王們的由來已久的特權。魯德王大發雷霆,把王冠扔到天花板,又伸手接住——因為在那時代,君主們是把王冠戴在頭上,卻不是藏在碉樓裡的——他頓腳,捶額頭,奇怪他自己的骨肉怎麼會反抗他自己,後來,他叫來了衛士,命令王子立刻到一座很高的角樓去坐禁閉:這是古代的君王們在兒子們的婚姻傾向跟他們自己的不是同一角度的時候通常採用的對待兒子的辦法。

    “布賴都德王子在高高的角樓裡被關了大半年,他的肉眼前面除了一堵石牆沒有別的,他的精神的視線之前也只有長期的囚禁,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盤算起逃走的辦法,經過幾個月的準備,終於達到目的;自己跑了,卻體貼入微地留了一把餐刀在他的獄卒的心裡,因為要不然那可憐的傢伙(他還有家庭)就要被認為暗中參與他的越獄而受到暴怒的國王的處死。

    “兒子的逃跑使國王念怒若狂。他不知道向誰來發洩悲傷和忿怒才好,幸而想起了把他兒子帶回國的侍衛長,於是免掉了他的年俸。同時也割掉了他的頭。”

    “同時,年輕工子化裝好,自己在他父親的領土上流浪,在千辛萬苦中是由於對那位雅典姑娘懷著的甜蜜的思念而獲得鼓舞和支持,她是他受到這種疲憊的苦難的無辜禍首呵。一天,他在一個鄉村停下來休息;看見草地上在進行著快樂的舞蹈,快樂的面孔來來去去,就鼓起勇氣問一個站在他附近的縱酒狂歡的人,這樣作樂是為了什麼。

    “‘你不知道嗎,陌生人,’他回答說,‘不知道我們的國王最近發的佈告嗎?’”

    “‘佈告!不清楚。什麼佈告?’王子回答——因為他都是走的偏僻的小路,所以不知道大路上的事情。”

    “‘嘿,’那個農民答,‘我們的王子願意娶的那個外國女人已經嫁給她本國的一個貴族了;國王宣佈了這件事,並且叫大家共同慶祝;因為現在布賴都德王子當然要回去娶他父親所選定的人了,據說她漂亮得像正午的太陽呢。祝你健康,先生。國王萬歲!’”

    “王子不再聽下去。離開了那裡,跑進附近一座森林的最叢密的深處。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日以繼夜,在烈日之下,也在冷冷的慘淡的月光之下;經過正午的乾燥,也經過深夜的溼冷;在晨曦的灰暗光線之中,也在晚霞的紅光之中。他本來是想往雅典去的,但現在卻完全不在意時間和目的了,糊里糊塗地迷了路來到了巴斯。

    “那時候還沒有巴斯這城市。那裡是荒無人煙,根本不會有巴斯這個地區的名字,但是卻有那高貴的國土,有那連綿的山丘,有那靜靜地流著,流向遠方的美麗的河水;還有那高聳的山嶺,像苦難的人生一樣,遠遠地望去,一部分被早晨的迷霧遮掩住,失去崎嶇險峻的氣勢,卻好像是非常溫柔了。王子被這景象的柔美所感染,頹然坐在綠色的草地上,用淚水來沒洗他的腫脹的腳。

    “‘啊!’不幸的布賴都德說,合著雙掌,悲傷地抬頭仰望著天空,‘但願我的流浪生活在這裡終結吧;但願我用來悲悼寄託錯了的希望和遭到鄙棄的愛情的這些感恩的淚水,從此永遠和平靜謐地流吧!’”

    “這願望被神靈聽到了。那是異教徒的信奉神靈的時代,常常人們一說,這種神道就會接受他們的持詞,而且非常迅速,有些時候竟是極其粗暴。大地在王子的腳下裂開了;他陷進了裂口;而那裂口馬上又在他頭上永遠閉攏了,只留了他的熱淚從地底下流出來的一個泉眼,而從此以後它就永遠從那裡迸流而出。

    “值得注意的是,甚至到了現在,許許多多在伴侶上失望的年長的女士們和紳士們以及差不多同樣多的急於獲得伴侶的年輕的男女,每年都到巴斯來喝這眼泉水,由這裡面獲得許多力量和安慰。這對於布賴都德王子的眼淚的功德是一種最崇高的讚譽,也是這個傳說的真實性的最有力的證明。”

    匹克威克先生讀完這篇小小的手稿之後睏倦地打了幾個呵欠,小心地又把它摺好,放回了抽屜裡,於是帶著顯得極度疲倦的身軀點著了臥室蠟燭,緩緩的走上樓去睡了。

    他按照慣例在道拉先生的門口停住,敲門說聲晚安。

    “啊!”道拉說,“要去睡覺嗎?我但願已經睡著了。陰涼的夜。在颳風。是嗎?”

    “風很大,”匹克威克先生說。“晚安。”

    “晚安。”

    匹克威克先生疲倦進了臥室,道拉先生重新坐在火爐前面的椅子上,為了實踐他的盲目許下的諾言,坐著等他的妻子回家。

    比坐著等人更難過的事恐怕是太少了,尤其是那被等待的人是去參加什麼無聊晚會的。你不由自主的會想到在他們那方面時間過得有多快,而在你這方面卻拖得如此之慢;你越這樣想,你覺得他們快回來了的希望就越微弱。況且,時鐘的的答答走得那樣響,在你獨自一人坐著的時候,就彷彿身上穿了蜘蛛網做的貼肉衣服。剛剛開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搔你的右膝,然後這種感覺很快又去刺激你的左膝。你剛變換了坐的姿勢,那種感覺又很快上了你的手臂;你坐臥不安地把四肢扭成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的時候,你的鼻子上突然又犯了這毛病,於是你就去揉鼻子,彷彿把它揉掉——無疑你是會探掉的,假使你能夠這樣做的話。眼睛呢,也不過是一種負擔,你盡在睡眼蒙朧地剪掉一根燭芯,而另外一根卻又一時半長了。由於這些,以及許多其他傷腦筋的不大不小的麻煩,使得夜深人靜地枯坐成了一樁絕對不令人愉快的事情。

    這正是道拉先生現在的意願;他坐在火爐跟前,老實說對於使他不能睡覺的所有參加晚會的沒人性的人懷著莫大憤慨。甚至想到因為自己在傍晚的時候覺得頭疼所以才打算留在家裡,也沒有使他的心情好過一點。最後,打了幾次盹,把頭向火爐圍欄衝了好幾次又及時地縮了回來才免得臉上打上烙印以後,他就決定躺到後房的床上去考慮考慮——當然不是去睡覺。

    “我是個睡死覺的人,”道拉先生躺上床之後說。“我必須醒著才行;我想我在這聽得見敲門聲的。我想是的。我聽見守夜的人哪。他在走著。可是現在聲音卻模糊些了。模糊了一點點。他轉彎了。啊!”道拉先生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就轉了那要轉沒轉、逡巡了好久的彎,深深地睡去了。

    時鐘才破了三點,一頂轎子忽然刮到新月街來了,裡面就是道拉太太:兩個轎伕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他們一路上為了使身體保持著垂直的姿勢已費了很大的事,更不用說還要抬著轎子了;但是在那一帶高地上和在新月街上,風颳得如此兇,像是要把路上砌的石子也捲起來似的,風的狂怒極為可怕。所以他們非常樂意地放下轎子,在大門上重重地敲了兩下。

    他們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人來。

    “傭人們在帕普斯的懷裡了,我想,”矮轎伕說,把手伸到拿著火把照路的孩子的火把上去烘。

    “我希望他捏他們一把,使他們快點醒過來,”高個兒說。

    “再敲敲吧,好嗎?”道拉太太在轎子裡喊。“請你們再敲兩三次。”

    矮胖子是很願意儘快地把這工作做完的;所以他就站在臺階上敲了四五次極其驚人的雙響,分開來就是八下或者十下之多:同時那高個兒就走到路當中,抬頭看窗子裡是否有燈光。

    沒有人來。依舊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唉呀!”道拉太太說。一你一定要再敲敲,請你。”

    “是否有門鈴呀,太太?”矮轎伕說。

    “有的,”拿火把的孩子插嘴說,“我一直在拉著呢。”

    “就一個把手了,”道拉太太說,“線斷了。”

    “我但願斷了的是這些傭人的脖子,”高個兒咆哮說。

    “我要麻煩你們再敲門了,對不起,”道拉太太非常有禮貌地說。

    矮胖子又敲了幾次,沒有產生一點兒效果。高個兒非常不耐煩了。就上去代替了他,斷斷續續地兩下兩下地大敲起來,像個發瘋的郵差。

    終於,文克爾先生開始夢到在一個俱樂部裡開會,會員們不很聽指揮,因此主席不得不大敲桌子來維持秩序;後來,他模模糊糊地夢到一個拍賣行,裡面也沒有人開價競買,拍賣的人什麼都自己買進;最後,他開始覺得可能是有人在敲大門。為了弄個明白,他安靜地在床上逗留了十分鐘的樣子,聽著;他數到三十二三下,覺得很夠了,於是深信自己是非常清醒的。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門環繼續響下去。

    文克爾先生跳下床,根本想不出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匆匆穿上襪子和拖鞋,把睡衣裹在身上,藉著火爐的微火點著一支扁蠟燭,連忙跑下樓去。

    “終於有人來了,太太,”矮轎伕說。

    “我願意在他後面用小錐子戳他一下,”高個兒嘮叨說。

    “誰呀?”艾克爾先生喊,解著鏈條。

    “別盡站著問問題了,你這鐵腦袋的東西,”高個兒很鄙夷地回答說;以為問的人一定是傭人:“快點開門。”

    “開呀,趕快,木頭眼皮子的人,”另外一個加上這一句,作為鼓勵。

    文克爾先生似睡非睡的、呆板地聽從了命令,把門開了一點向外窺視。他看見的第一樣東西是小孩子手裡的火把的紅光。他被一種莫明其妙的恐懼嚇了一跳,認為也許是房子失了火,就連忙把門敞開,把蠟燭舉過頭頂,焦急的注視著前面,弄不大清他所看見的是轎子還是救火車。一剎那,刮來一陣狂風;蠟燭被吹熄了;文克爾先生覺得身不由己地被推到臺階下去;門也被吹得砰的一聲緊閉了。

    “唔,年青人,你這下子可好了!”矮轎伕說。

    文克爾先生從轎子窗戶裡看見一張女人的臉,連忙轉過身來,用力的扣打門環。並且瘋狂的喊轎伕把轎子抬走。

    “抬走,抬走,”艾克爾先生喊。“有人從別處的房子裡出來了;讓我躲進轎子裡去。把我藏起來——幫我一下。”

    他冷的一直在抖;而每次舉手打門環的時候,風就把他的睡衣吹得慘不忍睹。

    “那些人走到新月街來了。裡面有婦女;用什麼東西把我遮起來吧。站在我面前!”文克爾先生嘶叫說。但是轎伕們笑得要死,一點也不能幫他的忙,而婦女們步步緊迫愈來愈近了。

    文克爾先生最後茫然地敲了一陣門;婦女們已經只隔著幾家大門了。他丟掉熄了的蠟燭——那是他一直高舉在頭上的——光明磊落地跳進道拉太太的轎子。

    此時,克萊多克太太終於聽見敲門的聲音和人的叫聲了;她正拖延著把比睡帽更像樣的東西戴上頭之後,立即趕到二樓前面的客廳裡,打算搞明白是不是道拉太太回來了。她正在文克爾先生衝進轎子的時候推上了窗框,她目睹下面所進行的事情;立刻發出一聲高亢而悽慘的吼叫,喊道拉先生趕快起來,因為他的太太正要和另外一位紳士私奔了。

    一聽這話,道拉先生突然像印度橡皮球似的蹦下床,跑到前間裡,他剛到一個窗口的時候正好匹克威克先生也推開了另外一個:他們兩人的眼光所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文克爾先生鑽進轎子。

    “守夜的,”道拉憤怒地說:“阻止他——抓住他——看牢他——關起他來,等我下來。我要割他的喉嚨——給我一把刀——割一個半圓口子,克萊多克太太。我要割!”於是,這位憤慨的丈夫掙脫了尖叫著的女房東和匹克威克先生,拿了一把小小的菜刀衝上街去。

    但是文克爾先生並不等他。他一聽見兇猛的道拉的可怕的恐嚇,就跳出轎子——完全像跳進去的時候一樣地迅速——把拖鞋向街上一摜,赤腳在新月街上兜圈子跑起來,後面緊跟著道拉和守夜的人。他一直跑在前頭;第二次回到門口的時候門正開著,他就跑了進去,砰的一聲把門撞在道拉的臉上,上樓進了自己的屋裡,鎖了門,放了一隻洗臉盆架、一口衣櫃和一張桌子抵住它,並且收拾好了少數必需品,預備無一亮就逃跑。

    道拉趕到門外面,從鑰匙孔裡表現出他的堅強的決心,第二天一定要割文克爾先生的喉嚨;隨後,客廳裡起了一大片喧譁聲,其中匹克威克先生的聲音清晰可見,那是在積極調解;這之後,同院的人們各自回到各自的臥室去了,一切又回到寂靜。

    在整個這一段時間裡,山姆到哪裡去了?這問題並非不可能被人提問的。下一章我們就要說一說他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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