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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忠實記述維勒先生的外出,因而描寫他被邀請參加的夜會;並且說到他如何受匹克威克先生之託,去辦一件微妙而重要的差使

    “維勒先生,”克萊多克太太說,就是在那變故多端的當天早上,“這兒有你一封信。”

    “那應該很古怪哪,”山姆說,“恐怕是出了什麼事情羅,因為我記不起我的熟人中間有人會給我寫信的。”

    “也許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吧,”克萊多克太太說。

    “一定是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的朋友中間才會寫出一封信來,”山姆答,遲疑地搖搖頭:“簡直就是天翻地覆,就像那青年人發病的時候說的羅。這信不會是老頭子寄來的,”山姆說,看著信封上寫的姓名地址。“他經常寫的印刷體,因為他是從賣票房的大布告開始學寫字的。這封信到底是從哪裡寄來的,這真是件很反常的事。”

    山姆說了這話,像許多人在弄不清寄信人是誰的時候常做的那樣,看看封緘,又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又看看側面,又看看姓名地址;然後,作為最後的確定,不妨也看看裡面,也許可以有所發現。

    “是用金邊信紙寫的,”山姆拆開信的時候說,“拿青銅色的蠟用大門鑰匙的頭封的口。現在且看看吧。”維勒先生於是帶著非常嚴肅的臉色讀之如下:

    巴斯的僕人們的一部分優秀分子對維勒先生表達他們的敬意,並且請他光臨今天晚上的友誼的晏會[注],桌上有一隻煮羊腿和其他普通的配菜。晏會就席時間為九點半正。

    包著這請帖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約翰-史毛卡先生,就是幾天之前很榮幸和維勒先生在他們大家熟識的班頓先生家裡見過面的那位紳士,現在給維勒先生奉上這份請帖。假使維勒先生可以在九點鐘去看約翰-史毛卡先生,他就可以和維勒先生同去,以便加以介紹。

    (簽名)約翰-史毛卡。

    信封上寫的是寄到匹克威克先生家,給××維勒老爺;左角上用了一對括號,裡面寫了“連達”[注]兩個字,是給送信人的提幣。

    “唔,”山姆說,“這可是不是有點兒太帶勁了。我倒從來沒有聽說過一隻煮羊腿就叫做宴會。我不懂他們把紅燒的又叫做什麼了。”

    雖然如此,山姆並不利用時間來仔細想這個問題,徑自走到匹克威克先生面前,要求允許他晚上出去。請假順利批准。得到許可以後,山姆-維勒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就帶了大門鑰匙逍逍遙遙地大步向女王廣場走去;他一走到那裡,就高興地看見約翰-史毛卡先生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站著,把他的撒上粉的頭倚在一根路燈柱子上,用一根琥珀菸嘴抽著雪茄。

    “你好嗎,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說,一隻手優雅地揮一揮帽子,同時用祥和的態度把另外一隻輕輕地揮動著。“你好嗎,先生?”

    “唉,應該說是復元了,”山姆答。“你自己感覺怎麼樣呀,我的好朋友?”

    “不過一般罷了,”約翰-史毛卡先生說。

    “啊,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山姆說。“我怕你太辛苦;那不行啊,你知道;你決不能放縱你那種頑強的氣魄呀。”

    “那倒沒什麼,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答,“還有劣質酒的作用大;恐怕我從前實在是太放蕩了。”

    “啊,那就是了,是嗎?”山姆說:“那是不太好的毛病呵。”

    “可是,那種引誘,你知道的,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說。

    “唉,可不是嘛,”山姆說。

    “跳進社會的漩渦裡了,你明白的,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說,嘆一口氣。

    “實在太可怕!”山姆答。

    “不過總是這樣的,”約翰-史毛卡先生說:“假如你的命運要你過社會生活,具有社會地位,那末,別人能夠掙脫的誘惑,你對它們卻只有服從的份兒。”

    “恰恰和我的舅舅走上出風頭的路的時候說的一模一樣羅,”山姆說,“而這位老紳士是非常對的,因為他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喝酒喝得送了命。”

    約翰-史毛卡先生聽見把他和一位已故的紳士之間劃上了等號,表露出非常氣憤的模樣;但是山姆的臉上是一種不動聲色的鎮靜的態度,他就變換了心思,臉色重新和善起來。

    “也許我們還是去的好,”史毛卡先生說,看了看藏在很深的表袋底裡的一隻銅表;用一根黑色的鏈子把那隻表提到袋口上來,帶子另外一頭繫了一個銅鑰匙。

    “大概是,”山姆答,“否則他們吃喝過多,那就壞了事啦。”

    “你喝過泉水沒有,維勒先生?”他們一同向大街走去的時候,他的同伴問。

    “喝過一次,”山姆答。

    “你感覺怎麼樣,先生?”

    “我覺得是心裡特別地不舒服,”山姆答。

    “啊,”約翰-史毛卡先生說,“你大概是不歡喜冷熱礦的味道吧?”

    “我不太明白那玩藝兒,”山姆說。“我覺得它們有很強烈的、熱熨斗的味道。”

    “那就是冷熱礦呀,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鄙夷地說。

    “得,假如是的,那也不過是一個非常沒有意義的字眼,”山姆說。“大概是的吧,不過我是對於化學不太懂,所以不能說什麼羅。”說到這裡,山姆-維勒開始吹起口哨來,使約翰-史毛卡先生大為驚奇。

    “對不起,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說,被那種極其不文雅的聲音弄得痛苦不堪了。“你挽著我的胳臂好不好?”

    “謝謝你,你是非常好,但是我不想奪去了你的手臂,”山姆回答說。“‘我倒是歡喜把我的手放進口袋裡,假使那對於你是一樣的話。”山姆說了這話就繼續起來,並且口哨吹得比先前更響亮得多了。

    “這裡走,”他的新朋友說,當他們走進一條小街道的時候,他顯然放心得多了:“馬上就到了。”

    “是嗎?”山姆說,完全不因為宣佈接近巴斯的優秀僕役們而有所動心。

    “是的,”約翰-史毛卡先生說,“不要慌張呵,維勒先生。”

    “啊,不會,”山姆說。

    “到那時你會看到一些非常漂亮的制服了,維勒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繼續說:“大概你會覺得有幾位紳士在開始有點兒傲慢,不過不久他們就會好轉過來的。”

    “那他們可實在太好了,”山姆答。

    “你知道,”約翰-史毛卡先生接著說,帶著崇高的保護者的神氣:“你知道,因為你是一個陌生人,所以或者他們在開始會對你有點放肆。”

    “不過,他們總不會很殘忍吧,是嗎?”山姆問。

    “不會,不會,”約翰-史毛卡先生答,掏出那隻狐狸頭的鼻菸壺,擺出一副紳士氣度吸了一撮鼻菸。“我們中間有幾個可笑的傢伙,他們要常說笑話的,你知道;不過你決不要過慮,決不要介意。”

    “我努力領教他們的好招式吧,”山姆答。

    “那很好,”約翰-史毛卡先生說,收起狐狸的頭的鼻菸壺,昂起他自己的頭:“我幫你。”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一個小小的蔬菜水果鋪子門前,約翰-史毛卡先生就先走進去,山姆跟在後面,他一落到他背後,就又故態復萌,咧開嘴巴做了一大堆最露骨、最純粹的鬼臉,還有其他的表情,顯出他正處在一種內心很愉快的、可妒羨的狀態之中。

    穿過蔬菜水果鋪子,在它後面的一條小過道里的架子上放下了帽子,他們走進一個小小的客堂;整個富麗堂皇的場面就映進了維勒先生的眼簾。

    兩張桌子合拼在一起放在客堂中間,上面鋪了年齡不同、洗滌的日期也不同的三四塊檯布,儘管這樣,但仍然整理得像是一塊整的。這上面放了六客或者八客刀叉。刀子的柄有些是綠的,有些是紅的,還有些是黃的;而所有的叉都是黑色的,所以合起來,顏色非常耀眼。和客人數目相同的盤子放在火爐圍欄後面烘乾,客人們自己是在它前面烘著:其中為首的最重要的一位,好像是那個胖胖的紳士,穿了有長尾巴的鮮明的深紅色上衣,鮮紅色的短褲,戴了一頂翻邊帽子,他背靠著火爐站著,顯然是剛進來的,因為除了頭上還留有翻邊帽子之外,手裡還拿著一根長長的手杖,那是他這行職業的紳士們習慣於斜舉在馬車頂上的。

    “史毛卡,我的朋友——你的手指,”戴翻邊帽子的紳士說。

    史毛卡先生把他右手小指的第一個關節和戴翻邊帽子的紳士的那個小指關節扣了起來,並且說看見他身體這樣好覺得心都陶醉了。

    “唔,他們對我說我的氣色非常好,”戴翻邊帽子的人說,“而那可真是怪事哪。我在過去兩個星期裡每天都要跟著我們的老太婆兩個鐘頭;假如經常看她把那件該死的薰香草色舊袍子後身的鉤子鉤住的那樣,還不能夠使任何人消沉得活不下去的話,那就不發我三個月的薪水。”

    聽了這話,在場的優秀分子們都開懷地大笑起來;一位穿著鑲花邊的黃色背心的紳士,對身邊一位穿綠色滾邊短褲的低聲說,塔克爾今天晚上非常高興。

    “順便說一聲,”塔克爾先生說,“史毛卡,我的孩子,你——”其餘的話都用耳語聲傳進約翰-史毛卡先生的耳朵裡了。

    “啊呀,我倒全忘記了,”約翰-史毛卡先生說。“紳士們,這位是我的朋友維勒先生。”

    “對不起,我擋著你烤不著火了,維勒,”塔克爾先生說,隨隨便便點一點頭。“我想你還是不冷吧,維勒。”

    “一點也不覺得,火神爺[注],”山姆答。“你站在對面還覺得冷,一定是個非常怕冷的人了。他們即使把你放在休息室裡的火爐圍欄後面,倒可以給你省下些煤。”

    這個反駁好像隱射塔克爾先生的大紅色的僕服,所以那位紳士顯出威嚴的樣子有幾秒鐘之久,隨後離開火爐,露出苦笑,說那倒不壞。

    “多謝你的讚美,先生、”山姆答。“我們要逐步地搞,過會兒我們再來一個更好的。”

    這時,談話被打斷了,因為來了一位穿橘黃色絲絨褲子的紳士,還跟著一位穿紫色號衣露出一大截襪子的紳士。新來的受到歡迎之後,塔克爾先生就採取了大家通過的用晚飯的提議。

    賣鮮貨的和他的妻子於是把那滾熱的煮羊腿放在桌上,還有刺山柑醬、蘿蔔和馬鈴薯。塔克爾先生坐在主席位置。桌子的另外一頭是穿橘黃色絲絨褲子的紳士。賣鮮貨的戴上一雙軟皮手套以便遞送碟子,站在塔克爾先生背後。

    “哈里斯,”塔克爾先生用命令說。

    “先生。”賣鮮貨的說。

    “你戴了手套嗎?”

    “戴了,先生。”

    “那末把蓋子揭開。”

    “是,先生。”

    賣鮮貨的用極卑恭的照著命令做了,並且殷勤地給塔克爾先生遞上切肉刀;遞刀的時候,他突然打了個阿欠。

    “你這是什麼意思,先生?”塔克爾先生生氣的說。

    “請你原諒,先生,”賣鮮貨的回答說,“我不是故意的,先生;我昨天夜裡睡得太晚,先生。”

    “我告訴你是怎樣的人吧,哈里斯,”塔克爾先生帶著含有深意的神氣說,“你是個粗魯的野獸。”

    “我希望,紳士們,”哈里斯說。“希望不要對我嚴格要求,我真是非常感激你們,紳士們,因為承蒙大家的照顧,有什麼附帶的幫助的工作你們總推薦我,我非常感激的。我希望,紳士們,我能使你們滿意。”

    “你不行,先生,”塔克爾先生說。“差得太遠,先生。”

    “大家認為你是個不賣力的流氓,”穿橘黃色絲絨褲的紳士說。

    “一個下流的賊,”穿綠花邊短褲的紳士接著說。

    “一個不可教的蝦溜(下流)坯子,”穿紫色號衣的紳士說。

    這些混名賜給他的時候——那是最小的暴戾行為的表現——賣鮮貨的只是低聲下氣地鞠躬;每人都說了一些表示自己的話之後,塔克爾先生開始割切羊腿分饗眾人。

    這一晚的重要大事一開始,房門就突然被推開,出現了一位紳士,他穿著淺藍色綴著鉛鈕子的號衣。

    “違反規則,”塔克爾先生說。“太遲了,太遲了。”

    “不,不;實在沒有辦法可,”穿藍色號衣的紳士說。“我請大家注意——是對女人獻殷勤的事情——戲院裡的約會。”

    “啊,當真,”穿橘黃色絲絨褲子的紳士說。

    “是呀;真的,用名譽擔保,”穿藍色號衣的人說。“我答應了在十點半去接我們的最小的女兒,她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呱呱叫的女孩子,所以我真不忍心叫她失望。我對於在座的諸位並沒有得罪的意思呵。但是,一個女人,先生——一個女人,先生,你是拗不過的。”

    “我開始懷疑這裡面有什麼花樣了,”新來的人在山姆旁邊坐下之後,塔克爾說。“我注意過一兩次,她上下馬車的時候沉甸甸地倚在你的肩膀上。”

    “啊,真是的,真的,塔克爾,你不能這麼說呀,”穿藍色外衣的人說。“這話是不公平的。我似乎對一兩個朋友說過她是非常神聖而高尚的,她沒有什麼顯著的原因拒絕過一兩個人的求婚,不過——不,不,不,真是的,塔克爾——而且當著陌生人的面呀——那是不對的——你不能這麼說。說不得,我的好朋友,說不得!”於是那穿藍色外衣的傢伙拉拉領帶,理理頭髮,故意點點頭和皺皺眉,好像還有東西藏著,如果他高興他就可以說出來,只是為了體面而抑制著不說。

    那穿藍色衣服的人是一個淡色頭髮的、剛強的、不拘形式的僕役,有一種高傲的神氣和一張鹵莽的面孔,他一開始就引起維勒先生的特別注意;當他這樣地談論了一番之後,山姆就更想和他結識了,所以他立刻用他所特有的一貫獨立的作風和他交談起來。

    “祝你健康,先生,”山姆說,“我很歡喜你所說的話,我覺得那是非常可愛的。”

    穿藍色衣服的人聽了這話微微一笑,彷彿他聽慣了這些恭維話;但他同時也對山姆讚許地看著,說他希望和他相互認識,因為,好像一點也不用他恭維,他似乎就具有很可愛的人的素質——正是個很中他的意的人。

    “你很客氣,先生,”山姆說。“你是多麼幸運的傢伙呀!”

    “你說的是什麼呢?”穿藍色衣服的紳士問。

    “那個小姐呵,”山姆答。“她心裡清楚,她。啊,我知道嘛。”維勒先生閱了一隻眼睛,連連地搖著頭,那是一種使藍色衣服的紳士的虛榮心大為滿足的樣子。

    “恐怕你這人是一個大滑頭呵,維勒先生,”那人說。

    “不,不,”山姆說。“我把這奉送給你。比起我來,那更是你的道道兒呵,就好象瘋牛走進衚衕的時候在花園圍牆裡面的一位紳士對牆外面的人說的羅。”

    “得,得,維勒先生,”穿藍衣服的紳士說,“我想她是看見過我的風度的,維勒先生。”

    “我相信那是她擺脫不了的羅,”山姆說。

    “你現在有沒有這樣的小小的故意呀,先生?”穿藍衣服的受寵若驚的紳士問,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根牙籤來。

    “未必,”山姆說。“我那裡是沒有什麼女兒,不然的話,當然我就會弄上一個了。雖然如此,我倒不認為我會跟侯爵夫人以下的人去搞什麼關係。我也許會接受一個沒有爵位卻有一大筆財產的年輕女人,假如她拼命愛我的話;別人談不上。”

    “當然談不上,維勒先生,”穿藍衣服的紳士說,“人是難不倒的,你知道;我們知道,維勒先生,——我們,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曉得一身好制服遲早總會對女人發生作用的。事實上,你我之間不妨說,這種職業所以值得做,也不過是為了這樣東西阿。”

    “正是呀,”山姆說。“是那樣的,當然羅。”

    這種推心置腹的對話進行到這裡的時候,杯子已經在各人面前擺好了,各位紳士就在酒店沒有關門之前叫了自己最歡喜的飲料。在座的人們之中最愛打扮的兩位——穿藍色的和穿橘黃色的兩位——要了“冷果汁水”,但是對於其它的人,摻了水的杜松子酒似乎是最可口的飲料。山姆稱那賣鮮貨的叫做“忘命的惡棍”,他要了一大碗五味酒——這兩件事似乎使他在那些優秀分子們的心目中大大提高了身價。

    “紳士們,”穿藍色衣服的人用十足的花花公子派頭說,“我把女士們給你們;來吧。”

    “聽呀,聽呀!”山姆說。“是年輕的太太們呀。”

    這時發出“秩序”的大叫聲,約翰-史毛卡先生以維勒先生人會的介紹人的資格要求他聽他發表一點見意,就是,他剛才所用的字眼是不適合會議習慣的。

    “是哪個字眼呀,先生?”山姆問。

    “太太們,先生,”約翰-史毛卡先生答,表示警告地皺了一下眉頭,“我們這裡不承認這種對身份的稱呼。”

    “啊,很好,”山姆說:“那末我就修改我的話,叫他們可愛的東西,假如火神爺許可我的話。”

    穿綠色花邊短褲的紳士的腦子裡產生了一種懷疑:把主席叫做“火神爺”究竟適合不適合呢?但是大家大概相信他們自己的理由勝過相信他的,所以這個問題就沒有提出來。戴翻邊帽子的人呢?呼吸急促,對山姆盯了好久,還是默然,他終於認為還是不說什麼為妙,因為怕要給自己惹來更壞的麻煩。

    沉默片刻之後,一位穿著拖到腳跟那麼長的繡花外套和護住他腿子一半的繡花背心的紳士,把他的摻水杜松子酒使勁晃了一下,經過一番很大努力之後突然站起來說,他想對大家說幾句話。於是戴翻邊帽子的人就說大家應該是很高興聽的,無論那位穿長外套的人想說什麼。

    “我現在來講講,紳士們,我覺得很尷尬,”穿長外套的人說,“因為我不幸只是一個趕馬車的,只是作為一個名譽會員來參加這種愉快的宴會,但是我覺得不能不去紳士們——如果可以的話,我該說迫不得己——來告訴大家一件我已經知道的使人苦惱的事情;這件事可以說是我每天都念念不忘的。紳士們,我們的朋友惠弗斯先生(每人都向穿橘黃色衣服的人看看),我們的朋友惠弗斯先生辭職了。”

    聽到的人全都吃驚了。每人都對旁邊坐的人臉上看看,然後又一致把目光轉向站著的馬車伕。

    “你們都大吃一驚是理所當然的羅,紳士們,”馬車伕說。“我不想解釋造成工作上的這種不可補償的損失的原因,不過我要請惠弗斯先生自己說一說,讓羨慕他的朋友們可以作個提示。”

    這建議被熱烈地贊成了,惠弗斯先生就加以解釋。他說他當然是願意繼續擔任他所辭掉的工作的。制服是極其精美豪華,那家女性們是非常和藹可親,至於職務呢,他不能不說,也並不太勞累;所要求於他的主要工作是儘可能更多注意客廳窗子外面,另外還有一位紳士和他一同擔任這種工作,那人也辭了職。他本來不願意叫大家聽那痛苦的和討厭的介紹,但是既然要求他解釋,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日冒失失和明明白白地說,就是,曾經命令他吃冷的食物。

    這一表白在聽眾們胸中所喚起的憤慨是根本不可能想像的。“不要臉!”的大聲叫喊,夾雜著嘆氣和嗤聲,持續了最少有一刻鐘之久。

    隨後惠弗斯先生接下去說,追溯上去,恐怕這種暴行還是由於他自己的容忍和隨和的性格招惹來的。他清楚地記得以前有一次同意了吃鹹黃油,而且,還有一次那家的人突然生病,他竟那樣地忘了自己,把一煤斗的煤扛到三層樓上。他相信他並沒有因為坦白說了自己的過失卻被朋友們看不起;如果已經被看不起了的話,他希望最近一次對他的感情的肆意傷害作出迅速的反應,可以恢復他在朋友中間的榮譽。

    惠弗斯先生的演說的反響是一片讚美的吶喊,大家用極其熱烈的態度舉杯祝這位有趣的殉道者健康。殉道者答謝了,提議和他們的客人維勒先生乾杯,他雖然和他不是很熟識,但他既是約翰-史毛卡先生的朋友,那無論何時何地對於任何紳士社會都是一封有效的推薦信。因此,如果朋友們喝的是葡萄酒,他希望喝乾滿滿的一杯用來表示對維勒先生的健康的祝賀;但是既然他們換口味而喝了燒酒,而每次乾杯都是大杯的話也許是不便的,所以他提議乾杯可以省掉。

    當他的發言結束的時候,每人都從大杯子裡喝一小口表示對山姆的尊敬;山姆為了祝賀自己,用構子舀了滿滿兩杯五味酒喝掉,就作了一個簡單的演說感謝。

    “很感謝,我的朋友,”山姆說,用無所謂的態度舀著五味酒,“感謝這種恭維;它是如此的有來頭,所以非常感人。我曾經聽說過許多關於你們會議的事,但是我決沒有想到你們是象我所發現的這麼難得的喜歡的人。我只希望你們保重自己,決不要傷害自己的尊嚴;這種尊嚴精神走在街上的時候看起來是非常讓人著迷的,我一生都喜歡看的,那時候我只有我朋友的銅頭子手杖的二分之一高呢。至於那位穿著橘黃色衣服的受了壓迫的犧牲者,我只能說的是,我希望他得到應該得到的好職位;在那裡不再有什麼冷漠來麻煩他。”

    山姆帶著高興的微笑坐了下來,他的演講受到熱烈的讚賞;因此大家散會。

    “唉!你的意思不是就要離開吧,老朋友?”山姆-維勒對他的朋友約翰-史毛卡先生說。

    “我必須該走了,”史毛卡先生說:“我答應過班頓。”

    “啊,很好,”山姆說:“那就又當別論了。如果你失了約他就要辭退你了。你不走吧,火神爺?”

    “我要走的,”戴翻邊帽子的人說。

    “什麼,剩下大半碗五味酒就走掉嗎!”山姆說:“廢話,再坐下來吧。”

    塔克爾先生可經不起這種約請。他把手杖和帽子放在一邊,說是為了友誼的美好,他願意喝上一杯。

    紳士和塔克爾先生是同路,所以他也被挽留下來了。五味酒喝掉一半的時候,山姆又從鮮貨鋪子裡拿了些牡蠣;這兩者的效應是如此地使人興奮,所以塔克爾先生用翻邊帽子和手杖打扮起來,對著桌子上的牡蠣殼跳起舞來:那位穿藍衣的紳士用梳子和捲髮紙做成一種機巧的樂器給他伴奏。最後,五味酒喝完了,夜也差不多亮了。他開始出發回家。塔克爾先生來到露天,立刻有一種慾望湧上心頭,要躺在人行道上;山姆覺得反對他是怪可憐的,就讓他照自己的意思做了。因為翻邊帽子假使留在那裡的話難免要弄髒,所以山姆把它壓扁了戴在穿藍衣紳士的頭上,把那根大手杖也放在他手裡,把他推在大門上倚著,拉了門鈴,自己才靜靜地走回家去。

    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一清早就離開,比平常早得多,穿得整整齊齊走下樓,拉鈴叫人。

    “山姆,”當維勒先生回應而來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說,“關上門。”

    維勒先生照著做了。

    “昨天夜裡在這裡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那件事情使得文克爾先生有充分理由害怕道拉先生行兇。”

    “我在樓下已經聽老太婆說過了,先生,”山姆答。

    “而且說起來非常難過,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帶著極其難看的臉色繼續說,“因為害怕的原故,文克爾先生已經匆忙走掉了。”

    “走掉了!”山姆說。

    “今天早上就離開了家,事先一點都沒有和我商量,”匹克威克先生答。“而且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完全不清楚。”

    “他應該留在這裡打出個結果才能走的呀,先生,”山姆回答說,很鄙視的樣子。“解決那個道拉應該不太費事呵,先生。”

    “唔,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對於他的勇敢和決心也不免產生懷疑。不過,無論怎麼樣吧,文克爾先生是走了。一定要找到他才行,山姆——找到他帶到我這裡來。”

    “假使他不願意回來見你呢,先生,”山姆說。

    “一定要把他找回來,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誰去辦呢,先生?”山姆帶笑問。

    “你,”匹克威克先生答。

    “好的,先生。”

    說了這話,維勒先生就轉身走出房間,隨後聽到街上的大門被關上的響聲。兩個鐘頭之後他回來了,就像是被分派出去辦一樁最平常不過的差使似的那樣鎮靜,帶回來一個壞消息是:有一個各方面都很像文克爾先生的人當天早上乘坐了皇家飯店的馬車到佈列斯托爾去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激動握住他的手,“你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傢伙;一個無價之寶。你現在一定要去追他,山姆。”

    “好的,先生,”維勒先生答。

    “你一找到他,馬上就寫信給我,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假使他想逃走,你就打倒他,或者把他關起來。我給你全權,山姆。”

    “我會很小心的,先生,”山姆答。

    “你轉告他,”匹克威克先生說,“我很激動,心情不是很愉快,並且自然是很憤慨,因為他採取了這種非常可惡的辦法。”

    “當然,先生,”山姆答。

    “你告訴他,”匹克威克先生說,“假使他不和你一同回這個屋子,他就得和我一同回來,因為我要去親自找他的。”

    “我會對他講的,先生,”山姆答。

    “你想你能找到他嗎,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焦急不安地注視著他的臉說。

    “啊,無論他在哪裡我都會想辦法找到的,”山姆很自信地回答說。

    “非常好,”匹克威克先生說。“那末越早去越好。”

    匹克威克先生這樣指示了之後,就拿了一筆錢放在他的忠心的僕人手裡,命令他立刻動身上佈列斯托爾,去追那逃亡者。

    山姆在一隻氈呢行李袋裡放了少數必需品,準備出發,他走到過道盡頭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又靜靜地走了回來,把頭伸進客堂。

    “先生,”山姆小聲說。

    “唔,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給我的命令我要完全理解它吧,是嗎,先生?”山姆問。

    “我希望你能如此去做,”匹克威克先生說。

    “關於打倒這一件事,是平常那種理解吧。對嗎,先生?”山姆問。

    “完全是的,”匹克威克先生答。“徹底是的。你認為必要的你就做。你是執行我的命令。”

    山姆點頭表示懂得,把頭縮回門外,懷著輕鬆的心情出發巡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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