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時有多興奮,晚飯時就有多壓抑。
不錯,我們被一千次地警告過這個地方非常窮,但是沒有一個人,即使是我們那久經考驗的隊長,見到過人生活在如此可怕的貧困無告之中。就我個人來說,我真不知道明知有這樣多的兒童在母親的懷抱中整夜飢餓地啼哭時,自己還怎麼能去吃頓簡單的比薩餅。
那一天非常緊張,很難回憶起西爾維亞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了一個問題。下午,她鼓起了勇氣,又成了我們中的一員。她診斷時更有信心了,舉止也令人放心了。事實上她還做了一個出色的診斷。
丹妮斯正在檢查一個6歲的女童。她胸部感染,一週前村子裡的一個聯合國流動醫療隊的醫生給了她一些抗菌素,但現在她被急急地送到了我們這裡,臉色蒼白、渾身汗溼、脈搏快而微弱,幾乎摸不出來了。當丹妮斯用聽診器聽不出心音時,她慌了,把西爾維亞叫了過去。
“上帝啊,”西爾維亞立刻做出了反應,“馬上去把超聲波儀拿來。”
“你在說些什麼呀,達歷山德羅?這是病毒性感染——”
西爾維亞打斷了她,對護士重複道:“趕快,尤翰尼斯。”他順從地跑了出去。
“真是的,”丹妮斯抗議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吧,是不是?”
“住嘴,拉加爾德。我想我可能找到原因了。”
幾分鐘之內,尤翰尼斯推著我們帶來的那臺老式設備進來了。西爾維亞很快打開開關,把探測器放在孩子的胸口。她的懷疑立刻得到了證實。
“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她有心包滲出,心臟受到擠壓。難怪你什麼也聽不見呢。你肯定知道我們一點局部麻醉的藥都沒有了嗎?”
“絕對肯定。”
“見鬼,我只好硬幹了。”
她讓丹妮斯幫著尤翰尼斯按住小病人,然後低聲自己給自己打氣地說:“來吧,達歷山德羅,你別無選擇。你就扎吧,麻利點。”
不一會兒,當她把針從胸骨下面扎進去,吸出一些混濁的液體時,孩子痛苦地尖叫起來。幾秒鐘之內對心臟的擠壓就減輕了,小姑娘的呼吸開始正常了。
西爾維亞彎下身去,撫摩著孩子的額頭溫柔地說:“對不起,我不得不這樣做,我知道很痛,但是沒有別的辦法。”
丹妮斯別無選擇,她不得不說:“幹得好,達歷山德羅。”
那晚弗朗索瓦把一群精疲力竭的我們招到一起開會的時候,大家已經都知道了西爾維亞出自靈感的舉動。
“我儘量簡短些,夥計們,”弗朗索瓦開始說道,“因為我知道你們都等不及地要去體驗一下這兒活躍的夜生活。”我們累得連象徵性地笑一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反正,”他繼續道,“今晚我們要討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最好地利用小偷給我們留下的那點藥。”
“你是說‘小偷’嗎?”莫里斯驚奇地問道。
“啊,這兒把他們叫做shifta,老兄。不過無論叫什麼名字,他們都是同樣的那幫黑市商人,不管我們走到那裡,總能想法子把我們藥品的大部分弄走。”
“儘管對閣下尊敬之至,但是,弗朗索瓦——”我開始抗議道。
“少廢話,你的意思是毫無尊敬之至。”
“好吧,那就毫無尊敬之至。如果你知道他們會搶我們的東西,你為什麼不在車上佈置警衛呢?”
“見鬼,你以為我是怎麼做的,希勒?遺憾的是,‘警衛’們自己昨天把那輛該死的卡車整個兒開跑了。”
他搞得我覺得自己像個被捏扁了的臭蟲。然後他對別人說道:“我們必須十分小心地把外科手術按輕重緩急排一排。”
在人們傳閱一張手寫的單子時,嗡嗡的不滿聲越來越響。
莫里斯氣得鐵青著臉說:“我簡直沒法兒相信這個。”他一面說,一面拍著那張紙加重語氣,“就我所看到的,我們沒有利多卡因,沒有紅黴素,鹵化乙烷只有開始時的一半了。我們還能做什麼手術,弗朗索瓦?切掉長進肉裡的腳趾甲嗎?”
我特別注意到除了這些主要藥品之外,所有的抗菌素眼藥膏全都不知去向了。在可預見的將來,達威特和我們每天都會診斷出的幾十個和他一樣的病人就都無法得到治療。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指望得到補充?”我憤怒地問道。
“等我們在巴黎的人得到保險金後馬上就可以,”弗朗索瓦答道,“別來朝我叨咕對官僚手續的不滿,我們有保險就夠他媽幸運的了。”
這時西爾維亞舉起了手。
“什麼事,法瑪小姐?”他毫不掩飾他的火氣。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不等弗朗索瓦回答,其餘的人幾乎同聲答道:“不行!”
丹妮斯譏笑道:“打電話要第一班飛機飛離這兒,是嗎,達歷山德羅?”
但西爾維亞已經經歷了一連4個小時的戰鬥,她不再是他們早飯時看見的那朵正在凋謝的百合花了,對於自己現在在民意測驗中的處境也毫不在意。
“我知道自己今天不怎麼得人心,我向大家道歉。對於在上午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特別要向丹妮斯道歉。但是我現在要求用電話卻是正當地試圖幫點忙。”
“我聽著呢。”弗朗索瓦抱著胳膊說道。
“我想給父親打個電話。”
更多不滿的呻吟聲、口哨聲和輕蔑的呸呸聲。非常明顯,隊裡有了個替罪羊了。
他們那副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嘴臉真把我惹火了。我站起身來靠在桌子上,用目光把他們一個個壓了下去。
“行了,夥計們,閉嘴吧,讓她說下去。”
嘲笑聲低了下去,西爾維亞說完了她要說的話。
“正如你們大家知道的那樣,作為一個骯髒的資本家,我父親和製藥業裡與他同樣的人有聯繫,有可能加速把我們需要的藥品運到這裡。”
人們最初的反應是沉默。大家的眼睛都盯著頭兒,而他的反應驚人地寬厚。
“哦,正如埃塞俄比亞的諺語所說,‘只有shifta才能抓住shifta’,所以幹嗎不給老爹個機會試試呢?”
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把鑰匙遞給她說:“趁此機會,讓他送幾箱意大利托斯卡納區產的紅勤地酒來。”
西爾維亞設法挺直了腰桿走出房間,她知道她走開以後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嘲笑。
“典型的資產階級,”丹妮斯諷刺道,“什麼都跑去我爸爸要。”
“行了,別糾纏著不放了,”我厲聲說,“考慮到你對她已有的看法,難道你不覺得她主動提出利用她父親的影響需要勇氣嗎?難道你們從來沒有過一分鐘的不安或片刻的猶豫嗎?我仍然認為西爾維亞是有她的優點的。”
“不錯,”馬爾塔挖苦地同意道,“那叫做金錢。”
他們嘲諷的笑聲被西爾維亞的重新出現打斷了。突然,每一個人都閉上了嘴。
“謝謝你,”她把鑰匙交還給弗朗索瓦時輕聲說道,“他知道該給什麼人打電話。這星期末我們可能能夠得到一批臨時補缺的藥。”
“太棒了,”我的同屋吉勒斯歡呼道,“做得好,西爾維亞。對了,今天下午你那個診斷非常出色。”
他的這番話引起了一些客氣而勉強的掌聲。這遠遠算不上是什麼喜愛的表現,但至少對西爾維亞的攻擊結束了。
“好了,孩子們,”弗朗索瓦宣佈說,“會開完了,大家都去睡一會兒吧。”
幾秒鐘之內就只剩下西爾維亞和我了。我們每人端著一根蠟燭,她不安地笑著。
“感謝你對我的支持。”
“感謝你做了你做的事,這會帶來很大的不同。”
搖曳的燭光下她顯得非常美麗。
“米蘭家裡怎樣?”我裝出若無其事的聲音問道。
“挺好……不錯。
“尼科好嗎?”
“我沒問。”
“難道你父親沒有告訴你嗎?”
“你想要知道實際情況的話,他只想談我,並想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一幫人。”
我突然想到,不知尼諾做了個什麼性質的彙報。還有,他的老闆已經對我有了多少了解。
我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至少此時不再想。
“走吧,西爾維亞,很晚了。把蠟燭吹掉。”
“你幹嗎這麼看著我?”她問道,彷彿能感覺到我凝視著她面頰的目光。
“因為我想記住你現在的這個樣子。”
然後我們沒有再說一個字,只是滅掉了小小的燭焰,緊挨著站立在黑暗之中。
我伸出胳膊摟住她,打開了手電。我們開始慢慢向她的小屋走去。大院裡一片死寂,只有夜鳥的狐狐叫聲。它們富有異國情調的名字只有像吉勒斯這樣的人才會知道。棚屋和樹木在月光下影影綽綽,氣溫令人剛剛能夠忍受。
“你知道嗎?”她喃喃道,“今天是以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開始,而以最了不起的一天結束的。這隻有一個原因。”她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胳膊,“我怎樣才能謝你呢?”
“這沒什麼。”我答道。
這時我們來到了她的門口。她抬頭看著我。
“我不想讓今天結束。”
一會兒以後我們都進到了屋子裡,在一根蠟燭的火焰下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無法形容撫摩和親吻西爾維亞·達歷山德羅時的感覺,或描述我們擁抱時我的世界是多麼完美。
突然她停了下來。“我得告訴你一件事,馬修,”她說,“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和男人在一起過。”
我真的驚奇了。我永遠也不會想到,像西爾維亞這樣世故的女孩竟然會是個處女,但從她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這是真的。這使我能夠就我在她心目中的意義得出自己的結論。
就這樣,在埃塞俄比亞一個偏僻小村莊裡的一個破舊的棚屋中,我們第一次做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