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個會吹笛子的殺手,傳言這個殺手的名字叫蘇東二,姓蘇的有個怪毛病,每當他殺了人,便會為死在他刀下的人吹奏笛子。
蘇東二在笛子上的造詣比之他刀法高絕多了。
蘇東二現在就坐在一棵老柏樹下吹奏笛子!
蘇東二的附近草地上、石堆邊、山溪岸就躺了七個人,當然是死了的人。
蘇東二出刀是為了他的職業,吹奏笛子是為了同情,因為他永遠明白,這世上每一個人,不論這人是好人或者壞人,都是父母辛苦拉扯大的,也都曾是他們父母的寵兒!
蘇東二更知道只有他才能算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因為他的母親生他的時候就死了,他是怎麼長大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一個自小不知愛滋味的人,這個人必孤癖!
蘇東二不孤癖,因為蘇東二有笛為伴,笛子就是他的精神食糧,一個人的精神有了寄託,這個人就不再孤癖了。
蘇東二一早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吹笛子,過飯也吹笛子,睡覺前更是吹上一個時辰笛子。當他孤單的走在路上時候,他就會一邊走路一邊吹笛子。
蘇東二為死人吹的笛子是衰傷悽怨的,悲天憫人的,聽起來彷彿一切的錯全是因為他袖內的那把刀惹出的殺戮,他在咒罵自己太過殘忍而又對不起死在他刀下的人。
於是那悽愴的笛音,劃過了夜空,響遍了森林山谷!
於是林中有了夜鳥的隨鳴,便十多頭閃著綠芒的野狼也在引頸長鳴厲嗥了。
蘇東二不只是吹出衰傷的笛音,他也吹奏出輕鬆的笛曲,笛子本來就適於輕鬆活潑的曲調,簫才是悽婉的!
然而蘇東二的笛子吹奏出哀怨之音比簫聽起來更覺如泣如訴,便山林也會為之毫無生氣了!
蘇東二吹哀傷之音,總是盤膝而坐,但他現在忽然吹起高吭輕快的曲調,他也站起來了!
剎時間萬物有了生機,群狼為之雀躍,彷彿天空中的月兒也在笑了。
輕快的笛音響起是短而簡明的,蘇東二已挺立在一塊大岩石上了。
夜暗的山道上來了個矮壯漢子。
這矮壯漢子像飛一般的剎那間已站在蘇東二面前,他朝附近地上數著,然後衝著蘇東二點點頭,隨之把個包包交在蘇東二的手中。
蘇東二接過包包揣入懷中,矮壯漢子只簡短的對蘇東二道:“娘子關西邊三十里,太行山的大風谷中,狙殺東廠之子,一官與八個番子!”
蘇東二不問為什麼,他只是重複矮漢的話,“狙殺東廠之子,一官與八個番子!”
矮壯漢手點頭,道:“五日後的此時。”
蘇東二又再述:“五日後的此時。”
矮壯漢子回身便走,蘇東二也走了!
果然,蘇東二邊走路邊吹奏笛子,他吹的是振奮人心的曲調,然而只有他一人,只不過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月夜裡,十多頭野狼跟著他,野狼絕非是想吃掉蘇東二,野狼在聽他吹奏笛子!蘇東二有個毛病,他喜歡走夜路,雖然有許多次他白天也住客棧,但是他現在就打定主意,天亮去往娘子關!
娘子關位在太行山東邊,過了娘子關進入太行山區,走路不過兩天就到太原!蘇東二當然知道這條路,這是他第五次操刀在這條路上了,如果問他一共殺了多少人?他實在需要搬動指頭算上一算才知道。
蘇東二當然不去算他殺過多少人,因為他只管出刀!
蘇東二來到娘子關,他住在距離關隘半里地的“黃土客棧”,蘇東二每次經過娘子關他都是住在這家聽起來十分土氣的客棧,而且也住在他喜歡住的那間耳房。
這家“黃土客棧”的小二早巳把蘇東二當成老顧客般招呼,也知道蘇東二最喜歡住在東側那間小小耳房,平時只要客人不多,那間耳房便總是空著。
蘇東二很大方,他賞給小二的銀子比之他住店的銀子還多。
蘇東二對窮苦的人不會小氣的!蘇東二總以為他奉命搏殺的人總是十惡不赦之輩,所以他出刀,而且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出刀。
蘇東二也相信,有許多事情官家不一定能處理得很好,那麼,官家無法擺平之事就只有借重江湖人物,而蘇東二就是個標準的江湖人物!蘇東二回來了,他昨夜不但到山中吹笛,而且也走到了大風谷。
蘇東二在大風谷中吹笛子的時候,他有著亢奮感覺,從谷內吹出山谷的時候,他發覺山林中的野狼在跳躍。
蘇東二走近“黃土客棧”時候天已經快午時了,令蘇東二吃驚的是飯堂上,正圍坐著九個人--一個朝官與八個帶刀番子。
蘇東二算一算時辰,這些人應該是明天才會過太行山區,怎麼會早到一天?
蘇東二隻不過在心中思忖,人已走入耳房,他關上門便倒頭大睡。
蘇東二天黑才醒過來,小二已經把蘇東二吃的喝的全部送進房中。
蘇東二隻簡單的一句話:“什麼時辰?”
小二吃的一笑,右手指頭指向天,笑道:“天剛黑不過半個時辰……”
小二放低聲音又道:“爺,今夜還出外?”
蘇東二道:“在客棧吹笛子會惹人討厭!”
就在這時候,前面傳來娃兒哭聲,蘇東二皺皺眉,道:“誰家孩子在哭?”
小二先是瞧瞧門外,這才低聲對蘇東二道:“是個書生帶著妻小,好像與那幾個東廠番子是一路的。”
蘇東二愣然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路的?”
小二道:“坐在一起講著悄悄話呀!爺!”
蘇東二道:“聽到什麼了?”
小二道:“沒聽到,但神色上十分嚴肅。”
蘇東二不問了,他揮揮手命小二退出門!
吃飽喝足,蘇東二原本是要走的,他當然是要往大風谷走,但當他聽到門外一陣足聲,他不走了!
那是聲自耳房門外輕悄悄的走過,不旋踵間隔房房門被人推開來,有人走進去!
蘇東二摒息鼻音雙耳豎起,他這個功夫叫“吸音”,運起來十丈之內可聽蟻語!
蘇東二不必走出房外,更不必潛到隔房窗外竊聽,他此刻連隔房幾個人的出氣聲也聽得十分清楚!蘇東二已明白隔房中一女二男與一個娃兒,那麼,另外八個番子仍然在前面了。
蘇東二的神色莊嚴,他的雙目睜得大極了,因為他在聽。
他聽著一件令他全身震憾的事情!
“他是我大哥也,為什麼?”
“三王爺,別問為什麼,當權與利一旦凌駕於親情之上的時候,便父子又怎樣?”
“哼,我應該明白,小時候他就沒拿我們當他弟兄!”
“三王爺,這些就別提了,我是奉派來攔殺你夫妻小兒的,可是他們忽略了我與三王爺之間有著—段過去,那是我一生忘不了的!”
“沖天,還記那事呀!自你入東廠以後,老實說,我多少對你有些灰心,只是想不到你……”
“三王爺,你己知道了,二王爺死於秦中,四王爺死於淮陽,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三王爺。出使太原,那是他們的一招幌子!”
“我知道,可又不敢不來,唉!來卻必死!”
“所以我丁沖天冒個大險,過太行山之後保三王爺入太原,我與八番子再商議……”
“他們八人同意嗎?”
“八人是我的心腹,哼!誰也少不了有幾個心腹的!”
“那就全憑丁大人了!”
“我想知道,太原胡將軍能否真正保住三王爺平安,如果東廠有人找去?”
“放心,我與胡將軍私交甚篤,胡將軍最恨東廠那幫人!”
“唔,胡將軍還有這種想法呀!”
“丁大人,咱們何時出娘子關?””明日過午最適當。”
“明日過午呀,那不是到了山中天就黑了嘛!”
“咱們保護著三王爺,這一路應該不會有問題,能選在夜間走大風谷,是一招出人意料的棋子。”
“丁大人,對於你的義氣,小王心存感激,我朱英如果有一天站起來,你就是我的最親密的戰友。”
“丁沖天先謝過三王爺了。”
“丁大人,你去歇著吧!明日過午上路。”
於是,房門拉開了,只有一個人自耳房外走過。
於是,隔壁房中有了語氣。
“英,這人靠得住嗎?”
“私芸,咱們這是自石門潛出來的,拋棄了一切為的是犧牲性命,眼前只有相信丁沖天了,看他這樣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咱們的王府家將未有一個跟來,突然由丁沖天出面,真令人擔心,萬一……”
“本王以為不會是圈套。”
沉默了,沒有再傳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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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谷迎面的高峰上吹下一陣窒人的落山風,山谷中立刻有反應,那只是嘩嘩啦啦的樹葉響,便那輛停在山道上的獨拉單結馬車車簾也發出噗嚕噗嚕響聲。
荒寒的山谷中蘆草悉悉,有幾株纏著枯藤老葛的光禿大樹,透著無奈的淒涼味。
風聲樹聲再加上那匹馬的前蹄直刨地,這才意味著這兒已死了人。
趕大車的就死在大車一邊,鮮血流到路中央形成一個血池,差一尺未被那匹馬踩上。
趕大車的死的似乎不甘心吧!兩隻眼睛睜的大極了,黑眼珠子不轉動——當然它永遠也不會轉動了。
石堆的那面卻又跪又站的三個人,他們是夫妻與一個娃。
圍在這三人四周的卻是八個東廠番子,還有一個大漢正是這八個番子的頭兒,這些人可不正是昨日住在娘子關的“黃土客棧”都批人。
此刻,雖然那男子清瘦的面龐上一片既驚且恐之色,但是他卻悍然的站在那裡,一副準備就義的樣子。
女的,卻拉著十來歲的娃兒跪在地上,她在拭淚。
八名凶神惡煞似的番子持刀準備砍人。
“沖天,十年交情就這麼輕易付水流嗎?”
“三王爺,你體諒!”
“沖天,我們幾乎就是換帖兄弟了。”
“丁沖天不敢高攀。”
“丁沖天!我朱英捫心自問,對你丁沖天毫無半點欠缺之處,昨夜咱們的話猶在耳,原來你……”
“三王爺,丁沖天說過,我無奈。”
“丁沖天,我只想求你,求你放了我一家三口,我可以對你保證,從此消失不再出世,什麼世襲爵位或繼承大統之念,我朱英決不稍存半分妄念。”
丁沖天冷冷道:“我擔待不起,三王爺!”
朱英雙目一厲,道:“丁沖天,我悔不聽老管家之言,你到石門王府要保護我立刻逃往太原之事全是一派胡言,我太相信你這奸倭小人了。”
“哈……三王爺,什麼地方出刀最好?當然是大山谷中最乾淨。我丁沖天不想在人多地方殺人,尤其是殺皇族王爺,我怎麼也要落個弒王之罪名呀!”
忽有個番子冷冷地道:“丁當頭,時辰到了,月已正中,寒霜在降,咱們……”
丁沖天呵呵一笑,道:“何不叫三王爺更加明白,也算往日三王爺對下官的知遇回報吧!”
朱英全身一緊,道:“本王已夠明白了,丁沖天,不就是你不仁不義,忘恩負義要取本王之命嗎?”
丁沖天站在石頭上搖著頭,道:“三王爺,你怎把丁某看成有那麼大的權呀!丁某隻是奉命行事。”
他頓了一下,又道:“三王爺,我丁沖天要對三王爺說的不是別的事,老實說,三王爺不該去太原的。”
朱英驚道:“怎麼說?”
丁沖天道:“胡將軍奉有指令,如果出大風谷三王未死,殺之!”
朱英咬牙,道;“可惡呀!胡震山也被收買了,他……他是個方面大員呀!”
丁沖天道:“三王爺,便是封疆大吏也已變心,我丁沖天又算得什麼?所以希望三王爺你多多見諒吧!”
他抬頭看天色,月兒已中天,丁沖天的手舉起來了。
“嗚……嗚……”
這是清脆的笛聲,寒夜靜聽,著實令人吃一驚。
“有人……”
丁沖天拔身便往笛聲處撲去,他的刀已指向一株老樹下。
他就快到樹下了,卻突然回頭大叫:“殺了他們……”
丁沖天這兒是下達屠殺朱英一家三口的命令,八名番子當然明白。
八個番子就快圍殺上去了,突然間一條人影快逾閃電般自丁沖天的頭上掠過,半空中五個空心斛鬥未落地就聽得幾聲嗥聲傳來,空谷中響起嚇人的迴盪。
圍殺的番子四人已倒地不起,另外四人在外圍,忽見情況有變,立刻舉刀圍上。
丁沖天返身疾回,口中厲叱:“什麼人,不要命了?這是官家在辦事,休得插手!”
那黑影,敢情正是蘇東二。
蘇東二早把雙方的話聽去,他也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兄弟鬩牆之鬥,人間悲劇一大樁。
蘇東二是來殺番子的,他奉命要殺這些人,當他應該出刀的時候,他是不會手軟的。
丁沖天見蘇東二站在三王爺一家三口面前,他冷冷地叱道:“你多事!”
蘇東二道:“我是靠多事來吃飯的!”
丁沖天猛一怔:“殺手?”
蘇東二道:“就算是吧!”
丁沖天道:“誰派你來的?你是怎麼等候在這兒的?”
蘇東二道:“多此一問。”
丁沖天道:“是奉命了還是受僱?”
蘇東二道:“你又多此一向了。”
丁沖天忿怒了,只見他以左手對左右兩側的四個番子示意,當然是要他們四個人儘可能的殺了朱英一家三口。
四個番子當然明白丁沖天的意思——他們一路走出娘子關,又一路走到大風谷,目的就是要殺了朱英一家三口人,如果這個任務不完成,他們都會有麻煩。便是東廠方面都以為最後一個朱英,應是輕而易舉之事。
丁沖天挫牙咯吱響,他破口大罵:“你媽的!”
他不只開罵,因為當他的罵聲猶在,人已到了蘇東二的面前出刀就戳。
“叭……”
“啊……”
蘇東二好像變成三個蘇東二,他不等丁沖天的刀上身,下盤衝前一腳踢,直把丁沖天踢得暴退七八步跌坐地上,等他抬頭看過去,他吃一驚,因為他看到四個他帶來的番子正一個個的歪身往地上倒下去。
蘇東二的動作太快了,只是閃晃間,左右圍殺朱英的四個番子已被他殺死在地上,叫聲是無奈的,丁沖天就未曾聽仔細,因為他幾乎被得岔氣。
收拾了八個番子,蘇東二這才冷冷地走向吃力站起的丁沖天:“你自裁吧,丁檔頭!”
丁沖天到了這時才知一切全完了。
他帶著幾分怯怯之意,道:“朋友,我還有生望嗎?”
蘇東二冷冷道:“東廠的人也搖尾乞憐?”
丁沖天道:“東廠怎樣,也是人……”
他未多說下面的話,因為下面的話是:“是人都怕死!”
忽的,朱英過來了。
朱英露出十分感激的對蘇東二道:“英雄,朱英一家十分感激你搭救之恩。”
蘇東二道:“不必!”
朱英道:“我可以為丁檔頭求個人情嗎?”
蘇東二怔怔了一下,道:“你……為一個欲殺你全家的人求情?”
朱英道:“但求英雄放了他。唉!我們有十年交情呀!”
蘇東二幾乎難以自己,他重重地道:“三王爺,你……你是聖人呀?”
朱英道:“不,我不是聖人,但有人性!”
蘇東二淡淡地道:“我沒有人性,我只有刀,三王爺,你的請求我欠難接受!”
朱英怔住了。
丁沖天道:“三王爺已見諒,朋友,你又為何堅持?難道要我們彼此有仇?”
蘇東二道:“我們彼此無仇,我們甚至根本不柑識,只不過我得說句老實話,我不是來救三王爺的。”
丁沖天大叫:“什麼?你不是救三王爺的?”
“不是!”
朱英道:“可是你卻救了本王呀!”
蘇東二道:“只是巧合,因為我的任務是殺一個官員率領著八名東廠番子,一共九個人。”
他指指地上已死的八個番子,又道:“想也知道,我如果放了你,任務就算失敗了。”
於是,丁沖天終於明白了,今夜,他非死在這大風谷不可,這可是他原先為三王爺朱英選中的好地方!丁沖天仰天一聲慘笑,道:“朋友,算你狠,丁某不用勞你貴手了。”
他話聲落,雙手反握刀直送進肚子裡,慘笑一聲便歪倒在地上了。
鮮血在往外流,流向一片草叢中。
蘇東二隻低頭看了一眼,便欲舉步離去。
朱英扶起妻子,拉著兒子,呼叫道:“英雄……”
蘇東二回過頭來,道:“三王爺你叫我?”
朱英一家三口面對蘇東二道:“請受我一家一拜!”
蘇東二道:“我已說過,我不是為了救你們才出刀的,何用謝我?”
朱英道:“英雄,可否為小王指示一條明路?”
蘇東二道:“不用去太原了,往北出走吧!”
朱英道:“山路崎嶇多猛獸,英雄你是否能……”
蘇東二看看地上死人,他淡淡地道:“也罷,送出大風谷,天亮你們再往北。”
朱英點頭了,能有命在已是天幸了!只不過妻小二人難走山道,朱英雖是男人,可也一樣走的艱辛,倒是蘇東二幫著把那匹馬解下來,拖拉著東西,並把小娃兒扶在馬背上。
不去太原,大車是不能用了,這以後幾日只有打算奔走在往北的山道小路了。
天色就快亮了,寒風帶著刺骨的意味令人們不時的一陣哆嗦。
蘇東二指著前面的山嶺,道:“我只能送你們過了這山嶺,我還需回程吶!”
朱英道:“如果有英雄伴隨,他日必有所報。”
笑笑,蘇東二話也未說。
他很想說什麼,但他卻忽的取出笛子吹起來。
笛聲是悲壯的,笛聲令晨間的山林中亢滿了殺機,這時候山林中應是平靜的,祥和的,但蘇東二的笛聲卻充滿著血腥。
蘇東二的笛聲令人緊張。
朱英就覺得如在鬼域,他的兒子正在馬背上打嚕嗦,那絕非是冷的關係,因為他穿戴著絲棉襖子狐皮帽。
王妃也不冷,那件厚厚的狐裘袍子足以禦寒。
當蘇東二突然笛聲斷了,人也站住了,朱英才發覺遠處的半山峰上站著幾個人。
其實蘇東二早就發覺了。
蘇東二把笛聲吹奏得十分高吭便是要知道上面有多少人在掩藏著。
蘇東二站住的時候,便也忍不住的“噫”了—聲。
於是,朱英驚愣的開口叫道:“又是東廠番子……”
蘇東二道:“而且是八個人外加一個官員。”
朱英妻子哭了:“他們必要置我們於死地呀!王爺,咱們……不如百姓家喲!”
蘇東二以手示意別出聲,當先舉步往嶺上走,朱英拉著妻子跟在馬後面,心中直如要上刀山下油鍋的樣子,走起路來不知如何出腿了。
山嶺上傳來一聲冷厲的笑聲:“囑……該死的丁沖天,他果然私自放人吶,大檔頭果然料中了。”
現在,蘇東二站在這人面前了。
蘇東二也看看另外八個番子,忍不住的笑了。
“你是何人?”
“重要嗎?”蘇東二說話簡短。
“如果你不與三王在一起,你不重要,你這模樣兒甚至不值爺們一瞧,但你與三王一起就不一樣了。”
蘇東二心中卻在想:“怎麼如此巧,我是不是殺錯了,前面的八番子與一個當官的,眼前又是八個番子與一個當官的,我殺哪一方?”
蘇東二在皺眉,他困惑了!忽聽那人指著朱英,吼道:“朱英,丁沖天與你有舊交情,我與你扯不上干係,魏公公在此安了我這棵棋子?就是怕你漏網,果然安對了,你逃不了啦!”
朱英似也豁上了,他怒叱道:“齊掌事,你們與魏老狗沆瀣一氣,陷害忠良,表面上為我王朝辦事,實則你們暗自弄權,我朱英變鬼也不饒你們!”
“哈……”姓齊的大笑。
蘇東二不笑,他淡談地道:“你們以為那姓丁的還活著?嘿……”
姓齊的麵皮猛然抽動,道:“你說什麼?”
蘇東二道:“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多殺,因為至少我有一批是殺對了。”
姓齊的當然聽不懂蘇東二在說些什麼,他以為蘇東二的言語有問題。
朱英知道,但朱英都以為蘇東二的話是對他而言,那意思是叫他放心,這幾個人他來料理。
但朱英卻知道姓齊的武功高,因為他早就知道東廠的三大高手中就有姓齊這人。
朱英既然知道,他就必須提醒蘇東二。
蘇東二如果不敵姓齊的,朱英一家便死定了。
朱英指著姓齊的對蘇東二道:“英雄,他比之丁沖天的武功高明多了,東廠中三大高手之一呀!你……”
蘇東二雙目凌厲的直視姓齊的,他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似是不齒的樣子。
姓齊的已露出一副驚怒之色,道:“什麼?難道不是丁沖天他們放了你一家人?”
朱英道:“丁沖天可惡,本王待他不薄,十年交情付水流他不仁不義,明言送本王一程,中途卻在大風谷中要殺害本王一家三口,他死有餘辜!”
姓齊的一怔,道,“丁沖天死了?”
朱英道:“包括他率領的東廠八名番子。”
姓齊的吃一驚,八名番子也彼此對望。
那也只是一怔之間,姓齊的立刻忿怒了:“說!何人下的毒手?”
蘇東二潑淡地道:“這裡除了我之外,三王爺又怎麼是丁沖天的對手?”
姓齊的怒叱:“可惡.你殺了丁沖天他們九個人呀!”
“不錯!”
“你是何許人也?””你就把我當成殺手吧!”
“殺手?難道你為朱英老三出手?”
蘇東二隻淡淡地看了一眼朱英一家三口,他發覺朱英的神色厲然卻又帶著幾許悲衰!朱英的妻子三王妃與那個娃兒面色早蒼蒼白的嗦嗦發抖而忘了開口說話。
蘇東二就為這王室的操戈而悲衰,這當然也是一個朝代氣數將盡的前兆!任何一個朝代,如是興旺,滿朝文武皆一心一德,否則,就是隱藏殺機,互不信任。
如今的大明天下就快走下坡了!蘇東二忍不住一聲感嘆,道:“我為朝延悲衰,出了你們這些禍害,只不過我可不是為三王爺而操刀,這一點,我必須先說明白。”
姓齊的大怒.叱道:“何人派你前來攪局?”
蘇東二道:“官腔同一個口吻,這樣的問話很幼稚,也可憐!”
姓齊的猛然撥身而起,左手五指箕張一直抓蘇東二面門,而他右手的刀卻更陰狠的自下上撩,勁道十足。
只可惜他遇上了蘇東二。
蘇東二隻不過向左上身後追大半步,右臂突然暴甩,便也甩出一道冷電激射。
“噢!”隨之一聲“轟”!姓齊的五指抓空刀也切空之間,胸口已裂並個血洞,他臨倒下去一聲厲嗥:“上……啊!”
“殺!”
嗬!八個番子圍上了。
八個番子的架式就如同群狼爭食般往蘇東二圍殺,他們不去管朱英一家三口。
他們當然明白,只要殺了蘇東二,朱家一家三口是跑不掉了。
他們都估計錯了。
蘇東二原是平實的站在那裡,當八個番子就快圍緊他的剎那間,他突然拔身而起,半空中斜著身子往左飛躍,便也帶起兩聲尖嗥,隨之兩個番子已跌臥地上,抱著脖子而用力的捲曲著。
蘇東二並未稍停,他接連撥空而起,只一看便知道他這正是關內玄門武功——龍行絕殺刀法。
只不過又三個騰躍飛閃,八個番子俱都是脖子上捱了刀子抹過而標血,死狀也都是捲曲著身子。
這光景使朱英也愣住了。
只見蘇東二木然的指著山峰另一面,他對朱英道:“三王爺,你們可以走了,我相信應該不會再有意外出現了,過了這道嶺,記住往北行,太原是不能去了!”
朱英點點頭,道:“英雄,留個名字,如何?”
蘇東二搖搖頭,道:“人過留名是好名,雁過留聲是好音,殺人為業的人,名聲令人厭惡,不留也罷。”
朱英道:“至少在本王的心中,你是英雄!”
笑笑,蘇東二道:“蘇東二!”
“蘇東二……”
朱英只重複這三個字,蘇東二已飄然而去。
蘇東二由原路入大風谷去了。
朱英十分懊惱與感慨地道:“似這種英雄人物,我朱英為什麼就無法據為己用?唉!我朱英真是無用之人”
“王爺,走吧!咱們出關外,暫時埋名隱姓,等到有一天轉過時運,咱們仍可逐鹿中原。”
朱英嘆惜地道:“難唷。”
山道上,朱三王爺自己牽馬,王妃與小王子朱全二人騎上馬背,山谷中雲深不知處,雲海中便也淹沒了朱三王爺—家三口的影子。
大風谷中的蘇東二走的輕鬆,他以為任務總算完成了,儘管是多殺九個人,總會在這十八個人之中有他應該殺死的人了。
蘇東二又吹起笛子來了。
這一回他吹的笛子是輕鬆的,笛聲在山谷中震盪,便也引來許多山雀鶯歌跳躍在樹上和鳴。
蘇東二最喜歡看到鳥兒的和唱,他以為只有此刻才是人天合一,天下太平之時。
他動刀的時候,他—直在心中悲哀,因為那是有幹天和的,是不仁義的。
他現在十分高興,即使他已發現地上躺的番子已僵臥在草地石堆上,他依然面露微笑,直到……直到他忽然發覺地上的血跡往山林中延伸。
蘇東二忍不住的站著,笛子也不吹奏了。
只不過—怔間,蘇東二立刻在附近仔細的數著地上屍體,而且還數出聲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蘇東二吃驚了,他喃喃地道:“九個,九個,為什麼只有八個?丁沖天的屍體呢?”
蘇東二咬牙了。
“我上丁沖天這好人的當了,他自裁是假,活命是真,我……上他的當了。”
蘇東二突然拔空疾奔,他咬牙喃喃:“可惡,東廠之人太狡詐了!”
蘇東二一口氣奔出大風谷,那兒也只有一條路通娘子關,他便不加思索的直奔娘子關。
大風谷相距娘子關三十里,蘇東二以為必能追上脫逃的丁沖天。
他也邊追邊想,丁沖天那自裁的一刀,明明看到大量出血,也清楚的看著丁沖天死在地上,他又是怎麼活過來的?是有人救走他嗎?蘇東二必須殺了姓丁的,因為他的任務便是殺了他,雖然後來又出現九個人,他為了完滿完成自己任務,他寧可一齊殺死。
如今丁沖天逃走,蘇東二當然不會放過再追殺丁沖天的決心。
丁沖天逃走了嗎?丁沖天當然明白一個殺手的作風,殺手是不容任務失敗的。
蘇東二就快追到娘子關了,忽然間,迎面來了一人,那個人的出現令蘇東二很不舒服。
是的,又是那個矮壯漢子來了。
蘇東二用力的站穩,他不出聲,等著對方的話。
果然,那矮漢冷然的站在蘇東二面前,道:“蘇東二,霍先生對你失望了。”
蘇東二像個冰人似的僵住了。
那漢子又道:“霍先生以為你的笛藝入神,但刀法卻大大的退步了。”
蘇東二心中泣血,他心中凍結了。
漢子又冷然地道:“霍先生說,笛子吹得入神,這人就不能再出刀。吹笛子的人心中是滿懷喜悅的,你想想,一個心中喜悅的人,這個人自然不會製造殘忍,所以你已開始手軟了。”
蘇東二用力的憋出一句話,道;“就因為逃了丁沖天那個老狐狸?”
漢子淡然地道:“丁沖天如果死了,霍先生便愉快。唉!可惜呀!”
蘇東二道:“我現在就是追殺丁沖天奔來的。”
漢子冷然一哂,道:“追?”
“不錯!”
“往哪道而追?追進北京城?”
蘇東二道:“便是殺進東廠又怎樣?”
那矮壯漢子搖搖頭,道:“匹夫之勇也!”
蘇東二道:“丁沖天不死,我蘇東二便死!”
矮漢道:“於事何益?”
他左右看看,幾個過路的錯身走入娘子關,這才低聲對蘇東二道:“丁沖天就在霍先生那裡。”
矮漢的話令蘇東二大吃—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
那矮漢道:“大批東廠番子駐守在霍先生家附近。難道你不知道霍先生是幹什麼的?”
“太行神醫。”
“不就結了,丁沖天當然也知道霍先生的大名,東廠不少番子也知道霍先生,當他們救回丁沖天,便立刻直奔霍先生家中,你可以想到以後的事了。”
蘇東二愣然地道:“我為先生帶去了麻煩!”
矮漢道:“你出刀怎麼換了地方?那地方如果下刀稍偏,是不會傷及內腑的。”
矮漢在自己的左肋下方比了一下,又道:“他很幸運,他那一刀……”
蘇東二道:“那一刀並非我出刀的。”
矮漢一怔,道:“怎麼說?”
蘇東二道:“丁沖天他先出刀自裁,我看他一刀而亡又大量出血,並不知道他有這一招!”
矮漢道:“你出刀多在脖子上,尤其對高手,我就奇怪,你的刀……不適宜往人肚皮上送的!”
蘇東二道:“我對不起霍先生。”
矮漢的麵皮一緊,道:“霍先生叫你走遠些,短時間別去見他,蘇東二,霍先生叫你多在刀藝上下功夫,當然啦!尤其是你的那隻笛子,別影響了你的心理!“
蘇東二道:“笛子?”
“是呀!你把笛子當成生命了。”
蘇東二道:“霍先生誤會我了。”
矮子卻突然沉聲道:“你錯了,霍先生太瞭解你了。蘇東二,這是什麼時候呀!說得嚴重些,這是個人人自危的時代,恁誰也不敢走錯一步,而你……”
蘇東二道:“我可以等!”
“等什麼?”
“等在那丁沖天往京的路上,我再出刀!”
矮子搖頭,道:“蘇東二,你太不用大腦了。”
蘇東二心中忿怒,他是何許人也,豈容人對他口出不敬而揶榆他?然而他不得不強忍怒火,他甚至還本能從他的神色之中表露出他的不滿,因為這矮子正是霍先生身邊的人。
蘇東二可以為霍先生而死,被嘲弄幾句又怎樣?蘇東二不開口,他等著矮漢的再說下去。
矮漢冷然地道:“蘇東二,殺丁沖天固然重要,殺人更要緊!”
“殺人?”
“不錯!”
“殺誰?”
矮子左右再看看,見附近無人,才又道:“殺丁沖天他們幾個欲殺的人呀!”
蘇東二道:“三王爺朱英一家?”
矮子突然出手,捂住蘇東二的嘴巴,他雙目一厲,低聲道:“小心吶!”
蘇東二淡淡地道:“怎不早說,哈……”
矮子叱道:“這種事能亂說嗎?”
蘇東二道:“太好了,太好了也!”
矮子沉聲道:“你得意什麼?難道你把三王爺一家也安頓好了?”
蘇東二心中一緊:“安頓?我安頓?”
矮於道:“那麼,你高興什麼?”
蘇東二使把兩次救了三王爺的事對矮子說了一遍。
矮於一聽之下,跳腳直叫:‘完了,完了!”
蘇東二立刻僵住了。
蘇東二發愣直瞪眼,那矮子已指著娘子關方向對蘇東二道:“你快回娘子關,‘黃土客’棧等消息!”
他說完回身便走,倒把蘇東二推到五里霧中了。
蘇東二看著矮漢奔行如飛的繞過娘子關,忍不住又抽出笛子來了。
他回身再看著遠方的太行山區,心中著實不自在。
蘇東二走進娘子關,他很快的又來到“黃土客棧”,那夥計迎上笑道:“還以為爺不回來了吶!”
蘇東二道:“一斤二鍋頭,兩斤醬牛肉,別的就不用了,快!”
夥計見蘇東二坐在飯堂不回他喜愛住的耳房,就知道蘇東二有急事。
小二匆匆的送上吃喝,蘇東二喝酒如喝水,一口就是半碗喝下肚,他連眉頭也不皺,他吃醬牛肉如吃炒麵,動上筷子便是半斤吃下去。
蘇東二還叫小二為他包些乾糧,他已想定了,說不定會在大山裡亂撞一陣子。
果然,就在蘇東二木然的雙目直視大街心,遠處來了那個矮子。
蘇東二話也不多講,丟下銀子提了吃的便追下去了。
矮子不說話,矮子一直出了娘子關到了郊外,才對蘇東二道:“快,三王爺往北最危險,要他們一家往南邊,南邊才有人接應,北邊就慘了。”
蘇東二道:“霍先生交待的?”
矮子道:“當然!”
蘇東二已奔出十多丈了,矮子卻加上一句:“用點頭腦,否則你有何面目再見霍先生。”
蘇東二聽得心頭一緊,忍不住的取出笛子吹了起來。
蘇東二奔行如飛,看上去宛如他腿上長了一隻風火輪似的,比一般人跑路快多了。
他雖然奔跑如風,但他仍然吹奏笛子,而且聽起來更令人興起振奮作用。
吹奏到高亢處,宛似看到金戈鐵馬奔逐,風雲色變的光景。
但當笛聲忽然低迴,立刻又令人有容光不再,黯然神傷的情景。
蘇東二邊吹邊奔,更由不得他不淚目以現,神情肅煞的咬牙切齒。
蘇東二以為這世上的不幸原是人為的,而所有那些攪亂一池春水的人們都該死,因為這些人絕非是為人們的幸福而出來作自我犧牲,自我謀私還差不多。
他更明白,江湖人物的行為就是為了製造一個生存的空間,所以許多人以為刀才是真理。
蘇東二就是以刀為手段,對於霍先生,他只有順從,只有聽命。問他為什麼,他好像只知道他的這條命是霍先生給他的。
蘇東二把霍先生看得比自己父母述重要。
蘇東二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什麼樣子?江湖上太多人物,不重視父母而只重視朋友,而朋友卻是誰都知道是不切實際的“兩個字”,因為江湖沒有永遠的朋友,江湖上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然而江湖上又有幾個人會想到古人說過的那句話:“至死方清兒女債。”
蘇東二沒有見過父母,他更不會明白天下父母心。
蘇東二隻知道霍先生的心。
霍先生交待的事是不容打折的,所以他拼命的往太行山奔,而且奔進大風谷。
蘇東二已過了大風谷,他恨他自己,為什麼當時不叫朱三王爺一家朝南走?他轉而往北追去,山道崎嶇,他追到了天快黑,才發現遠處是一大片廟宇。唔,蘇東二怔住了。
蘇東二不吹笛子了,他喃喃地道:“五臺山呀!”
他已追了二百里,卻未發現朱英一家三口人的影子。
蘇東二以為自己追岔路了。
蘇東二不打算進入五臺山廟院,那是因為他不能在廟中吹笛子,如果為了借住廟中一宿而不吹笛子,他寧願住在山林中。
只不過當他想著也許朱英一家口可能進了五臺山,他的心意變了。
蘇東二改變心意便立刻順著一條老松道走去,那是通五臺山山門的石道,兩邊依然是蒼松翠柏,雖然是霜降落過雪,石道兩邊依然綠意昂然。
蘇東二很快的到了山門,正聽到幾聲低沉的鼓聲傳來,隨之缽鳴鐘響,誦經之聲宛如浪濤般淹過來。
蘇東二一時間未去拍門,天色已灰暗了。
他等在山門外的大樹下,那幾塊平整光滑的石頭上,蘇東二斜坐下來,他又吹起笛子來了。
他那尾婉動聽的笛音並不高,因為他怕打攪了廟中和尚們的功課。
他吹著,自小調而詩歌,自曼妙的詞句而引入高雅的唐詩,雖未顯示明確的真意,可也令聽的人忍不住欲高聲對其喝一聲彩!此刻,就有兩個大和尚自附近的崖上飄然而落下來,這和尚高大的身軀卻似行雲流水般到了蘇東二的面前。
大和尚的手上還提著酒葫蘆,只一看便知酒肉和尚。
至少蘇東二就以為他是個不安靜的和尚。
蘇東二還真想錯了。
世上多有浪漫人,佛門之中也不例外,有人說:名仕風流,干卿底事!那麼和尚喝酒又有什麼關係!蘇東二不吹笛子了,他看著面前這大和尚。
大和尚衝著蘇東二哈哈一笑,道:“是個年輕強壯的年輕人呀!”
蘇東二仍然未說話。
大和尚又道:“年輕人,你吹的笛子已出神入化了。”
蘇東二道:“是嗎?”
大和尚道:“主持點化我不醒,神臺前面我輕狂,年輕人,你的笛聲倒令我難以自己。”
笑笑,蘇東二道:“大和尚,你抬舉我了。”
大和尚道:“婉轉處蕩氣迴腸,彷彿仙女下凡塵,你……你如果吹起高亢之音……”
蘇東二立刻就唇吹奏,一曲滿江紅倒把和尚怔住了。
“你……你心中充滿了殺伐,你……必善於出刀!”
蘇東二也怔了一下,笑笑,道:“高明。”
大和尚道:“我和尚酒醉心明。年輕人,你的武功,你的笛聲,你……是不是有為而來?”
蘇東二道:“大和尚又高明瞭。”
“可是為了……”
蘇東二雙目一亮,道:“大和尚……”
不料大和尚面色一厲,道:“年輕人,不論你是為了什麼,這件事至此為止,你走吧!”
蘇東二道:“大和尚,你叫我走?”
大和尚道:“年輕人,我可以明對你言,你所追的人已皈依佛門了,你還不放手?”
蘇東二吃—驚,道:“大和尚,你所指的是何人?你怎知我欲追的人是誰?”
大和尚道:“年輕人,你追何人?”
“朱三王爺一家三口!”
大和尚道:“世上已經沒有朱三王爺了,世上只有圓正和尚。”
蘇東二半信半疑地道:“這麼快呀!難道他……”
大和尚道:“中途接來的,入廟便落髮。”
蘇東二道:“大和尚,三王爺雖……”
“休提什麼三王爺,要說圓正!”
“圓正,唔!在下以為雖落髮亦不安全,大和尚,東廠番子無孔不入。”
大和尚哈哈一笑,道:”年輕人的意思是……”
“去南方,那兒才安全!”
“你以為這兒不安全?”
“不錯!”
大和尚道:“何不試試?”
—愣,蘇東二道:“要我對一個和尚動刀?”
“把我當成你最痛恨的敵人!”
蘇東二道:“我出刀必見血!”
大和尚一笑,他雙眉一揚,似乎燃起他的鬥意來了。
只見這大和尚仰面猛喝了幾大口酒,笑道:“年輕人,你出招吧!”
蘇東二突然出手,他以笛代刀。
他心想,與此和尚無怨仇,何必動真力?他打算點到為止。
蘇東二的笛子直點向大和尚,卻見這大和尚只把左袖猛然抖起,蘇東二頓覺如點上一堆棉花般甚不著力。
大和尚笑笑,道:“真怕把你這笛子震裂掉,以後你拿什麼吹奏呀!”
蘇東二一震,他明白,這大和尚點醒他,用刀又有何妨?蘇東二一聲厲叱:“小心了!”
蘇東二出刀不見刀,刀亮必見血,大和尚就未看到他的力,但大和尚非泛泛之輩,他的“大羅漢步”走的十分神妙,當蘇東二袖中尖刀突然暴伸,大和尚“哇”的一聲,那麼大的一口酒噴出來,剎時酒霧一片掩去了他大半個身影。
蘇東二急旋身,而大和尚已閃出五步外。
蘇東二的刀又不見了,他冷然的站定。
他只一出刀,神情上就是冷漠的。
大和尚驚訝地道:“傳言中的‘龍行絕殺刀法’,年輕人,你這刀法是嗎?”
蘇東二吃驚了,他絕對想不到這和尚如此行家。
“大和尚,你的法號?”
“萬愚!”
“萬愚大師,你也高招。你的身法……”
“‘大羅漢步’,年輕人,非如此難逃挨刀!”
“高,五臺山果然藏龍臥虎!”
“似我這功夫,廟裡用手一摸便是一大把!”
蘇東二驚道:“真的?”
大和尚萬愚道:“世上皆是空,空也便不假,只不過五臺山似我者至少有十人,年輕人,東廠番子又如何?”
蘇東二猶豫了。
他如何回去向霍先生交待?
蘇東二很想見一見朱三爺,他也想見,更相信朱三王爺會見他,但見這和尚的表現,他不敢開口,因為這和尚必會拒絕。
蘇東二突然向萬愚大師道:“大師,如果朱三爺出家,我如何回去有所交待?”
他頓了一下,又道:“大師教我!”
萬愚大師道:“往北去吧!”
蘇東二怔怔地道:“往北?你也叫我往北?”
“放下屠刀,暫避風頭呀!”
蘇東二道:“大師,殺手除了凱歌便是輓歌,殺手沒有可避風之處!”
萬愚大師道:“所以我叫你往北走。北出長城女真國,山有好山,水有好水,也許你結緣就在長白山……”
蘇東二又怔住了。
他忽然雙目一亮,見廟門開處,一女子手拉一個孩子走出來了。
蘇東二隻一看便迎上去了。
那女子不是別人,乃朱英妻子三王妃是也!
三王妃拉兒子朱全走到蘇東二面前,她對蘇東二福了一禮,道:“英雄,也許天意吧!”
蘇東二高興地道:“見到了就好,王妃呀!你們應去南方,南方有人接應。”
王妃道:“我們不去南方,賊子們氣數正盛,三王爺已在五臺卓賜,我也一樣在後五臺出家。英雄,我們希望你能為我們做—件功德。”
蘇東二愣然。道:“我只能為你們傳話……我……”
三王妃跪下了。
她也叫兒子朱全跪下來。
蘇東二驚愣地道:“快起來。”
三王妃未起來,她重重地道:“英雄,把朱全帶去吧!他不能跟著我們夫妻,天下沒有全家人都出家的。”
蘇東二有些手足失措地道:“把小王子交我帶走?我能為小王子做些什麼?”
三王妃道:“傳他武功!”
蘇東二指著萬愚和尚,道:“嗨!此地就有高人吶,更何況你一家三口在—起!”
三王妃道:“看來是對的,但我們把兒子留在身邊,他就很難有所成就了。”
萬愚和尚道:“萬一東廠番子們找來此地,這小王子也是他們索命對象呀!”
三王妃道:“大師之言也正是我夫妻所憂慮的,所以一旦見英雄又來,我們便決心要英雄把孩子帶走!”
萬愚和尚道:“大德之人必有大為,年輕人,你看來絕非自私之士,和尚也等你一句話了。”
蘇東二看看娃兒,七八歲的娃兒表現木納,他只以一雙大眼看著他。
蘇東二再看三王妃,道:“你請起來!”
三王妃道:“除非英雄答應!”
蘇東二心中想,三王爺不去南方,他的任務就算失敗,回去的後果不知道!
於是,蘇東二向萬愚和尚道:“大師,我帶著這娃兒要去何方?”
萬愚和尚道:“年輕人,你在問路?”
“大師明示!”
“去北方,出關到女真國,在長白山找個靜修之地,你好生把此娃兒調教一番,就是功德一件了。”
蘇東二道:“你怎麼又要我去女真國?”
萬愚和尚道:“只有那兒氣數正盛,東廠番子們是不會去那兒的!”
蘇東二伸手了,他向娃兒伸手。
三王妃喜極而泣,忙把朱全推向蘇東二,道:“兒呀!快過去,叫蘇叔叔!”
那朱全幾番風雨幾番大浪,他十分成熟的走到蘇東二面前唱個諾,道:“蘇叔!”
蘇東二道:“三王爺他……”
三王妃道:“他不叫三王爺了,已改名法號圓正,此時不方便出來見英雄,你多多見諒!”
蘇東二道:“好像是早已安排的呀!”
方愚和尚一笑,道:“天意使然,年輕人,這娃兒很有深深城府,你多加調理自是你的功德了!”
“叔叔的刀法太好了!”
“你要習刀法?”
朱全道:“還要學叔叔吹笛。”
蘇東二一聽,忽的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他笑聲裡,舒伸猿臂提起朱全在肩頭上,轉身便下了五臺山。
蘇東二果然往太行以北走去了。
蘇東二已經走入黑夜之中了,朱三王妃才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她當然會痛哭失聲,蘇東二在的時候她是不會哭的,她只求蘇東二收留她的兒子。
如今蘇東二不見了,蘇東二也帶走了她的寶貝,也是她的希望,她怎會不痛哭失聲?一邊站的萬愚和尚並不加勸止更是木然。
這是一樁人間悲劇,但他明白,朱三王爺未死在東廠番子手中,已算幸運了。
當然,萬愚和尚也明白,朱三王子在此出家,那也只是權宜之計。
當朱三王妃哭過,他才淡淡地道:“這年輕人心底好,他不適合做殺手,再幹下去他必發瘋!”
三王妃怔忡地道:“大師,你怎知道?”
愚大師道:“和尚從他的笛聲中聽出來的。”
是笛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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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二果然帶著朱全朝北走了,那朱全似很堅強,不為與父母的分開而傷感落淚,倒也令蘇東二驚訝!已經越過恆山轉向小五臺了,蘇東二放下肩上扛的朱全,抬頭看五色,天色是蒼灰的,高山積雪映起一天的白。
“坐下來,你想睡嗎?”
“叔叔,我不累。”
“那麼,你吃些東西吧。”
蘇東二把包的乾糧撕了一塊塞在朱全手上,又道:“吃吧,吃過了咱們再走。”
朱全果然接了,他啃吃著。
蘇東二沒有吃,他靠在樹上倒提左足蹬在樹身上,笛子湊在口邊又吹起來了。
蘇東二的笛聲已到了引魔狂舞境界,笛聲起處,使他自己也進入忘我之境界了。
蘇東二是被朱全拉搖才轉而停止再吹笛子的。
朱全指著山溝與山崖:“叔叔,你看!”
蘇東二抬頭看去,一雙雙綠慘慘的眼珠子少說也有二十多對在往這面瞅著。
蘇東二笑了,他伸手拍拍朱全的頭,道:“噢,那是一群野狼!”
“狼?”
“別怕,他們不會攻來咬人的。”
“是嗎?娘說,狼是會吃人的!”
“是的,狼是吃人的,但我卻不怕!”
“我忘了,叔叔是英雄,叔叔身上有刀。”
蘇東二舉著手上笛子,笑笑道:“叔叔不憑刀,叔叔有這隻笛子!”
“笛子狼也怕?”
蘇東二道:“笛子在我手上,狼就會聽我的。”
朱全突然指著附近乾草叢,道,“叔叔,狼來了!”
蘇東二一看,果然十幾頭大狼過來了。
太行山的狼群最兇殘,餓極了虎豹也照咬。
蘇東二笑笑,他把笛子又吹起來,笛聲響處,群狼不動了。
群狼果然被他的笛聲吸引住,當蘇東二的笛聲由慢轉快又快而昇華的陣陣高吭中,就見群狼彼此奔跳,宛如在歡快喜鬧。
當蘇東二的笛聲轉而輕快的帶著幾許妙音,就聽得有幾隻大狼引頸長鳴,慘嗥得令人不愉快。
朱全驚愣的緊貼在蘇東二身邊,他不聽笛子,只把一雙眼睛盯住了附近的群狼。
蘇東二一鼓作氣的吹了一個多時辰,天亮了。
蘇東二收起笛子,他發覺朱全不知何時已沉睡在他的身邊乾草地上,朱全如果不是身上穿著皮裘袍子,真擔心也會受不了這種寒天霜夜。
野狼並未走開,一隻只爬在地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想是隨著蘇東二的笛聲喜怒衰樂大半夜,野性與力氣釋放盡了。
蘇東二跌坐在地上,他閉目調息只不過半個時辰,立刻又見精神奕奕。
蘇東二並不叫醒朱全,他用一根布帶子把朱全栓在背上,便立刻又往小五臺北方走了。
蘇東二打定主意往關外,因為他也知道,最安全的地方並非在南方,女真國才是逃避現實的地方。
蘇東二心中只想著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霍先生。這些年來,霍先生只告訴過蘇東二一句話:“等著大幹一場!”
霍先生對蘇東二說這話的時候是在一堆死人地方,當時霍先生只在地上吁了一口吐沫,冷然的佛袖而去。
霍先生好像十分殘忍的對待那些死人,其實蘇東二心中明白,霍先生不是這種人,因為霍先生是一位濟世大夫,人們口中的“太行神醫”便是霍先生。
蘇東二見過霍先生為人治病,真是細心極了,彷彿他比病人還痛苦,似這樣的人又怎會殘忍?當然,有時候連蘇東二也弄不明白,然而霍先生卻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那種叫人無法對他的話稍有反抗的神秘力量,蘇東二也不明白,每次有了霍先生的指示,他就像失去主控,失去自我而拼命去實現霍先生的意志。
蘇東二並未有違背霍先生的意思,他此刻也不認為自己在背棄霍先生。
蘇東二以為霍先生的目的是救三王爺一家三口,那麼此刻的朱三王爺夫妻二人安全了,他再帶著朱全逃往關外,也正是霍先生當初的意思。
蘇東二更以為將來一旦遇上霍先生,自有一番理由向霍先生解說。
蘇東二帶著朱全奔向長白山下,他與朱全一共走了半個月,漸漸的,蘇東二發覺自關內逃到關外來開荒的人還真不少,便是他帶在身上的銀子,在這地方也通用,這對蘇東二的幫助太大了。
就在長白山南麓老爺嶺北邊七里路遠處,有一個地方叫鏡泊湖,這兒有個漁村,村裡面住的盡是窮苦的人。
蘇東二帶著朱全來到這兒,他立刻喜歡上這裡的美麗風景,只不過當蘇東二帶著朱全來到村手裡時候,天下已開始下起鵝毛似的大雪了。
蘇東二抖著一身雪花站在一家茅屋前,只見那茅屋的門關的緊,有一股熱氣自門縫中擠出來。
蘇東二上前拍門,道:“有人嗎?”
“誰呀?”
“咱們是外地來的,天下大雪,想在這兒借個地方,不知方便嗎?”
“呀”的一聲,木門開了一尺寬,有個頭戴毛皮破氈帽的老漢瞅了蘇東二與朱全一眼,立刻打開門,道:“嗬,真冷,快進來!”
蘇東二拉著朱全,二人走進茅屋裡。
蘇東二從未見過這麼窮苦的人家,當然朱全更未見過有人家除了鍋灶之外便只有一張大土炕。
蘇東二與朱全走進門,茅屋正中央地上用土磚圍了—個火堆,老木頭四五塊正燃燒著,有一個火架子吊在火堆上,裡面也不知在煮什麼?茅屋被煙薰得漆黑,如果不是那堆火,這間大茅屋子必然伸手不見五指,因為那個窗子也被一塊大木板夾著破布堵住了。
屋子裡只有三口,那是兩個男人與一個老婆婆,他們是什麼關係?一時間也難以看得出來,因為男女都包著頭巾,男的均是大草鬍子,女的兩眼泛紅色。
有個男的正躺在土炕上擁著破被子還在哎呀吶!蘇東二與朱全坐在火堆一邊的粗木凳子上,就見那女人,取過兩隻大海碗,便盛了兩碗玉米蕃薯湯送到蘇東二與朱全手上,道;“吃吧!咱們就只有這些了。”
那個手背上有刀疤的男子又取了一盤魚乾放在火邊,道:“自己打來的魚。等這場大雪過後,我到山裡出獵!”
蘇東二把自己包的醬肉取出來,笑道:“呶,咱們大家一齊吃。”
那女的面有喜色,道:“唷,你還有肉呀!真香,太好了。”
這女人邊說著,也不用刀切,伸手抓了—塊便走到土炕邊,道:“二娃子,吃,解解你的饞!”
土炕上的男人“哎呀”一聲轉個身,伸手接過醬肉便吃了起來。
蘇東二立刻看清楚土炕上是個受了傷的漢子。
奇怪的是朱全,他很快的吃完那麼大一碗蕃薯玉米湯,醬肉倒是未吃一口。
蘇東二吃著,見女人回身過來,便問道:“好像病了,是嗎?”
女人面皮一緊,道:“我兒子已經傷了一個多月了。唉!命苦啊!”
蘇東二這才知道土炕上躺的是這女人的兒子,這男人叫二娃子。
蘇東二道:“怎不找大夫為他治傷呀?”
那女人似是覺得好笑,道:“找大夫?誰不知道找大夫,沒錢吶!”
蘇東二笑笑,道:“容易。我送你們些錢,快去請個大夫為他治傷!”
他自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土炕上,又道:“不夠我還有。”
女的愣然了,兩個男的也怔怔的,就聽另一男人道:“大哥,明日天亮我去春陽為你買傷藥。”
蘇東二立刻明白這兩個男人是兄弟,那女的就是這二人的娘了。
蘇東二道:“不能把大夫請來嗎?”
女的搖搖頭,道:“這麼冷的天,請大夫呀!那得用轎子去抬,咱們……嘿……”
她指著土炕上的娃子,又道:“把傷藥買回來就已經不錯了。”
蘇東二放下手中大碗,道:“可是打獵受的傷?”
只見女人抹下頭巾,露出滿頭灰髮,她忿然地道:“聽你這麼問,大概剛由關內過來了?”
蘇東二點頭,道:“不錯!”
女人指著自己,道:“我們是膠州人,來時一家四口,他爹就在這鏡泊湖邊開一片天整一片地,平日裡都靠在湖中打魚為生。唉!誰知道這兒是那個可惡的烏拉西藩地,住在這兒可以,但不論什麼收成三七分帳,烏拉西索去七成呀!”
蘇東二道:“烏拉西是地主呀?”
女的道:“烏拉西是王,他們女真國的王爺。”
火堆邊的男子對蘇東二道:“朋友,你打算住什麼地方去?”
蘇東二道:“我打算就住在老爺嶺。”
要知這老爺嶺也是長白山一座山峰,緊緊的倚著鏡泊湖東岸,山勢也甚雄偉,每年大半山頭有積雪。
那男的搖搖頭,道:“就你同這娃兒呀!別住這兒吧!這兒兔子也不拉屎,赤貧之地。”
笑笑,蘇東二道:“我已經決定了。”
那女的遙指老爺嶺,道:“山上有蟒獸,倒不如住在這附近,這娃兒是你的嗎?”
蘇東二道:“我是他叔叔。”
床上的二娃子開口了:“朋友,遇上烏拉西的人你千萬躲遠,惹上他們就麻煩!”
蘇東二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會躲著。”
他拍拍炕上的二娃子,又道:“他們把你打傷的?”
二娃子道:“就在這一場大雪的十幾天前,我弄了一頭山豬,兄弟與我抬回來,準備這個冬天有肉吃,唉!半路上碰到烏拉西的一夥人,要把山豬三七分,我只不過同他們爭了幾下子,他們便出手揍人,我……”
另一男子拍著巴掌,道:“整條豬被他們抬走了,我哥直到今天還起不來!”
女的道:“三娃子,你睡在火堆邊,明日一早去為你哥抓傷藥!”
這三娃子真聽話,取來一張狼皮就在火邊歪身睡了。
那女的又拋給蘇東二一張狼皮,道:“天冷早早睡,咱們這窮地方的人都一樣,天冷早上炕,天亮喝碗湯,我看你二人是富家子弟,不知你二人怎麼喜歡上這地方?”
女的當然不會知道,如今的蘇東二與朱全二人比之她的一家還可憐!朱全就一直不說話。
蘇東二把狼皮往朱全身上裹著,他自己卻直不愣的坐在火邊閉上雙目。
蘇東二武功高,他不用躺下去睡.運起內功也禦寒。
蘇東二隻在這茅屋裡住了一晚,這一晚對他而言真是不自在,因為他不能在這兒吹笛子。
半夜裡,蘇東二取出他的笛子來,他面上有了笑容。
他每次取出笛子,總是微微—笑。
蘇東二隻有摸刀時候才發怒,只不過他不再打算以武功對付人了。
蘇東二既然帶著朱全躲到女真國,當然要把他的刀收藏起來,他甚至不打算露出自己的武功。
天亮了,當三娃子準備去春陽鎮上為他的哥哥買傷藥的時候,蘇東二也帶著朱全走了。
大白天,蘇東二發現附近還有幾戶人家,從人們住的屋門附近掛的漁網,便知道這些人靠打漁過日子。
蘇東二背起朱全,他拔步疾往山中走,寒風有些刺骨,他的面上幾根青虛虛的鬍碴子也像是凍得宛如鋼針。
老爺嶺他並不深入,就在俯視湖面的一段山崖上,他走了十多里遠,才發視靠湖面的一道嶺上有一道陡崖。
蘇東二就是要找這種地方,因為便是山上有雪崩,那些崩落的雪堆也會落入二十多丈深的湖中去。
就在老林子的一邊,大樹半遮山崖處,蘇東二發現有一塊大石直立在斷崖邊,他就覺的很奇怪,這石頭絕非原地的石頭。
拔去幹草,扒去碎石,蘇東二全身貫注的雙手搬動那塊三百斤重的大石頭。
蘇東二還真的用盡平生力氣,“轟”的一聲石頭被他搬開一尺又停下來,蘇東二立刻閃身暴退,因為石後是個洞口,洞口只不過二尺寬三尺高,他怕有野獸在裡面。
一陣等待無動靜,蘇東二這才打亮火摺子,隨之燃上一支火把來。
“小全吶!你別進去,等我出來!”
朱全點頭,道:“叔叔小心!”
蘇東二低頭往洞中走進去,他只進了三丈深便對洞口的朱全叫道:“小全快進來!”
洞口朱全聽得蘇東二的呼叫聲,便撥草走進洞中,他發現這個好乾淨。
朱全走到蘇東二身邊,就聽蘇東二道:“太好了,太好了,這兒原是有人住的洞呀!”
朱全道:“叔叔,別人的洞,我們可以住嗎?”
蘇東二道:“沒關係,便是借住吧!頂多付些銀子!”
他舉著火把往洞中走,又走了幾丈深,便發現一邊有間石室,厚厚的木皮鋪地上,還有幾張老棉被疊的十分整齊放在最裡邊。
蘇東二站在一大堆乾柴前面笑了。
“太好了,便柴火也有了,還有鍋碗呀!”
一邊放個小木桶,蘇東二對朱全道:“一切齊全,這地方必見有人歇腳之所,也許冬天人不在,過了年會再來,過去我曾聽過不少人春夏出關外,秋冬回家鄉,哈……正好咱們借住下來!”
朱全道:“叔叔,咱們以後吃什麼?”
蘇東二笑了。
他不必對朱全解釋,但蘇東二也沒忘記五臺山萬愚和尚的話,找地方把本事傳給這小全兒。
要知道朱全可是生在富貴之家,當朝的皇帝老子百分之百是他的爺爺,他怎能吃這種苦?但蘇東二也知道這朱全,他的小小心靈上早就忘了自己出身皇族世家,他心中塞滿了仇恨,也塞滿了爹孃的影子,將來的生與死全靠他未來的表現了。
蘇東二就在第二天開始調教朱全,他的教法很簡單,只叫朱全每日裡跌坐在洞口草叢中雙目不動直視那山崖下面的鏡泊湖,除了練目力,每天正午他把內功輸給朱全,蘇東二全力調教朱全。
蘇東二不愁糧食短缺,他狩獵。
蘇東二狩獵不用刀,他用笛子。
蘇東二每個天晚,他就會走到山崖邊吹他的笛子,他的笛音已出神入化,何止是震懾心魄,幾乎已有奪人心志的功力。
如果他吹笛子,附近就會出現虎狼狐狸,有時還會出現大灰熊。
蘇東二絕不濫殺,他只獵夠兩個人吃上三天的,便不再多殺一隻野獸。
蘇東二最喜長白山野兔,獵一隻就夠二人吃上兩天。
朱全似乎不在乎吃什麼,他那小小的面孔充滿了堅毅之色,倒是出乎蘇東二意料之外的。
太陽好不容易露在雲端,山風也似乎小多了,蘇東二吹著笛子坐在山崖上一顆大樹下。
蘇東二早巳發覺附近來了幾隻野狼,但更令蘇東二心喜的,乃是一隻大花鹿奔來了。
大花鹿也來聽笛子,奇怪的是山崖上還有兩隻大灰熊.這些野性兇猛的東西,在聽了蘇東二的笛聲之後,一隻只的馴服得變了性,坐的還真端莊。
蘇東二也許得到了鼓勵,他吹的更見得勁,那笛音悠揚地散播在半山峰,彷彿這世上充滿了祥和的生氣。
這時候有幾十只烏鴉也飛過來了。
蘇東二發覺那隻長角鹿走進來了,他的心中竊喜,因為鹿血對於朱全最有益,朱全正在苦練功夫吶!
蘇東二心中在唸叨:“鹿啊!別怨我蘇某人,實因為我太需要你了!”
就在這時候,蘇東二突然發動了。
蘇東二已平飛而起,那花鹿還未及反應逃走,便一聲低鳴倒下了。
蘇東二右袖抖出一道電芒疾射,狠狠的扎進花鹿的頸子上,好大的鹿眼直瞪,蘇東二手抓起來便扛在肩上往斷崖下走去。
蘇東二揹著死鹿,卻把花鹿中刀的地方與自己的口吻在一起,他用口堵住鹿血往外流。
就快到他住的那道斷崖了,忽見朱全奔過來。
朱全指著山下,道:“有十多人進山來了,叔叔!”
蘇東二不管別的,他立刻叫朱全把嘴湊到花鹿出血的頸子上,道:“快吸,能吸多少儘量吸!”
朱全不敢多問,便把口吻上去了。
鹿血是帶著許多澀味的,但天冷最有益,尤其是最近在練武的朱全,他太需要了。
蘇東二看朱全如此狂吸,心中十分高興,他這是在叫朱全吸個飽的,突然間,附近林子裡一聲斷喝:“什麼人弄死王爺的花鹿?”
就在這吼聲裡,十一匹鍵馬打雷似的自山坳處奔馳而來,十個大漢護衛著一個身穿是官服的紅面大漢,一下子便把蘇東二二人圍在中央。
朱全仍在吸鹿血,蘇東二不叫他停,他就一直吸著。
蘇東二這時候才抬起頭來,他朝著這些人一笑,道:“各位,你們這是……”
長鞭“叭”的一聲抽過來,蘇東二不迴避。
他挺著上身挨皮鞭,他仍然笑了。
“媽個巴子的,你可惡!”
蘇東二道:“我可惡?”
“你刺死王爺的花鹿,還不可惡?”
蘇東二道:“王爺的花鹿?我們在大山裡殺的呀!”
“叭”
蘇東二又捱了一皮鞭,他仍然笑笑,道:“我並未去王家中獵鹿呀!”
“媽的,這裡一片山山水水全是俺們王爺的,小子啊!你沒聽過烏拉西王爺嗎?”
蘇東二全身一緊,他這才想到茅屋中那母子三人對他說過的話。
蘇東二道:“你們王爺他是……”
那紅面怒漢開口啊:“本王今天來狩獵,你是何人敢在我的地面上殺生。”
蘇東二忙施禮,道:“在下無知,在下有罪!”
烏拉西吃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