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到了,大家吃油餅,唱戲。今年戲班子轉到了十五里以外的牛市屯。是屯就比村子大,牛市屯的屯長說,鄉下村子唱三天,咱唱五天。而且請的是"玻璃脆"的戲班子。"玻璃脆"是當地一個有名的旦角,扮相好,聲音脆,據說項城縣袁世凱他爹祝壽,請的就是"玻璃脆"。牛市屯的人個個都很高興,覺得自己身份也提高了不少,早三天就開始搭戲臺子,接著紛紛到外村請自家的親戚聽戲,說:
"去聽戲吧,玻璃脆的戲!"
李老喜的女兒家是牛市屯的。婆家也是一個大戶人家,既有牲口有地,又開了一個油坊賣香油。開戲的前一天,女兒家派轎車來接李老喜。女兒帶小孩親自來了,女兒說:
"爹,小孩他爺爺說,讓你去聽戲!"
小孩也撲上去說:
"姥爺,聽戲那天,你給我買個梨糕!"
李老喜本來不大愛聽戲。一幫戲子又拉又唱,他聽不出有什麼意思。但女兒坐車來了,小孩又叫他買梨糕,他也不由笑了:
"好,好,姥爺給你買梨糕吃!"
接著又對女兒說:
"其實我不去也罷,村子裡這一陣子挺忙,過幾天鄉里還讓派夫去修路!"
大兒子李文鬧說:
"爹,巧珍來接你,你該去聽戲就去聽戲,村裡還有路黑小,派夫修路,又不是什麼大事!"
李老喜想了想,說:
"好吧,我去聽戲!"
李老喜村長已經又當了三個月了。幾個月來,平安無事。剛當村長時,孫殿元剛死,他有些提心吊膽。當初他提出"開導"孫殿元,沒想到李文鬧讓人把他"開導"死了。李老喜擔心這是禍根,說不定哪天就要爆發。所以幾個月來他特別謹慎,吩咐兩個兒子加緊護院,夜裡不要出門,天擦黑把狼狗放開。大兒子李文鬧感到爹的做法有些好笑,說:
"爹,一個窮要飯的後代,弄死也就弄死了,看把你嚇的!"
李老喜說:
"你蠢麼,話是那麼說,他家現在不是不要飯了!他家也人馬一大幫呢!我當初錯用了你,種下個體戶禍根,那槍手的嘴嚴不嚴?要萬一叫人知道了,這禍根就該發作了!"
李文鬧說:
"爹,放心,那槍手是外路人,在幾百裡之外,人家怎麼會知道?我聽路黑小說,孫家一直在內懷疑是土匪幹的呢!"
李老喜說:
"那就好,那就好,這事就到這裡。以後見了孫家的人,該說話就說話,別露出來。殺了人家兒子,可不是小事,這和你弄死個佃戶老婆可不一樣!"
李文鬧雖然感到爹有些好笑,但還是按爹說的辦了。李老喜有時在街上碰到孫老元,還故意沒話找話說上兩句。他見孫老元對他的態度如舊,沒有大改變,心裡才略略放心。後來見孫家主動把村公所的招牌送回來,心裡也有些感動。有時村裡開會,點名派夫派牲口,點到孫老元頭上,見孫老元不像以前那樣逢會必到,也不怪罪,翻過這一頁,也就過去了。
三個月沒事,李老喜心裡放下許多。女兒來叫看戲,第二天一早,他抱著外孫,和女兒坐著轎車到牛市屯聽戲去了。他轎車一出村,孫老元就知道了,孫老元當下趴到地上磕了個頭:
"殿元,你閉閉眼吧孩子。老喜呀老喜,你聽戲去了,你可活到頭了!"
當天晚上,就派孫毛旦請許布袋去了。自從知道孫殿元是李老喜害的以後,孫老元沒有一夜不是睜眼睡的。孫毛旦有些著急,說:
"叔,仇人找到了,布袋也找到了,讓兩邊一對號,把事情辦了不就完了!"
孫老元說:
"說的跟玩兒似的,怎麼辦?你以為是小孩過家家呢!要人家的人頭,不是去給人家送錢,到人家家就辦了!他家兒子夥計一大幫,還有幾條狼狗,你要有能耐,你去辦一辦?保證你還沒辦人家,就讓人家把你辦了!總得等個機會!"
就這樣,孫老元在等機會。可一天和一天都一樣,李老喜就在家辦公,一到天黑也不出門,把個孫老元也等急了。孫毛旦說:
"叔,再等我心裡就長毛了!索性聯繫一幫土匪,白天把他家平了算了!"
孫老元嘆息一聲:
"你又說得容易,可咱家的家產,能養活起一幫土匪?你明火執仗把人家平了,也跑不了你的官司!當初李家是怎麼害的你哥?還不是人不知鬼不覺,就拿些光洋暗地請了個槍手!咱呀,咱也得向人家老喜學學!"
倒是馬伕老馮、夥計老得有些納悶,湊到一起說:
"老掌櫃給咱們一布袋核豆,說是讓咱跟人去借東西,可核豆都吃完了,也沒見讓咱去借!"
老得說:
"別是老掌櫃給忘了!"
一次孫老元到馬棚去看馬,老馮瞅個機會問:
"老掌櫃你不是說派我跟老得去幹個事?怎麼不讓我們去了?"
孫老元長出一口氣: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老馮說:
"老掌櫃,該派事的時候,你得說話,我們不能白吃你的核豆!"
孫老元說:
"你們跟我這麼多年,一布袋核豆,不派事,還吃不得了!"
老馮有些感動,說:
"話是這麼說,可這核豆我們吃得不踏實,老掌櫃,事兒該派還得派!"
孫老元說:
"我知道了。"
就踱出了馬棚。
一聽說李老喜要到牛市屯女兒家聽戲,孫老元高興得心尖子發顫。機會來了。李老喜一挪老窩,到了外邊,就可以動手了。可他知道李老喜不愛聽戲,又擔心李老喜不去。他要不去,機會又失去了,不知又要等到何時。直到聽說李老喜坐女兒家的轎車出了村,孫老元心上一塊石頭才落了地,當時趴到地上磕了一個響頭。磕完頭,立即叫老得找孫毛旦。孫毛旦找來,孫老元叫老得出去,然後跟孫毛旦說:
"知道李老喜到哪兒去了嗎"
孫毛旦昨夜摸了一夜牌,睡了一天剛起來,瘟頭瘟腦地說:
"他不還在家待著嗎?"
孫老元照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瞧你那個頭腦,還想著給殿元報仇呢!指望你報仇,殿元的骨頭早漚爛了!告訴你,李老喜出村了,到牛市屯聽戲去了!"
說完,激動得在屋裡亂轉,柺棍也不要了。
孫毛旦一聽這消息也很高興,當下瞌睡就醒了,說:
"好,好,他聽戲去了,他挪老窩了,我明白了,這下可以辦事了!這個蠢貨,他怎麼就出村了呢?"
孫老元說:
"還不是聽我的話,咱們沒有露出來?他以為咱們不知道殿元是誰害的呢,他光記著摘牌子當村長了!"
孫毛旦一邊將披著的衣掌穿上,一邊匆忙就往外走:
"我騎馬去叫布袋!"
孫老元喝住他:
"站住,誰要你白天騎馬去,夜裡就不能去了?"
孫毛旦說:
"對,對,夜裡夜裡。見面就是一頓罵,把我給罵暈了!"
當夜三更,孫毛旦將許布袋從十里外的楊場請來。孫毛旦一更就到了楊場,可到處找不到許布袋,把孫毛旦急了一頭汗。找來找去,原來許布袋並沒有走遠,只是他沒有睡正房,睡在牛圈一鋪草堆裡。孫毛旦將他從草堆裡扒出來,不禁笑了:
"真是一個土匪!"
接著喊他:
"起來起來,乾爹叫你呢!"
兩人騎馬上了路。路上星星滿天,風一吹有些冷。孫毛旦穿得厚,不覺得有風;許布袋破衣爛衫,渾身上下打顫。許布袋不滿意地說:
"黑更半夜,又叫我幹什麼?"
孫毛旦說:
"上次你乾爹給你說的事你忘了?現在時候到了,你可以給殿元哥報仇了!"
許布袋這才明白叫他的意思,忙撥轉馬說:
"那我得回去!"
孫毛旦急了:
"怎麼了布袋,你又變卦了?上次你乾爹還給你幾十塊光洋呢!"
許布袋瞪了孫毛旦一眼:
"都怪你不早點說,以為又讓我去喝酒。既然這次是真的,我傢伙忘到家裡了!"
孫毛旦笑了:
"我以為你變卦了呢!"也撥轉馬頭,陪許布袋回去。
到了許布袋家,許布袋把兩個屋子找遍,沒有找到他的傢伙。最後在豬圈食槽子下找到了,原來是一把生鏽的殺豬刀。孫毛旦"撲哧"又笑了:
"我以為什麼好傢伙,原來是個生鏽的殺豬刀,還不如我送你一個小攮子呢!你的那把盒子呢?"
許布袋悶著頭說:
"上次賣給老丘了!"
孫毛旦也不知老丘是誰;兩個又騎馬上路了。路上許布袋問:
"要我去殺誰?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我認識不認識他?"
孫毛旦說:
"怎麼不認識,就是李老喜!就是他僱人把殿元哥給勒死了!前些時候他老不出村,沒地方下手,昨天他去他閨女家聽戲,出村了,你乾爹就讓叫你來了!"
許布袋一聽是李老喜,又勒住馬,說:
"要殺李老喜?李老喜這人我可覺得不錯!"
孫毛旦問:
"他怎麼不錯?"
許布袋說:
"小時候我到他家偷棗,一次被他家狼狗纏住,他喝退狼狗,也沒有打我!"
孫毛旦又有些著急:
"那是小時候,現在他可把咱哥給殺了!"
許布袋想了想,嘆口氣說:
"那就殺了他吧!"
這樣到了孫家。孫老元已經在家擺了一桌酒,兩人一到,就讓入座。酒過三巡,孫老元問:
"路上毛旦都跟你說了?"
許布袋說:
"說了,什麼時候動手?"
孫老元說:"這都五更了,他昨天去的,昨天聽了一天戲,今天還要聽一天,今天晚上吧!"
許布袋說:
"那怎麼現在給我叫過來了?"
孫老元說:
"一會兒天就明瞭,白天你睡上一天,養養精神!"
許布袋說:
"養什麼精神,我還跟毛旦去打兔吧!"
孫毛旦很高興,但孫老元說:
"不能打,不能打,這事還得保密,你得藏著,不能讓人發現!"
孫老元又說:
"布袋,這事一定要小心,牛市屯人多嘴雜,動手要在後半夜。他女兒家的地形,我已經打聽好了,到今天晚上再告訴你!去時我還給你準備了兩個幫手,讓他們在村外接應!"
許布袋不高興:
"乾爹,你幹事還是這麼囉嗦,我要單獨行動,我不要幫手!"
孫老元說:
"我的兒,這是殺人頭點地的事,冒失不得,去兩個人在村外給你牽馬,你萬一出了事,跑起來也快!"
許布袋撅著嘴問:
"是兩個什麼人?"
孫老元說:
"實靠得很,就是咱家的老馮和老得。為了保密,現在不能告訴他們,就說跟你去借東西。等到了路上,你再告訴他們吧!"
當下商量完畢,孫老元就讓孫元旦帶許布袋去西廂院睡覺。這天許布袋倒很老實,一覺睡到太陽偏西,才起來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