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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夜半驚魂

    夜幕已垂,露臺上的燈光都亮了起來。客人們在進餐、談笑,雖然聲浪沒有一、兩天前那麼大了。敲打樂隊仍在演奏。

    但是舞會很早就結束了。大家都打著哈欠回房睡覺了。燈火熄了。四下一片漆黑,寂靜。金棕櫚是睡熟了……

    “艾芙琳-艾芙琳!”一陣氣促的輕呼。

    艾芙琳-希林登一下子坐起身來。提姆-肯道在房門口站著。她吃驚地看著他。

    “麻煩你,艾芙琳,你能來一下嗎?是莫莉。她不對勁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我想她一定吃了什麼藥。”

    艾芙琳立即採取了迅速、果斷的行動。

    “好的,提姆。我就來。你回去看著她我立刻就來,”提姆-肯道走開了。艾芙琳輕輕下了床,披上一件晚褸,往另外一張床看了看。她的丈夫,好像並未醒來。他平躺著,頭傾向一邊,呼吸很平穩。艾芙琳遲疑了一下,仍決定不去驚擾他。她走出房門,快步穿過飯店大樓,來到肯道夫婦的木屋。在房門口趕上了提姆。

    莫莉躺在床上。眼睛閉著,她的呼吸顯然有些不大正常。

    文芙琳彎身翻起她的眼皮,摸了摸她的脈搏,又看了看床邊的小桌子。桌上有支用過的玻璃杯。旁邊還有一個空藥瓶。她拿了起來。

    “那是她的安眠藥,”提姆說:“可是那個瓶子昨天、或是前天還是半滿的呢。我想,她一定吃了很多。”

    “快去請葛蘭姆醫生,”艾芙琳說:“順便叫醒一個廚子,叫他煮點濃咖啡,愈濃愈好。快!”

    提姆向外奔去,就在房門外,她與艾德華-希林登撞了個滿懷。

    “喔,對不起,艾德華。”

    “這兒怎麼回事呵?”希林登急促地問:“怎麼了?”

    “是莫莉。艾芙琳陪著她呢。我得去找醫生。我想,我應該先去請醫生的,可是我——我又拿不定主意,我想艾芙琳也許比較懂,如果不必要,我請來了醫生,莫莉會生氣的。”

    說著,他跑了出去。艾德華-希林登在他身後看了半晌,才走進臥房裡來。

    “怎麼回事?”他說:“嚴重嗎?”

    “呵,你來了,艾德華。我還在想會不會把你吵醒呢。這個傻孩子吃了藥。”

    “情況很糟嗎?”

    “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藥,是很難判斷的。要是趕快救,我想該不會太嚴重,我給她叫了咖啡。如果可以給她灌一口下去。”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不認為——”他沒有說下去。

    “我不認為什麼?”艾芙琳問。

    “你不認為是因為警方在調查——之類的事嗎?”

    “當然可能。這種事憎愛分明對一個神經緊張的人是很嚇人的。”

    “莫莉從來不像個愛緊張的人呀。”

    “是的,我記得……?他又停住了口。

    “其實呵,”艾芙琳說,“人們對別人一點也不瞭解。”她叉接了一句:“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見得了解。”

    “太過分了吧。艾芙琳——太言過其實了吧?”

    “我想不至於。我們想到別人的時候,腦子裡完全是自己的想象。”

    “我很瞭解你。”艾德華輕聲地說。

    “你以為你瞭解。”

    “不。我是真地瞭解你,”他說:“你對我也很清楚。”

    艾芙琳看了他一眼,又將頭轉向了床上,她抓緊莫莉的肩膀,猛力地搖她。

    “我們得想個辦法呵,可是我想也許還是等葛蘭姆醫生來了再說:呃,我想是他們來了吧。”

    “她不要緊了,”葛蘭姆醫生往後退了一步,用手帕擦了擦額頭,又深深鬆了一口氣。

    “您看她沒關係了嗎?”提姆焦急地問。

    “是的,是的。還好,我們救得早。反正,她吃得也不多。

    再過一、兩天就沒事了。不過得先受一、兩天罪的。”他拿起空藥瓶說:“這藥到底是誰給她開的?”

    “紐約的一位醫生。她那時候睡眠不好。”

    “那就是了。我知道如今大夫們給病人這種藥,給得太隨便了,沒有醫生再教導年輕婦女睡不著的時候,數羊,起來吃塊餅乾,或是寫封信再上床去睡了。今天大家都要立即見效的藥。有時候,我覺得大夫給人開這種藥,真是不幸。給一個愛哭的嬰兒塞個奶嘴,固然不錯,可是不能給他塞一輩子呀。人得學著忍耐一點的。”說著,他輕笑了一聲:“我敢打賭,如果你問瑪波小姐睡不著怎麼辦,她一定會告訴你她數過柵門的羊群。”他轉身看了看床上蠕動的莫莉。她的眼睛現在睜開了。她毫無興致地也不認識任何人地看著大家。葛蘭姆醫生握住了她的手。

    “怎麼,親愛的,你這是跟自己幹嘛呢?”

    她眨了眨眼睛,卻沒有回答。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莫莉,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提姆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她的眼睛仍然沒有移動。如果她的視線是停在誰的身上,那是艾芙琳-希林登。視線中或許還帶有些許疑問的意味,只是不容易看出。艾芙琳像是在回答她這個問題似的。

    “是提姆來叫我的。”她說。

    她的眼睛看向提姆,又移到了葛蘭姆醫生。

    “你現在不要緊了,”葛蘭姆醫生說:“可千萬不可以再這麼作了。”

    “她不是有意的,”提姆輕輕地說:“我知道她一定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好好地睡一會。也許起初藥片沒什麼效力,她就多吃了幾片。是不是,莫莉?”

    “你是說——你故意服下去的?”提姆說。

    莫莉說話了。“是的。”她說。

    “可又為什麼,莫莉,為什麼?”

    她的眼皮又松下去了,“怕。”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泊?怕什麼?”

    然而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最好別打擾她了。”葛蘭姆醫生說,提姆卻催促她說:

    “泊什麼?警察嗎?因為他們盯著你不放,問你說?我不怪你。誰不會覺得害怕,可是他們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絕沒有人會認為你——”他的話被打住了。

    “我要睡。”莫莉說。

    “這對你是最好不過的了”葛蘭姆醫生說。

    他朝門口走去,其他的人跟在他後面。

    “她會睡的。”葛蘭姆醫生說。

    “有什麼事我該記得要做的嗎?”提姆問。他說話時帶著些通常病人常有的心怯神情。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留下陪她。”艾芙琳很殷切地說。

    “喔,不,不了。沒什麼事了。”提姆說。

    艾芙琳走回莫莉的床邊。“要我留下來陪你嗎,莫莉?”

    莫莉睜開了眼睛。她說:“不要,”停了一下、又說:“只要提姆。”

    提姆回來坐在床邊。

    “我在這兒,莫莉,”他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睡吧。我不會離開你的。”

    她微微嘆了口氣,眼睛又閉上了。

    醫生在木屋外頭停住了腳步,希林登夫婦站在他身邊。

    “你真覺得不需要我做什麼事了嗎?”艾芙琳問。

    “不需要了,你,希林登太太。她現在由她先生陪著比較好。不過。也許明天——她先生終歸要照料飯店中的事的——

    我想該有個人陪她。”

    “你想她會不會——再試呢?”希林登問。

    葛蘭姆醫生心煩地摸了摸額頭。

    “這種事情是沒有準兒的。按理說,是極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看見了的,使她甦醒過來的治療是很不好受的。當然了,這種事是沒有絕對的把握的。她說不定在別處還藏了一些那種藥的。”

    “我絕對不會想到自殺會跟莫莉這樣的女孩子連到一起的。”希林登說。

    葛蘭姆醫生冷冷地說:“通常成天談自殺,嚷著要自殺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他們只是裝裝樣子,發洩發洩。”

    “莫莉一直都是很快樂的樣子,我想也許——”艾芙琳猶豫了一下——“我應該告訴你,葛蘭姆醫生。”

    她就把維多莉亞被殺的那天晚上在海灘跟莫莉長談的細節告訴了他。葛蘭姆醫生聽完了,臉色十分深沉。

    “幸好你告訴了我,希林登。跡象很明確,她一定有些很深的苦惱。是的,明天一早我就得跟她丈夫談談。”

    “我想鄭重地跟你談一談,肯道,是關於你太太。”

    他們坐在提姆的辦公室裡。艾芙琳-希林登在床邊守著莫莉,幸運已答應稍晚來‘值班’(這是她自己用的字眼)。瑪波小姐也說了要幫忙。可憐的提姆,又得照應飯店,又得看護太太的狀況,被拖得的確很慘。

    “我實在不懂,”提姆說:“我愈來愈不懂莫莉了。她變了。

    整個人全變了。”

    “據我所知,她這一陣子時常作噩夢,是嗎?”

    “是的,是的,她跟我抱怨了好久了。”

    “有多久了呢?”

    “喔,我也不知道。大概——呃,有一個月——或許更久了吧。她——我們——以為,這也無非是——呃,夢魘。你是知道的。”

    “是的,是的,我瞭解。可是好像還有更嚴重的症狀,她好像在害怕什麼人。她跟你提起過嗎?”

    “這個,有的。她說過一、兩次——呃,好像有人跟著她。”

    “呵!盯她的梢?”

    “是的,她確曾用過這樣的字眼。她說是她的對頭,跟她到這兒來了。”

    “她有仇人嗎,肯道先生?”

    “沒有。當然沒有。”

    “在英國沒有出過任何事?在你們結婚之前?”

    “喔,沒有。那種事倒沒有。只是,她跟家裡的人不很合得來而已。她的母親個性很強,也許不大好相處。不過……”

    “家人裡頭有沒有心理不穩定的跡象?”

    提姆一時情急,嘴巴張了開來,又立刻閉上了。他把面前桌上的鋼筆推了一推。

    醫生說:“我得提醒你,提姆,如果有這種情形,你最好是告訴我。”

    “呃,不錯,我相信是有。但也不是很嚴重,我想她有個姑媽什麼的,有些古怪。可是,這也沒什麼呀。我是說,差不多任何人家都會有這種情形的。”

    “呵,是的,是的,這的確是常有的,這倒不是我要提醒你注意的,但卻可能顯示一種傾向,就是在受到壓力的時候,可能會精神崩潰,或容易幻想。”

    “這我也不太清楚,”提姆說:“人總不會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全告訴別人吧,對不對?”

    “不,不,當然不會。她以前沒有男朋友——沒有跟別人訂婚,因而受到威脅,或是由嫉妒而引起的要脅嗎?像這一類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在我之前,莫莉的確與人訂過婚。

    據我所知,她父母很反對;不過,我想,她看上那個男的,也不過是表示反叛罷了。”他突然擠出半絲微笑說:“你知道人在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人硬要管你,你就不管是誰,也會更倔強反叛到底的。”

    葛蘭姆醫生也笑了笑,說:“呵,的確,這是常見的事。

    我們是不應該排斥孩子喜歡而我們看不慣的朋友的。通常,孩子們會慢慢淡忘的。不管這個男人是誰了,他不曾對莫莉作過任何威脅嗎?”

    “沒有,我知道一定沒有。不然她一定會告訴我的。她自己說過,她當時還不成熟,只是盲目崇拜他,主要是因為他的名聲很不好。”

    “喔,是的,是的。這倒不是很嚴重的事。呃,還有一件事。好像你太太自己曾形容過,說自己有暈眩、健忘的情形發生。在一段短時間裡,她完全記不起自己的行動。這,你知道嗎,提姆?”

    “不,”提姆緩緩地說:“我不知道。她從沒告訴過我。現在經你這麼一提,我倒想到我的確注意到,她有時候好像迷迷茫茫的……”他停下來,想了想說:“是了,這就對了。我當時還不明白她怎麼會連簡單的事都記不住;有時候又連什麼時間也不知道。我想,我那時候也以為她是健忘而已。”

    “我們談了半天,提姆,我只想鄭重地勸告你,帶你太太去看一位專科醫師。”

    提姆氣得臉都紅了。

    “我看,你指的是精神專科醫生吧?”

    “好了,別這樣,別為了一些名稱發火。精神病專科也好,心理分析醫生也好,反正去找一個專治一般人所稱的神經衰弱的專家就好。在京士頓就有一位很好的。當然,在紐約也有。反正你太太在精神上受的這些痛苦,一定是有原因的。好好去替她請教個醫生,提姆。愈快愈好。”

    他在這年輕人肩膀上拍了一下之後,站起身來。

    “目前沒有什麼要過分煩心的。你太太有很多好朋友,我們大家也會看顧她的。”

    “她不會——你想她不會再去試了吧?”

    “我看是極不可能的。”葛蘭姆醫生說。

    “這也說不定的。”提姆說。

    “沒有說得定的事,”葛蘭姆醫生說:“這是學我們這行,首先要記住的事。”他將手又放在提姆的肩頭說:“別太煩心。”

    “說得可容易,”醫生走出房間之後,提姆叨唸著:“別煩心,真是!他以為我是木頭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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