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知道,我想你也許從她那裡聽說了什麼。聽說你住院期間一直是她在照顧,出院後你們也多次在研究室之類的地方見過面,不是嗎?”
我輕輕點頭,他的話讓我捉摸不透。他肯定問過堂元了,那些傢伙應該知道直子經常單獨和我見面。但從他剛才的話來看。他似乎還毫不知情。是明明知道卻裝傻呢,還是沒從堂元那兒聽說?如果是後者,堂元為什麼不說?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他換了個提問方式。我說是去嵯峨家那天,已經很久了。他記錄下來,說:“能回憶一下除了你的治療之外,她還跟你說過什麼嗎?”
我說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然後問:“關於她最近的情況,你沒去問堂元博士嗎?”
“當然問了。可他沒有任何線索,說是隻知道她前一天還和往常一樣來大學,照常工作到傍晚六點左右回家,然後就消失了。”
原來是堂元在裝傻。他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如果說出真相,我一定會被懷疑。他為什麼要遮掩?
“很抱歉,我提供不了任何線索。”
“是嗎?”他似乎也沒怎麼懷疑,略顯遺憾地把筆記本放進西裝內袋,“那我再問問別人。”
“你覺得她會出事嗎?”
“怎麼說呢?”他撓撓頭,“覺得她可能會突然出現,也覺得可能會有最壞的結果。我也不知道。”
我沉默著點點頭,知道已被他的後一個猜測所言中。
【倉田謙三筆記2】
八月二十四日,為東和大學醫學部研究人員橘直子失蹤事件,去見了她曾照顧過的患者成瀨純一。每次見面,這人給我的印象都有些不同。第一次見面時,覺得他特別認真,現在已經沒這感覺了。
沒有要特別記錄的事項。
36
下午,我一邊幹活,一邊回想那天晚上的事。那情景已經在腦海裡出現了無數次,大概這輩子也甩不掉了——假如我還有所謂“輩子”的話。
我在狹小的浴室裡肢解了真子的屍體,整個拖走太麻煩,前兩天用來割過狗頭的鋸子生了鏽,用起來很鈍。
切割完畢,我把屍塊一個個裝進黑色塑料袋。以前我連恐怖片都不敢看,現在卻了無懼意。大概也不能這麼說,現在的我以及不是原來的成瀨純一了。
連親手殺了她的我,都難以辨認她的頭顱,原來人死後變化會如此之大,這是因為在鋸的過程中變形了?我最後親了一下,把她的頭放進塑料袋。
第二天晚上,向隔壁的臼井悠紀夫借了車出去處埋。最近,臼井見到我總像見到了什麼不明真相的東西似的,借車時他好像也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把鑰匙給了我,大概是迫於我體內散發的異常壓力。他見我把塑料袋搬上車,便問:“裝的是什麼?”我說,“別擔心,不是垃圾。”他喃喃自語:“我不是擔心那個。”你這種不知天高地的公子哥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惹了我小心把你也剁成這樣——我在心裡惡狠狠地罵道,坐進車,發動引擎。
我先去了工廠,從倉庫偷了把鐵鍬,冬天能用來剷雪那種,少了一把大概誰也不會在意。
我已經想好了要把屍體扔住哪兒了。我想起了以前也是向臼井借了車,和阿惠去秩父那邊兜風的情景。我們把車開進誰也不會進入的樹林,生平第一次在車裡做愛。在狹窄的車裡相擁比想像的困難得多,做是做了,卻光顧著擔心會不會有人來。
阿惠……
想起她,我胸口發疼。她現在怎樣了呢?我曾經把讓她幸福視為夢想,現在,那段時光好像已是遙遠的過去。
我把車停在和阿惠有過回憶的地方,拿著鐵鍬往樹林裡走了十多米,選了塊泥土鬆軟的地方開始挖。我不指望能永遠不被發現,只是想爭取一點點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挖了一米深,我拿過塑料袋,把裡頭的東西倒進坑裡。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手電筒發出微光,因此,我並沒覺得自己正埋著橘直子的身體。
我埴上土,整理了一下表面,那塊突起明顯不自然,白天看土概會更顯突兀。但這兒人跡罕至,即使有人覺得奇怪,大概也不會想到居然有屍體埋在下面。就這樣吧,我滿意了。要是馬上被發現,那就是命該如此了。
塑料袋被我在回家途中扔進了某個公園的垃圾袋,鐵鍬扔進廢品回收點。大概不會有人懷疑這些東西。
我把車停進臼井的停車位,鑰匙扔進他的信箱。結束這一切到家,鬧鐘已經指向凌晨兩點。
就算逃不了也沒事——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對自己說。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自己犯了好幾個一般罪犯絕對不會犯的危險錯誤。比如塑料袋,如果有人拾到,大概會注意到裡面殘留的血和體液,於是報警,警察會視為和某項犯罪有關而進行搜查。假如下久之後秩父山裡的碎屍被發現,這其中的聯繫就會被確定。血型一致,那麼塑料袋上殘留的指紋就會受到重視。還有,尋找橘直子行蹤的人們會懷疑死者是不是她。即使屍已經腐爛,光從外觀無法判斷,也許還可以對照指紋,或者從牙齒治療痕跡來判斷。總之,依靠科學調查,死者會被認定是橘直子。那麼,尋找塑料袋上的指紋來源就將成為調查焦點,所有直子周圍的人都將會接受指紋調查。警察一旦發現塑料袋上的指紋和我的一致,就會把我當成重大嫌疑人來傳訊。
即使事態果真發展成這樣也無可奈何,對於被捕一事,我全無恐懼。只是進監獄罷了,就算被判處死刑也無所謂,反正人總會死,只不過或早或晚。生命也不是什麼值得絞盡腦汁去延長的東西,何況我正在變成京極。
只是,我還在珍惜所剩無幾的成瀨純一的意識,想盡可能長久地保持純一的感情,直到失去自由。如果不能阻止人格變化的腳步,至少我想讓它慢一慢。
昨晚,我一直在看相冊,直到深夜。照片中的父母還那麼年輕、健康。我有很多嬰兒時的照片,說明我是在祝福中降臨人世的。然後是小學、中學別代,我長得很小,照相時總是低著頭。
我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的過去。我努力去回想童年、高中時都做了什麼,是什麼感覺。這些記憶彷彿從前讀過的故事中的一節,雖沒什麼真實感,但還想得起來。
我不停地翻著相冊,看累了就拿出通訊錄,上面寫著過去見過的人的名字,按字母順序排列著。我從頭翻起,回憶同他們的相遇和來往。我在心裡說,記憶中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對現在的我來說難以置信,但的確系我所為,正如相冊裡貼的照片無疑是我自己一樣。
前一陣子也試過,今天我又決定在回家的路上去音像店,去借曾看過的喜劇片。也許不會覺得有趣,但看到該笑的地方我要笑,即使是強迫自己,這樣也許就會覺得真的可笑。
這計劃被稍稍打亂了。下班後,我剛出工廠大門就被人叫住了。聲音來自停在身旁的車子裡。
“能打攪一會兒?”是若生。
看到和那手術有關的人,憎惡湧上心頭,我簡直要嘔吐。本想說沒工夫跟你這種人說話,但略一思索後我說:“我只有三十分鐘。”反正是關於直子的事,我也正想問他呢。
他說:“上車吧。”我坐進後座。
他沉默著開車,好像已經想好了目的地。我任由他往前開。
車停在一個大樓工地附近,周圍停著卡車和推土機,沒有人影,今天像是停工了。難怪,這兒不會被人看見,密談再合適不過了。
“堂元在哪兒?”我邊問邊看看車四周。一定是那家他讓若生把我帶到這兒的。
可他說:“別誤會,沒想讓你見老師,找你的只是我。堂元教授他們告誡過我,近期不要靠近你。”他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是“不能大意”。他的話真可笑。
“找我什麼事?”我擺好架勢。
他臉上神經質般地現出兇相:“你把她怎麼了?”
“她?”
“別裝蒜了,我說的是小橘,她三天前去你那兒了吧?然後就不知去向了。”
“她去過我哪兒?”我歪歪嘴,“去幹嗎?”
他不耐煩地搖搖頭:“別浪費時間了,省省無聊的廢話吧。她為了收集有關你的資料而接近你,甚至不惜以身體為誘餌。我說的是這個。”
“我承認一直在和她見面,她可沒說什麼收集資料,說是擔心我常來看看。”
聽到這兒,他擺擺手:“你不會把她的話當真吧?總之,我們知道你和她見面的事,也知道三天前你們見過面,之後她就消失了。我當然懷疑你對她做了什麼,你把她怎麼了?”
我往車座裡深深靠去:“不知道。”
“這不可能,你老實說!”
“不知道。”我說,“要是警察這麼問,我還能理解,但為什麼是你?要是知道那女人去過我家,跟警察說不就行了?那樣不就是警察來問你剛才的問題了?”
“不能那麼做,為此我們也很辛苦!”他的太陽穴在動,“大概你也聽堂元教授說了,腦移植研究所有強大的後臺,根據他們的要求,研究必須在不引發衝突的前提下順利進行,不允許有事故。倘若首例腦移植患者居然在術後發瘋,這是最要命的。你明白了吧?你今後也必須是個善良的好青年,所以關於小橘的事我們也決定最近不和你接觸,弄不好讓警察盯上你就麻煩了。出於同樣的理由.我們對小橘前一段跟你見面的事也保密。”
“也就是說一切都得看你們的安排。”
“要是你能老實一點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你這麼跑來跟我見面,不惜辛苦豈不有泡湯的危險?你為什麼違背堂元的命令?”聽我這麼問,他立刻躲開視線,又重新對我怒目而視。“哦,”我點點頭,“你迷戀那個女人。”
“你這種人不會理解我的心情。好了,說吧,你把她怎麼了。弄哪兒去了?”
“喜歡的女人,自己找去。”我慢悠悠地說。
他的臉繃緊了:“你殺了她?”
我沉默著迎上他的目光。他似乎得到了確認,臉漲得通紅,面部肌肉也顫抖起來:“果然殺了她。”他的表情不同尋常,大概已有了相當的心理準備,才能極力控制住自己。
“這種對話沒勁、無聊。我走了。”我拉開門下車。
這時他在背後說:“我一定要殺了你。”
我回頭扔下一句:“你來吧。”
37
在電視上看到發現屍體的新聞是第二天,星期六晚上。
這天晚上,我從音像店借了兩卷外國片錄像帶,都是以前看得捧腹大笑的喜劇片,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明白有什麼好笑,只能從演員們賣力的表演中感站到空虛。我還是笑了,看到該笑的場面就放聲笑給自己聽,這比畫面中的演員更加滑稽和空虛。看了三十分鐘,我開始強烈地厭惡自己,把錄像帶停了。剛想把遙控器扔向畫面,電視上插播了新聞。
“今天中午,在琦玉縣秩父市的深山裡,發現了像是女子的碎屍……”
我拿著遙控器的手停住了。
一臉若無其事的播音員說,發現屍體的是現場附近的本地人,他隔幾天便去山裡轉轉,看到樹林裡有汽車闖入的痕跡,覺得奇怪,巡視一圈後發現有個可疑的土堆,在下面挖出了屍體。電視畫面上還有一幅顯示事發地點的簡易圖,無疑就是我埋了直子的地方。
屍體身份尚未辨明,但死亡日期居然已經確定,身份識別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我覺得來得有些快,但並沒失望,甚至還有些放心下來的感覺——不用再為屍體的下落傷腦筋了。
單純的好奇心冒了出來:堂元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懷疑是我殺了橘直子,但若屍體不被發現,那隻不過是想象,現在他們不能不採取措施了吧,假如撒手不管,警察一定會找上我。
我暗笑,事情變得好玩了,世界首倒腦移植患者因腦袋發瘋殺了人——媒體要是知道了豈不蜂擁而至?我倒要看看堂元他們怎麼收場。
星期一中午,有人往車間打電話找我。上班時間沒有特殊情況是不給轉電話的,對方像是說有急事。我停住機器站起來。一會兒等我回來時,貨盤大概要堆積如山了。
我拿起聽筒,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幹得真好。”我馬上明白是若生,他好像已經知道了屍體的身份。他呻吟似的接著說:“我要殺了你!”
“不是說讓你放馬過來嗎?”
他一聽像野獸般咆哮起來:“啊,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你等著!”
放下電話,我跟正在一旁算加班時間的業事務員打了聲招呼。她放下圓珠筆,怯生生地看著我。
我說:‘給我張辭職表。”
笨頭笨腦的她好像聽不懂似的,“啊”地半張著嘴沒有反應。
“辭職表。要辭職總得寫點什麼吧?”
“哦……知道了。”她終於站起來。
大概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班長走了過來:“喂,你想幹嗎?”
我覺得麻煩,就沒理他。可他不依不饒:“你說話啊!”我用拳頭頂著他的胸口:“不想幹就不幹了,少囉嗦。”
當個班長就得意忘形的中年男人明白過來,他那點小權力在我這兒已行不通,一下子氣短了,不再開口。
我從事務員那兒拿過辭職表,當場就在“必要事項”一欄寫上“出於個人原因”,再交給她:“這樣行了吧?”
“你還得去底下一攔的部門,分別蓋上章……”
辭職表下面有幾個隔開的欄目,要蓋所屬部門主管、健康保險部門、福利科之類的章。真是無聊。我推給事務員:“我沒工夫去轉,你替我辦吧。”
“啊?這我可辦不了。”
“那就這樣直接送到人事部去,過兩天我會把保險證、工作證寄過來。”說完,我快步離開。
一旦屍體身份被辯明,就遠走高飛——我從昨天開始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反正我已時日無多,不是被警察抓走,就是完全發狂。既然如此,我想在合適的地方度過最後的時光,在那兒像過去的成瀨純一那樣畫畫,不管多痛苦都要畫到了無論如何也畫不了的時候,只好自行了斷——這是成瀨純一對京極的最後抵抗。
我換上便裝,趕緊回家。其實行李早已準備好,我想過大概離真相大白已經不遠,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走到門前,擰開鎖,剛跨進一步,就“啊”了一聲。
阿惠坐在屋裡。
“啊……回來啦。”她像是也有些吃驚,“怎麼了?回來得這麼早?”
“你在幹嗎?”我問,“為什麼會在這兒?”
“我回來了,就剛才。在這兒等你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該說些什麼,搖搖晃晃地進屋,坐在她對面。我無法和她對視,腦子陷入停滯。
“你準備去旅行?”她看著揹包,“去哪兒?山裡?”
“不是旅行。”我用虛無的眼神看著她的臉。還是一樣的雀斑。“是消失。”
“消失?消失是什麼意思?”
“就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大叫。
她身子一顫。沉默如圍牆般把兩個人擋開片刻。“這是為什麼?”她眼中滿是悲傷,“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求求你,告訴我吧,不是說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嗎?”
看著她的表情,我開始頭痛,坐著不動也變得很艱難。“我……殺了人。”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像壞了的布娃娃似的全身僵硬,表情凝固。過了一會兒,她的表情依然呆滯,只有脖子像上了發條般開始搖動:“你騙我!”
“沒騙你。還記得那個叫橘直子的女人吧?我殺了她,殺了之後用鋸子鋸開,埋到山裡了。你沒聽新聞嗎,在秩父發現了碎屍,屍體的身份今天弄清了,警察也會到這兒來。我不想給你惹麻煩,趕緊離開這兒。”
她堵上耳朵,拼命搖頭:“不要,我不要聽!阿純……阿純你不可能幹那種事!”
我把她的雙手從耳邊拽開:“你聽著,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以前的阿純!站在這兒的人只有成瀨純一的外殼,裡面已經變成別人了!”
“你胡說,胡說!我不信!”她拼命搖頭,頭髮亂成一團。
“你必須信!我的腦正在被移植的京極的腦取代!”
“京極?”她看著我,滿眼驚恐。
“堂元他們騙了我,移植給我的腦來自京極,那個殺人狂。我的腦也開始發狂了,殺人就是證據。明白了吧?!”我把她推到一邊,她雙手撐在地板上。
我站起來,從壁拒裡拿出鋸子,上面沾著的一看便知是人血。“看看這個!”我把它放在她面前,“就是用它割的那女人,在浴室!”
一看到鋸齒,她痛苦地皺緊眉頭,右手捂住了嘴,全身痙攣,像是在忍住嘔吐。
“你信了?”我平靜地說,“明白了就走吧。這事跟你沒關係。”
她垂著頭,搖了搖。我問“為什麼”,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我:“因為我喜歡你,愛著你。是病總能治,我治給你看,我會把你變回原來的阿純。”
“已經回不去了,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反正我已經沒有未來,不久警察就會來抓我。你不走我走,本來我也要走。”
我伸手去拿揹包,阿惠抱住我的腿:“你去哪兒?帶我走吧。”
別說蠢話,我想一個人度過自己的最後時光,不想被女人打攪。”
我扯她的頭髮,他不鬆手。我受不了,開始踢她。她一邊抽泣,一邊抱住我的腰,不管我踢她還是打她的臉都不撒手。
大概因為動作太過劇烈,我的意識迷糊起來,於是放下全身力氣,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的背起伏著。
“為什麼?”我說,“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走?”
她抬起頭,臉已變得紅腫,大概是被我剛才打的。
“你要死的話……死在我面前吧。”
“你說什麼?”
“我不想就這樣結束我的愛。要死的話就死給我看,求你了。”她咬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已經瘋了,跟著我很危險。”
“可能會殺了我?”她說著點點頭,“想殺你就殺吧。我要跟你一起走。”
我看著她的脖子。我會不會像掐死直子一樣去掐她的脖子?
剛想象去殺阿惠的瞬間,劇烈的頭痛襲來,像是從內到外被擠壓。我抱著頭蹲下。
“怎麼啦?沒事吧?”她俯身看我。
我一動不動地等著頭痛離開,過了一會兒,它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我站起來看著她:“就算要走,今晚進不知道住哪兒,你跟著我只會添亂。”
“去我那兒吧。我租了短期公寓,誰也不會找到那兒,可以隨便住。”
我警惕地去讀她的表情,但有種預感:要是進一步去猜疑她,剛才那種頭痛會再次發生。
“離這兒近嗎?”我問。
“坐電車一會兒就到。”
“好,你帶路。你絕不要出賣我。”
她垂下眉梢,搖搖頭:“剛才說過了,要是我出賣你,就殺了我好了。”
頭隱隱作痛。“好了,不說了。”
我背上揹包,她拿起她那點行李走出房門。如果警察來了發現我已出逃,就會確定我是殺死橘直子的兇手。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只需要不被任何事打擾的自由時間,哪怕只是短暫的一點點。
我們朝著車站默默前行,只要到了車站、坐上電車,就贏了。
走了一會兒,剛到走路上,我發覺背後有汽車聲逼近。一回頭一輛白色箱式貨車朝我們直衝過來。
“危險!”阿惠撲向我,我倆倒在路邊。貨車開過去十米左右停了一下,司機沒有下車,揚長而去。
“怎麼開的車,也不道個歉。”她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嘟嚷道。
“這會兒他大概正懊喪不已吧。”我也站起來,“就差一點沒得手。”
“得手?”
“剛才是想撞死我。開車的大概是若生。”
“他為什麼要殺你?”
“想報仇。”我說著繼續向車站走去。
她租了一居室,臥室還算大,從陽臺看出去全是建築物。我已經沒有能力判斷在這兒畫畫是否理想,暫且把風景寫生當成第一目標吧。
“這個房間我用,不要隨便進來,明白了?”我把行李放進臥室吩咐她。
“明白了。”她回答。
電話安在臥室,正合我意。我馬上拿起電話,打給東和大學找若生。等了會兒,他接聽了電話。
“真可惜呀。”我徑直這麼說。
他立刻意識到是我。“你在哪兒?”
“我倒是想告訴你,但不想被打攪。給不了你來殺我的機會,真是遺憾。”
他擠出一聲怪笑:“別得意得太早。我這邊不是一個人,而且都是專業的。”
“專業?”
“具體消息我還不知道,好像已經有人下令殺你了,要佈置成意外事故。試驗失敗的怪物得在失敗暴露之前暗地裡滅掉。警察也已經插手,一切會以一場事故來結束,就算情形有些不自然。我不知道你在哪兒,但一定會找到!”
“但願你還趕得上。”
“趕得上什麼?”
“我的消失。”
“別想逃走,逃到哪兒我都會去追。”
“我等著。”我掛上電話。
【葉村惠日記6】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晴)
終於回到了阿純身邊。啊!神沒有聽見我的祈禱,他正在往地域的路上滾落。今天見到久別的他,怎麼看都不像過去的阿純。
但我必須保護他,從京極的亡靈那兒保護我愛的阿純。我害怕,但不能逃。我已經逃過一次,不允許有第二次。
可他居然會殺人,能戰勝那麼厲害的亡靈嗎……
【堂元筆記9】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二。
那傢伙在行動,要殺成瀨純一?要抹殺那樣的研究材料?真不是正常人所為。
該早點抓住他關起來。那傢伙完全不知道情況。
今天去見了京極亮子,問了她和成瀨純一之間產生的第六感,心有靈犀這一觀點和我達成一致。真想把兩人叫在一起進行試驗。
我動員亮子配合研究,她說如果能見到他就可以配合。成瀨純一——所有的關鍵都捏在他手上。
38
“喂,媽媽,是我。嗯,現在在東京。你那兒有什麼奇怪的事嗎?啊?警察?為什麼警察會來我這兒?找誰,我已經和他分手了,沒關係了,你就跟他們這麼說。什麼?我這兒的電話號碼?不行,警察來了多討厭,你就編個理由嘛。媽媽不用給我打電話,有事我會打過去的,再說白天我也總在外面……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能一出來就定好什麼時候回擊呢?好了,掛了啊,明天再打。”掛上電話,她回過頭,“聽見了吧?”
“好像是警察來過了。”我放下畫筆,躺在床上。
屍體身份被弄清已經兩天了,警方從什麼線索入手盯上了我也並不奇怪。就算沒有線索,我下落不明也很可疑,警方一定在四處找我,這樣一來,最先被懷疑的就是阿惠周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