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弗裡·雷蒙德那天我又得到了一個證據,證明波洛的策略是卓有成效的。他那挑戰性的語言來自於他對微妙人性的透徹瞭解,恐懼與犯罪的複雜心裡迫使艾克羅伊德太太講出了真話,她是第一個作出反應的人。
那天下午我出診回來,卡羅琳告訴我傑弗裡·雷蒙德剛走。
“他是來找我的嗎?”我一邊在大廳裡掛衣服一邊問道。
卡羅琳走到我身旁。
“他要找的是波洛先生,”她說,“他先去了拉爾什,但波洛先生不在家,他還以為在我們這裡,也有可能他認為你知道波洛先生去什麼地方了。”“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叫他等一會,”卡羅琳說,“但他說過半個小時再到拉爾什來找他,說完就朝村子那邊走去。及不巧了,他前腳走,波洛先生後腳就到了。”“來我們家了?”“不,是他自己的家。”“那你怎麼會知道?”“從邊窗看見的。”卡羅琳簡短地回答道。
在我看來,這一話題該結束了,但卡羅琳並不這麼認為。
“你要過去嗎?”“去什麼地方?”“當然是去拉爾什嘛。”“親愛的卡羅琳,我過去幹什麼呢?”“雷蒙德先生非常想見他,”卡羅琳說,“你可以瞭解到所有的情況。”我揚了揚眉毛。
“好奇可不是我的天生惡習,”我冷漠地說,“儘管不知道我的鄰居們在幹些什麼、想些什麼,但我照樣能夠活得很舒服。”“胡說八道,詹姆斯,”姐姐說,“你肯定跟我一樣也想知道這件事。你這人說話不老實,總是在騙人。”“我真的不想管這些事,卡羅琳。”我邊說邊走進了外科診室。
十分鐘後,卡羅琳輕輕地叩了下門,走了進來。她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好像是一瓶果醬。
“詹姆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把這瓶歐楂果凍給波洛先生送去?我答應過給他的,他從來沒有嘗過自制的歐楂果凍。”“為什麼不叫安妮去跑一趟呢?”我冷漠地說。
“她正在縫補衣服,騰不出手。”卡羅琳和我四目相對。
“好吧,”我站起身,“如果你一定要我拿去的話,我就把它放在他家門口,你聽明白了嗎?”姐姐揚了揚眉毛。
“當然,”她說,“誰還敢叫你做其它什麼事叫呢?”看在卡羅琳的面上,我答應去跑一趟。
當我打開前門準備走時,她說:“如果你碰巧見到波洛先生的話,你就告訴他有關靴子的事。”多麼巧妙的囑咐啊。其實我也非常想解開靴子這謎。當一位帶著布雷頓女帽的老夫人給我打開門時,我木然地問波洛先生是否在家。
波洛聞聲跳了起來,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我。
“請坐,我的老朋友,”他說,“坐這張大椅子呢?還是坐那張小椅子?房間是不是太熱?”我感到這屋子太悶熱,但我還是剋制住自己,沒說出來。窗子都是關著的,而且爐子裡的火燒得很旺。
“英國人有一個癖好,喜歡新鮮空氣,”波洛說,“要吸新鮮空氣外面多的是,這是屬於屋外的,為什麼要放它進來呢?這些老掉牙的話題我們就不多談了。你是不是給我拿來了什麼東西?”“兩件東西,”我說。“第一件——這個——這是家姐送給你的。”我把一瓶歐楂果凍遞給了他。
“卡羅琳小姐真是太好了,她還記得她的諾言。那麼第二件呢?”“可以算是一條信息吧。”我把會見艾克羅伊德太太的經過告訴了他,他非常感興趣地聽著,但並不顯得特別興奮。
“這就弄清楚了,”他若有所思地說,“這對核實女管家提供的證詞有一定價值。你肯定還記得,她說她發現銀櫃的蓋子是開著的,當她從旁邊路過時順手把它關上了。”“她說她到客廳去看花是否還新鮮,這一點你是怎麼看的?”“啊!我們從來沒有認真地考慮過這一點,是嗎,我的老朋友?她的話顯然是個藉口,這是她在匆忙中捏造出來的。她認為有必要對自己呆在客廳的原因作一番解釋——順便問一下,對這件事你可能從未想到去詢問一下吧?我當時想這樣做很可能出於這麼一種印象,認為她動過銀櫃,但我現在認為有必要尋找另一個原因。”“是的,”我說,“她出去跟誰會面?為什麼要跟那人會面呢?”“你認為她是去會見某個人嗎?”“是的。”波洛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他若有所思地說。
談話停頓了一會兒。
“順便說一下,”我說,“家姐託我帶給你一條信息。她說拉爾夫·佩頓的靴子是黑色的,而不是棕色的。”我告訴他這條信息時,眼睛仔細地察看著他的——表情。一瞬間我發現他的神情有點煩亂,不過一瞬間又恢復了常態。
“她能絕對肯定不是棕色的嗎?”“絕對肯定。”“啊!”波洛非常懊喪地說,“太遺憾了。”他看上去有點垂頭喪氣。
他沒作任何解釋,馬上轉了個話題。
“女管家拉塞爾小姐那個星期五早上找你看病——能不能冒昧問一聲你們談了些什麼?我的意思是除了跟看病有關的細節問題。”“完全可以,”我說,“跟疾病有關的問題談完後,我們談了一些毒藥問題,還談了有關中毒後是否能夠檢驗出結果的問題,最後學談了吸毒和吸毒者的問題。”“尤其是可卡因,是嗎?”波洛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感到有點吃驚。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起身走到歸檔的報紙跟前,拿了一份九月十六日的星期五的《預算日報》給我看,上面有一篇關於可卡因走私的文章。內容聳人聽聞,敘述生動形象。
“這就是她談起可卡因的原因,我的朋友。”他說。
我原想進一步詢問,因為我還沒弄懂他的意思。但就在這時門開了,傑弗裡·雷蒙德出現在門口。
他走了進來,還是跟往常一樣氣色很好。他彬彬有禮地向我們倆打招呼。
“你好,醫生。波洛先生,這是我今天早晨第三次來你這裡了,我到處在找你。”“那麼我先走了。”我尷尬地說。
“不要因為我而走,醫生。不要走,就呆在這裡吧。”他說話時,波洛向他揮了下手,讓他坐著說。“我是來坦白的。”“Enverite(法語:真的嗎)?”波洛和氣而又關注地問道。
“嗯,只是一點點小事。但事實上從昨天下午開始,我的良心一直在折磨著我。你指責我們所有的人都隱瞞了一些事情,我服罪,我確實有件事瞞著你。”“是什麼事,雷蒙德先生?”“我剛才已經說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這麼回事,我負了一筆債——比較大的一筆債,就在這危難時刻,我做夢都沒想到能得到一筆遺產——艾克羅伊德留給我的五百英鎊。這筆錢能幫我渡過難關,而且還有點結餘。”他坦然地向我們倆笑了笑。這位年輕人的微笑確實討人喜歡。
“你是瞭解情況的,那些警察非常多疑,如果我承認手頭拮据的話,他們肯定會懷疑到我頭上來。但我確實太傻了,因為從九點三刻到十點,布倫特和我一直在彈子房,所以我有無可辯駁的旁證,證明案發時我並不在現場。我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但你昨天嚴厲地指出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聽了這番話我受到了良心的責備,我想還是把它說出來好。”他又站起身,向我們笑了笑。
“你是個有頭腦的年輕人,”波洛邊說邊讚許地點了點頭,“跟你實說,當我知道每個人都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時,我想有些隱瞞的事可能非常嚴重。現在你把隱瞞的事講了出來,這樣做就對了。”“能擺脫嫌疑我感到很高興,”雷蒙德笑著說,“我該走了。”“就這麼點小事。”當年輕的秘書出門後,我說了一句。
“是的,”波洛同意我的看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如果他不在彈子房的話,那就難說了。因為許多人僅僅是為了得到不足五百英鎊就會去犯罪,去謀殺。這取決於多少錢才能把一個人逼上絕路。這是相對而言的,你說對嗎?你想過沒有,我的朋友,那幢房子裡的許多人都能在艾克羅伊德先生死後得到好處。艾克羅伊德太太,弗洛拉小姐,年輕的雷蒙德先生,女管家,這些人統統能得到好處。事實上只有一人沒得到好處,就是布倫特少校。”他說布倫特的名字時,語調有點特別,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心裡充滿了疑惑。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說。
“我指責的那些人中,已經有兩個人把真實情況告訴了我。”“你認為布倫特少校也隱瞞了一些事?”“關於這個問題,”波洛若無其事地說,“有句老話說,英國人只隱瞞一件事——愛情。有沒有這回事?我敢說布倫特少校不善於隱瞞。”“有時候我在想,我們是否對那一點下結論為時過早了。”“哪一點?”“認為敲詐弗拉爾斯太太的人必然是謀殺艾克羅伊德先生的兇手,這種看法是不是正確?”波洛使勁點著頭。
“很好,實在太好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你自己的想法。當然這是可能的,但我們必須記住一個事實,就是那封信不翼而飛了。當然,正如你所說的,信並不一定就是兇手拿的。你最先發現屍體,帕克可能趁你不注意時把信拿走了。”“是帕克拿的?”“是的,是帕克。我老是想到帕克——但並不是認為他就是謀殺艾克羅伊德的兇手——不,不是他殺的。但脅迫弗拉爾斯太太的那個神秘的惡棍很可能就是他。他可能從金帕多克的僕人口中打聽到了弗拉爾斯先生的死因。不管怎麼說,他比那些偶爾來此作客的人,比如布倫特,更有可能知道這件事。”“拿走信的人可能就是帕克,”我說,“我後來才注意到信不見了。”“是什麼時候?是布倫物和雷蒙德來房間之前還是在他們之後?”“我記不清了,”我思索著說,“我想是在他們來之前吧——不,在他們來之後。是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在他們來之後。”“那麼範圍就擴大到三個人了。”波洛若有所思地說,“但帕克的可能性最大,我想做個小小的實驗來試探一下帕克。你認為怎麼樣,我的朋友,你願不願陪我一起去弗恩利?”我對他的邀請默然認可,隨後我們就出發了。波洛要求見艾克羅伊德小姐,不多久她就來了。
“弗洛拉小姐,”波洛說,“我不得不向你透露一個秘密,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相信帕克是清白的。我想請你協助我做一個小小的試驗,來試探他一下。我想叫他把那天晚上的舉動重新表演一扁,但我們必須找個藉口——啊!有了。我可以對他說,我想弄清楚門廊裡發出的說話聲是否能在露臺上聽見。好吧,勞駕你摁鈴把帕克叫來。”我按他的指示行事,不久男管家就來了,他仍跟往常一樣喜歡討好人。
“是您摁的鈴嗎,先生?”“是的,帕克,我想做一個小小的試驗。我讓布倫特少校站在書房窗子外的露臺上,我想證實一下,那天晚上站在那裡的人是否能夠聽到艾克羅伊德小姐和你在門廊裡的說話聲。我想叫你重新演示一下這個場面。可能你還要去拿托盤或者其它什麼東西吧?”帕克出去了,我們一起來到了書房門外的門廊上。不一會兒我們就聽見大廳裡傳來了叮叮噹噹的響聲,帕克端著托盤出現在門口,托盤裡放著一根吸管、一瓶威士忌和兩隻玻璃杯。
“等一下,”波洛舉起手叫喊著,他看上去非常興奮,“一切都必須按先後順序,就像當時的情景一樣。這是我辦案的方法。”“這是國外的習慣,先生,”帕在解放前,“人們管這種做法叫犯罪的再現,是嗎?”他顯得非常沉著,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等待著波洛的吩咐。
“啊!你懂得還真不少,帕克,”波洛大聲地說,“你一定讀過這方面的書。好吧,勞駕你一切按原樣進行。當你從外面的大廳過來時,小姐在什麼地方?”“在這裡。”弗洛拉站在書房門外的那個位置上說。
“完全正確,先生。”帕克說。
“我剛把門關上。”弗洛拉接著說。
“是的,小姐,”帕克確認了她的說法,“你的手就像現在一樣還握著門把。”“那麼開始吧,”波洛說,“給我表演一下這個小小的喜劇。”弗洛拉手握著門把站在那裡,帕克端著托盤從大廳走來。
他剛跨進門就停下了。接著弗洛拉說:“喂,帕克,艾克羅伊德先生吩咐今晚不要去打攪他。”“我是不是這麼說的?”她低聲添了一句。
“在我的記憶中你是這麼說,弗洛拉小姐,”帕克說,“但我記得你當時用的是‘今夜’,而不是‘今晚’。”接著他像演戲一樣提高了嗓子,“照辦,小姐。要不要跟往常一樣把門鎖上?”“好吧。”帕克退了出去,弗洛拉跟在後面,隨後上了主樓梯。
“就這些夠了嗎?”她回過頭來問道。
“太好了,”波洛搓著手說,“順便問一下,帕克,你是否肯定那天晚上托盤裡確實有兩隻玻璃杯?那麼另一個杯子是給誰的?”“我每次總是拿兩隻杯子,先生,”帕克說,“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了,謝謝。”帕克退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很嚴肅。
波洛皺著眉頭站在大廳中央,弗洛拉又下樓回到了我們這裡。
“這個試驗成功嗎?”她問道,“我還不太明白,你知道——”波洛對她笑了笑。
“是否成功還不能肯定,”他說,“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帕克的托盤裡是否確有兩隻杯子?”弗洛拉皺了皺眉頭。
“我確實記不清了,”她說,“我想可能是兩個吧。這——這就是你做試驗的目的?”波洛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一下。
“跟你這麼解釋吧,”他說,“我對人們是否說真話特別注重。”“帕克說的是真話嗎?”“我想他說的是真話。”波洛若有所思地說。
幾分鐘後我們又順原路回到了村子。
“你提杯子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好奇地問道。
波洛聳了聳肩。
“人們在一起總得說一些話。”他說,“提這一個問題跟提別的問題完全是一回事。”我迷惑不解地盯著他。
“不管怎麼說,我的朋友,”他認真地說,“我現在已經弄清楚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關於這個問題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