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第九層的一部分是用作飯店老闆的住宅了。另外,建築物側翼也被隔開,釘上一塊“私人住宅”(“私人住宅”)的牌子。那上面沒有亮燈。黑衣男人也用不著為究竟會有誰開燈一事而大為發愁,因為他現在堅信,自己至少是陷入了一個間諜組織的地下中心。即使他的注意力引起了一個常住戶的注意,但人們大概還是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這個闖入私宅的盜竊犯,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沒有開燈。當走廊上亮起手電筒的光時,這個蒙面人正離開木樓梯。他迅速抓住正好在他背後的門把手,發出輕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嘎的一聲,門打開了。大家都哈哈大笑,只有伊麗莎白神情嚴肅。不少釘有釘子的靴子的跺腳聲在木樓梯上隆隆作響。在某個地方,有一道門打開了。人們聽到一聲大叫。這種叫聲忽然之間變成一種絕望的呻吟。赫爾穆特的馬靴極其準確地碰到那個孩子的頭。他輕聲地從嘴唇之間擠出這番話來:您可別把這當真。在我們反對黃禍的絕望鬥爭中,我們讓自己被人駕在某些革命者(革命者)的破車前面。由於有我們傳送器的安全措施,在鄰近的銀河外星系中,這些革命者的處境都是安全的。畫上紫羅蘭花環的那個陶瓷花瓶在大理石壁爐前被打碎了。壁爐的火已經熄滅。一座黑林山鍾在發出輕輕的滴答聲,這座鐘打點已經不準。這種事是壞心眼兒的赫爾穆特乾的。用馬梳梳刷設備。他的尾巴一遍又一遍地掃過長滿葡萄藤和常春藤的牆壁。他帶著有些絕望的目光朝著火花的天竺葵撒尿。他大吃一驚。啊,上帝呀!他一高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某種事情即將再次發生。
閃閃發亮的凱迪拉克轎車悄然無聲地停在入口處。在擦得發亮的金屬上面,映現出那個奇人的臉,他那弄亂的嫩枝,他那蓬亂的頭髮。
伊麗莎白那親切、溫和的面容和早晨清新的空氣使赫爾穆特的神經暫時鎮靜下來,慢慢地把他帶回到現實之中。籠罩著一種沉悶的、不健康的氣氛,就像在外國經常發生的那樣。無論是孩子,還是成人,或者是外國人,可以說大家都幾乎再也不提這兩具差不多已經腐爛的屍體。這兩具屍體幾乎就引不起他全神貫注的注意。這是床架。難道金孔終於在這個不安寧的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落腳之地?採取這樣一些強迫措施實在是非常糟糕的下策。可是,金孔的這種想法突然闖進了這種聽天由命的感情:我的兒子是一個罪犯。如果真是如此,我豈不是也有過失嗎?我對他的關心太少了。當他搞得太不像話時,我減少了他的零用錢。我要講的就是這些。全是些蝙蝠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儘管如此,這些問題卻讓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焦燥不安。在右邊,在一塊狹長的真正波斯地毯旁,有一個銀光閃閃的托盤。托盤裡放著長了黴、發出臭味的剩菜剩飯,有魚子、按美國方式製作的螯蝦、白麵包、奶酪。一塊有哈喇味的黃油裝在伊麗莎白的黃油罐頭盒裡,放在兩腿之間。玻璃杯上簡直是指紋密佈。奇人感到他的手心變得潮溼,甚至在罩上黑風帽的頭皮上,一種奇癢在往四處擴展。他感到心裡長時間隱隱作痛,這時,他十分清醒地意識到:我沒有起到當父親的作用。我生了兩個孩子,可是並沒有教育他們。父親的威嚴嘛,羅賓也許從來就不需要,因為他的性格堅定而且堅強。可是漢斯,我的兒子漢斯。拿他那個搖擺不定的漢斯怎么辦?這兒不是金孔,這是那個正在工作的白人婦女。鈴上的繩子已經斷掉,在不停地搖晃。她的雙頰羞得通紅。有金黃色撥號盤的白色電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一隻白色巨手使盡力氣,砰然一聲關上汽車門。這時,一個薄薄的小物體被撕成薄薄的兩小半。其中有一半掉進皮墊裡,第二半掉進人行道旁的排水口裡。金孔的上唇全是汗,他那鬆弛的整個下巴在抖動。我們必須截去,他低聲耳語道,我們必須把頭截去。
伊麗莎白一個大的跳躍,跳進無人敢於打破的長時間沉默之中。她從自己的麻木狀態中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衝出門去。儘管他非常願意,但那個身材豐滿、穿著細方格花紋時髦成套女裝的十九歲女郎——就像他最後見到她時那樣——在那些比較幸福的日子裡的形象,卻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那面幾乎是模糊不清的鏡子功勳卓著地給蝙蝠人反射出一個身穿中等大小灰西裝的、中年男子的形象。此人有中分的頭路,中等大小的鼻子和中等大小的鈴舌,總而言之,是一個普通人的鈴舌。泛著淡綠色光的麗蠅發出嗡嗡聲,開始變得叫人難以忍受。罪犯獵人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擦了擦溼潤的額頭。女服務生手裡端著餐具,在外面發出嗒嗒聲。首批客人在抖動起來,車門在格格作響。工作日開始了。蒙面人沒有多少時間了。今晚的收穫是再可憐也沒有的了。男式金手錶既可以成為殺人兇器,但也可以不是。
看來,這個蝙蝠人沒有料到,他的對手會習慣於使用何種狡猾手段,何種陰謀詭計,何種陰險作法,甚至會有何種勇氣來進行工作。
蒙面人在完成他的傑作之後,就想盡快逃走。大約過了兩分鐘之後,他突然直起身來,朝著金孔轉過身去。他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紅潤。他清清嗓子,用左手擦了擦稀稀落落的淡黃頭髮。頭髮搽著潤髮脂,往後梳成一綹一綹的,試圖遮住禿頂上的裸露部分。他試圖警告這些人,那個人就是他。
冬婭剛才在右邊,在最右邊又重新在畫面中露面,這個流亡的俄國老伯爵夫人。蒙面蝙蝠人斜著眼睛看著她,看見她坐在飯店床上,被一個狂熱分子、一個政治狂熱分子憤怒的刀砍得傷痕累累,正如那個行家裡手當即就斷定的那樣。她本人好像絲毫都還沒有覺察到似的,因為正像我們所看到的,她急匆匆地把夏天的衣服塞進櫃式行李箱裡。我們以後會——如果這個故事又在這一細節上重新開始的話——同她在船上重逢。
金孔推著那個被車門撞得裂開的無產者小傢伙一步一步地往走廊裡走去。他終於抓住那隻空著的左胳膊了。兩個人把這個小傢伙帶進診療室。他向漠不關心地坐在皮長沙發上那個人走去。眼淚從小傢伙閉著的雙眼裡奪眶而出,在眼鏡下面流到面頰上。他是多么想也像別的人一樣上大學學習啊。現在很可能這已經完了。這個男孩並不像是一個騙子。就連大夫也這樣斷定。
身穿深藍色絲絨男式便裝的蝙蝠人套上一件白外套,走向洗手槽,在角落裡洗手時發出很響的聲音,洗了很久,然後用一張紙巾把手揩乾。他讓紙巾落到一個白色搪瓷垃圾桶裡。
可是這對眼睛給人一種極其忠誠老實的印象。小傢伙一直在哭著要他的親戚,要他那些漂亮的圖書。死猿人躺在被弄髒的床鋪的腳端。巨大的腳印、有利爪的動物、利爪到處都可以找到。這棟晚期古典主義建築物的建築師有一個漂亮的(漂亮的)、突然發瘋的妻子。但他寵愛她,所以他不願意把她送進精神病院。因此,他採取種種預防措施。把她平平安安地藏在自己家裡。難道她就死在這兒?伊麗莎白問道。一絲貪婪的微笑掠過她的嘴唇,眼裡露出一種閃爍不停的光輝,她的臉上浮現出比往常都要更加殘酷無情的美。可憐的金孔——不毛之地的野獸,如此年輕,如此天才橫溢,一切的一切。是呀,她就死在這兒。她從惟一的一個未裝柵欄的屋頂窗擠出來。蒙面人——罪犯獵人十分震驚地把寬闊的背脊轉向人類悲劇最後一幕的故事發生地,點燃一支駱駝牌香菸。這個強壯有力的調皮鬼!
終於得以證實:知名的姐妹電視臺(當代耶穌基督)伊爾姆加爾迪斯·施特勞斯是清白的。證實:一切有關您那些私下謠傳的東西都不是真的。儘管如此,卻造成了影響。我們將通過我們的秘密電視臺保護您。我們再也不會重逢。正如人們所見到的那樣,報紙很少發揮好的作用,但它們卻產生不良的影響。以後有人,可能還是同行也許會對馬路報刊這些天真可愛的小夥子——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東西是神聖的——講這種事。這種事我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