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新聞節目終於開始了。照例先是領導的活動,之後突然就是摻沙子的鏡頭。新聞很長,鏡頭先是成堆的羊毛,然後是成堆的沙子,然後是成桶的蜂蜜,然後記者將摻了沙子的羊毛抓起一塊,讓大家猜有多重,然後記者掂一掂,說這麼一小塊,最少有一斤多。說如果不摻沙子,頂多三四兩,說毛中摻的沙子,至少是毛的兩倍。然後鏡頭又對準院子,說滿院子都是摻假的工具。然後推開幾間庫房的門,說裡面堆滿了羊毛,有摻了沙子的,也有沒摻沙子的,說估計有十幾萬斤。然後又將鏡頭對準摻沙子的民工,讓民工排成一排,先問民工給誰摻沙子。民工如實說了。然後女記者伸出手指一二三點著數民工的頭,說五個工人晝夜加班,整整摻了三天三夜。
之後又將鏡頭對準了圍觀的群眾,問群眾怎麼看。群眾有的躲避,有的說很氣憤。突然是一箇中年女人的近鏡頭。女人很激動,說現在全亂套了,農民分了田,工人丟了權,不三不四的人掙了錢。說我們辛辛苦苦為革命工作,一個月才掙幾十塊,他們坑害國家禍害人民,卻一夜就能掙成千上萬,這個社會還有沒有道理。女人越說越激動,又說現在搞原子彈的不如倒雞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夾公文包的不如夾個空皮包的。記者問女人應該怎麼辦,女人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應該大抓一批,大改造一批。
彷彿刀子戳在心上,陸二祿感到心一陣陣緊縮。如果來個大整頓,說不定真要抓一批殺一批。陸二祿不敢再往下看,本能地起身離開,又止不住想知道後面又怎麼樣。此時畫面變成了給老三戴手銬上警車,然後是播音員發表評論,說如此造假觸目驚心,造假之風到了非剎不可的程度,不然改革開放的成果就會被葬送,呼籲狠狠打擊改革開放的害群之馬等等。
妻子春枝開始大罵電視臺,陸二祿才知道有關老三的畫面終於完了。
就在剛才,陸二祿還沒覺得電視臺有多麼可怕,現在,才覺得電視臺如此煽動,就是在舉刀殺人,甚至老三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的手裡。他清楚地意識到,如果再這樣叫喊下去,就會全社會一片殺聲,不整頓不抓不殺也不可能。如果省電視臺或者中央臺再播出,那就非要人命不可。這樣一想,一股涼氣迅速從陸二祿的背部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他感到渾身都冷得要發抖。
二
天快亮才睡下,感覺剛睡著,咚咚的敲門聲一下將陸二祿驚醒,慌忙起身穿衣,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裡。他真怕又是摻沙子的事,更怕公安或者工商找上門來。陸二祿努力鎮定半天,才使自己的心跳平穩了一點,急忙穿戴整齊,然後讓春枝出去開門。
卻是老家來的親戚,八九個人,還開了拖拉機。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陸二祿驚得嘴和眼睛都圓了。還沒等陸二祿問,二爹陸來旺便說,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三壽了,我們一晚上沒睡著,你姑夫半夜就開了拖拉機拉我們上路,一路快跑,現在才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