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縣政府的大門就被皮革廠的工人堵了,這回堵得最狠,近二百人將大門堵得嚴嚴實實,一個人都不許進出。皮革廠算縣裡的國有企業,其實只能算個手工作坊,早年生產騎馬的皮鞍、拉車的皮套繩、趕車的皮鞭等等,以後擴大生產一些勞保類的皮衣皮褲,再後來也生產些手工皮鞋。市場經濟後,廠子就一直處於停產狀態。因為除了十多畝地的廠區再無值錢的資產,歷任領導都沒有一點辦法。現在工人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要政府出錢給他們交納養老保險,到退休年齡時能拿到退休金。陳嬙給滕柯文打電話,滕柯文說,我聽到這事就頭疼,但問題不徹底解決也不行,你能不能到我這裡來一趟,咱們商量一下,看怎麼來處理。
說完,滕柯文又問陳嬙能不能出來。陳嬙說,後路還是有,我從西門進人大的院子,然後從人大出來。
放了電話,滕柯文就想辦法,但拍賣轉讓等都不可能。直到陳嬙進門,也沒想出一個可參考的辦法。
不等陳嬙坐下,滕柯文就說,你和有關部門商量過沒有,他們有沒有個什麼建議。
陳嬙說,工業局的意思是政府出點錢將其改建成貿易市場,但這個建議我考慮過了,皮革廠佔地面積只有十多畝,雖臨街,但一是地方太小,二是現在市場太多,小縣城,小生意,隨便一塊空地就是市場,花錢建收費市場,效益肯定不行,弄不好就是花錢又買一個包袱背。
滕柯文贊同陳嬙的分析。滕柯文問,如果給他們交納養老保險金,每個人大概得多少錢。
陳嬙說,我已經和社保局商量了,年齡不同交納的數額也不同,皮革廠的工人年齡都比較大,不少已經到了退休年齡,這樣一次要交的就多些,平均下來每人一次要交納一萬七八,這些錢除了個人交一部分外,大部分要由單位來交,目前我們根本沒有這個財力。
滕柯文嘆口氣。當縣長時愁這一攤子瑣碎事,以為當了書記就可以超脫一些,當了書記不但這些瑣事擺不脫,還添不少新愁。滕柯文皺了眉說,問題還得解決,現在主要是這一百多個人,能不能給他們找個幹活兒的地方,比如弄個服務公司什麼的。
陳嬙說,我有個初步想法。咱們縣城還沒有一家正規的幼兒園,能不能把皮革廠改建成幼兒園一類的機構,這樣一是可以利用皮革廠的地皮;二是建幼兒園可以由社會集資和吸收民間資金,搞成一個股份制幼兒園;三是可以安排一些有文化的職工在幼兒園工作。
縣城有兩傢俬人辦的幼兒園,據說效益還不錯。縣城雖然小,但也有一萬多口人,如今的家長都肯在孩子身上花錢,辦幼兒園,確實有可能吸收一些民間資金。但還是不能完全解決二百多工人的養老金問題,因為吸收幾百萬給工人交養老保險根本不可能。滕柯文想一陣說,各地都有希望小學,如果能建一所希望幼兒園,我們就可以把幼兒園建在皮革廠,以此從建園的資金中拿出一部分來,給職工交納養老保險,這樣問題就徹底解決了。
滕柯文又說,這類事好像是共青團管,過去你在團省委工作,能不能跑一跑,向他們伸伸手,看能不能由他們牽線援建一所幼兒園。
陳嬙心裡很為難,但還是點點頭,然後說,我這人歷來不願意求人,如果是自己的事,我絕對不去,現在沒辦法。也不知人家有沒有錢,給不給面子,現在我覺得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就是要錢。
滕柯文嘆一聲,說,沒辦法,誰讓我們遇上這麼個窮縣,也許我們天生就是苦命,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和你一起去。你臉皮薄,不好意思張口討飯,你引路,我張口。
兩人決定明天就去求援,今天就告訴工人縣裡馬上想辦法,儘快解決養老保險問題。
陳嬙又說了幾件麻煩事。集中供暖的費用收不上來,眼看天冷了,煤還沒買。農村合作醫療上面催得緊,但縣裡該補貼的錢沒法到位。還有退耕還林還草的錢一部分被挪用了,年底沒辦法發到農民手中。
其實麻煩事還不止這些。縣委辦公樓還是60年代蓋的,木頭門窗早已開裂變形不成樣子,許多根本沒法關上。縣委的食堂也成了危房,在裡面吃飯,鳥能把屎拉到碗裡。滕柯文不由得再次痛恨高一定之流只知當官不知作為,這麼多年竟然一件大事不辦。他真佩服他們的肚量,這麼多難題擺在面前,竟然能不聞不問,竟然能看得下去,竟然能把官當得心安理得。他覺得這一切不都完全是因為窮,關鍵是領導人麻木不仁,沒有責任感,不思進取不想辦法。比如他當縣長後,就粉刷修理了縣政府辦公樓,整修了縣政府大院,在院子裡種了草建了花壇。他搞這些的錢是哪來的?都是想辦法弄來的。如果前任們也想點辦法,何至於破敗到今天這種程度。滕柯文惱火了說,供暖費誰不交就不給誰供暖,合作醫療的事你虛列一個數字報上去,把上面補助的那部分錢先拿回來,縣裡沒錢補,到時報銷的比例就放低點。退耕還林還草的錢,只好先拖著,沒錢,急死你我也沒辦法。
陳嬙說,集中供暖主要是咱們政府機關,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拿不出錢來。
集中供暖也是他上任後搞的,把所有政府機關和政府家屬樓的供暖管道連了起來,拆掉了幾個小鍋爐,目的是節約能源減少開支,想不到這樣的事也有麻煩。滕柯文說,供熱管道雖然連起來了,但費用還是各單位分攤,誰不拿錢,不給誰供熱。縣委縣政府應該分攤的錢,你讓財政局長想辦法,想不出辦法,局長就別當。
滕柯文情緒不好,陳嬙也不想再多說。兩人一起來到縣政府門口,工人們一下將兩人圍了起來。滕柯文卻用一種很輕鬆又有點開玩笑的口氣說,你們幸福呀,你們坐在大門口曬太陽,把我和陳縣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腦子都想破了,才想出了個辦法。我們決定把皮革廠改成幼兒園,向上面要投資或者集資,籌劃一筆錢後,你們一部分年輕有文化的轉成幼兒園職工,另一部分給你們交納養老保險,自謀職業等待退休。
一下有這麼大的變化,工人都驚喜了議論成一片。滕柯文又解釋說明一陣後,把工人們勸了回去。
到省城跑經費,滕柯文決定帶上楊得玉和計劃局長王奮山。滕柯文對陳嬙說,帶他們除了跑腿,主要是讓他們認識點領導,鍛鍊實習一下,以後就由他們來跑。
因為要趕在下班前辦事,天剛亮,一行人便向省城出發。半路在一個牛肉麵館吃早餐時,陳嬙說她早上一般不吃什麼主食,更吃不下這種牛肉麵。牛肉麵館裡沒有牛奶或稀飯,陳嬙便什麼也不吃。滕柯文說,窮縣,也讓你這縣太奶變成了討飯婆,讓你嬌小姐吃苦,我們幾個大男人心裡更難受。我想,如果要到錢,辦了幼兒園,一定要立個碑,把陳縣長吃苦這段事記下來,讓後人看看那時的縣長是怎麼艱苦創業的。
陳嬙眼裡一下有了淚花。大家的鼻子也有點發酸。楊得玉跑出去買回一袋餅乾和一瓶飲料。滕柯文說,先看看有沒有保質期,這小鎮子的東西,只要沒賣掉,放三五年也照樣賣。
保質期倒沒過,只是看起來餅乾硬得像骨頭。陳嬙咯嘣咬出一聲響來,大家哄的一下全笑了。笑過,滕柯文說,咱們縣窮,又沒資源又沒資本,不靠外援根本沒辦法發展,以後跑外援應該成為我們的主要任務,我覺得應該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你們看有沒有這個必要。
陳嬙表示同意。楊得玉和王奮山都說好。這個機構叫什麼,一時還想不出一個恰當的名字。滕柯文對楊得玉說,你整天看書,也算個半吊子文人,你給起個名稱。
楊得玉說,你和陳縣長都是正規大學本科畢業的高才生,和你們比,我算個啥。憑我這點水平,只能起個土名字,比如叫外援辦什麼的。
再想不出更好的名稱。滕柯文說,就叫外援辦,掛靠在縣政府辦公室,正科級待遇,然後全縣尋找一個有點背景又能跑會說的當主任,你們看怎麼樣。
大家都同意,這件事便算定了下來。
趕到團省委還不到十一點。讓楊得玉和王奮山在院子裡等著,陳嬙和滕柯文先來到財務處。陳嬙和財務處長很熟,她想先打聽一下有沒有這方面的錢。處長說援助是有過,不過團省委也只是牽線搭橋,本身並沒有這方面的錢也不管這方面的錢。
既然來了,還是決定再找找書記。
團省委書記是陳嬙走後才來的,但書記知道陳嬙,並說團委出了個縣太奶也是團委的光榮。談到錢,仍然是沒有。說如果需要三五萬,團委倒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幫這個忙,需要上百萬,他們也沒辦法。陳嬙說,給三五萬也行,反正我們是要飯的,三五萬當然不嫌少。
書記哈哈笑了起來。三五萬他也是隨口說的,現在當真要,還真有點為難。不過話已經說了,當然不好反悔。書記笑了說,美女縣長果然厲害,也貪財,三五萬也不放過,看來也不很廉潔。沒辦法,我只好想辦法了。我最多隻能給你籌五萬,不過還得過幾天才能籌劃到。
團委書記說希望工程一類的項目現在都歸到了教育廳,要他們到教育廳看看。滕柯文一行吃過午飯,又往教育廳跑,看能不能碰個好運氣。
但教育廳卻讓他們大失所望。廳長找不到,處長們一個個都很清高,他們幾乎和人家搭不上話,回答都是硬梆梆的兩三個字:沒有,不可能。
這樣回去實在不能甘心。幾人一臉沮喪。陳嬙更是紅了臉一臉難堪。尷尬也惹火了陳嬙。她咬了牙說,我就不信他教育廳這個衙門有多高,我再找找劉秘書長,看能不能把他們廳長找出來。
話說過,陳嬙又有點後悔。過去雖然和劉秘書長很熟悉,但畢竟是上下級關係,也沒什麼私交。但事到如今,不豁出去也不行了。
陳嬙撥通劉秘書長的電話,很小心地說,秘書長,我是陳嬙,今天我來省城了,中午正好沒事,為了感謝你上次幫的大忙,我想請你吃飯,不知你能不能擠出時間來。
劉秘書長說下午要去開會,中午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飯只能在食堂湊合一頓了。陳嬙不死心,問明天有沒有時間。秘書長想想說,明天我老孃過生日,要在家裡小慶一下,要不明天你也過來,咱們一起給老孃過個壽。
陳嬙急忙一連聲說好。問清住址時間,然後掛了電話。
陳嬙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說,有機會了,明天秘書長的老孃過生日,要我也去。要不咱們一起去,給他老孃拜個壽,趁機把關係向前發展一步。
滕柯文也笑了,說,真是天助咱們,不然哪能這麼巧,一年才過一次生日,怎麼就碰巧讓咱們碰上了。
商量好買什麼壽禮,明天具體怎麼去,又讓司機開車探好秘書長說的住址,然後陳嬙回家去住,滕柯文一行在賓館登記的房間住下。
剛要去吃晚飯,滕柯文的手機響了。是洪燈兒打來的。燈兒歡快了說,現在我也在省城,你信不信。
昨晚通電話,她並沒說要來省城。他覺得她是在開玩笑。他也玩笑說,我已經看到你了,你的心早飛到了我的心裡,是和我的心一塊兒來的。
洪燈兒嬌著聲說,看來你不相信我,我真的在省城,我已經住在了友好賓館,你不信就過來看看。
滕柯文感到她說的是真的。滕柯文愣一下,想問為什麼來省城,又覺得問這樣的話太無情,也太愚蠢。她丈夫調來後,見面已經很不方便了,已經好多天沒見面了。再說她這麼遠追來,肯定是想一起轉轉,一起玩玩。滕柯文問清房間號,說,你等著,我馬上就到。
友好賓館就在對面。滕柯文沒告訴任何人,隻身步行去了,果然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包了一個標準間。滕柯文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不坐我的車一起來。
洪燈兒說,我哪裡敢,我怕你也不敢,就沒和你說。
滕柯文說,你是我的保健醫生,搭一下我的車又有什麼問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洪燈兒笑了說,你不可怕,你很可親。然後說,我也是有公事才來,也算出差。
滕柯文給楊得玉打電話,說有老同學請,晚上不回賓館住了,晚飯你們自己吃,把房間也退掉。掛了電話,滕柯文摟了她的肩高興地說,今天我帶你好好玩玩。我先請你吃飯,然後再請你轉商店,然後看夜景,然後玩一晚上。
下樓時,洪燈兒說她是和蔣院長一起坐救護車來的。說全省縣級醫院要搞達標驗收,衛生廳要給沒有CT機的縣醫院配備一臺CT機,她和院長過來看看。院長到兒子家去住了,她就登記了一間房。
燈兒不是專程趕來,這讓滕柯文有點失望。但細想,如果燈兒每天纏了追他,他也有點受不了。再說燈兒是絕頂聰明的女子,她也不會沒有一點原因冒失追到省城來。讓滕柯文擔心的是兜裡沒裝多少錢,大概只有二千四五百。和燈兒相識大半年來,他還從來沒給她買過什麼。雖然她不是為了什麼才愛他,但作為男人,什麼也不能給予她,怎麼說心裡也過意不去。他想給楊得玉打個電話,要他送點錢來,又覺得不好意思。他又想,也不一定能遇到她喜歡的東西,到時錢不夠再說吧。
洪燈兒好像興致更好,說一晚時間太短了,吃飯時便匆匆忙忙吃得很快。轉商店時,她只是挽著他轉,對商品好像沒什麼興趣,也說沒什麼可買的。不行,無論如何必須得給她買身衣服。看到羊絨衫時,她卻要給他買一件。滕柯文看看一千多元的標價,搖頭拒絕。
燈兒挽著他的胳膊,將整個身子靠在他的身上,一臉幸福地跟著他在商場亂轉,這不由得讓他想到結婚前和妻子一起來省城買東西的情景。那天母親只給他帶了一千五百塊錢,但那時的一千五百塊錢已經是個不小的數字,他一年的工資也沒有這麼多。妻卻看到什麼都想買,他的感覺是那天整天他都在勸她,找各種理由勸說她不買。在首飾櫃檯前,她看中了一枚金戒指。那枚金戒指標價七百多塊。那時的金戒指對普通百姓來說,還是很奢侈的東西,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她一氣之下扭頭就走。他那天也氣壞了,開頭他不想理她,等後悔了追到汽車站,她已經買好了回家的車票。更倒黴的是車票已經賣完。他說盡了好話,那位運輸公司的女售票員也不讓他上車,就這樣眼看著她坐車走了。那天本來兩人是登記了房間的,也商量好了要上床享受新婚之夜的。那晚他一個人睡在床上,那份悔恨,那份沮喪,那份擔心和孤獨,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燈兒什麼都不要,難道她只要愛嗎?難道她比妻子更愛他嗎?難道這才是那種最純潔最深沉最忘我的愛嗎?他不敢往下想。他不由得將她的肩摟得更緊。她側臉迷戀了雙眼看著他,說,咱們回吧,我想就咱們兩個在一起。
什麼都沒買怎麼能回去。他突然想是不是她喜歡羊絨衫,便堅持給她買一件。爭來爭去,最後兩人各買了一件。
滕柯文說,我還想帶你去洗桑拿,我今天要讓你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洪燈兒想想,說,就一天時間,明天就要回去,我想和你回賓館洗,就咱們兩個洗。
賓館的衛生間還不錯,洪燈兒將浴缸反覆沖洗乾淨,然後將水放滿,她要和他同時在浴缸裡洗。這樣的洗浴,兩人都是第一次,新鮮刺激,當然也很珍惜。撫摸著她潔白柔軟的皮膚,突然他發現她身上有許多青痕,細查,大腿根部還有明顯抓破的痕跡。他驚問是不是他打的。她不回答,但眼裡明顯地有了掩飾不住的淚花。難道是因為我們?他撫摸了青紫處,心虛了問,為什麼,你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我們。
她搖搖頭。她早已想好了,這一切都不告訴他。那天一早從醫院回去後,丈夫劉中信仍不死心,一會兒哄,一會兒鬧,問她和滕柯文究竟有沒有那事。她當然堅決予以否認。晚上睡到半夜,她感到有人動她的下身,醒來,發現他正跪在她身下專注而小心地往她xx道里塞棉球。她立即明白他要取樣化驗。憤怒讓她渾身都是力量,猛地一腳將他踹到了床下。這一腳踹得很重,他惱羞成怒,爬上來就打她。那晚兩人都動了狠,互不相讓,狠了命地打。她哭喊時,他竟將枕巾塞到她的嘴裡。打鬧還是驚醒了她的父母,在父母的踢門和喊叫下,他才住了手。因為醫院要任命她為副院長,便給了她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她便在辦公室住了。那天晚上林中信竟喝了酒揣了一把刀來找她,血紅了眼揚言如果不回去,誰都別想好活,即使不殺她,也要把和滕柯文的事抖落出來,也要找滕柯文把賬算清,把滕柯文告倒告臭。這一招讓她沒有料到。如果真鬧起來,不僅滕柯文名譽掃地威信全無,成為人們指責謾罵的腐敗書記,她也無法再在縣裡呆下去,幾個人的前途事業都將統統毀掉。她不能毀掉幾個人。她只能和他談判,要他保證不再打她,保證不再鬧事。他當然可以保證。回家一天後,他又提出生孩子,要她懷上孩子前,不能和滕柯文來往,保證懷一個他的孩子,以後,她和滕柯文的事他不再管。對這個要求,她覺得並不過分,但生孩子的事,她想過多次,怎麼想,都覺得應該先去進修,因為醫院有個明年去北京進修的名額,醫院已經決定讓她去,錯過了,肯定會後悔終生。她反覆想過,趁年輕沒拖累學點東西,然後再生孩子過日子,怎麼說也是一個最佳的選擇。她再次耐心和他談,但他堅決不妥協。她知道為什麼,他是怕,怕她本領越來越大,怕她地位越來越高。他不妥協,她只好妥協,只好答應他。
滕柯文固執了問她為什麼,她只好說,他要我生個孩子,我想去進修,談不到一起,就打了一架,最後我答應了他,事情也就完了。
滕柯文相信了。但他心裡止不住有點酸楚。這個烏龜男人,沒本事,還霸道,還想當大男子漢,思想還守舊,還有早得兒孫早得福的封建思想,還竟敢打老婆,還打得這樣狠。燈兒嫁這麼個東西,真是冤枉死了,吃虧死了。他真想勸她離婚算了,但想想自己又不能離婚,又不能娶她,心裡又一陣隱隱發疼。
撫摸著她的青紫處,他無聲地將她抱在懷裡。看著小鳥樣依在懷裡的燈兒,他感到她想得到他的保護,他也應該給她最周到的保護。但一切又好像無能為力。滕柯文動情了說,燈兒,是我對不起你,我身為縣委書記,好像有很大的權力,但我卻沒法保護我心愛的女人,看著你捱打受委屈,我卻沒一點辦法,我真是對不住你。
洪燈兒將臉貼到他的臉上,顫了聲說,只要有你在,想想,心裡都是甜蜜的,就是渾身的肉被打爛了,我的心也是甜甜的,日子也是快快樂樂的。
真是暖心的好寶貝。滕柯文流了淚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就這麼緊緊地摟著,一動不動,忘記了一切。
兩人天快亮才睡著。被手機鈴聲驚醒,已經是八點鐘了。電話是楊得玉打來的,問滕柯文吃不吃早餐。說好了上午還要到水利廳和省扶貧辦,滕柯文只好說吃。燈兒仍然閉了眼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他知道她還想睡。他親親她,告訴她事情很急,然後輕輕將她的雙手挪開,然後匆忙起了床。
到水利廳和扶貧辦轉一圈,該找的人大多沒找到,想辦的事當然也辦不成。
十一點半準時來到秘書長母親家樓下。原打算滕柯文和陳嬙上去,楊得玉和王奮山就在樓下等著,但買的東西太多,有老太太的衣服被褥,有菸酒補品,有祝壽的牌匾字畫,陳嬙和滕柯文根本拿不上去。陳嬙說,要不咱們一起上去吧,如果人多,咱們也不多坐,放下東西就走。
滕柯文覺得也好,反正祝壽只起個聯絡作用,要說的話還得過後再說。於是四個人提了東西一起上樓。
家裡並沒幾個人,屋子也算寬敞。秘書長先批評陳嬙不該帶這麼多禮物,然後說,本來沒打算搞什麼慶祝,也沒告訴任何人,我媽和我姐一起住,來的人也就我和我哥兩家。
幾個女人在廚房裡忙,劉秘書長和大哥在客廳裡閒坐。感覺秘書長一家好像有準備接待他們。滕柯文和陳嬙目光交流一下,便決定坐下來一起過壽。
劉秘書長沒一點架子,立即親自拿酒倒酒招呼大家喝酒。陳嬙從臥室找到壽星老奶奶,攙扶了來到客廳。秘書長說老孃八十六了,耳不聾眼不花,思路也很清楚。滕柯文帶頭鼓掌,楊得玉王奮山立即很響地拍手。讓老孃在沙發正中坐下,滕柯文說老人有個好身體,是兒女們的福分。誰知老孃立即搖頭否定,說人老了也就沒用了,活著也是多餘,也給兒女添煩。然後又述說身體的病痛。從話裡聽出,老人對兒女不大滿意,很可能平日秘書長對母親照顧得也不多。
劉秘書長有點尷尬,說人老了有點糊塗,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老孃聽了臉上一下很不高興,閉了嘴再不說話。這讓大家更覺得老孃很清楚,一點都不糊塗。這一來滕柯文一行也禁不住小心謹慎起來。滕柯文問秘書長能不能敬老孃一杯酒,秘書長笑了說,沒問題,老媽平時就喜歡喝兩口,喝一二兩酒一點問題都沒有。
大家都笑,老孃笑得更開心。滕柯文倒一盅酒雙手敬到老孃面前,老孃立即接過一口喝乾。
大家又鼓掌,又笑了恭維。老孃的話又多起來。劉秘書長也和老孃開起了玩笑,這一來氣氛一下輕鬆活潑了許多。
生日蛋糕端上來,老孃很熟練地點蠟吹蠟,可見老孃過了不少生日。滕柯文陳嬙端起酒杯為老孃祝完壽,楊得玉說,按我們家鄉的風俗,得給老人磕頭。然後拉一把王奮山,兩人一起跪到老孃面前,很莊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孃這下更開心,立即掏出一沓錢,說,磕頭就得給錢,這是我們從小就有的風俗,人老了沒錢,來,一人十塊。
大家一下拍了手暴笑起來,然後誇老孃聰明機智。楊得玉和王奮山起身笑了雙手將錢接住。王奮山說,這錢我們一直揣在懷裡,也借一點奶奶的福壽。
陳嬙說,既然磕頭給錢,那我們也磕一個,掙老孃幾個壽錢。
滕柯文和陳嬙一起也跪在老孃面前,磕了三個頭。
劉秘書長對老孃說,媽,你知道給你磕頭的是誰嗎?這幾個頭可不是一般的頭,是縣太爺縣太奶給你磕的頭,他們今天專門來給你祝壽來了。
老孃立即起身拉住滕柯文和陳嬙的手,說,我還不知道,原來是縣太爺,這麼大的官給我祝壽,怕是享受不起,來,你們坐下。你們這麼大的官給我拜壽,我可掏不起拜壽錢,只能每人給二十,再喝兩杯酒。
大家又笑。滕柯文說,奶奶,我們才是個芝麻官,你兒子的官比我們大得多,還是你老人家有福氣,培養了一個好領導。
老孃說,我兒子的官比你縣太爺還大?我不信,你給我說說,他的官究竟有多大。
滕柯文笑了說,奶奶,你兒子可是省裡的大官,天天管著我們。
老孃說,這我知道,他官聽起來比你大,但權沒你大,錢也沒你們多。
大家再不敢說什麼,再說就說不定扯到敏感沒意思的地方去了。秘書長岔開話題問縣裡的情況。陳嬙乘機把辦幼兒園救皮革廠工人的事說了一遍。秘書長說,辦幼兒園是好事,他們教育廳應該支持一下,這也是他們分內的工作,我明天和他們廳長談談,看能不能拿出點錢來支持一下。
這麼痛快地答應,讓滕柯文一行喜出望外。一連敬秘書長几杯,滕柯文覺得為了保險,還是讓秘書長出面請廳長吃頓飯,見見面,萬一廳長不答應,也好直接軟磨硬泡了要。滕柯文委婉地說了他的意思,秘書長說,也好,我下午和他聯繫一下,看他晚上有沒有空,到時我給你們打電話。
下午秘書長打來電話,說廳長今天有事,初步定到明天晚上。如果明天晚上有變化,再打電話通知。
這樣一來還得住下來等。住下來,滕柯文就想到洪燈兒,就想讓洪燈兒也再住一天。給洪燈兒打電話,洪燈兒說她正準備和院長一起回去。滕柯文小聲說了他的意思,洪燈兒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滕柯文說,我們明天辦完事,後天一早咱們一起回。
洪燈兒說,一起回你不怕人說閒話?
滕柯文說,就說是無意中碰到的,搭車回家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誰還會在這麼件小事上做文章。
第二天劉秘書長按時請來了教育廳長。廳長開頭還推託,說沒有這方面的撥款。劉秘書長說能不能從中小學校舍危房改造經費中想辦法擠一點出來。廳長猶豫了說能不能擠出來他也不清楚,過後問問財務處長再說。劉秘書長讓廳長現在就給財務處長打電話。廳長沒辦法,只好給處長打電話,要處長來一趟。處長到來後,摸不清廳長是不是真給,假裝思考觀察半天廳長的臉色,才說大概能擠出一點。廳長說能不能擠出一兩百萬。處長說能。廳長說,本來我一個人是無權批這麼多錢的,但有秘書長的指示,我只能破例,就破例給你們兩百萬,但必須得報一個危房情況勘察鑑定和申報手續,然後按程序撥款。同時,還得保證把大部分錢用在危房改造上,過後還要檢查驗收。滕柯文和陳嬙一連聲作保證,事情就算定了下來。
要到這麼一筆錢,把大家高興壞了。皮革廠有些房屋還可以用,花幾十萬改造維修一下,就能建成一個幼兒園。然後象徵性地改造幾所危房,剩餘的錢也差不多夠交工人的養老保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