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垃圾在五月裡明顯地增多,主要是滿地的廢紙加強了這種骯髒的印象,五月是愛國衛生月,市裡經常派人下來檢查衛生,香椿樹街居民委員會的女幹部發動群眾,在檢查小組到來之前搞了一次大清掃,就是那一天,許多人看著滿街飛揚的廢紙片,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拾廢紙的老康,很久不見老康了,老康跑到哪裡去了?
要是老康在,街上就不會有這麼多紙片,也用不著我們來打掃,有人發著牢騷,一邊就好奇地問,老康跑到哪裡去了。
老康被捕了,消息靈通人士壓低了喉嚨說,你知道就行了,別在外面亂說,老康被捕了,他是潛伏下來的軍統特務,軍統特務你知道嗎?
第一次聽說此事的人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最後都如釋重負地嘆一口氣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來是披著人皮的狼,危險,危險,真危險呀。讓他潛伏了三十年,太危險了。
你知道嗎,護城河裡那些槍就是老康扔的,老康家的地板下面是個大地窖,老康不光在地板下藏槍,還藏了幾百個賬本,都是變天賬。消息靈通人士最後當然要提到一個功臣的名字,那是誰也猜不到的,這時他們往往賣一個關子說,你猜是誰發現老康的狐狸尾巴的?打死你也不相信,是王德基家的小拐,不騙你,是小拐第一個發現那大地窖的。
坐落在香椿樹街北端的那間小屋早已被查封了,昔日堆放在屋前窗下的所有簍筐都被慕名前來的觀望者踩成碎片,那些人爬在窗臺上透過新釘的木板條的一絲空隙朝裡面張望,屋裡黑黝黝的,比老康在此居住時更黑更暗了,但人們還是能看見那些地板被撬開,下面依稀暴露了那個神秘兇險的大地窖。
孩子們總是多嘴多舌,他們說,老康病歪歪的,他藏了那麼多武器幹什麼?大人對這種愚笨的孩子往往賞一記頭皮,神情嚴厲地說,這也不懂?他等著復辟,什麼叫復辟你懂嗎?
又有更加愚笨的孩子說,老康蠻可憐的。大人就說,可憐個屁,那是裝出來的,越是狡猾的敵人偽裝得越深,你看電影裡的那些特務間諜,誰不是可憐已巴的?
拾廢紙的老康一去杳無脊訊。據說老康被羈押時的口供一日三變,一會兒咬定那地窖在他搬進小屋之前就有了,那些槍支彈藥早就堆放在那裡了,一會兒又承認地窖是他挖的,但他說挖地窖只是為了存放壽康堂遺留的帳本和一些珍貴的藥品,老康大概是神經錯亂了,最令人發笑的一條口供談到了神話中的天兵天將,他說那些武器不是他藏的,也不是他扔進護城河的,老康竟然說武器的主人是一群金盜銀甲的天兵天將,他們來無影去無蹤,他們只是把武器存放在地窖裡,對於它們的用途他無權過問。
沒有人相信老康荒謬的口供,人們開始對這樁奇案的發現經過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追蹤著少年小拐特殊的背影,希望知道他是如何發現那個地窖而一鳴驚人的,但小拐那時已經不是往日那個小拐了,他穿著一件嶄新的藍色中山裝,口袋上彆著一支鋼筆和兩支圓珠筆,小拐的神情雖然仍嫌輕浮和油滑,但他已經學會了一套深奧的外交辭令,怎麼發現的?
提高革命警惕嘍。小拐不停地眨著眼睛,他說,這屬於一級機密,現在不能讓你們知道,為什麼,什麼為什麼?不能打草驚蛇!
王德基一家在這年春天悲喜交加,錦紅之死給王德基帶來了無盡的悔恨和悲傷,那段時間王德基每飲必醉,醉了便左右開弓摑自己的耳光,摑過耳光後他的心情好受了一些,他拉過秋紅來問,是誰害死了你姐姐?秋紅怯怯地說,是蝴蝶幫。王德基便嗚嗚哭起來,一哭總是重複著同一句話,我要剝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我要親手斃了那三個雜種。秋紅在旁邊提醒父親道,他們已經被槍斃了,在石灰場,我去看了。王德基的酒意突然消遁,他在盤子裡抓了幾粒花生塞在秋紅手中,吃吧,王德基用一種負疚的目光看著秋紅說,等你長大了,你想嫁人就嫁,我再也不攔了。阿貓阿狗,流氓小偷,你想嫁就嫁,我再也不攔了。
在悲憤的四月裡王德基絕對沒有預料到五月的榮耀,而且那份榮耀競是小拐給他帶來的,他怎麼能想到一向被鄰里嗤之以鼻的兒子突然成一個標兵,一個模範,一個先進個人,街上的人都說是小拐抓到了潛伏三十年的特務老康,王德基起初不信,他問小拐,你怎麼知道老康是特務?小拐說,我發現了地窖,他要不是壞人挖那麼大的地窖幹什麼?王德基說,你怎麼知道老康家裡有地窖?小拐吞吞吐吐起來,他說,我看見老康總是鎖著那小屋的門,他是個撿廢紙的,又沒有什麼東西怕人偷,為什麼要鎖門?他越是怕人進去我偏要進去,我從氣窗裡翻進去的,我覺得床底下的地板很奇怪,掀開來一看就看見了地窖。
王德基始終懷疑兒子的發現是瞎獵逮到了死老鼠,他猜兒子事先可能是看上了老康屋裡的某件東西,但王德基不忍心刨根問底了,當香椿樹街的人們對小拐刮目相看的時候,王德基望子成龍的心願突然從虛幻迴歸現實,他的心情由悲轉喜,這種逆轉導致了王德基內分泌的紊亂,因此他的枯黃的臉上一夜間長滿了少男少女特有的痤瘡。
五月的一天,小拐坐上了市府禮堂的主席臺。那是一次隆重的表彰大會,一個穿紅裙的女孩子向小拐獻了花,一位市委副書記向小拐頒發了一隻裝著獎狀的鏡框,還有人在小拐的新中山裝上佩戴了一朵大紅花,會場上掌聲雷動,王德基在臺下看著兒子靦腆的手足無措的樣子,腦子裡第一個念頭就是兒子那件新中山裝太大了,要是他母親和姐姐活著,絕不會讓他這樣上臺領獎,王德基在臺下拼命地拍著掌,不知不覺地流了淚。有的喜悅是人們無法抑制的,譬如王德基那天在市府禮堂的喜悅,他用肘部捅了捅旁邊的一個陌生人,高聲說,那是我兒子。
那是王家父子倆終生難忘的一天,多年來王德基第一次用自行車馱著小拐穿越香椿樹街。也就在那輛咯咯作響的舊自行車上,父子倆完成了多年來最融洽最美好的談話。
小拐,你以後該好好做人了,你要對得起那份光榮,別再小偷小摸的不學好了,小拐你聽見了嗎?土德基說。
我聽見了,小拐說。
小拐,你也長大了,知道好壞了,我以後再也不打你不罵你,你要給我爭氣,你要是年年都像今天這麼光榮,我給你當兒子都行,你聽見了嗎?王德基說。
我聽見了。小拐說。
小拐,街道就要給你安排工作了,以後不準到處閒蕩,不準跟達生一起玩,不準去敘德家,你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小拐說。自行車經過達生家門日,達生正巧叼著一支香菸出來,他對小拐手裡的鏡框很好奇,追著自行車問,你手裡捧的什麼東西?小拐朝他的朋友做了個鬼臉,剛想說什麼,王德基猛地回過頭來,小拐立刻噤聲,表情也端正嚴肅起來,他說,我沒跟他說話。自行車疾速駛出幾米遠,小拐聽見達生在後面罵他,嗨,搞不懂了,連你個小瘸X也混出一份人樣來了,胸口戴朵大紅花?什麼意思?你他媽的也配當英雄?
別聽他的,當他放屁,王德基說,他是眼紅你了,這種小流氓就見不得別人學好,別人學好了他渾身難受,當他放屁,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當他放屁,小拐笑道。
香椿樹街兩側時時有人朝王家父子點頭致意,那些人的微笑友好而帶有幾分豔羨,王德基覺得幾十年來他在街上第一次得到了應有的尊重和榮耀,這一切竟然歸功於兒子小拐,王德基不由想到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古訓,他的一隻手情不自禁地伸到身後,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街道里以後會重點培養你的。王德基說,進了廠還要爭取上進,爭取入團,再爭取入黨,聽見了嗎?
聽見了。小拐信口應允著,他的眼睛炯炯發光地盯著前面金生家門口的晾衣樁,金生的那件時髦的紅色運動衫隨風拂動,它使小拐生出一些莫名的敵意。小拐知道今天不是做壞事的日子,但自行車經過那裡時,他的健碩的一條腿忍不住就伸了出去,巧妙地一勾,勾倒了一隻晾衣樁,緊接著另一隻晾衣樁和那件紅色運動衫一齊傾倒下來,小拐嚥下了喉嚨口的笑聲,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怎麼搞的?今天的風這麼大。
風其實並不大,那天的氣候卻有點反常,強烈的陽光曬在石子路面上,微微泛紅,東南鳳吹在人們的臉上已經是又粘又熱的,隨著暮色慚濃,許多人的臉部、脖頸和手背感到刺癢,抓撓拍打之間發現了那種黑紅色的狀如針尖的小蟲,唯有幸福的王家父子對此無所察覺。
蟲群是從東南方向飛來的,最初它們從化工廠的油塔上方集結而來,很像一堆亂絮狀的火燒雲,香椿樹街的人們誤以為是一種雲陣,但是雲陣越壓越低,蟲翼在空氣中鼓動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蟲,那麼多的蟲!人們仰望著迅速覆蓋街道上空的蟲群,終於驚慌地大叫起來。
婦女們手忙腳亂,忙著把曬在外面的衣物和蘿蔔乾、醃菜搶回屋裡,但是為時晚了,蟲子已經像黑芝麻似地撒在所有物品上,撒在所有暴露的手背和脖頸上,蟲群的襲擊給人帶來的不是疼痛,是冷顫、齒寒、刺癢、頭皮麻痺,街上很快響起一片雜亂的叫聲,把門關上,把窗關上,快把敵敵畏找出來。
蟲群滯留在香椿樹街上空,黑壓壓的像一匹綿長的紗布隨風起伏,而嗡嗡的翅聲聽來勝過一架低空飛行的飛機。香椿樹街的人們守在窗後觀望著罕見的蟲群,有飽經風霜的老人說,那些蟲子來自陰間,陰間的蟲子飛到香椿樹街來,香椿樹街肯定要遭災了,不是火災就是水淹,兒孫們對於老人的迷信向來是不屑一聽的,他們瞪大眼睛隔窗觀望,每個人都努力想弄清蟲群盤踞此地的目的,更想辨別蟲群與化工廠油塔是否存在著聯繫,但是這種慾念導致他們身上的刺癢加劇,只要你看著蟲群想著蟲群身上就會發癢,後來好多人發現了這種奇怪的現象,他們只好惘然地拉上紅色或藍色的塑料窗簾,重新坐到晚餐桌旁。
有人說蟲群到凌晨兩點才慢慢散去,因為被蟲子包裹的路燈是在凌晨兩點再次發揮照明作用的,那時候香椿樹街的絕大多數居民已經酣然入夢,還有些人沒睡,他們雙手扇動著空氣跑到街上,看見路燈的暗黃色光暈罩住了一堆又一堆死蟲,不知道黃昏飛來的蟲群是否全部死於凌晨,但他們相信那些死蟲堆在一起會高於街頭的任何一堆垃圾山。
凌晨兩點後來被一些香椿樹街人視為奇景迭現的時刻,也就是在這個月色猙獰的時刻,那些逗留在街頭的人們被一個女孩疾走的背影攝住心魄,女孩烏黑潮溼的長髮上環戴著一隻夜飯花綴成的花環,女孩的綠裙沿著裙襬滴下無數水珠,還有那雙纖細如玉的手臂左右拋撒著什麼。一些紅色的紙片紛紛飛起來。他們只是看見了那背影,即使是背影也足以證明傳說中的幽靈美琪確實存在,那些人甚至聽見了幽靈美琪的赤腳踩住死蟲的聲音,噼,啪,他們第二天形容那聲音很像火苗在木柴上跳舞。
第二天人們都看見了滿地蟲屍,也有人拾到了幾枚紅色的心形蠟紙。一切都顯示著剛剛逝去的是奇怪而生動的一個晝夜,蟲群和幽靈美琪攜手造訪了城北的香椿樹街,但這又說明什麼呢?香椿樹街是一條破除了迷信的街道,沒有人相信幾個古稀老人關於凶兆和災禍的推測,除了一些不幸的人,香椿樹街基本上是樂觀者的天下,他們匆匆地把死蟲堆掃進陰溝和垃圾箱,然後就像往常一樣去工廠和商店上班了。牛鬼蛇神和魑魅魍魎只會嚇倒那些意志薄弱者,香椿樹街的革命群眾天不怕地不怕,難道他們會被一群飛蟲一個幽靈嚇倒嗎?
早晨夢醒的時候達生心神恍惚,他的頭腦迎接著乳白色的晨光,身體的各部分卻仍然沉溺在那個夢境中,倦怠鬆軟而激情未消,醒來以後他總是對夢中的一切驚悸不安,但他依稀記得在夢中卻是企望夢無限延長的。達生不記得是從哪天開始夢見打漁弄的女孩美琪的,他已經記不清美琪降臨夢中的次數了,十次?二十次?或許不止三十次了,每次夢醒他必須儘快洗掉那條短褲,這件無謂的勞動使達生煩惱不堪。
達生記得在夢中他的意識仍然清醒,他知道那是美琪的幽靈,他衝著幽靈說,別過來,我不是紅旗,我是李達生。可是幽靈美琪溼漉漉的身體總是輕盈地貼近他,她的美麗哀傷的眼睛總是默默地睬視他,然後便是那些該死的小水珠一滴滴地從她的黑髮、綠裙以及指尖滴落,滴在達生所有敏感的青春盪漾的肌膚上,就是這些該死的小水珠使達生夢遺、使他蒙羞,也使他在整個早晨疲乏無力。
達生畏懼的不是美琪的幽靈,他擔心的是這個夢會損害他的肌肉和力量,損害他做城北第一號人物的理想。達生想他一定要消滅美琪的幽靈,但他不知道如何去殺死一個幽靈,或許應該在夢中動手,可是在夢中他甚至握不緊自己的拳頭,達生為此煩惱不堪,五月末的那天中午,他懷著某種焦灼的心情在打漁弄裡徘徊,他的眼睛充滿怒意地望著美琪家塵封多時的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扭擰了門上的銅鎖,銅鎖琅琅地撞擊著木門,但是要擰掉它決非易事,達生對自己的膂力也並沒有自信到愚蠢的地步,他只是被一個強烈的慾念控制著,假如美琪討厭的幽靈現在出來,他就這樣扭擰她纖細的脖頸,直至消滅那些黑色的長髮和魅惑的眼睛,還有那些該死的神秘莫測的小水珠。
狹窄的打漁弄上空是五月的晴天麗日,幽靈美琪在她的故居附近不露痕跡,達生想這麼捕捉一個鬼魂是徒勞的,他不該這麼笨。達生朝那扇門揮了一拳準備離去,他聽見一隻貓在裡面受驚似地叫一聲,緊接著門檻下的洞孔裡竄出了那隻來歷不明的花貓,貓的皮毛是一種古怪的黑白黃三色波紋,它的眼睛酷似動物園裡雲豹的眼睛,熠熠發亮,達生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如此剽悍的貓。
你叫什麼?你敢朝我亂叫?達生俯下身子研究著那隻貓,他說,你跟美琪是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美淇的化身?你要是她的鬼魂就再叫一聲,看我不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花貓蹲伏在石階上凝視達生,猛地又叫了一聲,它的叫聲聽起來也比普通的貓更響亮更淒厲。
他媽的,看來你真是她的鬼魂。達生罵罵咧咧地伸出手去,他想去扭貓的頸部,但手指剛觸及皮毛就被貓的前爪抓住了,一種尖銳的疼痛瀰漫了達生的整個右手,也激怒了達生,達生殺心頓起,他甚至沒有察看手上的血痕,一隻腳敏捷地踩住了貓的尾巴,他聽見了貓的最後的慘叫聲,你想逃?看你往哪兒逃?達生隨手從牆邊抓過一塊生了鏽的角鐵,不管你是貓還是鬼魂,敲死你再說。達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揮起角鐵砸向貓的頭部。
達生把死描扔進了河裡,然後就蹲在河邊石階上洗乾淨手上的血汙,死貓沉入水中的一剎那他似乎看見了幽靈美琪的背影,但她只是在水光漣漪上一閃而過。他記得那個被強暴了的女孩就是從這塊石階上入水自溺的,假如幽靈美琪確實存在,這塊石階便是她的出入之地,假如世上真的有鬼魂,那隻貓便難脫干係。達生想他與美琪無怨無仇,他曾對美琪之死抱有憐憫的同情之心,可她卻莫名其妙地在夢中騷擾他羞辱他,這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達生想誰惹了我我便要還擊,不管她是活人還是鬼魂。
達生一邊拋著手上的水珠一邊朝打漁弄外走,走過紅旗家門口時他站住了,因為他看見紅海正在對他笑,紅海的笑容很古怪很醜陋,他先是咯咯地笑,用手指著達生想說什麼,結果什麼也沒說,他的笑聲卻益加瘋狂了。
你他媽的笑什麼?達生惱怒地說。
紅海的手指住達生的鼻子,仍然笑得說不出話,達生於是在鼻子上摸到一塊粘澀的紅斑,他知道那是貓的血,剛才不小心濺到的。達生想鼻子上有塊紅斑也不至於讓紅海笑成這樣,他猜紅海可能看見了殺貓的舉動,但是我殺貓關你屁事,達生想殺一隻貓也不至於讓你笑成這樣。
你他媽的到底笑什麼?達生幾乎是怒吼著問。
你殺了一隻貓,紅海一邊笑著一邊又拼命忍住笑,他喘著粗氣說,我看見你殺氣騰騰地走來走去,我以為你在這裡跟誰擺場子,結果你殺了,殺了,一隻貓,笑死我了,我肚子疼了,哈,殺了一隻貓!
達生想他果然是在譏笑我殺貓,但他哪裡知道那貓是非殺不可的。他哪裡知道我遇到了什麼怪事。達生瞪了紅海一眼,他說,我喜歡殺貓,關你什麼屁事?
香椿樹街的男孩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紅海捂著腹部突然感傷起來,他說,一條好漢也不會有了,全是草包和狗熊,都說李達生會是個人物,李達生只會殺貓,殺一隻貓真要把我笑死了。
你好漢,你怎麼不去殺人?達生下意識地搶白了一句扭頭便走,但紅海對他的嘲弄就像一顆石子嵌在他的自尊心上,他覺得頭頂上有火憤怒地竄起來,操你媽的,狗眼看人低,達生對著打漁弄口的電線杆劈了一掌,猛地回頭對紅海喊了一聲,誰是好漢我們半年見分曉。
達生的誓言給紅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當時不知道達生所說的半年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到半年以後,才見分曉?直到後來達生的名字終於被整個城市的少年廣泛傳頌,打漁弄的紅海扳指一算,距離達生的半年時限還綽綽有餘,因此紅海認為達生提前實現了他的誓言,而香椿樹街的少年們在他的呼喚聲中,終於冒出了一條真正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