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思韋特很生氣。總而言之,這一天是夠倒黴的。他們出發得晚,而且車胎上紮了兩個洞。最後,他們拐錯了彎,迷失在索爾茲伯里平原的荒野中。
現在已經快八點了。而他們離目的地馬斯威克莊園還有大約四十英里。第三個扎破的洞帶來的後果是使問題更加煩人。
薩特思韋特看上去像只因受驚豎起羽毛的小鳥,在村汽車修理廠前面走來走去。他的司機正在用沙啞的聲音與本地的行家小聲交談。
“至少得半小時。”他肯定地說。
“那是幸運的啦,”司機馬斯特斯補充說,“要問我呀,差不多得三刻鐘。”
“不管怎樣,這個地方叫什麼名?”薩特思韋特焦急地問道。他是一位小個子紳士。他很體貼地替別人的感情著想,用“地方”這個詞取代了先溜到他嘴邊的“鬼地方”。
“柯特靈頓-馬利特。”
薩特思韋特不是非常清楚,但他對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他輕蔑地向四周看了看。柯特靈頓-馬利特似乎由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組成。一邊是汽車修理廠和郵局,街道另一邊與之對稱的是三個若隱若現的商店。沿著這條道再往裡走,薩特思韋特覺得風中傳來什麼東西旋轉的嘎吱聲。他的情緒稍微提高了些。
“這兒有一個旅店。我明白了。”他說道。
“貝爾斯-莫特利。”(原文為“BellsandMotley”,意為鈴檔和小丑穿的五顏六色的衣服,此處為音譯——譯註。)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說,“那邊就是。”
“先生,我是否可以提個建議,”馬斯特斯說,“為什麼不去試試呢?他們能給你提供一頓飯之類的東西,無疑——當然,不是您所習慣了的。”他抱歉地停頓了一下,因為薩特思韋特習慣了大陸上廚師最拿手的菜,他自己就僱了一名Cordonbleu(法語:手藝高明的女廚師——譯註。),他付給她一筆豐厚的薪水。
“三刻鐘之內我們沒法上路,先生。我確信這一點。而現在已經過八點了。您可以從旅店打電話給喬治-福斯特爵士,先生。告訴他我們耽擱的原因。”
“你似乎認為你能夠安排一切,馬斯特斯。”薩特思韋特沒好氣地說。
馬斯特斯確實這樣認為,但恭敬地保持沉默。
薩特思韋特儘管熱切地希望拒絕別人可能向他提出的任何建議——他正心情不好——但他還是朝道路深處那個吱吱嘎嘎的招牌看了看心裡暗暗同意了。
他的胃口只有小鳥那麼大,是個講究飲食的人,但是即使是這樣的人也會餓。
“‘貝爾斯-莫特利’,”他若有所思地說,“對一個旅店來說,這個名字很奇怪。我從來沒聽說過。”
“無論如何,總是有些怪人來這兒。”那個當地人說。他正彎腰湊近車輪,他的聲音好像被捂住了,模糊不清。
“奇怪的人們?”薩特思韋特詢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而另一個人似乎不太明白他自己的意思。
“人們來來去去。就是這樣。”他含糊地說。
薩特思韋特意識到來旅店的人們幾乎都是“來了又走”的人。這個定義對於薩特思韋特似乎欠精確。但他的好奇心還是被激了起來。不管怎樣他得停留三刻鐘的時間。貝爾斯-莫特利旅店會和其它任何地方一樣好。
邁著他慣常的碎步,他扭扭捏捏地沿著馬路走去。遠遠地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那個機械工抬頭看了看,對馬斯特斯說道:
“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我能感覺得到。”
“噯喲,”馬斯特斯說,“我們還有四十英里路要走。”
“嗨!”另一個說,“沒必要那麼著急,你們不會不等暴風雨過去就上路的。你們那位小個子老闆看起來不喜歡在電閃雷鳴的時候呆在外面。”
“希望他們能招待好他,”司機喃喃地說,“我現在要去那兒吃點東西。”
“比利-瓊斯很可靠,”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說,“他總是用豐盛的美味食品招待客人。”
威廉-瓊斯先生五十歲左右,高大健壯,是“貝爾斯-莫特利”的老闆。
這時他正滿臉微笑地討好著小個子的薩特思韋特。
“能提供給您棒極了的牛排,先生——和炸土豆,還有任何一位紳士能想到的最好的奶酪。這邊請,先生,咖啡屋。現在我們還未客滿。釣魚的那些先生們的最後一位剛走。稍後來打獵的客人們又會住滿客房。目前只有一位先生,叫奎恩——”
薩特思韋特呆住了。
“奎恩?”他激動地說,“你是說奎恩。”
“是這個名字,先生。可能是您的朋友?”
“是的,確實是。哦!是的,毫無疑問。”薩特思韋特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沒有意識到世界上可能會不止一個人叫這個名字。他根本沒有去懷疑。奇怪的是,這個信息正好應了汽車修理廠的那個人所說的話。“人們來來去去……”這是對奎恩先生很合適的一個描述。而且這個旅店的名字也看起來格外地貼切。
“天哪,”薩特思韋特說,“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我們會這樣相遇!
哈利-奎恩先生,是嗎?”
“是的,先生。這是咖啡屋,先生。啊哈!這就是那位紳士。”
依舊是那熟悉的身影:高大,黝黑。奎恩先生微笑著從他坐著的桌子旁站起來。他的聲音薩特思韋特記得很清楚:
“啊!薩特思韋特,我們又見面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會面!”
薩特思韋特熱情地和奎恩握了握手。
“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實在令人高興,毫無疑問。多幸運的一次拋錨。我的車,你知道的。你住在這兒?能住多久?”
“只有一個晚上。”
“那麼我實在是幸運。”
薩特思韋特在他的朋友對面坐下,滿意地微微嘆了口氣,注視著對面那張黝黑、微笑的面龐,滿是愉快的期待。奎恩先生溫和地搖了搖頭。
“我保證,”他說,“我的衣袖裡沒裝著要變出來的一碗金魚或是一隻兔子。”
“太糟了,”薩特思韋特喊道,回憶起點什麼,“是的,我必須承認——
我確實對你持這個看法。一個會魔術的人。哈,哈。我就是這麼看你的。一個充滿魔力的人。”
“但是,”奎恩先生說,“玩魔術的是你,不是我。”
“哦!”薩特思韋特高興地說,“但是沒有你我玩不了。我缺乏——是否可以說——靈感?”
奎恩先生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詞太誇張了。我念出提示演員上場的對白,僅此而已。”
店主這時走了進來,手裡拿著麵包和厚厚的一塊黃油。他往桌上放東西時,一道耀眼的閃電和一聲霹雷幾乎就在頭頂上炸開。
“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先生們。”
“在這樣一個晚上——”薩特思韋特開了頭又停住了。
“莫名其妙,”店主說,並未覺察薩特思韋特的詢問,“這不是我正要說的話嗎?就在這樣一個晚上,哈韋爾上尉帶回了他的新娘,就在第二天,他永遠地消失了。”
“哦!”薩特思韋特突然大聲叫道,“當然!”
他瞧出了端倪。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柯特靈頓-馬利特這麼耳熟。三個月前他仔細閱讀了關於理查德-哈韋爾上尉令人吃驚的失蹤報道。像全不列顛的其它報紙讀者一樣,他對失蹤的細節困惑不解,也像其他任何一個不列顛人一樣,對此做了自己的推斷。
“當然,”他重複道,“這件事發生的地點就是柯特靈頓-馬利特。”
“去年冬天他來打獵時就住在我這裡,”店主說,“哦!我對他很熟悉。
他是位年輕英俊的紳士。不是那種你們認為把什麼事都存在肚子裡的人。他被殺死了——我這麼認為。許多次我看見他們騎馬回來——他和勒庫德小姐。全村人都說他們會在此結婚——果然,後來事實如此。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士,受到大家的尊敬,儘管她是個加拿大人而且又是個陌生人。哦!其中有些黑色的謎,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這件事傷透了她的心,確實是傷透了她的心。你已經聽到了,她賣掉了那所宅子出國了,因為受不了繼續呆在這兒讓人們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儘管她自己絲毫沒有過錯。可憐的小東西!一團黑色的謎,就是這麼回事。”
他搖著頭,然後突然想起了他的職責,趕快走出了房間。
“一個黑色的謎。”奎恩先生溫柔地說。
在薩特思韋特聽來,奎恩的聲音裡有些煽動的意味。
“你是在聲稱我們能解開這個斯科特蘭-亞德未解開的謎?”他尖銳地問道。
奎恩先生打了個特別的手勢。
“為什麼不呢?時間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三個月的時間會改變人們的看法。”
“你的這個觀點真是與眾不同,”薩特思韋特慢慢地說,“你認為人們在事後比在當時看得更清楚。”
“時間過去得愈久,人們就越能清楚地理出事情的頭緒。人們就會看清楚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
一陣沉默,持續了幾分鐘。
“我不敢肯定,”薩特思韋特猶豫不決地說,“我是否還清楚地記得那些事實。”
“我想你記得。”奎恩先生平靜地說。
這就是薩特思韋特需要的所有鼓勵。他在生活中通常扮演的是聽眾和旁觀者的角色。只有他和奎恩先生在一起的時候,位置才會顛倒過來。奎恩先生是一個有欣賞力的聽眾,而薩特思韋特則處於舞臺的中心位置。
“就在一年多以前,”他講道,“阿什利莊園成為埃莉諾-勒庫德小姐的財產。那是座美麗的老宅子,但是多年來無人照管,無人居住。對這座宅子來說,再沒有比埃莉諾更好的女主人了。勒庫德小姐是位法裔加拿大人,她的祖先是法國大革命時代的移民。他們留給她一批無法估價的法國紀念物和古董。
她是收購者也是收藏家,有著很高的鑑賞力,如此之甚,以致於那場悲劇之後,當她決定賣掉阿什利莊園以及其中所有的東西時,賽勒斯-G-布拉德伯恩先生,就是那位美國百萬富翁,毫不猶豫地花六萬英鎊的高價買下了這所莊園。”
薩特思韋特停頓了一下。
“我提這些事情,”他抱歉地說,“不是因為它們與這個故事有關——嚴格地說,它們與此無關——我是為了營造一種氛圍,屬於年輕的哈韋爾太太的氛圍……”
奎恩先生點了點頭。
“氛圍永遠重要。”他嚴肅地說。
“這樣我們就有了這個姑娘的一幅畫像,”薩特思韋特繼續道,“二十三歲,黑色的頭髮,容貌美麗,多才多藝,毫無瑕疵。而且富有——我們一定不要忘記這一點。她是個孤兒。一位聖-克萊爾太太——一位有著無可指摘的教養和社會地位的女士,作為保姆和她住在一起。但是埃莉諾-勒庫德完全控制著她自己的財產。那些想通過跟有錢人結婚致富的人從來不難找。無論她去哪兒,打獵場也罷,舞廳也罷,人們發現至少有一打身無分文的年輕人總在追逐著她。年輕的洛德-萊克坎恩,全村追求者中最有資格的候選人,據說曾向她求婚,但她依然芳心不動。直到理查德-哈韋爾上尉的出現。
“哈韋爾上尉是為了打獵住到本地旅館來的。他酷愛打獵,是個英俊、快樂、膽大妄為的年輕人。你記得那句老話嗎,奎恩先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諺語至少部分實現了。兩個月以後,理查德-哈韋爾和埃莉諾-勒庫德訂婚了。
“在此三個月之後,他們結婚了。這對幸福的新人到國外度了兩個星期的蜜月,然後回來在他們阿什利莊園的住所安頓下來。店主剛剛告訴我們說他們是在像今天這樣一個暴風雨之夜回到家中的。我覺得這是個預兆。誰能預料到呢?不管怎樣吧,第二天一大早——大約七點半,其中一個花匠,約翰-馬賽厄斯看見哈韋爾上尉在花園裡散步。他沒戴帽子,吹著口哨。我們於是看到這樣一幅情景:心境愉快,無憂無慮。然而就從那一刻開始,就我們所知,沒有人再見過理查德-哈韋爾上尉。”
薩特思韋特停頓了一下,愜意地感覺著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奎恩先生讚賞的目光給了他所需要的稱讚,他繼續講下去。
“上尉的失蹤不同尋常——無法解釋。直到第二天,那位焦急、困惑的妻子才報了警。如你所知,警方並未成功地偵破這個謎。”
“我猜,對此事人們已有了一些看法?”奎恩先生問道。
“哦!一些看法,是的,我同意你的提法。看法一:哈韋爾上尉是被謀殺的,但如果是這樣,那麼屍體在哪兒?它不可能神秘而迅速地消失。此外,動機是什麼?就我所知,哈韋爾上尉根本沒有仇人。”
他突然躊躇了一下,好像不肯定似的。奎恩先生朝前探了探身子。
“你在想,”他溫和地說,“年輕的斯蒂芬-格蘭特。”
“是的,”薩特思韋特承認了,“如果我記得正確的話,斯蒂芬-格蘭特曾經負責管理哈韋爾上尉的馬,因一些小過錯被主人解僱了。就在哈韋爾上尉回家後的翌日一大早,有人看見斯蒂芬-格蘭特在阿什利莊園附近。而對此斯蒂芬-格蘭特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警方曾因他與哈韋爾上尉的失蹤有關拘留過他,但沒有任何可以指控他的證據,最後釋放了他。的確,人們會認為斯蒂芬-格蘭特可能對哈韋爾上尉草率地解僱他心存不滿。但這動機毫無疑問站不住腳。我想警方是覺得他們必須做些什麼。你知道的,正如我剛說的,哈韋爾上尉根本沒有仇人。”
“就人們所知。”奎恩先生沉吟道。
薩特思韋特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就要談到那一點了。別忘了,人們對哈韋爾上尉知道些什麼?當警方著手調查他的家世時,他們面臨資料奇缺的難題。理查德-哈韋爾是誰?他從哪兒來?他的出現,簡直就像晴天霹雷一樣。他是一個優秀的騎手,而且顯然家境富裕。柯特靈頓-馬利特沒有一個人勞神去進一步過問這件事。勒庫德小姐沒有父母、保護人去調查她的未婚夫的前程和身份。她是自己的主人。警方對此的看法再清楚不過了:一個富有的姑娘和一個無恥的騙子。老掉牙的故事!
“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是的,勒庫德小姐沒有父母、保護人,但她在倫敦有一個優秀的律師事務所做她的代理人。他們的證據使得這個謎更加難解。
埃莉諾-勒庫德曾經希望把一筆錢轉讓給她未來的丈夫,但他拒絕了。他說他自己已夠富有了。人們最後發現:哈韋爾從來沒用過他妻子的一分錢。她的財產根本沒有被動過。
“那麼,他不是一個普通的騙子。而是對他的目標進行了藝術加工?他是不是打算在將來某個時候,如果埃莉諾-哈韋爾想嫁給其他人時進行敲詐?我承認以前我認為這種思路是最可能的解釋。我一直這麼看——直到今天晚上。”
奎恩先生向前探了探身子,鼓勵他講下去。
“今晚?”
“是的。我不滿足於此。他是如何那麼突然、那麼徹底地消失的——在早晨的那個鐘點:所有的工人都忙碌著去幹活?而且他還沒戴帽子。”
“對於後者沒什麼好懷疑的——既然那個花匠看見過他?”
“是的——那個花匠——約翰-馬塞厄斯。有什麼問題嗎?”
“警方不會忽略他的。”奎恩先生說。
“他們詳細地盤問了他。他從來沒有改過口。他的妻子為他作證。他七點離開他的小屋去溫室幹活,七點四十回來。大房子裡的僕人們在大約七點一刻時聽見前門砰地關上。這一點確定了哈韋爾上尉離開房子的時間。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
“真的?”奎恩先生問道。
“我想是的。這段時間足夠馬塞厄斯干掉他的主人。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呢?而且如果事實如此,他把屍體藏在哪兒了?”
店主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
“抱歉讓你們等這麼久,先生們。”
他把一塊碩大的牛排擺在桌子上,旁邊是盛得滿滿的一盤新鮮的棕皮土豆。這些食品發出的香味,讓薩特思韋特垂涎欲滴。他覺得舒適極了。
“這些看起真棒,”他說,“棒極了。我們一直在討論哈韋爾上尉的失蹤。那個花匠,馬塞厄斯,情況如何?”
“在埃塞克斯郡找了份工作。我想他是不願意呆在這一帶。有些人總是帶著懷疑的目光看他。你該理解。並不是說我曾認為他與此有關。”
薩持思韋特吃了些牛排。奎恩先生也吃了些牛排。店主看上去想留下來閒聊一會兒。薩特思韋特自然不反對。
“這位馬塞厄斯,”他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已是中年,曾經肯定是壯小夥,但現在因風溼病既駝又瘸。他的風溼病非常嚴重,多次臥床不起,什麼活都幹不了。就我看來,埃莉諾小姐繼續僱用他完全是出於仁慈。他已經根本不能勝任花匠的工作,儘管他的妻子盡力幫忙。她是個廚子,總是樂意幫助別人。”
“她是個怎樣的女人?”薩特思韋特很快問道。
店主的回答令他失望。
“長相普通。中等年紀,鬱鬱寡歡,還是聾子。並不是說我過去對他們很瞭解。他們只是在出事前一個月才來到這裡。他們說他年輕時是個少有的好花匠。這就是埃莉諾小姐留下他的令人信服的證據吧。”
“她對園藝感興趣嗎?”奎恩先生溫和地問道。
“不,先生,她不感興趣。她不像這一帶的其他女士們,她們付一大筆錢給花匠,而自己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跪在花園裡鋤土上。我覺得這是愚蠢的做法。你知道,除了冬天為了打獵,她不常住在這兒。剩下的時間,她住在倫敦,或是去那些國外的海濱。他們說在那兒那些法國的夫人小姐們恐怕弄壞她們的衣服,連腳趾頭都不伸進水裡,我聽到的就是這樣。”
薩特思韋特微微笑了笑。
“沒有哦——什麼女人和哈韋爾上尉有交往嗎?”他問道。
儘管他的第一個揣測被駁倒了,但他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威廉-瓊斯先生搖了搖頭。
“沒那回事。從來沒有一句關於這方面的閒言碎語。一個黑色的謎,情況就是這樣。”
“那麼你的看法呢?你自己怎麼想?”薩特思韋特堅持道。
“我怎麼想?”
“是的。”
“不知道想什麼。我認為他是被謀殺的,但是誰幹的我說不出來。我去給先生們拿奶酪。”
他拿著空盤子咚咚地走出了房間。剛才漸漸平息下來的暴風雨此時以加倍的狂暴捲土重來。一道閃電和一陣響雷接踵而至,矮個子的薩特思韋特驚得跳了起來。就在最後幾聲轟隆隆的雷聲漸漸逝去時,一個姑娘端著奶酪走進房間。
她高大、黝黑。有一種獨有的憂鬱的美。她和貝爾斯-莫特利店主的長相相像再明白不過地告訴大家她是店主的女兒。
“晚上好,瑪麗,”奎恩先生說,“一個暴風雨之夜。”
她點點頭。
“我討厭暴風雨的夜晚。”她咕噥道。
“你害怕打雷,是不是?”薩特思韋特和藹地說。
“害怕打雷?那就不是我了!我幾乎沒有什麼害怕的。但是暴風雨打開他們的話匣子,總是說同樣一件事,一次又一次,就像許多鸚鵡似的。爸爸一開口就是‘這讓我想起,那個夜晚,可憐的哈韋爾上尉……’等等,等等。”她轉向奎恩先生,“您聽過他是怎麼講的。這有什麼意義?為什麼人們不讓過去的事情過去?”
“一件事只有結束後才能過去。”奎恩先生說。
“難道沒有結束嗎?設想是他想消失?這些紳士們有時就是這樣。”
“你認為是他自己願意失蹤的?”
“為什麼不可能呢?這樣想比假設像斯蒂芬-格蘭特那樣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謀殺了他要合情理得多。我倒願意知道,他為了什麼謀殺他?有一天斯蒂芬多喝了一杯,對他說話莽撞了點,就被解僱了。但這有什麼關係?他找到另一份同樣不錯的工作。難道這就是殘忍地謀殺一個人的原因嗎?”
“但是無疑,”薩特思韋特說,“警方相信他是清白的。”
“警方!警方又有什麼要緊?當斯蒂芬走進晚間酒吧時,所有人都用怪怪的眼光看著他。他們不十分相信是斯蒂芬謀殺了哈韋爾。但他們不確定,所以他們斜著眼睛看他,不為人覺察地悄悄排斥他。好日子啊,看見人們都躲著你走,好像你和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似的。為什麼爸爸不同意我們結婚,斯蒂芬和我?‘你可以找個更好的人,我的孩子。我對斯蒂芬沒有任何反感,但是——哦,我們不知道,是嗎?’”她不說了,胸脯因氣憤起伏不停。
“殘酷,殘酷,就是這樣,”她大聲喊道,“斯蒂芬,他連只蒼蠅都不願傷害!以後他的一生中,都會有人認為是他殺了哈韋爾。這使他變得古怪、痛苦。我一點也不懷疑這一點。而且他越是這樣,人們越會認為其中有問題。”
她又停住了。她的眼睛盯著奎恩先生的臉,好像他臉上有什麼東西正在把她滿腔的怒氣引出來。
“無能為力?”薩特思韋特說道。
他確實感到擔心。他看得出,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指控斯蒂芬-格蘭特的證據模糊和不足,使他駁斥指控更加困難。
姑娘猛地轉向他。
“只有真相能幫助他,”她喊道,“假如人們發現了哈韋爾上尉,假如哈韋爾上尉回來。要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突然停住不說了,好像哽咽著。然後急忙走出了房間。
“一個好姑娘,”薩特思韋特說,“總而言之是起悲哀的事件。我希望——我非常希望能做些什麼。”
那顆善良的心為此苦惱。
“我們正在做我們能做的事情,”奎恩先生說,“在你的汽車修好之前,我們還有近半個小時呢。”
薩特思韋特盯著他。
“你認為我們就像這樣高談能弄清真相?”
“你的閱歷十分豐富,”奎思先生嚴肅地說,“比大多數人豐富得多。”
“我從未受到過生活的眷顧。”薩特思韋特痛苦地說。
“但這樣使你的洞察力敏銳。別人視而不見的地方你卻看得見。”
“確實如此,”薩特思韋特說,“我是個了不起的觀察者。”
他心滿意足地自得了一把。那一刻的痛楚消失了。
“我是這樣看的,”一兩分鐘後他說道,“要查出事件的起因,我們必須先研究結果。”
“非常好。”奎恩先生表示贊同。
“這個案子的結果是:勒庫德小姐——哈韋爾太太,我的意思是:她是個妻子又不是妻子。她不自由——她不能再嫁。我們隨意地看這件事:理查德-哈韋爾是個陰險人物。他不知打哪兒來,而且有著神秘的過去。”
“我同意。”奎恩先生說,“你看到了大家應當看見的,和不能被忽略的東西。哈韋爾上尉處於舞臺中央的聚光燈下,一個可疑的人物。”
薩特思韋特疑惑地看著他。他的這些話似乎暗示他們所想的情景略有不同。
“我們已經研究了效果,”他說,“或者說結果。我們現在可以——”
奎恩先生打斷了他的話。
“你還能觸及嚴格的物質意義上的結果。”
“你說得對,”薩特思韋特想了一兩分鐘說,“一個人做事應該有始有終。讓我們說這出悲劇的結局是哈韋爾太太是一位妻子又不是位妻子,不能再嫁;賽勒斯-布拉德伯恩能夠以六萬英鎊的價錢買下阿什利莊園以及其中的東西,是嗎?——而且在埃塞克斯郡的某個人能替約翰-馬塞厄斯弄到了一份花匠的工作;儘管如此我們沒有懷疑是‘埃塞克斯郡的某個人’或賽勒斯-布拉德伯恩策劃了哈韋爾上尉的失蹤。”
“你是在諷刺。”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猛地看著他。
“但無疑你同意——?”
“哦!我同意,”奎恩先生說,“這個想法很可笑。下一步呢?”
“讓我們設想我們回到了那不幸的一天。讓我們假設,失蹤就發生在今天早晨。”
“不,不,”奎恩先生笑眯眯地說,“既然,至少在我們的想像中,我們有超越時間的力量,那麼讓我們反過來,比方說,哈韋爾上尉的失蹤發生在一百年以前,我們在二O二五年回憶。”
“你是個奇怪的人,”薩特思韋特慢慢地說,“你相信過去,不相信現在。為什麼?”
“不久以前,你用了氛圍這個詞。在現在的時空裡沒有氛圍。”
“也許是真的。”薩特思韋特若有所思地說,“是的,確實如此,現在容易導致——偏狹。”
“說得好。”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幽默地微微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他說道。
“讓我們說是——不是今年,這會很困難,而是——去年,”奎恩先生繼續道,“概括一下,你有言簡意賅的天賦。”
薩特思韋特猶豫了一下。他珍惜自己的名聲。
“一百年前,我們處於火藥和宮廷弄臣的年代。”他說,“我們說一九二四年是填縱橫字謎,竊賊從房頂入室的年代,是嗎?”
“很好,”奎恩先生表示贊同,“你的意思是全國而不是全世界,我猜?”
“關於縱橫字謎,我必須得承認我不明白,”薩特思韋特說,“但是慣從屋頂侵入的竊賊在歐洲大陸曾一度猖撅。你記得那一系列發生在法國鄉間別墅的盜竊案嗎?據推測單獨一個人是幹不了。要進去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
有一種揣測說一群雜技演員與此有關——克洛恩迪尼斯一家,我曾經看過他們的表演——非常精湛。一位母親、兒子和女兒。他們非常神秘地從舞臺上消失了。我們走題了。”
“沒多遠,”奎恩先生說,“只是在穿過海峽。”
“在那兒法國女士們連她們的腳趾頭都不溼,用我們可敬的店主的話來說。”薩特思韋特哈哈大笑著說。
他們停頓了一下。這一停頓似乎很重要。
“他為什麼消失?”薩特思韋特大聲喊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可思議,就像是在變戲法。”
“是的,”奎恩先生說,“一個巧妙的計謀。形容得很準確。你瞧,我們又提到了氛圍。這個計謀的實質是什麼?”
“手的敏捷欺騙了眼睛。”薩特思韋特敏捷地引用了一句話。
“這就是一切,不是嗎?為了欺騙眼睛?有時通過敏捷的手,有時——通過其它手段。有許多方法,比如神槍手,揮動一塊紅手帕,一些看起來重要而事實並非如此的東西。眼睛被那些看上去精彩而實際毫無意義的表演轉移了注意力,而忽略了那些真正應該關心的東西。”
薩特思韋特朝前傾了傾身子,他眼睛閃閃發光。
“有道理。這可是個好主意喲。”
他溫和地繼續講下去。“神槍手。在我們討論的這個巧妙的魔術中,神槍手是什麼?讓人保持想像力的那精彩一刻是什麼?”
他突然吸了口氣。
“失蹤,”薩特思韋特喘息著說,“撇開這一點,一切都沒有意義。”
“一切?設想即使沒有那個戲劇般的動作,事情依然會照樣進行?”
“你的意思是——假設勒庫德小姐仍然要賣掉阿什利莊園,離開此地——
沒有理由?”
“哦。”
“好吧,為什麼不呢?我想這肯定會引起閒話,人們會對房子裡的那些東西的價值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哦!等一下!”
他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大聲說道:
“你說得對,人們把太多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哈韋爾上尉身上。因此,她,勒庫德小姐一直處在暗處!每個人都在詢問誰是哈韋爾上尉?他從哪兒來?但因為她是受傷害的那一方,所以沒有人懷疑她。她真的是個法裔加拿大人嗎?那些絕妙的珍寶真是她祖上傳下來的嗎?你剛剛說得對,我們並沒有離題太遠——只是在穿越海峽。那些所謂的祖傳珍寶是他們從法國鄉間別墅裡偷來的,大部分都是價值連城。所以很難出手。於是她買下了這所房子——可能,以非常便宜的價格。然後她在那兒居住下來,付給一位無可指摘的英國婦女一大筆錢,讓她陪伴她。然後他來了。情節已事先安排好了。先是婚約。失蹤。然後是轟動一時,之後很快被遺忘!一個極度悲傷的女人想賣掉一切會令她想起過去歡樂時光的東西,還能有什麼比這更正常呢?那個美國人是一位行家,那些東西名副其實,完美絕倫,其中一些是無價之寶。他出了價,她接受了。她以一個傷心欲絕又充滿悲劇色彩的形象離開了街坊四鄰。成功漂亮地完成了最後一擊。公眾的注意力被手動作的迅速和戲法壯觀的場面欺騙了。”
薩特思韋特停頓了一下,因他的成功而激動不已。“要不是你,我永遠不會弄清楚。”他突然自卑地說道,“你對我有著不可思議的影響。一個人經常說一些事情,卻不明白它們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你有能力讓人明白事情的內涵。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哈韋爾這樣消失是非常困難的。別忘了,全英格蘭的警察都在尋找他。”
“繼續藏在莊園是最簡單不過了,”薩特思韋特沉思地說,“假如能夠的話。”
“我想,他就在莊園附近。”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沒有放過他意味深長的神色。
“馬塞厄斯的小屋?”他歡呼道,“但是警察肯定搜查過了?”
“反覆地,我可以想像到。”奎恩先生說。
“馬塞厄斯。”薩特思韋特皺著眉頭說道。
“還有馬塞厄斯太太。”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直勾勾地盯著他。
“假如那幫人真是克洛恩迪尼斯一家,”他恍恍惚惚地說,“他們有三個人。兩個年輕人是哈韋爾和埃莉諾-勒庫德。那麼母親,她是馬塞厄斯太太嗎?但假如是那樣的話——”
“馬塞厄斯患了風溼病,不是嗎?”奎思先生故作天真地問道。
“哦!”薩特思韋特大叫起來,“我明白了。但這可能嗎?我相信是可能的。聽著。馬塞厄斯在那兒呆了一個月。在那段時期,哈韋爾和埃莉諾出去度了兩週的蜜月。婚禮前的那兩週,他們應該是在鎮上。一個聰明人是能同時扮演哈韋爾和馬塞厄斯這兩個角色的。當哈韋爾在柯特靈頓-馬利特的時候,馬塞厄斯適時地因風溼病臥病在床。馬塞厄斯太太來證實這個謊言。她的角色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沒有她,就有人可能會懷疑真相。如你所說,哈韋爾就藏在馬塞厄斯的小屋裡。他就是馬塞厄斯。最後當計劃成功,賣掉了阿什利莊園之後,他和他的妻子放出風說他們在埃塞克斯郡找到了一份工作。約翰-馬塞厄斯和他的妻子退場了——永遠地退場了。”
有人敲了敲咖啡屋的門,馬斯特斯走了進來。“汽車就在門口,先生。”
他說。
薩特思韋特站起身來。奎恩先生也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打開了窗簾。一束月光淌入了房間。
“暴風雨停了。”他說。
薩特思韋特正在戴手套。
“下星期地方行政司法長官要和我共同進餐,”他驕傲地說,“我要把我的見解——哈!一一擺在他面前。”
“證明或否認它都很容易,”奎恩先生說,“把阿什利莊園的東西和法國警方提供的清單一對比——”
“我贊成,”薩特思韋特說,“布拉德伯恩先生運氣真是壞透了,但是——哦——”
“他能夠,我相信,負擔這筆損失。”奎恩先生說。
薩特思韋特伸出手。
“再見,”他說,“我說不出有多麼感激這次意外的相遇。你明天離開這兒,我記得說過的,是嗎?”
“可能今晚。我的事完了……我來來去去,你知道的。”
薩特思韋特記起來晚上早些時候聽到過同樣的話。太不可思議了。
他出來向汽車和等候著的馬斯特斯走去。從酒吧門口飄然傳來店主渾厚和藹的聲音。
“一個難解的謎,”他正說著,“一個難解的謎,就是這樣。”
但他沒有用黝黑這個詞。他用這個詞意思是指完全不同的顏色。威廉-瓊斯先生是個有眼力的人,總是能很恰當地為他的顧客們找到話題。他的顧客們也喜歡他們的談話充滿風趣。
薩特思韋特愜意地坐在舒適的轎車裡。他挺著胸充滿了勝利的驕傲。他看見瑪麗,跑出來站在那個吱吱嘎嘎的店牌下。
“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薩特思韋特自言自語地說,“她一點也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貝爾斯-莫特利”的牌子在風中溫柔地搖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