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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當她說出結婚這兩個字的瞬間,我同時也對她失去了興致。不管是她豐滿的胸部還是長長的美腿,還有光滑細嫩的皮膚,看起來都只是像展示廚窗裡的模特兒的一部份。

    我讓她看看我一副掃興的表情之後下了床。穿上脫下在一旁的四角內褲,看著鏡子整理亂七八糟的頭髮。

    “什麼嘛,那種表情!”她坐起身來,用手撩撥長髮。“不需要那麼露骨擺出討厭的臉色吧。”

    我連回答的情緒也沒了。看看鬧鐘,早上差五分八點,時間剛剛好。我切掉五分鐘後要響的鬧鐘開關。

    “我都已經二十七歲了,”我都這樣了,她還繼續說:“我問問這樣的話也是應該的吧!”

    “我說過,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結婚這件事。”我這樣背對著她說。

    “你是說你不怎麼考慮的。並不表示完全不考慮。”

    “是這樣嗎?”

    反正就這麼一回事,要是爭辯到底反倒會變成無聊的一件事。我在床邊開始做我的伏地挺身。節奏是很重要的,出力時要吐氣。完全依照健身房教練的指導。

    “喂!你生氣啦?”

    我不回答,因為會數不清楚到底做了多少下伏地挺身。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到這裡開始有點吃力了。

    “那麼我要問問看,你對我到底什麼打算?”

    做到第四十二下時不支倒地,我順勢躺在地上,將兩腳伸入床下,準備做仰臥起坐。

    “並沒有特別想打算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你,會想要好好抱抱你,所以跟你上床。就只是這樣。”

    “所心你並沒有考慮結婚這件事。”

    “一開始應該就說過了吧,我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我和你不一樣,從沒考慮過,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我要是告訴你我討厭這樣呢?”

    “沒辦法啦!那你去找想要結婚的男人吧,以你的條件是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

    “那麼說你是對我厭煩啦?”

    “沒這回事。我們效只不過三個月而已吧。但是既然想法不一樣,只好死了這條心。”

    她沉默了下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自恃那麼高的女人,應該不會吐出什麼不得體的話吧。在她沉思默想的時候我開始做仰臥起坐。年過三十的男人,肚子很容易長贅肉,所以這是每天早上不可欠缺的運動。

    “我走了。”她說完便下床。和我預料的回答幾乎一樣。

    就在我做仰臥起坐的時候,她開始穿上衣服。黑色洋裝。也沒有補妝,手裡拿著包包。

    “我是不會打電話來的!她丟下這句話後離開屋子。我就這麼橫躺在床邊,聽著這聲音。

    “雖然她是個身材很好的女人,但也只能這樣了。要說是種情於她的肉體也無可厚非,因為我實在是沒那個念頭要與她共度一生。當然,只要對結婚這件事敷衍一下,還是有辦法繼續和她交往,等吳娥未笑花不開厭煩的時候,再提出分手就好啦,但是這種做法跟自己的個性不符,不是怕良心的不安而是嫌煩。到現在為止談了數不清的戀愛,其中不乏不斷堆積謊言和妥協而持續交往的經驗,最後倒也練就了一身不會惹上麻煩的功夫。

    沖澡,面對鏡子刮鬍子時,剛剛出去的那個女人的事也就拋在腦後了,腦子裡取而代之的另外是兩個女人的名字。一個是剛入行的模特兒,另一個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小姐。這兩個人的行動電話號碼我都曉得,卻從來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們。模特兒倒是打過幾次電話來。說起來,兩個當中上班族這個是自己喜歡的型,但上次一起喝酒時,卻也沒讓我有特別心動的感覺,也沒那種要動用各種手段來把她的衝動。不過,倒不是這個上班族女人不到那種程度,而是自己心到沒有時間。

    煎個火腿蛋,烤個吐司,再溫個罐頭湯當。最近蔬菜的攝取量有些不足,冰箱裡應該還有花椰菜,我決定今天晚上放一堆花椰菜做個烤飯來吃。

    我邊穿西裝邊順手打開電腦,檢查一下電子信箱,有幾封和工作相關的信件。其它都是垃圾郵件,前幾天去的一傢俱樂部的小姐的信也在裡頭,我看都不看就先殺掉。

    出門時剛過九點。從起床到出門差不多花上一個多小時,看來對於時間的運用還是不太行。快步走到地鐵車站還要七分鐘。

    公司在港區。位在十五層樓的第九、十樓,是“賽博企劃公司”的辦公室。我在十樓走走電梯。

    走到自己的座位一看,有張寫著“請到我的辦公室來小塚”的紙條貼在電腦上。我放下公事包,直接往通道上走。

    社長室的門是開著的。門要是關著,除非是非常緊急的事,否則是沒有辦法見到社長的。捱過來說,門要是開著,不管什麼時候隨時都可以見他。這是小塚的作風。

    “之後的事就交給你啦。總之就不要再用那個設計師了。”小塚對著女性員工說。女性員工回答知道了之後走出社長室,錯身時彼此輕輕點頭打個招呼。

    “她真的是負責開發新電玩軟體的製作人啊?”

    “是啊,電玩是蠻難的,”小塚合上攤了一桌的資料。“把門關上。”

    是大賺錢的案子還是什麼嚴重的事情,他好像猶豫著要不要說。我關上門,走近他的辦公桌。

    “日星汽車來了消息。”四十五歲的社長開口說話。

    “是不是總算決定了?那麼接下來就是第一次的正式會議了吧,這禮拜我隨時都可以奉陪。”

    但小塚只是坐著,沒表情地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不是汽車公園這件事嗎?”

    “是這件事。”

    “那麼,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決定的意思?”

    “所以是……”

    “計劃中止。”

    “啊?”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向前跨了一步。不,我很瞭解這是什麼意思,只是無法相信這個太過於豬頭的結果。

    “對方要求中止啦。汽車公園的計劃,要全部從零開始。”

    “什麼啊……真是豬頭!”

    我以為是小塚惡意的玩笑,但從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那種輕鬆的意味。我有一種血液倒流的感覺,好像全身的體溫上長了兩度。

    “我也無法相信,”小塚搖頭。“到這種地步才喊停。”

    “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

    “詳細的內容我今晚會問個清楚。今晚有個會談。不過雖是這麼說,就對方來說也只不過是例行提出最後通知而已。”

    “是完完全全的從零開始嗎?還是隻是說實現的可能性比較低而已?”

    “可能性等於零。汽車公園的企劃案已經是廢案了。”

    我握起右拳打向左掌。

    “都進行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忽然……”

    “負責人也相當困惑的樣子。”

    “那是一定的!到底……為了這個企劃案可知道花了多少的時間……”

    “這並不是錢的問題吧?”

    “嗯,是啦!說來也是。”小塚搔了搔鼻子。

    我把兩手插進口袋裡,在辦公桌前走來走去。

    “日星汽車說他們想籍由久示舉辦的新車發表會,同時舉辦一個大型的活動。也想借這個機會將國產汽車的形象大大地提升,所以想辦一個像是車展的活動,卻又不想單單只是展示會,所以才要借重我們的創意。他們不是這樣說的嗎?”

    “當然是。”

    “不找大公司,而是找我們這種中型公司,除了預算的考量以外,就是期待能有一些嶄新的創意,話是這麼說的吧。”

    “是如你所說。”

    “但是,現在可好啦,整個企劃都做好了,只等他們下達執行的口令,他們卻又退縮了,這是傲視天下的日星汽車嗎?”

    “好啦,不用那麼生氣啦。這是目前為止我們接到的案子中數一數二的大案子,我知道你投入相當多的心力。但是,是客戶自己跑掉的,我們也沒辦法呀。這種事以後還是會有的。”

    “這樣的事一而再而三的,我可受不了!”

    “最慘的是我啦。因為這件事,我還得新重盤算一下事業計劃。日星說會給我們一些其它的案子,不過也不用太過於期待啦。”

    “反正不過就是請我們找偶像拍一些CM(注:電視廣告影片的意思。)之類的吧。今天晚上的會談,我也一起去,好嗎?”

    “啊,這倒不用,”小塚伸出張開的右手比了個阻止的手勢。“你去了只會跟他們吵架,我們就這樣退下來的話,還可以做個人情。”

    這很像做買賣的小塚的作法。我再次地體認到,他不是個創意人而是個經營者。

    我嘆了口氣再問她:“那麼專案團隊就解散了嗎?”

    “只好這樣子了。今天晚上我問清楚來龍去脈後會給你個email,你再根據email發通知告訴其它成員吧。”

    “一定會有人比我更生氣的。”

    “應該吧。”小塚聳聳肩說。

    這一天我一直在公司待到傍晚,結果卻什麼事也不能做。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問題一直在胸口翻湧。我早早離開公司,去健身房。

    騎了約四十分鐘的腳踏車,流了滿身的汗,離爽快的感覺還有一段距離。像拼了命一樣地做了一些重量訓練,不過也只是徒增痠痛而已,結果只做了平常訓練的七成左右就去沖澡。

    就在走出健身房時,行動電話響了。螢幕上顯示的號碼好像有印象,但一時想不出是誰的號碼。

    “佐久間嗎?我啦!小塚!”

    “啊,社長。跟日星談完了嗎?”

    “談完了。有些話想跟你談一下。我現在在六本木,你要過來一下嗎?”

    “好啊,要約在哪裡?”

    “‘沙比娜’,你知道的吧。”

    “知道,我三十分鐘後到。“掛上電話,就在這時剛好有計程車過來,我舉手招車。

    “沙比娜”是某健康食品公司為了避稅而經營的一個俱樂部。我和小塚一起去過兩三次。這家店不過是寬敞、豪華、接待小姐也比較多而已。室內裝潢像是裝飾過度的蛋糕,光看就讓人覺得是錢堆出來的,令人倒盡胃口。我一直在想,要是讓我來做的話,只要花一半的預算就能做出一個很高尚的俱樂部。

    下了計程車,搭建築物旁邊的電梯上樓。

    俱樂部門口站著一身黑衣打扮的服務生和高挑的金髮女郎。穿黑衣的用著過於有禮貌的口吻致意,金髮女郎則*著結結巴巴的日語打招呼。

    “小塚社長應該已經到了吧。”

    “是的,小塚社長已經到了。”

    走進俱樂部後分左右兩邊,往左邊是一般的餐桌座席,右邊則是吧檯。我被帶領到右邊。但是小塚不可能在吧檯坐著等我。在晚裡面有個房間,是給特別來賓用的*房間。說來小塚也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上賓,只是因為他認識議員的關係,便多少有了些無理的特權罷了。小塚現在也在幫這位議員當他的形象戰略顧問。

    在房間裡,小塚和兩位女郎正喝著軒尼詩ONTHEROCK。看到我的時候,他輕輕地舉起手來。

    “特別把你叫過來,真不好意思。”

    “不會的,我自己也在意這件事。”

    小塚似乎也頗能理解地點點頭。

    接待女郎問了我要喝什麼,我回答純的。*房間內也設有專用的吧檯,接待女郎從吧檯拿來白蘭地杯子,倒進軒尼詩,我卻提不起興趣馬上喝它一口。

    “對不起啦,兩個人有些話要說。”

    小塚說完,兩位金髮女郎應酬式地笑走出房間。

    “怎麼樣呢?我問。

    “嗯,大致上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好像是前幾天重要幹部會議時決定要先喊停的。”

    “這個我知道,我是想要知道理由。”

    “理由嘛,”小塚搖晃著杯子,冰塊敲著杯子發出聲音。“花這麼大的力氣做這樣的事卻一定看得出效果,簡單的說就是這樣。”

    “看不到效果?是誰的判斷?就是評估的效果才說要做到的啊!?”

    “看來婉轉的說法是沒辦法說服你的,那我就直說了。對汽車公園提案有意見的人是新就任的副社長葛城先生。”

    “葛城,是會長的兒子……?”

    “是葛城勝俊先生。好像是他一個人說要全部重新來過的。”

    “只是因為會長少爺的一時興起,我們花了幾個星期所企劃的內容就這樣一筆勾銷了,是嗎?”

    “那個人可不是光說不紅的少爺。他曾經在業務和販售,還有廣宣等部門累積了許多實務經驗,之後又派到美國分公司實地受過市場技術訓練。雖然年紀輕輕,以不到五十歲的年紀就任副社長,但除了他是會長的兒子這點之外,完全沒有人敢批評他實力不夠。”

    “小塚先生,今天晚上你見到他了嗎?”

    “見到啦。有一對老鷹的眼神。真是輸給他了,完全不笑的一個人。”大概真的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了吧,小塚一口氣將杯子裡的倒入體內。

    “完了,獨裁者上場了。”我也伸手去拿白蘭地的杯子。

    “葛城先生提到要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哦!?”我手裡拿著杯子,看著我那年輕社長的臉。“要是這樣,就另當別論了。我們將企劃好好地再重新修正,這一次做一個讓他挑不出缺點的企劃案來。”

    “當然是這樣打算,但是對方提出了兩個條件。一個先致力於將環保問題擺在前面思考,不只是廢氣排放和節省能源這兩點而已,還要能呈現出日星汽車在製造過程當中就已經考慮到環保的問題了。”

    “聽起來好像會變成一種很沉悶的東西呢。嗯,還有一個條件是什麼?”

    “嗯……這個嘛……”小塚在自己的杯子裡倒了酒,還似乎故意不看我的眼睛。

    “還有一個條件是怎麼說的?”我再問了一次。

    小塚嘆了一口氣才開口說話。

    “團隊組員全部換掉。特別是把組長佐久間駿介換掉,他是這樣說的。”

    儘管很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卻無法馬上理解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所以才難以接受吧!

    “把我換下來?”

    “葛城先生好像把你的目前所做過的案子徹底調查了一下。他依調查的結果做成了一個結論。你好好聽著喔,這可不是我說的喔,這是葛城副社長說的。”

    “請說吧!”

    “佐久間先生的做法很新奇,或許可以在短時間內為大眾所矚目,但欠缺長遠的眼光。他的企劃案有一種單純易懂的特色,但無法深入掌握人心。以遊樂園為基礎去辦一個新車活動的想法並不新穎,而且膚淺。日星希望在賣出汽車的同時也能讓人買到驕傲,但是根本不會有客戶為了得到驕傲而去遊樂園。希望下次能交給‘能看到未來之後的未來’的人來做——以上是葛城先生所說的話。”

    我手拿著杯子一動也不動,只覺得滿腔的憤怒與屈辱,似乎一出聲就會怒吼,身體一動一定會摔杯子。

    “有聽漏什麼的嗎?”小塚問我。我搖搖頭。

    “意思是說,賽博企劃的佐久間是無能的……”

    “沒那麼嚴重。這只不過是和葛城先生的方針不同罷了。”

    “那不是一樣嗎!葛城先生一定是想說自己是最優秀的吧。”我一口乾了白蘭地,辛辣的刺激一路從食道下竄到胃裡。

    “總之,對我們來說也只能接受這樣的條件了。明天我會跟杉本說一下。”

    “杉本來接我的位子嗎?”

    “只好這樣了。”

    “專辦演唱會的杉木哦!”我對著他笑,皮笑肉不笑虛張聲勢一下。

    “話就說到這裡。”

    “我全都明白了。”然後站起來。

    “再喝一點如何?我是專陪喝悶酒的。”

    “請不要勉強吧。”我輕輕地舉起兩手。

    小塚輕輕點頭,小聲說著“是有點勉強”,同時也喝光杯裡的酒。

    走出“沙比娜”之後,我並不想馬上回家,便又到另一家去過幾次的酒吧。坐在吧檯的一端,一口乾掉一杯純的波本威士忌,然而像吞了鉛塊的感覺卻仍無法消解。無法深入掌握人心的動向、想法膚淺、希望下次能交給能看到未來之後的未來的人來做,這些話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將我內在的某些平衡瓦解了。

    開什麼玩笑,我這樣想著。從大型廣告代理商跳出來也四年了,這期間我企劃的商品沒有一個不賣的。我敢自負地說不管是物品或人,是寶物還是垃圾,有哪一個不賣的!?一個無法深入掌握人心動向的人,哪有這種能耐!

    我的心情沒有得到救贖,可是腦袋已經一片茫茫然了,我走出這家店。一出大馬路,攔了一輛計程車。

    “請問要到哪裡?”計程車司機問我。

    茅場町,我應該要這樣回答的,因為我的公寓在那裡。然而這時候我的心裡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給襲擊了,或者應該說是我起了歹念吧。我這樣回答司機:“開到田園調布去!”我補了一句:“日星汽車的葛城正太郎會長的房子在那裡吧?就到那附近。”

    “喔,那是棟大房子呢!”司機知道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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