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美式吉普自東向西疾駛而來。路邊騎車上班的行人看到開車的是個硝煙滿身的美軍上將無不大驚失色。
“這是哪兒剛空投下來的?怎麼沒人管他?我們的軍隊呢?”
於觀和馮小剛穿著中士軍裝,頭上扣著沉重的鋼盔,各抱了步槍坐在吉普車後座上,不時被顛得屁股騰空,叮噹亂響。
“將軍,我們是在德國,請您注意安全。”於觀扶正鋼盔大聲說。
“我知道是在德國,瞧公路被我們的空軍炸得到處是彈坑。”
中國“巴頓”有意把車開得倏忽亂飄。
“下面該什麼詞了?”於觀小聲問馮小剛。
馮小剛掩嘴道:“冰激淋。”
“噢,將軍,我們有一禮拜沒吃到冰激淋了,連可口可樂都不是原裝的。”於觀大聲說。
“讓美國空軍給我們運!”“上將”回答。
“噢,將軍,聽說供應給我們的駱駝香菸都在安特衛普讓後方那些壞蛋批發給比利時倒爺了。”
“連我們的口香糖都嚼在那些意大利妓女嘴裡,我嘴臭得都沒法吻那些歡迎我們的巴黎娘們兒了。”馮小剛撅著嘴抱怨。
“給艾克打電報。”“上將”滿不在乎地說,“我要把這些壞蛋統統槍斃!”
楊重戴了頂美國憲兵的白鋼盔,忙著給路口的交通警遞煙:“幫幫忙師傅,我就替您一小會兒。”
“你們拍的什麼片子?”交通警一邊下崗臺一邊問。
“打仗的。”
楊重迅速站上崗臺,伸出一隻五指張開的手掌迎頭攔住直衝過來的吉普。
吉普車一個急剎車,於觀、馮小剛像兩袋土豆砸在“上將”身上。於觀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狐假虎威地嚷:“嘿,看不見我們是美軍麼?”
“任何人都檢查證件。”馬青挾著槍嚴肅地走上前,“有情報說,德國人正假扮成美軍搞破壞。”
“上將”目光尖銳地瞟了馬青一眼,噗地吐掉嘴裡的雪茄,驕橫地站起來,掏出皺巴巴的船形帽刷刷撣去擋風玻璃上馬青潑上的那桶灰土,露出楊重一筆一劃畫上的五顆白五角星。
與此同時,馬青、楊重咔地一個立正,胸脯挺得像個孕婦,一齊紮了自己一個有力標準的禮。
楊重當場就翻白眼跪倒了,槍托重重地杵在地上。
圍觀的群眾熱烈鼓掌。
“快快,把將軍服給我!”
吉普車還沒停穩,於觀和馮小剛就一邊扒著自己的衣裳一邊跳下車,接過鑲金邊的呢子褲就往腿上套。
楊重馬青扛著槍滿頭大汗跌跌撞撞從外邊跑進來。
“快換裝。”於觀朝他們喊,“來不及就光換肩章。”
“上將”此刻正站在院門口和穿了身皺巴巴的下士軍裝的啤酒廠傳達室大爺親切攀談:
“近來好麼,湯姆?”
“報告將軍,我老伴從新澤西來信,說我家奶牛又擠不出奶了。”
“買頭新的嘛,湯姆,戰役結束我就提升你為上士。”
“好了,將軍。”燙了頭穿得像個女特務似的丁小魯喊,“可以開會了。”
會議室裡,令人生疑的“將軍”們垂手肅立。門外傳來一陣皮靴響,戎裝筆挺的“上將”滿面春風地走進來,雙方打了個不尷不尬的照面,彼此心中暗驚。“上將”蹦出一句生硬的英語,“鼓搗滿擰——先生們。”
“滿擰滿擰。”“將軍”們七嘴八舌回答。
“將軍,德國地圖實在搞不著,只好弄一上海地圖您湊和部署吧。”
馮小剛說完,刷地一聲拉開牆上的布簾,將一枝檯球棍遞給“上將”。
“上將”舉棍在牆上的地圖上戳戳點點比劃了一氣,轉過身來面對眾“將軍”。
“張軍長。”
“有!”楊重挺著胸脯站起來。
“你的部隊現在哪裡?”
“我的部隊已經到達閘北。”
“李軍長。”
“有!”馬青英姿勃勃地站起來。
“你的部隊現在哪裡?”
“我的部隊都在西郊公園。”
“太慢了,下午五點一定要到徐家彙。蒙蒂的部隊現在哪裡?”“上將”轉問馮小剛。
“他們昨天就已經佔領了吳淞鎮,現在五角場一帶佈防。”馮小剛回答。
“給我八百噸氣油。”楊重道,“我的坦克明天就能到外灘。”
“於司令。”
“在。”於觀從桌旁站起來,扔掉手中正吸的煙。
“你的裝甲師為什麼沒有消息?”
“我的裝甲師還在寶山。我遭到了黨衛軍的反攻,我的部隊損失慘重,只剩五輛坦克了,我的參謀長也戰死了。”
“張軍長,你接替於司令的指揮。於司令,我批准你回國休假,你和南希三年沒見面了,你該回去看看她和你的三個孩子,替我問候南希。”
“我為黨國立過戰功,我在北非流過血,我在猶他海灘負過傷。”
於觀抗議地嚷嚷,走出會議室。剛出門就在外面臺階上攏著手點著一支菸。
正靠著牆根兒懶洋洋曬太陽的丁小魯問:“完了麼?”
“還侃呢。”於觀在臺階上坐下,一口口吸菸。
他一陣劇烈咳嗽,吐出一口濃痰,眼淚汪汪地喘息。
“煙抽太多了。”丁小魯關切地看他一眼,“少抽點。”
“困,困得厲害。”於觀揉眼睛。
“你真覺得這活報劇有意義?”
“怎麼是活報劇?這是正事。”於觀看她一眼。
丁小魯嘆口氣,“有時想想也怪可怕的,連我們之間也沒一句實話了。”
“你這個情緒不對嘛……”
“你別跟我說這個!”丁小魯打斷他,銳利地看於觀一眼,“我不要聽你這套。你讓我覺得費解於觀,現在我還看不清你,不知道你到底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你說服不了我。”
馮小剛從裡面出來,對於觀說,“給棵煙,憋壞了。”
於觀掏出煙盒讓他抽走一支,“說到哪兒了?”
“還在談軍需品的分配份額,楊重和艾克吵得很厲害。”馮小剛點著煙又進去了。
“該死!只要給我八百噸汽油,我就能讓孩子們回美國過聖誕節。”楊重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
“國會不希望在四四年結束戰爭,我們還沒準備好為整個歐洲提供麵包。”
“今兒是什麼日子?”於觀冷丁問丁小魯。
“不知道,好久沒看日曆了。”
一個男人興沖沖走進來,瞧見於觀就揚手打招呼:“嘿,我來了。”
於觀定睛瞧了這男人一會兒,認出是那個素懷大志的廚子。
“你先等會兒,這屋裡完了就拷打你。”
“剛下班?”丁小魯客氣地和他打招呼。
“請假,這事重要呵。”廚子樂呵呵地說。
“什麼時候到你們那飯店吃一頓?”於觀說。
“沒問題,去就提我,絕對優惠。”
“這裡面怎麼還不完?”丁小魯等得有點不耐煩,“哪來那麼多說的?說好了中午要給人家還服裝的。”
“這是給我預備的老虎凳麼?”
“對,那摞磚頭也是你的,五塊夠麼?”
“差不多,也不一定,別忘了我從小練過體操。”
“困,老覺得睜不開眼,閉眼就想睡。”於觀又咳嗽。
“你這麼熬下去,會把身體拼垮的。”
這時,會議室門開了,“將軍”們疲憊不堪地走出來,惟獨“上將”依舊神采奕奕,勁頭十足。
“中士,把我的車開過來。”
“抱歉,您這車中午以前得還,勞駕您還是騎自行車回家吧。”丁小魯上前道,“慢走,您這身衣裳也得扒下來。”
劉美萍端著個照相機過來,給“上將”拍了一通照,對他說:“明天您還是這個時候來取照片。您想放大,拿回底片您另放,這個不包括在內。”
於觀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招呼大家:“都過來都過來,大家搭把手,把這位先生吊起來。”
廚子還在笑,楊重一個絆兒把他撂倒在當院。
廚子四馬攢蹄被吊到房樑上,馬青抖著手裡的皮鞭像地獄裡的小鬼似的問:“說,你的上級是誰?下級又是誰?”
“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可這是我們的組織秘密,不能告訴你。”
“你說不說?”馬青也實在累了,喊不出聲。
“打死我也不說。”
“好,那我就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