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羅環顧四周。現在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方才大家感到相當輕鬆——緊張的心情已經放鬆。現在,那種緊張的心情又恢復了。
有些重要的發現要宣佈了——重要的發現——
白羅的聲音鎮定、冷靜。他繼續說:“那些信,那個屋頂——‘那個窗子’——對了,每一件事情都可以說明了。每件事都可以配合得恰到好處。
“方才我說過有三個人都有命案發生時不在現場的證明:其中有兩個我已經說明是不足為信的。現在我看出我的一個大錯誤——一個令人驚奇的錯誤。那第三個不在現場的證明也是不足為信的。雷德納博士不但可能犯殺人罪,而且我相信他確實謀害了他的妻子。”
接著是一陣沉寂,一種困惑的、莫名其妙的沉寂。雷德納博士什麼話也不說。他似乎仍然沉迷在一個遙遠的世界。不過,愛莫特先生不安地移動一下說:
“白羅先生,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對你說過,雷德納博士至少在三點差一刻之前沒離開屋頂。這絕對是事實。我可以鄭重地發誓。我不是撒謊。他不可能這樣做。因為他要是離開屋頂,我不會看不見。”
白羅點點頭。
“啊,我相信你。雷德納博士沒有離開屋頂。那是一件不用爭論的事實。但是我所看到的——以及詹森小姐看到的——是雷德納博士不離開屋頂就可以害死他的妻子。”
我們都目瞪口呆地瞧著他。
“那個窗子,”白羅大聲說,“她的窗子!那就是我的發現——和詹森小姐發現的完全一樣。她的窗戶就在下面,不是對著庭院,而是在另一邊。雷德納博士一個人在上面,沒人看到他做的事。那些沉重的手磨和磨石都在屋頂上,隨手可以拿起來,非常簡單,非常、非常簡單——假定那個兇手有機會移動屍體而不會叫人看見。啊,做得很漂亮——簡單得叫人難以相信!
“聽著——事情的經過是像這樣的:
“雷德納博士在屋頂上整理陶器。愛莫特先生,他叫你上去。當他留著你談話的時候,他注意到——那是常有的事——他注意到那個孩子趁著你不在的時候離開他的工作崗位到院子外面去。他留你和他在一起十分鐘,然後才放你走。等你一到下面喊那孩子,他就按計劃行事。
“他由衣袋裡取出那個塗有粘土的假面具,那就是上一次他用來嚇唬他太太的東西。現在他用繩子把它由矮牆上面吊下去,一直垂到可以碰到他妻子的窗口為止。
“記住,那就是那個朝著田野,而和庭院方向相反的窗子。”
“雷德納太太正躺在床上,快要睡著。她的心情很安寧、很愉快。突然之間,那個假面具輕輕碰到窗玻璃,引起她的注意。但是,現在不是黃昏時分——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她現在才發現那是怎麼一回事——那是一種粗魯的把戲!她不害怕,但是很生氣。於是,她做了一件別的女人處在她的地位都會做的事,她跳下床,打開窗戶,把頭鑽出鐵欄杆外面,抬頭看看是誰在捉弄她。
“雷德納博士正在等待。他手裡拿著一個沉重的手磨,準備得好好的。等到那個最適當的時刻,他就丟下來。
“雷德納太太微弱地叫了一聲(給詹森小姐聽到了),便倒在窗子下面的地毯上。
“那個手磨中間有一個洞。雷德納博士事先由那洞裡穿一個繩子。現在他只要一拉繩子便把手磨拉上來。他把手磨有血跡的一面向下,整整齊齊的同屋頂上其他一類的東西放在一起。
“然後,他繼續工作一個小時或者更久,直到他判斷該採取第二步行動的時刻來臨。他走下樓梯,同愛莫特先生和列瑟蘭護士說說話,越過院子,走進他妻子的房間,這是他自己說他在那裡做些什麼事。
“我看見我太大的身體在床旁邊,縮成一團。有一兩分鐘我感到四肢麻痺,彷彿不能動彈。最後,我過去跪在她旁邊,把她的頭抬起來一看,她已經死了……最後我站起來。我覺得恍恍惚惚彷彿喝醉了,我勉強走到門口叫了出來。’
“這是一個因悲傷而精神恍惚的人很可能的說法,現在聽我說我所想的實際情況。雷德納博士走進房裡,急忙到窗口,戴上一副手套以後,將窗戶關上,並且閂好。然後,他把他妻子的屍體移到床與門之間的那個位置,然後他注意到窗戶那邊的地毯上有血跡。他不能將那個地毯同另外一個掉換,因為大小不同,但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他便把那染有血跡的那一塊地毯放到盥洗臺前面,又將盥洗臺前面的那一塊移到窗子下面。假若那血跡讓人注意到,就會以為與盥洗臺有關,而不會想到那個窗子——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千萬不可使人想到窗戶與這命案有關。然後,他走到門口,扮演那個悲傷逾常的博士那個角色。那個,我想是不難的。因為,他確實是愛他的妻子。”
“老兄啊,”瑞利大夫不耐煩地叫道,“假若他愛她,他又為什麼害死她?動機在那裡?你難道不能說話嗎?雷德納?告訴他他是瘋子。”
雷德納博士既不說話,也不動一動。
白羅說:“我不是一直都告訴你們這是情殺嗎?她的前夫佛瑞德瑞克為什麼恐嚇她說要殺她呢?因為他愛她。你要知道,到末了,他誇下的大話兌現了。
“當然是的——當然是的——我一發現到害死人的是雷德納博士,於是每件事都可以配合得很妥貼。
“我第二次重新開始,踏上我的旅程——就是由雷德納太太的第一次結婚——到接到那些恐嚇信——再到她的第二次結婚,那些信使她不敢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但是並不阻止她和雷德納博士結婚,假若雷德納博士實際上就是佛瑞德瑞克-巴斯納,那多簡單哪。
“現在我們再重新開始,這一次是由年輕的佛瑞德瑞克-巴斯納的觀點上來看。
“首先,他愛他的妻子露伊思。那種強烈的愛唯有像她那樣的女人才能激發起來,她把他出賣了,他判了死刑,他逃了。有一次火車出事,他也在內。但是,他後來設法以另外一個人的身分出現——以年輕的瑞典考古學者愛瑞克-雷德納博士的姿態出現。雷德納博士的屍體已經毀得難以辨認,因此,就很容易地當作佛瑞德瑞克-巴斯納埋葬了。”
“那個新的愛瑞克-雷德納對那個願意送他上刑場的女人是什麼態度呢?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仍舊愛她,於是他就著手逐漸建立他的新生活,他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他的職業與他的趣味相合,所以,他在這方面很成功。但是,他始終忘不了支配他一生的那一段情,他妻子的一切行動他都知道。有一件事,他已經非常冷酷地下定決心(記住,雷德納太太親口對列瑟蘭護士怎樣形容他一一溫和、親切,但是無情),決不許她屬於任何其他的男人。每到他判斷是必要的時候,他就發一封信。他模仿她的筆跡方面一些特別的習慣,以防她也許想到要把那些信送到警察局,現在有些女人喜歡寫給自己一些聳人聽聞的匿名信,這是常有的現象。假若筆跡相像,警察人員就會不假思索的斷定是這回事。同時,他讓她懷疑他是否仍活著。
“最後,許多年後,他判斷時機已經成熟,便在她的生活中重新登場,一切都很順利。他的妻子作夢也想不到他真正的身分,他如今是知名之士。那個挺拔的、漂亮的年輕人;現在是一個有鬍子、肩膀下垂的中年人。於是,我們就看到歷史的重演。像以前一樣,佛瑞德瑞克能夠駕馭露伊思,她第二次答應同他結婚,第一次沒收到任何的信阻止他們宣佈婚事。
“但是在婚後一封信真的又寄來了。為什麼?
“我想雷德納博士不想冒險,夫妻二人在生活上那麼親近,很可能喚起她的記憶。他希望使她永遠牢記在心:愛瑞克-雷德納和佛瑞德瑞克-巴斯納是兩個人。因此,前者就替後者寫一封恐嚇信寄來。那個有些幼稚的瓦斯中毒的把戲——當然,也是雷德納博士安排的。仍是要達到同一個目的。
“那以後,他心滿意足了。不需要再有信來了,他們可以安頓下來,夫妻倆快快樂樂地過活。
“後來,差不多兩年之後,恐嚇信又開始寄來。
“為什麼,啊,我想我知道其中的緣故。恐嚇是構成那些信的基本因素,而且那種恐嚇是真正的(雷德納太太老是害怕就是為此,她知道佛瑞德瑞克那種溫和但是無情的個性)。假若她移情別戀,他就要殺死她。現在,她已經迷戀上瑞洽德-賈雷。
“因此,雷德納博士發現這件事以後,便殘酷地、鎮定地準備那一場謀殺的戲。
“你們現在知道列瑟蘭護士在這出戏裡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嗎?雷德納博士請她來照顧他的太太。他那個相當奇怪的行為,如今得到圓滿的解釋了(起初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最重要的就是,必須有一個可靠的、受過護理專門訓練的證人。這樣的人才能夠明確地說:雷德納太太的屍體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死去一個多小時——那就是,每個人都可以保證她是在丈夫在屋頂的時候遇害的。也許有人會懷疑,他進她房裡的時候才把她打死。但是,當一個受過醫院訓練的護士確定她已死去一小時的時候,這就不成問題了。”
“另外一件已經明白的事就是今年團裡的緊張氣氛,一開始我就認為這不完全是受到雷德納太太的影響。因為這個考察團在過去幾年來,素以快快樂樂、和睦相處聞名。我以為,一個團體中同仁的心理狀態總是由於直接受到上面那個人影響。雷德納博士雖然很沉靜,卻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團裡的氣氛過去始終是非常愉快,這完全是由於他的機智、他的判斷力,以及他在用人方面的同情態度。
“所以,假若團裡有一個變化,那個變化一定是由於那個上面的人——換句話說,就是雷德納博士。團裡的緊張與不安,應該負責的是雷德納博士,而不是雷德納太太。難怪同仁們感覺到那種變化,卻不瞭解是為什麼,那和藹親切的雷德納博士,外表上還是一樣,他只是扮演他自己,那個真正的人是一個走火入魔、陰謀殺人的狂人。
“現在,我們要轉到第二個命案——詹森小姐那個命案。她在雷德納博士辦公室整理文卷的時候(沒人要她那樣做。那是因為她極想做點事,自己願意做的事),她必定是偶然看到一封未寫完的匿名信稿。
“她一定覺得那信稿既不可理解又令人煩惱,原來雷德納博士是有意恐嚇他太太的!她不瞭解是怎麼回事——但是,這封信使她非常煩惱,列瑟蘭護士發現她哭泣的時候,她想必就是處於這種心境。
“當時我並不認為她懷疑雷德納博士是兇手。但是,我在雷德納太太及拉維尼神父房間所做的聲音試驗在她那方面並不是沒產生效驗。她發現到她聽到的叫喊如果是雷德納太太的,那麼她房裡的窗子必定是開著的,並非關著,當時這件事她並沒感覺多重要。但是,她記在心裡。
“她的心裡開始嘀咕——想要探索實情,她也許偶然和雷德納博士提到那些信的事。於是,他就瞭解事態嚴重。於是,他的態度就變了。
“但是雷德納博士不可能害死他太太,他一直都在屋頂。
“於是,後來一個晚上,當她獨自在屋頂苦音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發現實情,雷德納太太是給人由這裡害死的——透過那個敞開的窗子。
“列瑟蘭護士發現她的時候,就是這個時候。
“於是,由於舊情仍然不可抗拒,她立刻很快地加以掩飾,千萬不可叫列瑟蘭護士猜出她剛剛發現的那個令人震驚的實情。
“她故意望著相反的方向(對著庭院),這時候拉維尼神父出現了,他正穿過院子,她這才想起一句話說。
“她不肯再多說,她必須‘想出一個道理’。
“雷德納博士呢?他一直都戰戰兢兢地觀察她的動靜,現在他發現到她已經知道實情,她並不是那種把恐懼與痛苦隱藏著不告訴他人的女人。
“不錯,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把他的事洩露出去。但是,他能信賴她多久?
“謀殺是一種習慣,那天夜裡,他把她那杯水換成鹽酸,可能別人以為她是有意服毒的。甚至更有可能會認為第一個命案是她乾的,現在悔恨已經使她受不了。為了加強後一個想法,他把那個手磨由屋頂上拿下來,放到她的床下。
“難怪那可憐的詹森小姐在臨死時痛苦地掙扎時拼命想要把那好不容易地得到的消息告訴別人,經過‘那個窗子’,那就是雷德納太太遇害的方式——不是經過房門。
“那麼,這樣一來樣樣事都可以說明了,每件事都可以配合得非常妥貼。
“但是,並沒有證據,一點證據也沒有。”
雷德納博士既未動一動,也沒說話。他一直就那樣坐在那裡——一個疲憊不堪、憔淬的老人。
最後,他的身子輕輕的移動一下。溫和的、疲憊的眼睛望著白羅。
“是的,”他說,“沒有證據。但是,那不重要。你知道我不會否認事實,我從來不否認事實,我想——實在——我倒覺得高興,我覺得很累——”
然後,他只是說:“我很對不起安娜,我那件事做得很不對~一很糊塗——那簡直不是我會做出的事!她也很痛苦。可憐!是的,害死她的不是我,是恐懼心理。”
他那痛苦得直抽搐的嘴唇閃動一點點微笑。
“白羅先生,你如果從事考古,就會成為很成功的考古家,你有重新創造歷史的天賦。”
“你說得已經很夠了。”
“我愛露伊思,於是我就害死她。假若你以前認識她,你就會了解——不,我想反正你已經瞭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