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我有了一個向瑞斯上校下手的機會。拍賣會剛結束,我們一起在甲板上閒溜著。
“吉普賽女郎今早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渴望著陸地和篷車?”
我搖搖頭。
“現在大海變的如此可愛,我覺得我想永遠留在海上。”
“真熱情!”
“哦,今天早晨的海不是很可愛嗎?”
我們一起依在纜繩上。海面像玻璃一般平靜。海水看起來像染過油一般。一大塊一大塊的色彩,藍色、淡綠、翠綠、紫色和深橘色,東一塊西一塊的,好像立體畫一般。飛躍的魚兒偶爾激起銀色的浪花。空氣溼潤而溫暖,幾近於黏溼,吸起來就像香吻一樣甜蜜。
“昨晚你告訴我們的故事很有趣,”我打破沉默地說。
“那一個?”
“關於鑽石的那個。”
“我相信女人總是對鑽石感興趣。”
“我們當然有興趣。對了,另一位年輕人後來怎麼了?你說有兩個。”
“年輕的魯卡斯?呃,當然,他們不能只審判一個人,因而讓他安然的逃脫了罪名。”
“我的意思是說,他後來怎麼了?有沒有人知道?”
瑞斯上校看著海。他的臉漫無表情,一如一張面具,但是我心知他不喜歡我的問題。然而,他早有所準備地回答說:
“他加入戰爭,英勇作戰。據報道,他負傷失蹤——推定已陣亡。”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不再問下去。但是我比以前更懷疑瑞斯上校究竟知道多少?他在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令我大惑不解。
我又作了另一件事。那是去與那夜間服務生面談。我給了他一點錢,鼓勵他說話,很快地便生了效。
“那女士要不是被嚇著了,難道是失蹤了?這似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一項賭注,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我一點一點地全部把他套出來。從開普敦到英格蘭時,一位旅客交給他一卷底片,吩咐他在回程的時候,一月二十二日那天凌晨一點鐘,將底片丟到七十一號房的鋪位上。一位女士會住進七十一號房。整件事被描述成是一項打賭。我想服務生一定得到不少錢。女士的名字未被提及。當然,由於布萊兒夫人一上船便找事務長,然後直接住進七十一號,服務生當然想不到她並不是那位女士。安排這項傳遞工作的旅客名字叫卡統,而他的長相,據服務生的描述,跟那個在地下鐵車站死亡的男子完全相符。
因此,整個秘密完全澄清了,而那些鑽石顯然是整個事件之鑰。
在“吉爾摩登堡”號上的最後幾天似乎過得很快。當我們離開開普敦越來越近時,我被迫不得不仔細地考慮一下我將來的計劃。我想要注意的人這麼多,契切斯特先生、尤斯特士爵士和他的秘書,還有——對了,瑞斯上校!我該怎麼辦?契切斯特自然是我第一個要注意的對象。就在我正要把尤斯特士爵士和他的秘書彼吉特,從我懷疑的對象中刪除時,一次偶然的交談喚起了我新的疑心。
我並未忘掉在一提到佛羅倫斯時,彼吉特先生令人難以理解的情緒反應。在船上的最後一晚,我們都坐在甲板上,而尤斯特士爵士問了他秘書一個完全無心的問題。我不太記得是什麼問題,好像是跟意大利火車的誤時有關,但是我立即注意到彼吉特先生顯出了不安的神色,跟以往我所注意到的一樣。在尤斯特士爵士請布萊兒夫人跳舞時,我很快地移至秘書身旁的座椅。我決心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總是渴望能去意大利,”我說,“尤其是佛羅倫斯。你在那裡是不是玩得很開心?”
“我的確是玩得很開心,貝汀菲爾小姐。對不起,尤斯特士爵士有些通訊方面的事——”
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哦,你不要跑嘛!”我以一種年長寡婦最風騷的聲調叫著。“我相信尤斯特士爵士不會喜歡你把我一個人留下來,沒有人可以跟我講話。你從不想談佛羅倫斯的事。哦,彼吉特先生,我相信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雙手仍然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感覺到他突然受到了驚嚇。
“沒有的事,貝汀菲爾小姐,絕對沒有,”他急急地說。“我很樂意告訴你有關佛羅倫斯的事,但是真的有幾封電報——”
“哦,彼吉特先生,你裝得真不像!我要告訴尤斯特士爵士——”
我沒再說下去。他又緊張了起來,這個人的神經似乎處在震驚的狀況中。
“你想要知道什麼?”
他聲音中沒有了受難感,使我內心暗自微笑。
“哦,所有的一切!各種景色,橄欖樹——”
我停頓下來,自覺有點茫然。
“我想你會講意大利話?”我猜想。
“很不幸,一個字也不會。但是,當然啦,有有——呃——旅遊指南之類的東西。”
“那當然,”我很快地回答,“那麼你最喜歡的風景是什麼?”
“喔,呃——聖母像——呃;拉菲爾,你知道。”
“可愛的老佛羅倫斯,”我激情地低聲說道:“阿諾河兩岸是那麼地風光明媚。真是一條美麗的河川。還有多謨,你記不記得多謨?”
“當然,當然。”
“那是另一條美麗的河川,不是嗎?”我冒險地說。“幾乎比阿諾河更美,對不對?”
“完全不錯,我該這麼說。”
在這小陷阱的成功鼓勵之下,我繼續進行下去。但是很少值得懷疑的地方。彼吉特完全在我的控制下講出每一個字。他一生從未到過佛羅倫斯。(譯註:多謨並非河川。)
然而如果不在佛羅倫斯,那麼他到那裡去了?英格蘭?就在“磨房”事件發生的時候,他人在英格蘭?我決定單刀直入。
“奇怪的是,”我說,“我覺得我以前好像在那裡見過你。但是我一定錯了——因為那時你是在佛羅倫斯。然而——”。
我直率地觀察著他。他的眼睛露出被逮個正著的神色。他用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那裡——呃——那裡——”
“我想我在那裡見過你?”我替他講完。“在馬羅。你曉得馬羅吧?為什麼?喔,當然啦,我真笨,尤斯特士爵士在那裡有棟房子!”
然而我的犧牲品已語無倫次地連聲說著失陪,起身飛奔而去。
那天晚上,我興奮地闖入蘇珊妮的艙房。
“你看,蘇珊妮,”在我說完我的故事之後,我說:“他在英格蘭,在馬羅,就在謀殺案發生的時候。你現在還能那麼確信兇手是那‘褐衣男子’嗎?”
“有一點我確信的,”蘇珊妮眨眨眼,出乎我意料地說。
“那是什麼?”
“那就是‘褐衣男子’比可憐的彼吉特先生長得好看。不,安妮,不要生氣。我只是開開玩笑。坐下來。撇開笑話不談,我想你有了一項重要得發現。一直到現在,我們都以為彼吉特有不在場得證明,現在我們知道他沒有。”
“不錯,”我說,“我們必須注意他。”
“和其他的人一樣,”她懊悔地說。“好了,這是我要跟你談的其中之一,還有另一件是——未婚夫。哦,鼻子不要翹得那麼高。我知道你非常獨立而高傲,但是你必須聽聽這方面的常識。我們是夥伴——我不會因為我喜歡你,或是因為你是舉目無親的女孩而給你一分錢——我想要的是刺激,而我準備為此付錢。我們一起介入,不必管費用方面的事。首先你跟我一起到尼爾遜山飯店,用我的錢,然後我們再好好計劃計劃。”
我們為此爭辯許久,最後我屈服了,但是我並不喜歡這樣。我想要獨自行事。
“就這麼定了,”最後蘇珊妮站起來,伸伸腰打著哈欠。“我已費盡了口舌。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我們的犧牲品。契切斯特要去德爾班。尤斯特士爵士先要到開普敦的尼爾遜山飯店,然後再北上到羅得西亞。他擁有私人車廂,而那天晚上在他喝過第四次香檳之後,他請我一起搭他得私人車廂。我敢說他真正並沒那個意思,但是如果我堅持得話,他還是推不掉。”
“好,”我同意說,“你注意尤斯特士爵士和彼吉特,而我注意契切斯特。但是瑞斯上校呢?”
蘇珊妮奇異地看著我。
“安妮,你不會是懷疑——”
“我懷疑,我懷疑每一個人。我想注意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人。”
“瑞斯上校也要到羅得西亞,”蘇珊妮有所思地說,“如果我們能安排讓尤斯特士爵士也邀請他。”
“你能安排。任何事你都能安排。”
“我喜歡受人奉承。”蘇珊妮噗嗤地一聲笑出來。
在曉得蘇珊妮會盡量發揮她得才能之後,我們即分手。
我興奮得無法立刻上床。這是我在船上的最後一晚。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將抵達大波灣。
我走上甲板。微風清新而涼爽,船身在洶湧的海上有點搖晃。甲板上漆暗的海上,急速向它前進。我感到自己獨處在一奇妙的世界裡。我站在那兒,在一種奇怪的寧靜感籠罩之下,忘掉了時間,迷失在睡夢裡。
突然我有一個奇特而熟悉的危險預感。我沒聽到什麼聲音,但是本能地迴轉。一個黑影已在我身後移向我,在我轉身時,他躍了上來。一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封住了任何我可能發出的聲音。我絕望地掙扎著,但是一點希望也沒有。我已被掐的喘不過氣來,但是我仍然以女人最原始的方法咬著、抓著、扭著。那個男人為了防止我出聲而顯得手腳不夠應用。要是他順利地在我未察覺時攻擊我,那麼他只要突然把我舉起,就可以把我拋到海里,剩下來的鯊魚自然會收拾。
儘管我再怎麼掙扎,還是感到自己越來越虛弱,我的殺手也感覺得到。他使盡他的力氣。這時,另一個黑影以快速而無聲的腳步跑來加入搏鬥。只揮出一拳,他就把我的敵人打倒在甲板上。被解救之後,我跌靠在纜繩上,感到全身顫抖,心惡欲嘔。
我的救星很快轉向我。
“你受傷了!”
他的聲音帶著兇狠——對那個膽敢害我的人所發的惡狠。在他還沒出聲之前,我就已認出了他。那是我的男人——那有著疤痕的男子。
然而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對倒在地上的敵人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像火光一般快速地爬起來,跑下甲板。雷本詛咒著躍起來追過去。
我總是討厭置身事外。我加入追逐——一個蹩腳的第三者。我們追到船的右舷邊。在餐廳的門邊,那個男人像一堆爛泥般地躺在那裡。雷本正彎下身子看他。
“你有沒有再揍他?”我喘息地說。
“不必了,”他冷酷地回答。“我發現他在門邊倒下,或許是他打不開而假裝跌倒。我們很快便會知道,而且我們就將知道他是誰。”
我心跳加速地靠近過去,我立即瞭解到我的殺手塊頭比契切斯特高大。再說,契切斯特是個軟弱的傢伙,他在打架時會使用刀子而不是拳頭,赤手空拳的話,他毫無縛雞之力。
雷本劃亮一跟火柴。我們同時突然叫喊起來。那個男子竟然是彼吉特。
雷本似乎為這樣的發現而驚呆了。
“彼吉特,”他喃喃低語。“我的天,彼吉特。”
我感到有點優越感了。
“你似乎很驚奇。”
“是的,”他沉重地說。“我從沒懷疑過——”他突然在我四周繞著圈子。“你呢?你不驚奇?我想,當他攻擊你時,你已認出了他?”
“不,我沒認出。但是我還是不怎麼驚奇。”
他懷疑地注視著我。
“你是從哪裡介入的?我懷疑。而且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微笑著。
“知道不少,呃——魯卡斯先生!”
他抓住我的臂膀,他那不自覺的抓力使得我畏縮。
“你從那裡知道這個名字的?”他嘶啞地問。
“不是你的名字嗎?”我聲音甜美地問。“或是你比較喜歡別人叫你‘褐衣男子’?”
這正中了他的要害。他放開我,後退了一兩步。
“你到底是女孩還是女巫?”他喘息著說。
“我是你的朋友,”我向他走近一步。“我曾經向你提供一次幫助——我再提供一次。你接不接受?”
他兇狠的回答使我不由得後退。
“不,我跟你或跟任何女人都沒有任何牽連,去你的吧。”
如同以前一樣,我的火氣開始上升。
“也許,”我說,“你不瞭解陷入我的勢力範圍之內有多深,只要我對船長說一聲——”
“儘管說吧,”他譏誚地說。說完很快地向我邁進一步:“既然你提起了,我親愛的女孩,你可知道你現在正處在我的勢力之下?我可以像這樣捏住你的脖子。”話聲一落,動作隨之即到。我感到他的雙手捏住我的咽喉,同時用力下壓——雖然只用一點點力氣。“像這樣——捏得你七竅生煙!然後——就像我們這昏迷不醒得朋友一樣,但是比他更成功——把你的屍體拋給鯊魚去處理。怎麼樣?”
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大笑。然而我知道危機是確實存在的。就在那個時候,他是恨我的。但是我知道我喜歡危險,喜歡他的雙手放在我喉嚨上的感覺,我知道我不願以一生任何其他的時刻來與此一時刻交換。
他短笑幾聲放開我。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問。
“安妮-貝汀菲爾。”
“沒有什麼可嚇你的嗎?安妮-貝汀菲爾?”
“哦,有的,”我以一種不自覺的冷靜態度說,“黃蜂,長舌婦,很年輕的男人,蟑螂以及高級商店助理員等。”
他發出像剛剛一樣的短笑,然後用腳輕踢著昏迷的彼吉特的身子。
“我們怎麼處理這個廢物?拋到海里去?”他毫不在乎地問。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同樣冷靜地回答。
“我羨慕你嗜血、冷靜的本能,貝汀菲爾小姐。但是我們還是讓他在這裡慢慢甦醒吧,他傷得並不重。”
“你是在畏懼再度得謀殺,我知道,”我甜甜地說。
“再度謀殺?”
他一副不解的樣子。
“在馬羅的那個女人,”我提醒他,同時注意觀察我這句話的效果。
一種醜陋、沉思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他似乎已忘掉我得存在。
“我可能已殺掉她,”他說,“有時候我相信我想要殺掉她……”
一種莫名的對那死去女子得憎惡感,在我心中油然生起。如果她那時站在我面前,我很可能早已把她殺死……因為他一定曾經愛過她——他一定——他一定——像那樣得感覺!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正常的聲音說:
“我們好像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除了說晚安。”
“晚安,再見,貝汀菲爾小姐。”
“再會,明天見,魯卡斯。”我說。
他再度為聽到這名字而畏縮,他挪近過來。
“你為什麼說,你為什麼說再會?”
“因為我感到我們會再見面。”
“我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他用強調的語氣說,但並沒觸怒我,相反地,我為一種秘密的滿足感而竊喜,我並不是傻子。
“我仍然,”我語意深重地說,“覺得我們會再見面。”
“為什麼?”
我搖搖頭,無法解釋使我說這句話的感覺。
“我從來沒希望過再見到你!”他突然兇巴巴地說。
說這種話實在太粗魯了,但是我只是輕輕笑了笑,然後走入暗處。
我聽到他跟著我,然後停了下來,一句話傳了過來,我想他是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