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對了,我的真名是哈瑞-魯卡斯。家父是一位到羅得西亞來從事農耕的退伍軍人。當我在劍橋的第二年時,他去世了。”
“你喜歡他嗎?”我突然問。
“我——不知道。”
然後他臉紅著以一種突然變得強烈的語氣繼續說:
“為什麼我會那樣說?我是愛我父親。最後一次我見他時,我們彼此說著很難聽的話,而且我們因我的放蕩不拘和債務激烈地爭吵過,但是我關心那個老人。我現在知道我有多關心——但已經太遲了,”他較為平靜地繼續說:“我在劍橋遇到了另一個人——”
“小厄茲裡?”
“是的——小厄茲裡。他的父親,如同你所知的,是南非的顯要之一。我的朋友和我,我們一度一起飄泊著。我們對南非有一份共同的喜愛,而且我們倆都對世界上未被足跡踐踏過的地方有偏好。在他離開劍橋之後,厄茲裡跟他父親發生了最後的一次爭吵。那老頭子已替他還過了兩次債,拒絕再幫他還任何債。他們之間場面十分火爆,勞羅斯最後忍無可忍地宣稱——他不再替他兒子做任何事了,他必須自力謀生一段時日。結果是,如同你所知的,那兩個年輕人一起到南美去勘探鑽石。我現在不想詳細敘述在南美的那段日子,但是,我們在那兒過得很快活。十分艱苦,你知道,但卻是一種美好的生活——一種遠離常軌,做一天吃一天的爭奪生存方式——而,天啊,那也是認清朋友的地方。我們之間在那裡產生了一種只有死才能把我們分開的結。好了,如同瑞斯上校告訴你的,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們在英屬圭亞那森林中心,發現了慶伯利第二。我無法向你形容我們的欣喜若狂之情。實際上那並不是由於這項發現的金錢上價值——你知道,厄茲裡看錢看得多了,而且他知道他父親去世後,他將成為百萬富翁,而魯卡斯一直都很窮,早已習慣了。不,不是因為錢的緣故,而純粹是一種發現的喜悅。”他暫停了一下,然後以一種幾乎是道歉的方式點點頭:
“你不介意我以這種方式告訴你吧?好像我完全是個局外人一樣。現在當我回想那兩個男孩時,我的感覺似乎就是如此。我幾乎忘記其中之一就是我——哈瑞-雷本。”
“用任何你喜歡的方式告訴我都可以,”我說。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來到慶伯利——為我們的發現而極感高興。我們帶了一些精選的鑽石準備交給專家鑑定。然後——在慶伯利的飯店裡——我們遇見了她——”
我感到全身有點僵硬,放在門柱上的手不期然地抓緊。
“安妮達-格物伯——這是她的名字。她是一個女演員,相當年輕而且很漂亮。她是在南非長大的,但是我想,她母親一定是匈牙利人。關於她,有某種神秘的傳說,而那當然增加了她對兩個放蕩不羈、離家出外的男孩的吸引力。我們兩個馬上都愛上了她,而且各自認真地追求。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道陰影——但是這並沒有削弱我們之間的友情。我深信,我們雙方面都願意自動退出、好讓另一個得勝。但這並不是她的目標。後來我有時候不免懷疑為什麼不如此,因為勞羅斯-厄茲裡爵士的獨子,是個相當理想的對象。但事實是,她已經結過婚了——嫁給一位在迪比爾斯鑽石場工作的分類員——雖然並沒有人知道。她假裝對我們的發現極感興趣,而我們把一切都告訴她,甚至拿出鑽石給她看。狄萊拉——她應該跟參孫的妾子,那個妖婦同名——而且她偽裝得很好!
“迪比爾斯鑽石竊案爆發了,警察像晴天霹靂似地找上我們,他們找到了鑽石。我們起初只是一笑置之——整件事是如此地荒謬。後來鑽石被送到法庭——而不用說,那些正是“迪比爾斯”失竊的鑽石。安妮達-格物伯失蹤了。她已經成功地掉了包,完成了任務。而我們辯稱法庭上的那些鑽石並不是我們原來所有的,卻被譏為笑談。
“勞羅斯-厄茲裡爵士很有影響力,他成功地使得案子不起訴——但是這使得那兩個年輕人,因為被冠以莫須有的竊盜罪名,而無臉見人,而且也使得那老人傷透了心。他跟他兒子之間有過一次很不愉快的會面,他極盡所能地譴責他。他已經盡力挽救了家族的聲譽,但是從那天以後,他的兒子已不再是他的兒子了。他把他逐出家門。而那男孩,一向是個驕傲自負的年輕傻子,保持沉默不語,在他父親不相信的臉色下,無力辯駁他的清白。他憤怒地離去——他的朋友在等待著他。一個星期之後,戰爭爆發了。那兩個難友一起從軍。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最好的朋友陣亡了,有部份是由於自己發瘋冒不必要的險而造成的。他洗刷了惡名而死去……
“我向你發誓,安妮,我之所以對那個女人這麼痛恨,主要是為了他。他對她的愛陷得比我更深。我那時瘋狂地愛著她——我甚至想我有時愛得令她感到害怕——但是就他來說,卻是一種寂靜而深沉的感情。她是他整個生命的中心——而她對他的背叛,使得他的生命被連根拔起。這個打擊使得他極度震驚而癱瘓。”
哈瑞暫停下來。一兩分鐘之後,他繼續說:
“如同你所知道的,我被報導為‘失蹤,推斷已死亡’,我從未費事去改正這個錯誤。我化名為巴克,來到這小島上,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小島。在戰爭一開始時,我有信心證實我的清白,但是現在已死了這條心。我感到‘這又有什麼好處’?我的夥伴死了,他和我尚在人世的親人沒有人會關心這件事。我也被認為已經死了;讓它保持這樣好了。我在這裡過著平靜的生活,無所謂快不快樂——心如止水一般。現在我明白了,雖然我那時並不瞭解——這部份是由於戰爭的影響。
“後來有一天,有件事突然再度把我喚醒。我帶了一群人在我的船上,沿著河流划行觀光,我站在踏板上幫助他們上船,突然有一個人大聲驚呼。這使得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是一個留著鬍鬚的瘦小男子,而他看著我的那神情,就好像我是鬼魂一樣,他的情緒反應是那麼地強烈,因而喚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到飯店去探詢,知道他的名字是卡統,來自慶伯利,而且他是迪比爾斯僱用的鑽石分類員。一時之間,所有以往的冤屈感再度噬啃著我。我離開小島到慶伯利去。
“不管怎麼樣,我總是能多知道他一點。最後,我決定必須強迫跟他面談。我帶著左輪槍,只要稍微瞄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個膽怯的懦夫。當我們面對面時,我就發現他怕我。不久我便逼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訴我。他負責執行一部份的盜竊工作,而安妮達-格物伯是他的太太。他曾經在我們跟她在飯店裡吃飯時,看過我們,而且從報紙上得知,我已經死了,我在瀑布區活生生地出現,使他大為震驚。他和安妮達很年輕的時候便結婚了,但是不久她便離家出走。她加入了一個不良組織,他告訴我——而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到‘上校’這個人。卡統本身除了這一次,並沒有捲入其他的案件中——他認真地向我保證,我相信了他。他絕不是那些成功的犯罪者類型。
“我仍然感到他有所保留。為了試驗他,我威脅他,我隨時會射殺他,並揚言我現在對自己的一切後果,都已很不在乎了。在極度恐懼之下,他漏出了另一個故事。似乎是安妮達-格物伯不怎麼信任‘上校’,當她假裝將旅館裡拿到的鑽石交給他時,暗自留下了一些。卡統給予她技術上的指導,告訴她該留那一些,不管在任何時候,如果這些鑽石被提出,它們有著如此易於辨認的色澤和質地,迪比爾斯的專家將立即承認,這些鑽石從未經過他們的手。如此一來,我的鑽石被掉包之說將得到支持,我的罪名將可洗脫,而竊嫌將轉向罪有應得的人身上。我推斷,跟他平常的作風相反的,這一次‘上校’自己也介入此事,因此安妮達為握有他的把柄而感到欣慰,她隨時可以在需要時利用這個把柄來對付他。卡統建議我應該跟安妮達-格物伯談判一下,或是納蒂娜——她現在自稱為納蒂娜。給她足夠的金錢,他認為她將願意出讓鑽石,背叛她原來的僱主。他會馬上打電報給她。
“我仍然懷疑卡統。他是一個容易受恐嚇的人,但是在恐懼之中,他會說出一些讓你不太容易辨出真假的話來。我回到旅館去等著。到了第二天傍晚,我判斷他應該已經收到了回電。我去找他,他們說卡統先生離開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就會回來。我立即感到懷疑。我化名問出,他實際上是搭上一艘開往英格蘭的“吉爾摩登堡”號,兩天內將離開開普敦。我正好有足夠的時間到開普敦去趕上同一班船。
“我不想讓卡統在船上發現我,我在劍橋時,當過一段時日的演員,對我來說,很簡單便可以化裝成一個留著大鬍鬚的中年紳士。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卡統,假裝生病,儘可能留在我的艙房裡。
“當我們抵達倫敦時,我很容易便跟蹤上他。他下了船直接走進一家旅館,一直到了第二天都沒有出來過。到了快一點鐘時,他離開了旅館,我在他後面跟蹤他。他直接去找一家在‘騎士橋’的房地產經銷商,要求租賃河邊上比較特出的房子。
“我也在旁邊的櫃檯那裡詢問有關房子的事,這時安妮達-格物伯,也就是納蒂娜,突然走了進來。華麗、傲慢,而且幾乎跟以前一樣漂亮。天啊!我是多麼地痛恨她。她在那裡,那毀了我一生的女人——她也毀了我朋友比我更美好的一生。那時我幾乎忍不住衝過去,把她狠狠地掐死!一時之間,我感到血液倒流,憤恨填膺。我幾乎聽不進經紀商在說些什麼。然後我聽到了她的聲音,高而清晰,帶著誇張的外國腔調:‘磨房,馬羅的磨房。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房產。這似乎適合我。不管怎樣,我先去看看再說。’”
“那個人給了她一張證書,她以一向傲慢無禮的態度走了出去。她裝出一點也不認識卡統的樣子,然而我深信他們在那兒的會面,是一項預謀。然後我遽下結論,我不曉得尤斯特士爵士那時是在坎內,因此我認為這樁找房子的事,只不過是為了要到磨房去見他的障眼術而已。我知道鑽石竊案發生時,他在南非。我沒有見過他,立即妄下結論,認為他就是那個我常聽說的神秘的‘上校’。
“我跟蹤他們兩個,納蒂娜走進了海德公園旅館,我加快腳步跟了進去。她直接走進餐廳,我決定那時最好不要冒被她認出來的危險,還是繼續去跟蹤卡統的好。我很希望他是要去拿鑽石,那我就可以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露出真面目,讓他嚇得說出實情。我跟蹤他走進海德公園角車站。他自己一個人站在月臺的尾端。除了有一個女孩站在附近外,沒有其他的人。我決定過去跟他打招呼。你知道再下去發生了什麼。在突然見到一個他認為遠在南非的人的極度震驚之下。他驚惶地往後退而掉到電軌上。他一直是個懦夫。我假裝是個醫生,按他的口袋。他的口袋裡有一個裝滿字條的皮夾、一兩封不重要的信、一卷底片——這卷底片我後來一定掉到什麼地方去了——以及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二二日在“吉爾摩登堡”號上的一次約會。在匆促離去之間,我把這張字條也掉了,但是幸好我記得上面所寫的數目字。
“我急急地走進最近的洗手間,很快地除去臉上的化妝。我不想因為扒竊死人的口袋而被人追蹤、然後我回到海德公園旅館,納蒂娜還在吃中飯。我不用贅言我如何跟蹤她到馬羅。她走進那幢房子,而我向那個小屋的婦人佯稱我是跟她一道的。然後我也走了進去。”
他停了下來。一陣逼人的靜寂。
“你會相信我,安妮,不是嗎?我對天發誓,以下我要說的絕對是實情。我懷著一種想謀殺她的心理,在她之後走進那幢房子——而她已死了!我在樓上的房間裡發現她的屍體——天啊!太可怕了。死了——我只不過晚她三分多鐘走進那幢房子,而房子裡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跡象!當然我立即瞭解到我的可怕處境。兇手已巧妙地安排了一個代罪羔羊,‘上校’的手法實在太乾淨利落了。我再度成為他的犧牲品,我真是太笨了,如此輕易地自動走入他設下的陷阱裡!
“我幾乎不曉得我再下去做了什麼。我打算裝出正常的樣子走出那個地方,但是我知道兇殺案不久便會被發現,而有關我的容貌的一切描述,將被電傳至各地去。
“我躲了幾天,動也不敢動。最後,我的機會來了。我偷聽到兩位中年紳士在街上的談話,其中之一是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我立刻想到裝成是他的秘書這個念頭,我聽到的片斷談話給了我線索。現在我不再那麼確定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就是那‘上校’了。他的房子可能只是碰巧被指定為暗殺地點,為了某種我無法瞭解的動機。”
“你知不知道,”我插嘴說,“謀殺案發生的時候,彼吉特人在馬羅?”
“那就對了。我以為他跟尤斯特士爵士一起在坎內。”
“他應該是到佛羅倫斯去——但是他並沒去。我深信他是在馬羅,但是,當然,我無法證實。”
“想想我竟然沒懷疑過彼吉特,一直到那天晚上他企圖把你推落海里。那傢伙是個令人驚歎的演員。”
“是的,不是嗎?”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挑選‘磨房’。彼吉特可以不受人注意地進出那幢房子。當然他並不反對我陪尤斯特士爵士一起在船上,他不希望我立即被逮捕。你知道,納蒂娜顯然並沒有像他們所意料地,帶著鑽石到磨房去。我猜想鑽石事實上是在卡統手中,而他把它們藏在‘吉爾摩登堡’號上某個地方,他們希望我知道鑽石藏在什麼地方。‘上校’一天沒找回鑽石,就一天不得安寧,仍然身處危機之中——因此他不惜代價地急於取得鑽石。卡統到底把它們藏在什麼地方——如果他真的把它們藏起來——我一點也不知道。”
“那是另一個故事,”我說,“我的故事。我現在就告訴你。”